第34章 瀟瀟微雨聞孤館(2)
2023-12-21 01:24:10 作者: 淡月新涼
綠荷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與蘇墨怎樣,跟救侯爺,根本就是兩件事,是你非要將這兩件事扯在一起,所以才讓自己這麼痛苦。你心裡明明都知道,為什麼就不肯一件一件的來考慮呢?」
錦瑟未料她竟將自己看得如此通透,忍不住怔忡起來。
正在此時,外間卻突然響起侍女的聲音:「王爺回來了。」
錦瑟看了綠荷一眼,綠荷也只是瞪著她,等到蘇墨推門而入的瞬間,綠荷才轉開眼,起身整理東西去了。
蘇墨一身朝服還沒有換,長身玉立,英氣勃發的模樣,錦瑟就坐在貴妃榻上,眼也不眨的看著他。
「用過午膳了嗎?」他上前,像從前一般撫了撫她的頭,隨口問了一句,便走到屏風後更衣去了。
錦瑟靜默了片刻,才道:「吃了,跟青青盈盈一起吃的?」
「嗯?」蘇墨似是疑惑了片刻,方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聲。
錦瑟於是轉身看向屏風後的他:「你從來沒告訴過我她們還被你留在府中。」
「我都不記得了。」蘇墨淡笑了一聲,換好便服從屏風後走出來,行至她面前,微微低下頭來,「況且,是你送給我的人,我怎麼能隨意丟棄?」
錦瑟臉上倏地一熱,張口,又頓了許久才道,「可你府中還有那麼多人,總不是我送的了吧?」
蘇墨臉上的笑意倏爾便有些意味深長起來:「怎麼?按著你的意思,但凡不是你送的,我都該將她們送出府去?」
錦瑟盯著他臉上的笑瞧了片刻,忽然冷笑了一聲:「我倒不是那個意思。你秦王爺向來風流不羈,處處桃花債,哪怕如今溫情不再,仁義也依然在。我又哪敢說出那樣膽大包天的話來?」
語罷,她別過頭去,再不看他,只余耳上掛著的明月璫,搖搖晃晃的,仿佛昭示著心境。
蘇墨眸色一斂,視線隨著那顆明月璫,緩緩移到她的臉上:「這可真是奇了,今天哪裡來的心思,竟與我吃起味來了?」
錦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一些話想也不想的就衝口而出:「吃味?我哪裡有那資格。」
話音剛落,她便倏地意識到不妥,立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蘇墨驀地低笑了一聲,隨後伸出手來,緩緩攬上她的腰:「原來是嫌棄自己沒資格?那我今日,便給你這份資格,如何?」
錦瑟被迫抬眸,只見著他那雙桃花眼裡染滿邪氣,頓時又羞又氣:「你要不要臉,竟說得出這種話來?」
如此張牙舞爪的模樣和放肆的語氣,倒仿佛是回到了從前,只是比之從前的古靈精怪,現如今還要更肆無忌憚一些。
蘇墨似是看到了從前的她,緩緩伸出手來,輕輕扣住錦瑟的後腦,低沉緩緩的笑起來:「如不是你先撩撥我,我又哪裡說得出這種話來?」
「蘇墨!」錦瑟這下果真似惱了,重重推了他一把,起身就要走。
蘇墨一把拉住她的手,低笑道:「罷,我不說了。」
錦瑟回頭,只是瞪著他,良久,方才心不甘情不願坐回去,卻仍舊緊蹙著眉頭,鼻息微有些急促。
她不說話,卻似乎越想越委屈,許久過後,竟然紅著眼眶自嘲道:「我真是瘋了。」
蘇墨擰眉看了她一眼:「又怎麼了這是?」
錦瑟咬著唇,良久,才終於再次看向他:「你是什麼人,我明明從來都知道。就算從仲離得知姐姐的死與你沒關係,那又如何?你難道就是一個好人了嗎?你還不是照樣處處留情,拈花惹草?可是我竟然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你說我是不是瘋了?」
從仲離回來之後,錦瑟在他面前,就再也沒提過錦言的死與他相關云云,哪怕是後來一起多日,也從沒提及半分。
蘇墨目光微微一凝,看著她:「你從仲離得知?如何得知?」
錦瑟低著頭,抹了抹眼睛,方道:「靜好告訴我,紅顏是天下奇毒,能接觸到它的,除了皇帝,便只有皇子。而每個人接觸之前,都必須立下重誓,絕不可將紅顏外傳,以免泄露其中的秘密。這些,你知不知道?」
「略知一二。」蘇墨淡淡道。
錦瑟看著他:「你根本就不可能得到紅顏,姐姐的死也根本與你無關,可是你卻不說。你寧願讓我誤會就是你害死了姐姐,所求不過我離你遠一些,我們兩人最好沒有任何瓜葛,是不是?」
「現在還提這些?」他重新撫上她的後腦,低聲道,「再不該有瓜葛,還是有了瓜葛,不是嗎?」
「就是不該有瓜葛!」錦瑟又重重推了他一把,「我是瘋了才放任自己跟你有瓜葛!明知道你這個人,我明知道你——」
她實在難受,再也說不下去,咬著唇默默垂淚。
蘇墨看著她的模樣,微微勾了勾唇角,隨後卻忽然低下頭來湊近她,吻上了她眼角的淚,輕輕地吮。
錦瑟卻沒有再掙扎,只是靜靜靠在他懷中,良久之後,忽然輕聲道:「你也曾查過姐姐的死,是不是?」
蘇墨緩緩離開她的面頰,轉而吻了吻她的雲鬢,低低應了一聲:「嗯。」
「查不到?」錦瑟顫著聲音道。
「查不到。」
錦瑟便沉默了,許久之後,才又開口道:「那……此次爹爹出事,會不會與姐姐的死有關?」
蘇墨似是怔忡了片刻,才微微擰眉道:「為什麼會這樣想?」
「不知道。」錦瑟埋在他懷中,「總覺得母親的事,爹爹既然已經隱瞞了這麼多年,不可能這樣輕易的就被人查到揭穿。我知道我是胡思亂想,我知道這兩件事根本扯不到一處……我是不是真的瘋了?」
「我才是瘋了。」蘇墨沒有再回答,只是吻著她的鬢髮,低喃道。
是瘋了,才會放任自己與你有瓜葛。
夜裡,錦瑟從來是睡不好的,然而這天夜裡,許是實在太累了,竟然很快就睡著了。
她夢見了娘親。
其實娘親在她兩歲那年便離世,錦瑟腦海中對娘親的印象實在是很淡的,然而在夢中見到那個容顏模糊的青衣少婦時,錦瑟卻無比的肯定,那就是娘親。
大概是母女之間真的存在著那所謂的心靈相通,錦瑟在意識還很懵懂的小時候,曾經哭著喊著要娘親,後來,二娘來了,錦瑟卻清楚的知道,這個不是娘親,儘管那時,娘親的模樣,她早就已經忘記了。
夢中,是娘親將她抱在膝上,指著面前書本之上那些古怪稀奇的字符,用最溫柔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的念給她聽。
錦瑟夢著夢著就哭了起來,外間躺著的綠荷聽到響動,忙的起來掌了燈,打起床帳,見錦瑟縮成一團淚流滿面,心中頓時一震,忙的將錦瑟喚醒來:「小姐,小姐?」
錦瑟極其艱難的才從那遙遠的夢境中醒來,透過迷離的淚眼,怔忡的看著綠荷。
「你夢見夫人了?」綠荷上前將她攙了起來,輕輕地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痕。
錦瑟點了點頭,隨後卻久久的不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從極遙遠處傳來鐘鼓樓的聲音,原已到了卯時。
錦瑟似突然想起了什麼一般,忽然掀開被子下床,對綠荷道:「你去問問,他在哪兒。」
綠荷應了一聲,轉身而去,錦瑟匆匆梳洗了一番,來到了書房。
據說是母親所書的那幾封信原件找不著,好在她找到了蘇墨親手謄寫的兩封。
房門一聲輕響,綠荷走了進來,道:「王爺已經離府了,」
「沒關係。」錦瑟低了頭看著手中的那兩頁紙,「我已經找到了。」
細細將上面的字符看過一遍,卻仍然沒有任何頭緒,錦瑟只覺得頭鈍鈍的疼,想了想,對綠荷道:「你到外面打聽打聽,如今父親這起案子,究竟是怎樣的情形。」
「你是說,你不相信秦王告訴你的那些?」綠荷微微凝眉道。
「不是。」錦瑟伸手撫住了自己的額頭,「我是怕他,避重就輕。」
一整個上午錦瑟都坐在書房研究那兩封信,來來去去,卻依舊只認得「天下志」三字,別的仍舊是一片茫然。
錦瑟忍不住煩躁的搖了搖頭,俯低身,將臉貼在書桌上。
書桌冰涼,貼著她微微發燙的臉頰,她只覺得心頭一個冷噤,腦中忽然閃過了什麼。
是那本書!夢中,娘親念給她聽的那本書!
如果那是娘親編寫出來,以便教她識得那依文,那書上面,會不會找到破解這些文字的方法?
可是如今,那本書在何處?
錦瑟正凝眉沉思,書房門忽然被推開,綠荷匆匆走了進來。
「怎麼樣?」錦瑟忙的站起身道。
「你猜得不錯。」綠荷點了點頭,「如今侯爺情形確是極其危險。外間皆傳說,雖然有人在暗中極力想要替侯爺洗清罪名,可是寧王……寧王他卻頻頻示以鐵證,似是非要置侯爺於死地!」
「他……」錦瑟臉上霎時一片蒼白,無力跌坐回椅上。從前父親跟隨蘇黎,定然為他做過不少事情,而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蘇黎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想要用那些證據給父親定罪,對他來說必然不是什麼難事。
綠荷沉默下來,只是時不時的看一眼錦瑟。
錦瑟怔忡良久,目光終於再次與綠荷相視時,只見綠荷對自己點了點頭。
錦瑟臉色禁不住又是一變,良久,還是點了點頭。
蘇墨雖然囑咐錦瑟不要出府,然而卻並未對她設門禁,因此錦瑟要出去,實在也很容易。
可是當她帶著綠荷來到寧王府,想要進去,卻並不是那麼容易了。
曾經也是一度被自己視為「家」的地方,如今,卻已經是萬般的陌生。
明明她已經化作男裝,府中管家老胡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來,只是不點破,微微躬了身:「公子何事求見我家王爺?」
錦瑟微微一怔:「他在府中?」
「正是。」老胡點頭道,「今日仲離靜好公主前來作客,王爺如今正設宴款待公主,只怕不得空招呼公子。」
正在宴請靜好公主麼?錦瑟微微勾了勾唇角,淡淡道:「沒關係,我等他,等到他有空為止。放心,我決不會打擾他宴客。」
老胡遂低了頭讓道:「既如此,公子請。」
寧王府中,將錦瑟認出來的人,其實還是不少的。只是大概多數都不太確定,畢竟錦瑟經了最近的這些事,人消瘦許久,精神氣度也與從前大不相同。
她被引進一座偏僻園子的花廳作等待,一個小丫鬟為她上茶時,便直直的盯著她看,仿佛非要看出她是不是從前的寧王妃。
錦瑟朝她勾了勾嘴角,莞爾一笑。
那丫鬟立刻便紅了臉,匆匆擱下茶,轉身離開了花廳。
此處便只剩了錦瑟一個人,一直坐在那裡,直坐得茶都涼了,既沒有人前來換茶,也沒人來告訴她蘇黎宴客是不是已經結束。
錦瑟卻不心急,垂著眼眸,靜靜地等待。
天色很快便暗了下來,她足足等了兩個時辰,仍然連蘇黎的影子都沒見到。
又過了半個時辰,天色完全暗下來,花廳里沒有人掌燈,同樣一片黑暗。
錦瑟任由自己陷在黑暗之中,還是執意等待。
老胡終於匆匆而來,命人點亮了花廳中的燈盞,才對錦瑟道:「公子,我家王爺今日實在不得閒,怕是見不成公子,公子還是請回吧。」
「你與他說了我在等他麼?」錦瑟輕輕開口。
老胡點了點頭。
錦瑟便微微笑了起來:「那沒關係,我繼續等便是。」
「可是這天已經晚了……」老胡看著她,有些欲言又止。
「胡管家不需為我為難,我只自己在此處等,不需人服侍,也不需人照顧。管家可以自去忙自己的事。」
老胡猶豫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轉身而去。
有丫鬟來為錦瑟換了一杯熱茶,又匆匆離去。
錦瑟獨自一人坐著,伸出手來撫著那茶盞上的青花圖案,嘴角淡淡勾起。
明知她向來喜歡吃,便連一份點心都不肯準備麼?
這一等,便直接等到了第二天天亮。
錦瑟整一天一夜沒有東西入腹,更兼徹夜不眠,老胡再來時,她臉色便蒼白得有些嚇人了。
老胡似是於心不忍:「我家王爺一早又已經匆匆入宮,今日也不知道回得來回不來,公子還是莫要再等了,先回去吧。」
錦瑟搖了搖頭:「我等他。」
老胡無奈的嘆了口氣,緩緩轉身離去。
到這日下午,錦瑟便有些撐不住了。
自上次被父親鞭打過後,她身子便弱了許多,一直沒東西吃,始終還是覺得熬不住。再加上身上的傷口如今還在上藥的階段,昨夜未曾擦藥,今日便有些發癢,便隨著輕微的灼痛感,雖然忍得住,卻也並不好受。
她終於有些坐不住,抱著肚子縮坐到了地上,將頭靠在椅上,只覺得頭暈目眩。
垂著眼眸,腦中卻只是想著——他果然是恨極了她。
正在此時,花廳門口,卻忽然傳來一陣沉而緩的腳步聲。
錦瑟仿佛是連抬眼的力氣都沒有了,耷拉著眼皮,只看見他鞋子的緞面,用上好的絲線,繡著一片片暗色的竹葉。
終於還是等到了他。錦瑟雖然無力動彈,心中到底還是鬆了口氣。
蘇黎冷眼看著縮坐在地上的她,許久之後,才緩緩蹲了下來。
他伸出手,緩緩勾起她的下巴,讓錦瑟的眼睛終於能看到他,他嘴角一勾,是一閃而過的冷笑:「聽說,你想見本王?」
錦瑟只被他抬起頭,便已經又是一陣頭暈目眩,聽他開口,耳中又是一片嗡嗡聲。
「王爺……」她張口想喚他一聲,卻已經發不出聲音,唯有徒勞的做著口型。
蘇黎瞧著她的模樣,眸光之中,冷色依然:「宋姑娘,何故大駕光臨?」
錦瑟想說話,可是實在是沒有那份力氣,無奈閉上了眼睛。
蘇黎捏在她下巴上的手忽然一用力,錦瑟察覺到,卻連痛的力氣都沒有,眼皮稍稍抬了抬,便又闔了起來。
蘇黎眉心一動,緩緩鬆開了手。
「來人。」
朦朦朧朧間,錦瑟只聽見他輕喚了一聲,隨後,她的身子被人抱起,又聽他吩咐了一聲什麼,終於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時,卻是躺在一間輕紗素帳的廂房之內,身上竟然已經生出了些許力氣,錦瑟遲疑著坐起身來,但見房中空無一人,榻前的圓桌上,卻擺滿了吃食。
身上力氣已經恢復了些許,想來是她失去知覺時已經被人餵過流食,於是錦瑟起身坐到了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