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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3)

2023-12-21 01:24:10 作者: 淡月新涼
  錦瑟被那一巴掌打得臉也麻了,眼淚也沒了,緩緩站起身來,看看宋京濤,又看看蘇黎,轉身走向一旁的几案,乒桌球乓一通亂找之後,找出一個小小的瓷罐,捧在懷裡,轉身便出了大帳。

  蘇黎微一遲疑,就要抬腳追她,背上傷口卻突然被扯動,一陣劇痛。

  「王爺!」宋京濤忙的攙住他,道,「王爺不必為錦瑟費神。她性子雖頑劣一些,卻絕不敢做出格的事情。」

  錦瑟的確是不敢做太出格的事情,所以這一夜,她從營地消失了。

  第二日一早,蘇墨剛剛從大帳中走出,便看見自己大帳外不遠處正有一個女子來回不安的走動著,見他出來,那女子立刻上前來:「參見二爺。」

  「綠荷?」蘇墨微微有些疑惑,「你怎的會在此地?」

  「奴婢有事求二爺幫忙。小姐她不見了,還請二爺看在大小姐的份上,幫忙尋找一番。」

  此事宋京濤原本已囑她保密,不准外泄,然而綠荷在知道以後,毫不猶豫地來找了蘇墨。

  好逑崖,微雪。

  蘇墨遠遠的便看見崖邊坐著一個人,雪球似的,縮成一團蹲在那裡。

  他緩步上前,錦瑟仍一動不動,仿佛聽不見腳步聲。

  蘇墨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錦瑟?」

  隔了許久,錦瑟才終於艱難的抬起頭來,眼眸通紅,眼角還掛著淚滴,見了他,眸中分明閃過一絲迷茫:「姐夫?我們……不是約好明天嗎?」

  也不知她究竟在此地坐了多久,以致鼻尖都凍得通紅,蘇墨看了一眼她僵直的手指,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到她身上:「既是約好了明日,為何你此時又出現在這裡?」

  「我……」大約實在是太冷了,錦瑟聲音微微有些發抖,「我怕自己會遲到。」

  她左臉紅腫未消,蘇墨卻只是淡淡望了一眼,並未多問什麼,只道:「你就不怕我不來?」

  「你會來的。」錦瑟望著他,隨後又緩緩低下了頭,自言自語一般,「我知道你會來的。」

  「嗯,那現在我來了,究竟要做什麼?」蘇墨淡笑道。

  錦瑟這才發覺自己真是僵到動也不能動,好在蘇墨的大氅夠溫暖,逐漸讓她產生了一絲暖意。她這才艱難伸出手來,小心翼翼的捧起自己懷中的瓷罐。

  甫見那瓷罐,蘇墨臉色微微變了變,隨後才在錦瑟期待的目光之中接了過來。

  「當年貼身服侍姐姐的青蓮曾經告訴我,姐姐最後的遺願,便是想葬身於這好逑崖的天地之間。那年,你執意將姐姐火化,我雖恨你,然而卻還是求那火化姐姐之人,為我揀了些姐姐的骨灰放到這裡,只願有朝一日,能實現姐姐的遺願。」

  蘇墨望著那個瓷罐,久久沒有動。

  「姐夫。」錦瑟伸手握住了他的袖襟,「你心裡既然還想著姐姐,就請你圓了姐姐最後的心愿,可以嗎?」

  蘇墨依然只是沉默,錦瑟再一次扯了扯他的袖口,蘇墨淡淡望了她一眼,忽然便掀開了瓷罐的蓋子。

  錦瑟眸光瞥過那終於見得天日的瓷罐,臉上的神情卻倏地僵凝了。

  蘇墨卻在此時捏著瓷罐站起身來,翻轉瓷罐,讓裡面盛著的骨灰通通隨風而散。

  「等一下!」錦瑟忽然尖叫著撲上前阻止他,「你等一下!」

  蘇墨卻仿佛沒有聽見,迅速傾倒完了罐中之物,隨後揚手將那瓷罐扔下了萬丈深淵。

  錦瑟呆坐在雪地上,傻子一般的盯著雪地看。

  到底還是有一些骨灰飄灑在雪地上,潔白的雪地,襯得那些黑得詭異的顆顆粒粒,異常怵目驚心。

  「為什麼?」錦瑟仿佛不敢相信,盯著那些碎末一直瞧。

  自得回這罐骨灰起,她便從未開啟過此罐,只想著有朝一日能找到好逑崖,親手將姐姐葬於此地。可是她卻萬萬不曾想到,這被她偷藏了三年未啟的骨灰罐中,竟然藏著姐姐真正的死因!

  她不可置信的抬眸看向長身立於崖邊的蘇墨:「你當年之所以要火化姐姐,就是不想被人查出她真正的死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想掩藏什麼?你之所以來到這裡,根本不是因為想著姐姐,而是因為——因為負疚,對罷?」

  仿佛天都塌了,錦瑟的世界,瞬間一片黑暗。

  蘇墨仍舊站在那裡,迎著冰冷的山風,良久方淡淡開口:「錦瑟,你做人最大的缺失,就是愛憎太過分明。要知道,這世間本有模稜兩可的存在,你這樣執著於愛憎,只會苦了自己。」

  錦瑟僵直了身子伏在他腳邊,許久,才有力氣抬頭看他。

  他在她面前從來溫然的容顏,已然冷峻,沉沉望著天邊的陰雲。

  錦瑟覺得好笑:「所以,我想知道誰害死了我姐姐,也是不該?」

  蘇墨緩緩蹲了下來,沉眸望著她:「你若執著於這件事,苦的,的確只會是你自己。」

  錦瑟緊緊咬著牙,一字一句道:「我想殺了你。」

  他竟緩緩勾起了嘴角:「果真是教不會,這丫頭,比以前笨了許多。」

  說完,他站起身退開一步,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錦瑟聽著他腳步逐漸遠離,終於也支撐著自己,艱難站起身來,搖搖欲墜的站在懸崖邊上。

  蘇墨走出很遠一段,才終於回頭看了一眼,腳步驀地便頓住。

  「錦瑟。」他的聲音從極遠處傳來,平淡得令人絕望,「你既如此執著於愛恨,那便不該是懦弱輕生的人。你若恨我,那盡可以向我報復,就算是為你姐姐報仇。」

  錦瑟倏地轉身,遙遙望了他許久,終於笑起來,只是笑得實在艱難,終於模糊了視線。

  「你說我執著愛恨,我倒真希望自己做得到。」錦瑟聲音很輕,傳到蘇墨耳中,已經變得很模糊。

  而蘇墨眼看著她開始一步步往後退,終於重新向她走去。

  「錦瑟。」他喚她,「不要再往後退。」

  錦瑟一面搖頭,一面繼續往後退:「爹爹讓我失望,而你,卻教我絕望。」

  眼見著她退至懸崖邊,已是退無可退,蘇墨聲音終於緊繃起來:「錦瑟!」

  「你說我恨你,我倒真希望……我能簡簡單單的恨你……」錦瑟喃喃說完最後一句,身子忽然就往後倒去——

  蘇墨神思一凝,來不及多想已經上前,踏住懸崖邊,一把拖住了錦瑟的手。

  手心驀地一陣劇痛,兩人手掌交扣處,霎時間便湧出了鮮血。

  那是錦瑟藏在手心的簪子。蘇墨措手不及,已經跌下去的錦瑟卻突然重重拉了他一下,他身子本就已經前傾,霎時間便克制不住的隨著錦瑟下墜的身子一同跌了下去!

  「蘇墨。」崖下風聲呼嘯,錦瑟的聲音卻前所未有的清明,「我心中所戀,是你。」

  身體極速下墜之中,蘇墨神思卻忽然有一些恍惚,仿佛沒有聽懂錦瑟剛剛那句話。

  然而他與她的手還握在一處,她的臉就在他眼前,他看見她嘴角揚起一絲淺淡的笑意,隨後,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直至兩人一起下墜的身子被什麼東西一擋,隨後,下墜之勢驀然止住,蘇墨仿佛才終於回過神來。

  那是一株生在峭壁上的樹,離崖頂約有二十丈的距離,生得枝幹粗壯,他二人生生從那樣高的地方跌下來,竟然被這株樹接住。

  錦瑟就在蘇墨臂彎之中,卻已經沒了意識。

  蘇墨有些怔忡的望著錦瑟良久,再回神時,仿佛才想起了生死的問題,透過繁密的樹幹往下一看,只見得一片雲霧繚繞,若沒有這株樹擋住,落下去,只怕必死無疑。

  再度將視線投向錦瑟,她依舊毫無知覺,他忍不住低低嘆了口氣,目光一轉,卻忽然在樹根以下的地方發現了什麼——一處山洞!

  這是千真萬確的絕處逢生,雖然不知這「生」究竟還能維持多久。

  錦瑟再度有意識時,世界已經是一片黑暗。

  身下是厚實堅硬的地面,周圍是一片漆黑,錦瑟有些恍惚,不明白這究竟是怎樣一種情形。

  「蘇……」她張口便想喚蘇墨的名,然而只喚出一個字,忽然就想起崖頂發生的那些事,便頓住了。

  是生是死,他在,或不在,此時此刻又有什麼關係呢?

  錦瑟思緒有些僵住,近在身旁的位置,卻忽然傳來男子低沉平靜的聲音:「醒了?」

  她猛地一驚,手撐著地面便往後縮,然而剛退開一點點,頭便驀地撞上一處堅硬之物,頓時頭暈眼花,一下子伏在地上,明明還有意識,卻仿佛就是起不來。

  「別亂動。」蘇墨聲音輕輕淡淡的,「這山洞矮小狹窄,一不小心便會磕著碰著。若被那些石塊劃傷了臉,可就不美了。」

  他說到最後,語氣中竟然還帶起了一絲輕佻,錦瑟腦子有些懵,待回過神來,卻幾乎氣出眼淚。

  她靜靜地趴在那裡許久,臉貼著冰涼的地面,終於緩緩捋清了思緒。

  她都幹了些什麼?

  更可悲的是她已經做了那些事,兩個人偏偏還活了下來。

  從那樣深不可測的懸崖上跳下來都不曾死,這究竟是老天爺的恩賜,抑或懲罰?

  蘇墨也久久沒有出聲,洞中一時安靜極了。

  錦瑟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終於恢復了一些力氣,微微動了動冰涼的手指,掌心處便傳來一陣鑽心的疼。

  那簪子刺傷蘇墨的時候,同時也刺傷了她自己。

  「蘇墨。」錦瑟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你怕死麼?」

  良久,黑暗中才終於響起蘇墨的聲音,似是輕笑了一聲:「嗯,大約是怕的。」

  「我也怕。」錦瑟喃喃道,「可此時此刻,我真想自己死了才好。」

  蘇墨仿佛沒有聽見她後面那句,只道:「既然怕,還要拉我一起跳下來?」

  「呵。」錦瑟輕笑了一聲,一滴冰涼的眼淚自眼角滑落,「我當時一時衝動。其實我該只把你自己推下來的,我真是傻,何苦搭上自己這條命!」

  「倒真是個傻丫頭。」蘇墨聲音微微低了兩分。

  「蘇墨。」她又喚他,「若你為我姐姐死了,你會覺得不甘心麼?」

  「會。」蘇墨回答得不緊不慢,然而語氣卻極為肯定。

  會麼?既然會不甘心,那是不是便說明,他心中的負疚其實沒有那麼重?如果心裡的負疚不重,那是不是說明,姐姐的死,並非一定與他有干係?

  錦瑟腦中一片混亂,胡亂的想著一些東西,想著想著腦子便再度沉重起來,又一次失去知覺。

  蘇墨似是察覺到她又昏過去了,摸黑將自己的大氅重新蓋好在她身上,自己仍舊只坐在原處。

  天亮時錦瑟又一次醒了過來,睜開眼,當先瞧見的便是蘇墨。

  他正動手解著身上的外袍,解開以後,便毫不猶豫的從裡衣上撕下了一根長長的布條,抬眸見錦瑟睜眼望著他,他也神色如初,只是湊近了錦瑟一些,微微扶起她的頭,將布條仔細的纏在她頭上。

  錦瑟這才察覺自己額上有些黏糊的溫熱,正是昨天半夜被撞的那裡:「我流血了?」

  「嗯。」蘇墨應了一聲,迅速將她額上流血的地方包紮好。

  錦瑟驀地輕笑了一聲:「包紮又有什麼用呢?早晚,我們還是得死在這裡。」

  蘇墨也笑了起來:「不包紮又怎麼辦呢?我怕小丫頭會哭。」

  錦瑟臉上的笑還來不及收回便僵住了,先前還晶亮的眼眸,一瞬間就變得暗淡無光起來。她仿佛忽然察覺到蘇墨的大氅還在自己身上,於是拼盡身上的力氣撈起大氅扔向蘇墨:「我不需要你對我好!」

  蘇墨將大氅接入懷中,末了,卻仍是淡淡一笑:「這不著天不挨地的山洞裡只你我二人,我不待你好,又能待誰好?」

  他重新將大氅披回錦瑟身上,錦瑟還想再扔,卻已經使不出力氣,唯有僵硬的躺在那裡。

  錦瑟不說話,蘇墨便也不開口。狹窄的空間裡,兩個人一躺一坐,互不相干,仿佛已經如此情形之下,兩人依舊能好不尷尬的相處。

  實在太安靜了,安靜得錦瑟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她不喜這樣的安靜,於是她又閉上眼睛,緩緩睡去。

  再次入夜時,錦瑟便發起了燒,高熱不退,而她陷入半昏迷的狀態,喃喃的說著胡話。

  「娘……」她喃喃的喚著,而後低訴,「爹爹不疼我……」

  「姐姐沒了……」

  「他是壞人……」

  她隔很久才說一句,每說完一句,便是一陣長長的嗚咽,本就發著燒,加上不斷落淚,眼睛很快便紅腫起來。

  蘇墨看不見她臉上的神情,可是伸手卻觸到一片濕,沉默片刻,終於伸出手來,將錦瑟攬進了自己懷中。

  人體終究比冰涼的地面暖和得多,錦瑟靠進他懷中之後,仿佛是舒服了許多,嗚咽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姐夫……」也不知過去多久,錦瑟忽然又喃喃的開口喚了一聲。

  蘇墨微微有絲恍惚,只以為她醒了:「嗯?」

  卻半晌沒有回答,蘇墨這才記起她還在發燒,伸手一探,發覺她額上已經微微有了汗意,這才微微定下心神。

  「姐夫……」許久過後,錦瑟卻突然又喚了一聲,隔了許久,才又有下文,「你很好……姐姐說你很好……」

  蘇墨抱著她,只覺得鼻端總是隱隱約約飄過鈴蘭的香氣,良久之後才低低應了一聲:「嗯。」

  「可是姐姐死了……你都不難過……」她聲音中驀然又帶了哭腔,「你不好,你一點都不好……」

  「嗯,我不好。」蘇墨聲音低低的,聽不出什麼情緒。

  片刻之後,錦瑟卻順過了他的話:「……我不好……我知道你不好……可我還總想你……」

  「嗯。」他仍然只是應答,末了,低低加了一句,「傻丫頭。」

  呆在這山洞中,無水無糧,根本不知道能撐多久,加上錦瑟病情來勢洶洶,蘇墨能想到的唯一法子就是讓錦瑟少說話,能撐多久是多久。可是錦瑟卻總是不乖,口中一直喃喃,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蘇墨想盡辦法,終於緩緩印上錦瑟的唇時,錦瑟安靜了。

  「好好睡,姐夫在這裡。」他鬆開她,將她的臉放到自己頸窩處,低聲道。

  錦瑟自此便安靜下來,乖乖窩在他懷中,陷入了沉睡。

  兩個人靠在一起的溫暖亦足以使蘇墨睡著,是以第二日,當錦瑟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時,看見的便是蘇墨近在眼前的容顏。

  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正靠在他懷中,只覺得難受,全身上下,五臟六腑仿佛都難受。

  她本想拉著蘇墨痛痛快快的死,卻萬萬沒有想到,死到臨頭,自己還要受這樣的折磨,而且,她還有些懦弱的怕起死來。

  然而到底還是與他死在一處,大概,她其實並不需要這麼怕。

  「姐夫……」她艱難的喚了一聲,卻在蘇墨睜開眼前,便又一次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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