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暖日晴風初破凍(2)
2023-12-21 01:24:10 作者: 淡月新涼
「話又說回來,這位宋二小姐失蹤,似乎的確是有些蹊蹺。」威遠大將軍之子齊瑞開口道,「上個月還有人時常見到她在京城大街上溜達,可是沒過幾日便無端端失了蹤,裡面怕是有什麼內情吧?」
「內情?」林淳瑜又忍不住大笑起來,「若真有內情,便就是她受不住皇室即將到來的雙喜臨門的刺激,故而離京出走吧!」
蘇墨卻在此時低嘆了口氣:「難得出來散心喝個小酒,淳瑜你卻淨提這些掃興的話題,這酒也喝不下去了!」
他說著便站起身來,林淳瑜忙的也起身:「這不是說笑呢麼?你不愛聽,那我們不說這個便是,說說迎春閣新來的那幾個小姑娘也是不錯的。」
「罷了罷了。」蘇墨擺手道,「今日也夠了。近來這京中流言越來越多,我還得留著時間進宮挨訓呢。」
林淳瑜聞言立刻面露同情之色,強忍笑意道:「如此我可就不攔您了,王爺一路走好。」
蘇墨出了東來居,剛要上轎,忽然便聞得一個女聲由遠及近,一聲又一聲的喚著「二爺」,直至被他的侍衛攔下。他轉頭看去,微微一擰眉後,認出綠荷來。
綠荷的模樣實在有些狼狽,髮髻有些散亂,身上的衣衫也沾了塵土,滿臉焦急,看起來倒的確像是來者不善。
蘇墨淡淡一揮手,侍衛方放了綠荷過來。
「綠荷?」他似是有些拿不準她的名,「你這是怎麼了?」
綠荷擦了擦額上的汗,如實道:「我剛剛被侯府趕出來,老爺不肯派人去尋小姐的下落,我便只有來求二爺了!」
「求我?」蘇墨微微一挑眉,笑起來,「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幫你尋你家小姐?」
「為什麼是幫我尋呢?」綠荷道,「二爺就不能幫自己尋麼?」
蘇墨似乎覺得有趣:「這說法倒是新鮮。你既是你家小姐近身侍婢,便應該知道,我與你家小姐並無瓜葛。」
綠荷烏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的望著他:「我只知道,當日二爺同小姐一同跌下山崖,是二爺用自己的血救回小姐。若是沒有瓜葛,何需以命相救?」
蘇墨嘴角一勾,看向綠荷的目光之中,似乎隱隱帶了一絲賞識。
「二爺怕是還不知道,我家小姐失蹤前,被老爺鞭打了一頓,已經是奄奄一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因為聽到二爺將要大婚的消息才出走的,可是我知道,小姐的出走,必定與二爺有關係。只求二爺,不管是看在大小姐的份上,還是看在小姐的份上,把小姐找回來吧。」
「好一張利嘴啊。」蘇墨揉了揉眉心,「奈何,說不動我。」
語罷,他彎身便進了轎子,逍遙而去。
綠荷卻是個極有毅力的,見他不答應,便始終跟在他轎子後面。
蘇墨進宮,她便候在皇城外;蘇墨回府,她便等在王府門口;蘇墨日日吃喝玩樂,她便日日守在他吃喝玩樂之處。
一連數日,皆是如此。
「王爺,那姑娘還等在那裡呢。」這一日,溶月送蘇墨上朝的時候,又一次看見遠遠站著的綠荷,不由得笑道,「不知她可是有什麼要緊事求王爺?」
「無關緊要之人。」蘇墨淡淡應了一聲。
「那,不如讓妾身去打發她走?」
「不必了。」蘇墨卻答道,「你先回去。」
溶月轉身進府,蘇墨這才喚了綠荷過來。
她一連數日跟在他後面,女子腳力到底比不得轎夫,如今她雙鞋早已磨破,十趾亦隱隱看得見血跡。
蘇墨倒真似無可奈何了,一面緩步朝前走,一面問她:「我且問你,若你就快餓死,而前方恰有美食當前,偏偏卻在一個陷阱里,你跳下去自可飽食一頓,可卻必定會困死在陷阱中,你怎麼選?」
「不知道。那事情未曾發生於我,我不知道怎麼選。」綠荷答道,「但我知小姐會怎麼選——她必定奮不顧身跳下去,寧願死,也要做一個飽死鬼。人早晚是要死的,至少死前滿足過,不也很好嗎?」
南山山頂,終年雲霧繚繞之地。如今雖已是春夏交替之季,仍要等到每日正午時分,雲霧散去,方才看得清遠方的山脈大川。
如此便每日都要等上半日才能看得見那氣吞山河的景象,錦瑟卻只覺得並不難等,每天坐在懸崖邊,痴痴守望雲霧消散那一刻。
有時候日頭並不好,等到中午也未必能看見想看的景致,她便與自己手心那條散不去的傷痕說話。
「看見那條長河了嗎?」她打開掌心,朝向遠處可見那條大川的方向,「我最近常常想起那些雜書上寫到過的忘川,於是就總是覺得,忘川就該是這個樣子的。唯有這樣的波濤洶湧,才能使人忘卻記憶啊。只可惜卻不能驗證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對的,因為忘川,要死了才看得見。忘川上面有一座橋,叫奈何橋,走過奈何橋,就可以見到孟婆……」
其實她也未必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可總是敘敘的說著,從這件事,跳轉到那件事,沒頭沒尾。
「……最近我身上的傷口又痛了,每天晚上都痛得我睡不著,像火燒一樣。我可能就要死了吧?死了,也就能見到真正的忘川是什麼樣子了……」
「不知道姐姐是不是已經轉世為人了呢?如果是,她會投生在一個什麼樣的人家呢?一定是極好的,因為姐姐生前就那麼好……」
這一日,等了許久也不見太陽,錦瑟便自顧自的說了很久,一直說到口乾舌燥了,太陽還是沒有出來。
原來是個陰天。她有些失望,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往回走。
剛走出兩步,腳步便驀地頓住了。
前方,就離她十幾步開外的位置,不知何時竟站了個人。
錦瑟只覺得自己的傷口又疼了起來,每一條鞭痕處都疼,鑽心的疼。
可是她卻抱著頭緩緩蹲了下來,一聲又一聲的告訴自己:「不是真的,他不是真的,你不要相信……」
蘇墨腳步略有些沉重,緩步上前,手輕輕撫上的錦瑟的頭:「我是真的。」
「不是的!」錦瑟抱著頭,慌亂的搖著,「不是真的,是我在做夢,是我在胡思亂想,你不可能是真的……」
蘇墨緩緩蹲了下來,攤開右手心,放到了錦瑟眼前。
上面,與她左手心一模一樣的一條傷痕,是那日一同跌落懸崖時,她藏在手心的簪子同時劃傷了兩個人,留下了相同的印記。
錦瑟呆呆的看著,眼淚一滴接一滴的落到那傷痕上。
「錦瑟。」蘇墨喚她,左手輕輕撫上她的頭,極輕的將她靠向自己懷中,「我是真的。」
錦瑟茫然的靠在他肩頭,過了許久,卻仿佛突然回過神來一般,拼盡全身的力氣推了他一把,自己起身就要逃開。
然而身上的傷口卻實在是太痛了,才跑出兩步,她身子突然便一縮,往地上摔去。
蘇墨轉身將她接在懷中,只覺得她身子奇輕,卻觸動了錦瑟身上正疼痛難耐的傷口。
「痛——」原本就已經形容憔悴,如今臉色更是赫然煞白,蘇墨眼睜睜看著她在自己懷中暈了過去。
馨香雅致的房間內,凝神靜氣的薰香淡淡流轉,高床軟枕,舒適得讓人有些回不過神來。
錦瑟醒過來時,的確是很久沒回過神來。
她只記得自己先前的房間,簡潔素雅得幾乎可以用簡陋來形容,怎麼會一睜開眼,就變成了華麗繡房?
床帳上一條碧綠的絲絛垂下來,就落在錦瑟眼前,她怔怔的盯著瞧了片刻,張開口吹了吹。
絲絛動了動,卻仍舊沒有被吹開,於是錦瑟鼓了一口很足的氣,再次朝它吹去。
蘇墨推門而入的時候,便正好看見她鼓著腮雙目圓睜的與那條絲絛較勁,終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錦瑟回過神來,看見他,倏地又轉開了視線,面朝里躺著去。
「身子還痛不痛?」他將那條絲絛歸於原位,在床畔坐了下來,沉聲問她。
錦瑟凝著眉望著自己眼前的一片帷幕,其實還是沒怎麼想明白現在的情形,因此也沒有回答他。
房門適時響了起來:「公子,水和藥材都已經準備好了。」
蘇墨答應了一聲,才又看向錦瑟:「你若不起身,我便抱你出去了?」
錦瑟身子一僵,終於轉頭望向他,滿目茫然:「什麼?」
「不是說傷口痛嗎?」蘇墨淡淡道,「我讓大夫為你準備了泡澡的藥材,以後每日泡一泡,傷口便會好得快了。」
錦瑟眼神一閃,又頓了頓,終於問他:「你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這好像是從第一眼在好逑崖看見他,她就該問的問題,可是這事情不可謂不詭異,以至於她竟始終不敢開口詢問。直到此時此際,她終於再也忍不住。
望著他臉上的平和,她仿佛仍然不敢相信他是真的。那些冷漠,那些絕情,那些惡語相向,都到哪裡去了呢?
「錦瑟。」蘇墨低下頭來,掌心貼上錦瑟的臉,沉默相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