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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3:49:15 作者: 江汐潤
    從第五天起, 寧瑤夕就已經不去算自己到底NG了多少次了。反正就是很多很多次,廢了很多很多膠片,燒了很多很多錢。但既然最大的投資方余導本人並不在意, 那她也沒必要庸人自擾,埋頭拍戲就是, 將角色把握得越來越到位是她唯一需要考慮的事,別的方面既然改變不了,不如不去計較。

    儘管實在算得上是一道難解的題,不過好在這個領域上,寧瑤夕是不折不扣的學神, 越是複雜的問題,她越能刪繁就簡去解, 別的一切都不需要考慮, 只需要去想角色與演戲本身, 這對她來說反而比掙扎於俗世的虛與委蛇來得更輕鬆。

    拍攝的日子一天天過去, 她越來越適應這樣的生活, 在這個已經圍擋搭建而起的虛構城市中,一天比一天深入地過著屬於鄭凡的人生,深入地體會著角色的喜怒哀樂, 將心中的溫暖與明亮漸漸剝離出去, 讓自己與鄭凡一點點靠攏。

    對於天賦系的演員來說,沉浸式表演肯定是一種最能超越自我的演法, 留下一個自己都可能很難超越的角色, 肯定是演員可遇而不可求的夢想。

    不過對於她本人而言, 究竟是不是件好事,寧瑤夕就並不是很能確定了。偶爾從角色中抽離的空閒時間,她也會陷入有點不安的沉思,暗自琢磨著自己會不會有點太入戲了,這個角色正邪難辨,三觀複雜,早些時候她擔心自己難以解構,現在又多少有點擔心自己解構得太深,殺青後難以立刻抽身。

    整件事有利有弊,有好有壞。好處是她NG的次數漸漸開始一天比一天少,不好的地方在於,她好像也慢慢的開始越來越少用手機了,屬於寧瑤夕的人生,在這個截然不同的封閉世界裡,漸漸從她的生活中淡去。

    她開始一點點從飾演鄭凡,變得好像真正變成了鄭凡本人。事不關己地路過人間,從不與人言說自己每走一步所經歷的痛楚。

    一向多話的她也變得有點不願意輕易開口,在空閒下來的時間裡更願意自己一個人待著,揣摩思考鄭凡的形式邏輯,越是深入去想越覺得悲惻,覺得自己像是漸漸被卷進一個靜謐的旋渦,變得很難掙脫。

    寧瑤夕直覺敏銳,對自己潛移默化的變化心知肚明。她是個情感體驗派,但入戲成這樣也還是第一次,毫無疑問,餘暉要在這個過程中負大部分責任。

    對於她現在的入戲情況,餘暉並沒有干涉,不鼓勵也不阻止,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以一種極大的興趣觀察著她。

    寧瑤夕最近越來越少和他說話,拍戲上的事情已經幾乎不用再和他交流確認什麼,探討別的事情也沒有興致。他們之間形成了一種無聲而詭異的默契:寧瑤夕自顧自完成著自己的表演,而餘暉始終鏡頭不離手,記錄下她每一刻有所準備或是信手拈來的反饋。

    交流越來越少,卻又好像越來越了解他。越是深入地觸碰到這個人的內核,寧瑤夕越是覺得,他和鄭凡是一樣的人,或者說,鄭凡其實就是他本人。

    他的團隊裡很多人連中文都聽不懂,只有藝術是共通的,找到對的那種感覺時不必交談言說,所有人都領會得到,這種氣氛不受國別阻隔。

    在經過前半個月磕磕絆絆的磨合之後,拍攝開始以一種摧枯拉朽的進度,無可阻攔地進入佳境,進度一日千里。

    照這個速度下去,最終殺青的時間甚至可能不到三個月,他的通告單排得不滿,最開始耽誤的半個月進度很容易補。

    到這個階段,時間就開始逐漸花在一些不夠配合的外界景物上。

    比如本來今天要拍一場無月的夜戲,結果有違天氣預報下起了雪。今晚的這場戲自然拍不成,但餘暉覺得另外一場夜戲裡下雪也很不錯,因為他的臨時起意,道具和置景就要重新弄,寧瑤夕有了大約大半小時的休息時間,坐在片場,去熟悉新一場夜戲的劇本。

    餘暉的劇本里台詞很少,某種程度上很方便這樣臨時起意的更改,只要她把握好鄭凡的感覺,換哪場戲拍都問題不大。

    手裡的這本劇本還是餘暉之前給她的手寫版本,最開始是拿給她看,後來直接送給了她。寧瑤夕已經翻了很多次,但一筆都沒有寫在上面,乾乾淨淨沒有任何心得與理解標註,這在她拿到的所有劇本里還是第一個。

    她正看得專心致志,突然覺得身上一暖,放下手裡的紙頁抬眸去看,發現餘暉給她披了件外套,拿著攝影機在她旁邊坐下。

    面前是靜夜中簌簌落下的細雪,兩人都沒有立刻說話,一起看著面前的雪好一會兒。

    「是在關心我,還是關心鄭凡?」寧瑤夕問。

    「重要嗎?」餘暉反問,「你就是鄭凡。」

    寧瑤夕想了一會兒。

    「不對,我是寧瑤夕。」她糾正了他一句,放下劇本,抬手揉了揉眉心,「你才是鄭凡……啊,好像不小心說出來了,這個屬於我的猜測。」

    餘暉低低地笑了一聲。

    「再猜就不禮貌了。」他說,「我習慣於解讀別人,不太習慣任由別人解讀我,不管對與不對。」

    「聽起來很有故事,而且是個FLAG。」寧瑤夕評價,有些疲倦地掩唇打了個哈欠,「不過不重要,跟我沒關係,我不打算問……幾點了,到十二點了嗎?我今天忘帶手機了。」

    「我也沒帶,體感時間的話還沒到。」餘暉說,轉頭看她一眼,「十二點對你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你好像每天都會這個時間比較敏感,有一些會在午夜時分結束的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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