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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3:49:15 作者: 江汐潤
沒有戲服,沒有上妝,沒有造型,連動作都和剛才沒有變化,做著一個鄭凡並不常見的動作,對著面前一桌溫馨的年夜飯,剛才的溫馨暖意蕩然無存。
在這樣身邊坐著同伴,面前充滿人間煙火氣時,鄭凡依然顯得孤獨,似乎自帶一種形單影隻的氣場,與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她伸出筷子,給自己加了兩片油菜吃下去,動作優雅而慢條斯理,住在這樣的破敗的居所中,人卻從不顯得落魄,作為一個能完美融入名流社會場景,收割大人物生命的殺手,心理並不健全的灰色人物,她只是普普通通地做在那裡,就讓人忍不住側目,升起一種心驚的感覺。
但她的一舉一動也都是充滿著讓人挪不開視線的魅力的,冷靜與瘋狂,矛盾的極致都落在她的身上,在餘暉的膠片中看會更加明顯,她不發光,卻仿佛將所有的光都吸收了進去,畫面中只留下沉默深重的暗色,像被遺落在人間的潘多拉魔盒,成為人心底壓抑而蠢蠢欲動的負面集合。
她的筷子在桌上轉了一圈,而後伸向自己面前裝了餛飩的水壺。在真正碰到之前,旁邊斜伸過來一雙筷子,將她的筷子攔下。
鄭凡抬眸看他,眸光悠悠,薄而輕,帶著悚然的微微笑意。
齊允盯著她的臉看了幾秒。
「不好意思,專門給我女朋友準備的。」他說,「禁止替吃。」
寧瑤夕:「……」
寧瑤夕笑了起來,忽然從鄭凡的狀態中掙脫出來,搖著頭感慨:「你看,出戲還是比入戲容易,想保持那種恰到好處的狀態還會挺難的。不過我現在已經入門了,果然是種完全沒法和別人形容的感覺,只能自己去體會。我現在體會到了,這個狀態是特別難得的。你知道餘暉怎麼說嗎?」
這個突然出現的名字,讓齊允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不過他也沒有發表什麼多餘的看法,只用不是很關心的語氣,配合地接了一句:「說什麼了?」
「說我一定能憑藉這個角色,拿到不止一個國際電影節的影后。」寧瑤夕笑著說,「不會有很多人看得懂,但看懂的人不會吝嗇自己的讚美。讓二十年前的黎向陽走向國際的作品同樣是一部剖析內心的文藝片,二十年過去,華人演員想要重新摘下那些國際上的認可和桂冠,只能靠一個更加純粹極致的人出現。」
餘暉本人背景強大,而比他的背景更實際的,就是他的確是那種藝術圈最喜歡的導演,這話由他說出口,可信度不低。他作為全程直觀見證了寧瑤夕表演的人,能這麼說,肯定不是無的放矢,對寧瑤夕的表演顯而易見的認可。
對這些背後的理由與考量,齊允心知肚明,但並沒有說出口。他只是應了一聲,說:「到時候要是真拿了獎,按理說應該感謝他。」
寧瑤夕聽出了他話里的言外之音,疑惑地咦了一聲。
「按理說?」她問。
齊允面色淡淡,平靜地問:「他還和你說什麼了?」
寧瑤夕頓了頓。
不會有太多人懂你。餘暉對她說。那些掙扎的叩問,內心的戰爭,自我的解剖,撞向靈魂深處的回聲,庸人不會懂。他們只會在你鍍過一層金,從真正懂得藝術的人手中拿到獎項之後,才會一擁而上地附庸風雅,將那些鮮花、榮譽和掌聲一股腦地捧到你面前,唯恐動作慢了顯得自己不夠有品位,害怕被別人落下。
你要一直和一些這樣的庸人在一起虛與委蛇,耗費精力嗎,瑤夕?餘暉問她,這樣的人生是不是有些太沒有意思了,他們值得你時時刻刻的在意嗎,你向他們展示自己,而後還要成為供他們賞樂的提線玩偶?你真的覺得這樣的生活有趣嗎?
所以什麼樣的生活才算有趣?寧瑤夕反問他。餘暉並沒有用自己的答案和理由去說服她,只是微笑起來,給她指出了另一種選擇的可能。
覺得無趣的話,就逃離現在的生活。他說,放下你改變不了的事情,遵從內心的聲音和選擇,你可以活得不這麼束手束腳,人有自行選擇的自由。
跟我一個沒還清債務的人說這些。彼時寧瑤夕扯扯嘴角,搖著頭說,還是要現實一點,其他所有的想法都懸浮太過,她連考慮的興趣都沒有。
那種能用錢解決的問題,不能稱之為問題。餘暉淡淡地笑了,看著她,平靜地說,我可以給你解決,那你呢?要和我一起離開嗎?
明明其實這兩個月到後期越來越少交流,仔細一想的話朝夕相對,也累積出了不小的分量。寧瑤夕一時也不知道應該從哪句開始提起,完全理不出來,於是最後只籠統地說:「總之就是畫了一些餅給我,真真假假我也沒去區分。但他有一點說得應該是對的,如果能拿到國外的影后,國內的也很容易運作吧。」
從黎向陽拿的第一個國際影帝到現在,二十年過去,國內明星的國外征戰之旅依然成果慘澹。如果她能有所突破,鍍個金身回來,一定會受到國內各個頒獎禮的大肆推崇,不管有多少能最終得獎,逼格和高度都已經先一步提了上去。
哪怕這是她的第一次觸電,哪怕大眾一直覺得電視劇演員比電影演員低上一等,哪怕她作品數量還不夠紮實,哪怕她之前都覺得這是個需要她花很長的時間慢慢攀登,才能最終收穫碩果的夢想……
但成功就是可以來得這麼輕易,有時候就是可以這麼不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