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冷露無聲夜欲闌(3)
2023-12-21 01:24:10 作者: 淡月新涼
「我自然知道二哥有心護她名聲,否則昨夜二哥也不會自那海棠園中過來。只是,這事情到底曖昧,若是被旁人聽去看去,豈不又是一樁皇室醜聞?我知這次是青楚胡作非為引致誤會,卻也希望從此以後,二哥能絕了這種誤會的後路。」蘇黎淡淡道。
蘇墨無奈低笑出聲:「我對錦瑟向來敬而遠之,如此三弟還看不出?這世間女子這樣多,哪般美好不曾有?為兄再不濟,也不至於與小姨子,更兼弟妹曖昧不清。」
蘇黎微微拱了拱手:「如此,多謝二哥包容為弟一番胡言亂語。」
蘇墨無所謂的笑笑,與他擦身而過。
這一夜,因為蘇黎要留宿皇宮,錦瑟也沒能離開。
可是當她被領進蘇黎從前的寢宮時,實在是有些心虛的。因為青楚已經知道她與蘇黎並未圓房,可是她還不知蘇黎是不是也知曉了這個事實。
趁著蘇黎在壽康宮中服侍太后還未過來,錦瑟決定迅速梳洗了,然而躺到床上裝睡。
她剛剛抱著被子躺下不久,蘇黎便回到了房中。
這應該是自從新婚那夜之後,兩人第一次同房,錦瑟心頭不由得有些發緊。
然而蘇黎進了房,卻只是坐在桌邊,久久沒有動靜。又過了片刻,錦瑟聽到房門再次發出聲響,屋中忽然飄蕩著食物的香味。
錦瑟的肚子很不爭氣的響了一聲。
今日晚膳是在壽康宮中用的,然而太后因為傷心而食欲不振,蘇黎也沒有吃什麼,以致錦瑟又累又餓卻還要裝出一副愁容不展食不下咽的模樣。此時此刻聞到食物的香氣,胃便忍不住開始隱隱作動。
「餓了便起來吧。」
錦瑟心頭正在掙扎,忽然聽見蘇黎開口,心神頓時一振,從床上坐了起來。
蘇黎正將一個碗放到對面的位置,隨後抬眸掃了錦瑟一眼。
錦瑟頓時大喜過望,起身坐到那位置上,竟是一碗銀絲面,面如細絲,色白似銀,澆著清香入鼻的雞湯,還配了四道葷素小菜,一看便令人食指大動。
錦瑟津津有味的吃麵喝湯,看了對面細嚼慢咽的蘇黎一眼,忽然覺得這人雖然討厭她,然而身為夫君,該做的事情似乎做得也不差。只可惜她自己太頑劣,不受教而已。
錦瑟心滿意足的喝完最後一口湯,放下碗時,發現蘇黎正神色清冷的望著自己,心頭不由得一驚,尚未細想便脫口道:「王爺,剛吃了東西容易積食,還是遲些再睡吧。」
幾乎是習慣性的,蘇黎又皺了皺眉。
似乎只要她一開口,他總是要皺眉的。錦瑟心想著,一時便忍不住又有些心虛,拿手指胡亂摳著桌面上那張上好蘇繡的花樣。
「不想睡就好生呆在屋子裡。」蘇黎忽然起身道,「不要離開寢宮。」
錦瑟心頭驀地一松:「你還要出去?」
「嗯。」蘇黎只應了一聲,已經轉身出門而去。
錦瑟扒在門口,只見他徑直出了寢宮,一顆原本已經放鬆的心,忽然又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看蘇黎來去匆匆的模樣,為什麼她總感覺今夜會有事情發生?
腦子裡一生出這個想法,錦瑟便再沒了睡意,穿好衣裳,心緒不寧的坐在寢宮裡。
至後半夜,寧謐的後宮中,忽然傳來驚雷一般的呼喊:「有刺客——」
錦瑟猛地站起身來,剛想出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忽又記起蘇黎的吩咐,一時便頓住了腳步。
明明此地已經是後宮深處,錦瑟卻始終覺得能聽到刀劍相交的聲音。如果這裡的交戰都如此激烈,那前方大殿會是什麼情形?
錦瑟沒有猜錯,前方大殿此時此刻正處於水深火熱的境地,早已不單單是「刺客」之災。
一直到黎明時分,外間兵器交接的聲音才終於逐漸聽不見,又過了將近一個多時辰,忽然有人敲響了錦瑟所在的房間。
錦瑟開門一看,認出是太后宮中的一個小太監,忙道:「究竟出什麼事了?」
「回寧王妃,丞相逼宮造反,不過如今已經被拿下了,寧王受了傷,正在太后宮中醫治,小人來請王妃過去。」
丞相造反!錦瑟大驚。如果她沒記錯,先皇后便是丞相之女,如今在他女兒離世的當夜他便造反,這究竟是為什麼?
來不及細想,錦瑟忙的跟著那小太監往壽康宮方向而去。
御花園中一片狼藉,不時可見染血的兵器,好在沒有看見叛賊屍首,錦瑟捂住口鼻,匆匆穿過此處。
行至一株高大茂密的榆樹之下時,錦瑟只見那樹根處淌著一大灘血跡,頓時有些頭暈,腳步一頓。再要往前時,頭頂忽然傳來一絲異動,緊接著她只覺脖子上一涼,便已經被人拿刀挾持住。
真倒霉。第一時間,錦瑟心裡想的居然是這三個字。這實在是因為昨日給皇后守靈時生出的胡思亂想——姐姐錦言是蘇墨的原配皇子妃,殞命;皇后是皇帝的結髮之妻,殞命。嫁給他們蘇家男兒的兩個女子,竟無一得善終,而她,名義上也是蘇黎的嫡王妃,只怕這蘇黎的命與他前兩個哥哥一樣硬,早晚剋死她。
錦瑟發誓,當時自己真的只是胡亂想想,難道這麼快就要應驗不成?
走在她身前的小太監驀地驚聲尖叫起來。而錦瑟身後的男子手臂粗壯,聲音粗噶:「叫皇帝來見我,不然我就砍了她!」
頸上忽然一痛,錦瑟知道是那男人的刀口劃在了自己頸上,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這位大哥,您輕一些。我若死了,你拿什麼跟皇帝談判?」
那男人猛地用手臂在錦瑟脖子上一勒:「你膽子倒不小!」
「我膽子小得很,我也怕死得很,我只求您放我一條生路,您要什麼條件,我都可以幫著您談。」錦瑟微微顫抖著聲音道。
「閉嘴!」身後的男人喝了一聲,開始警覺等待皇帝到來。
錦瑟欲哭無淚。皇帝跟她一不親二不熟,憑什麼要救她?
約半柱香的工夫,錦瑟與那人周圍已經圍滿了侍衛,只是無一敢靠前。又過了片刻,那些侍衛中終於讓出一條道來,錦瑟遠遠的便看見一個身著明黃色龍袍的身影踏步而來,卻只覺得驚疑。
那人逐漸走近,錦瑟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蘇墨?怎麼會是他?
直到蘇墨終於近在眼前,錦瑟才看清他那身龍袍上,已經劃開了好幾條口子,血跡暈染開來,鋪在龍袍上,讓錦瑟隱隱有一種怵目驚心的暈眩。
饒是如此,他站在那裡,仍舊半分狼狽也無。蘇墨也不看她,只是望著她身後的男子微微一笑:「長公子,有話不妨直說,無謂拿一個小女子作要挾。」
錦瑟這才知道挾持自己的原來是丞相長子張梁,剛剛思及此處,身後的張梁便猛地啐了一聲:「蘇然那個縮頭烏龜,自己出宮避難,卻叫你扮成他引我等上鉤,這又算什麼光明正大的作為?」
後方的位置驀地響起一絲冷笑:「你們一府的亂臣賊子,反倒有臉說什麼光明正大?可要本王在你死後,給你們張府立一座光明正大碑?」
手臂上的傷口剛剛包紮至一半的蘇黎,緩緩自錦瑟與那張梁後方的位置走上前來,神情冷冽,眸中似有殺意。
錦瑟一聽他開口便急了,果然,他話音剛落,她脖子上又是一陣劇痛。錦瑟登時痛得叫了出來:「王爺,你不顧自己的死活是你自己的事,為什麼要拖我下水?」
身後的張梁猛地笑出聲來:「小王妃,看來你家王爺並不怎麼心疼你。」語罷,他忽而看向蘇墨:「秦王,放我父親出來,否則這小娘子,性命難保!」
錦瑟聞言,兩眼便閃起了淚光,盈盈看向蘇墨:「姐夫,救我。」
蘇黎臉色猛地一沉,蘇墨聞言,眉心也微微動了動,片刻之後,卻仍舊微笑:「怕什麼,姐夫在這裡。」語罷,他才又看向張梁,「長公子不必心急,我這就派人送丞相過來。」
張梁一眨不眨的望著蘇墨臉上的神情,剛要開口,腹上卻突然一痛,他登時大驚,知道自己被錦瑟偷襲,剛要動手,錦瑟卻已經脫離了他的手臂,直直往地上撲去!與此同時,正前方的蘇墨忽然一劍刺來,張梁堪堪用刀一擋,避過那一劍,斜里忽然又刺出一劍,直接沒入他心口!
這一切只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張梁倒在地上那一刻,猶不敢相信,睜大了眼睛看著最後刺他一劍的蘇黎,片刻之後,終於吐血而亡。
錦瑟摔在地上,吃了一嘴的泥,灰頭土臉的抬起頭來,見一切已定,這才鬆了口氣。只是剛才肘擊張梁那一下用力實在過猛,以致她手肘還隱隱作痛。
「還不起來?」蘇黎捂著再度崩裂流血不止的傷口,擰眉看著她。
錦瑟有些艱難的站起來,蘇黎這才轉向蘇墨:「二哥傷得可嚴重?」
蘇墨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一條條的血口子,淡笑道:「沒什麼大礙。你先去止血包紮,這裡交給我便是。」
蘇黎點了點頭,又看了錦瑟一眼,轉身返回壽康宮。
錦瑟揉了揉手臂,本欲低頭跟上蘇黎的腳步,卻最終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蘇墨一眼,蘇墨迎上她的視線,眸光中竟然有一絲寵溺一閃而過:「怎麼?沒想到我還記得那麼多年前的事麼?」
錦瑟心頭微微一震,一瞬間已經轉過萬千思緒,終於沒有說什麼,轉身也往壽康宮而去了。
蘇墨看著她的背影,微笑搖了搖頭。
那實在已經是太遙遠的事情,大概,已經有六七年了。
錦瑟只記得那時自己還小,姐姐錦言也才嫁給蘇墨三個月,北堂臨那時也還只是一個頑劣少年。
那一日北堂臨來安定侯府作客,卻作弄錦瑟,將她抓上一株大樹,懸在樹幹之上,嚇唬她若她亂動便將她丟下去,而他自己則躺在大樹幹上打盹。
那時候錦瑟還遠沒有如今的勇敢,被懸在半空中,嚇得眼淚直流。沒想到一低頭,卻看見一清華雋秀的青衫少年正經過樹下,也不知怎的,錦瑟立刻便大喊了一聲:「姐夫!」
那時的蘇墨,眉宇間皆還是少年的青澀俊秀,見錦瑟被懸在樹幹上,不由得有些驚訝。
「姐夫,救我。」錦瑟小聲祈求。
蘇墨便笑了,朝她伸出手:「跳下來。」
北堂臨伸出一隻手來拎住錦瑟的領口,唬道:「你可別亂動,掉下去摔不死你!」
錦瑟便遲疑了。
蘇墨仍舊微笑:「怕什麼,姐夫在這裡。」
錦瑟咬咬牙,用力掙開北堂臨之後,果真便閉上眼睛跳了下去。
結果,她被蘇墨穩穩接在懷中,半分傷害也無。
錦瑟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時,蘇黎手臂上的傷剛剛被御醫包紮好,正冷著臉聽御醫吩咐往後的一段日子儘量不要再用這右臂。御醫越說越多,蘇黎的臉色便越來越沉,錦瑟見勢不妙,忙將御醫送了出去。
回到房中她便忍不住問蘇黎:「你們一早就知道丞相要造反的麼?」
蘇黎抬頭看了她一眼:「這些也是你該關心的?」
錦瑟其實還想問為何發生這樣大的事皇帝卻不在宮中,聽他如此一答便知問了也是白問,便背過身撇了撇嘴,轉而倒了杯茶遞給他,才又扯出溫婉的笑來:「王爺一整夜沒睡,現在又受了傷,去床上躺一躺吧。」
這回她的話終於起到了一些作用,蘇黎又坐了片刻,果真便回床榻躺了下來。
錦瑟也是一夜未睡,又加上先前那一場虛驚,實在也有些撐不住,聽見蘇黎呼吸逐漸平穩,便縮到了一旁的暖榻上,迷迷糊糊的也睡著了。
這一覺從白天便直接睡到了晚上,蘇黎被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驚醒時,錦瑟還熟睡著。
原來是奉了太后的令送晚膳過來的宮人,見錦瑟還睡著,輕手輕腳的放下食物之後便又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宋錦瑟。」蘇黎喚了她一聲。
錦瑟模模糊糊嘟噥了一聲,仍舊沒有醒。
蘇黎走過去,想伸手推醒她。
錦瑟好夢正酣,伏在軟枕之上,秀髮鋪了一枕。
蘇黎的手,忽然就伸到了她的鬢髮上。
錦瑟一驚,朦朦朧朧睜開眼時,只見得一張越湊越近的臉,還沒回過神來,唇上已經一重,印上了另一雙溫軟的唇。
霎時間,錦瑟只覺得全身血氣似乎都湧上了頭頂,腦中嗡嗡直響,一片混亂,同時又有另一種莫名的慌亂,滿滿的占據著心扉。
蘇黎垂著眼帘,用未受傷的左手扶著錦瑟的頭,似乎察覺到她睜大了眼睛望著自己,手上的力氣微微加重了些許。
越來越艱難的呼吸之中,錦瑟腦中的意識終於一點點回籠,待看清眼前的人是蘇黎,連忙慌亂的伸出手來,想要推開他。
然而手觸上蘇黎肩胛之際,錦瑟腦中卻好死不死的生出了一絲叫作理智的東西,生生讓她頓住了那用盡全力的一掌,而是轉而慢悠悠輕飄飄的推了他幾下。
蘇黎終於鬆開伏在她頭上的手,同時,緩緩離開了她的唇。
錦瑟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很想瞪他一眼,卻又不敢。
成親這麼久以來,許是因為不屑,蘇黎從來沒有主動親近過她,她也逐漸對他放鬆了防備,可是剛才,他是在做什麼?
錦瑟隱隱覺得委屈,只覺得蘇黎是趁人之危,想想還是不甘,偷偷抬起頭來瞪了他一眼。
沒想到蘇黎正好沉眸看著她,觸及她那一瞪,眉頭立刻又皺了起來。
她的神情定是讓他不高興了。錦瑟看著他沉水一般的臉色,心想他必定又要來挑剔她不懂規矩。
蘇黎冷冷望了她片刻,忽而沉了嘴角,站起身道:「起來用晚膳。」
錦瑟心頭一堵,脫口道:「不吃。」
蘇黎轉頭看了她一眼。
錦瑟克制不住的縮了縮身子,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裙裾往裡斂了斂。
蘇黎原本已經跨出兩步,看見她的動作,忽然又轉回來,復又在榻邊坐了下來。錦瑟心中突地一跳,克制不住的大叫了一聲:「王爺!」
蘇黎瞥了她一眼,突然喚她:「宋錦瑟。」
錦瑟頭也不抬,低低應了一聲。
「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蘇黎淡淡開口,語氣中卻已滿是涼薄,說完便起身走到門口,拉開門對外吩咐了一聲:「送王妃回府。」
錦瑟抬起頭時,便只見著他衣衫的一角在門外一閃,隨後便再也看不見。他逕自離去,錦瑟卻悄無聲息的鬆了口氣,又想起他說的話,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要她記著自己的身份,只可惜這身份她半分也不想要,若不是為著爹爹,她又何必這樣勉強自己?
隨著蘇黎派來的人一路往宮門口走去,錦瑟只覺得沿途似乎都還能聞到血腥味,一時間忍不住心中微寒,剛剛停住腳步想要喘口氣,卻忽見前方一個御醫帶了一個背著藥箱的醫僮飛奔而來。
那御醫分明已經一副十萬火急之態,見了她卻還是不得不停下來請安,錦瑟一時好奇,便問何事如此著急。
「先前給秦王治傷的御醫一時大意,竟然給秦王用錯了藥,此刻秦王正飽受傷患折磨,微臣不敢耽擱,請寧王妃恕罪。」
錦瑟沉默聽了,只是點點頭,便又見那御醫飛奔而去。
走到宮門口,錦瑟忍不住回頭看向那一座座巍峨壯麗的殿宇,心頭的寒意忽而更濃了。
皇宮,果然不是誰都能呆得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