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南面來的兵馬
2023-12-20 21:50:25 作者: 月落
止陽宮有現成的紙筆。
寫完一封僅有六個字的密信,也不過頃刻之間。
只是初冬微寒,墨汁幹得有些慢。
趙政把棉布緊貼密信,拍打幾下沾去上面未乾的墨色。隨後把棉布丟在妝奩上,把密信裝進信袋。
似乎怕自己反悔,他把密信交給內侍時,幾乎是揚手丟了出去。
那內侍惶恐地在地上撿起信,退後幾步轉身,健步如飛向外奔去。
他要送到衛尉軍府衙,要他們信使迅速傳遞。
正逢戰時,連日信件傳遞不斷。
無論是送往魏國的軍機邸報,還是送往楚國以及燕齊兩國的探查信件,都由衛尉軍傳達。
今日內侍衝進衛尉軍府衙時,這裡只剩下一個衛尉軍信使。
有就好,不需要再讓衛尉軍副統領調派人手了。
「八百里加急!蒙恬!」
內侍把信雙手交給那名衛尉軍,便轉身離去復命。
八百里加急,是軍機諜報最快的傳遞速度。
二十里一個驛站,每站換馬,驛騎如流星般飛遞。
那名衛尉軍也快速轉身,去拿牆上掛著的乾糧褡褳。
「小路。」
正此時,一位姑娘從偏門入,微笑著打招呼。
「陳姑娘你先忙,我這裡有信要往大梁送,這就走了。」
送去大梁,是最重要的信。因為重要,送信者也有些驕傲。
陳南星看了一眼被他放在桌案上的信,不知道是不是太急,那封信甚至沒有用束繩封口。
「咦,我的糧袋怎麼空了?」背起褡褳的小路有些氣惱地走過來,「算了不拿了,送信要緊!」
「這怎麼行?」陳南星道,「路上你餓暈過去,不就耽誤了差事嗎?府衙就在旁邊,你快去拿!」
小路也想到此處,慌忙往外跑去。
陳南星卻沒有走。
她站在屋子裡,看著那封薄薄的信,雙手因為慌張有些顫抖。
午後申時初,在止陽宮偏殿午睡的阿謙醒了。
他先吃了一碗蛋羹,再伸開手臂要采菱抱。
今日院子裡很暖和,采菱抱著他,四處踱步。
寢殿的門敞開著,裡面沒有動靜。
「我聽見陛下回來了。」
采菱對跟隨在她身後的宮婢道。
「又出去了。」宮婢答,「很著急,奴婢們不敢進去收拾。」
不敢就不去了嗎?
采菱橫了宮婢一眼。
真是的,王后不在宮中,難不成寢殿就得落一層灰?
不過這也不能全怪她們。
陛下原本嚴禁任何人進出寢殿,後來王后帶著采菱住進宮,采菱才獲准進殿。
想到此處,采菱抱著阿謙走進去,喚人進殿打掃。
在王后的妝奩上,她發現一張髒兮兮的白布。
那白布上點點墨色,雖然不太清晰,卻也勾連成幾個字。
展開仔細看,采菱發現她認識這些字。
——「勿,殺,魏國,王族。」
突然意識到這是什麼,采菱猛吸一口氣,把白布揉成一團塞入袖中。
這是用來沾掉未乾墨跡的布。
想必不久前陛下揚聲喚人送信,信上就是寫著這幾個字吧。
的確不該讓宮婢隨便進殿打掃的。
是她粗心大意了。
「都出去吧。」采菱立刻轉身驅逐宮婢。
原本就戰戰兢兢的婢女,立刻如蒙大赦般退出去。
采菱慢慢平靜下來,把阿謙放下,親自收拾宮殿。
她不懂政治,也不懂王后和陛下忙些什麼。
但王后如今不在,她要幫忙看好家。
三日很快。
第一日,行宮外的罵聲和哭聲都很大。
第二日,哭聲漸漸少了,僅留一些罵聲。
第三日,百姓連謾罵都沒了力氣。城門子時就打開,他們不敢摸黑出城。一直到天色微亮,才試探著攜家帶口出門。
雍軍果然退了,但接下來去哪裡,還似乎沒那麼肯定。
原籍大梁的,自然留下的多些。但是因為戰亂逃出來的,就要考慮是回故鄉做雍國人,還是北上渡過黃河,去魏國境。
家境貧寒的百姓,大多就認命歸家。
但那些頗有資產的,唯恐雍軍過境時搶奪家財,便想渡河北上。
但很快傳來消息,說黃河已經被雍軍封鎖。
城門下又是亂成一片,直到齊國公子姜賁出面,說魏國百姓可以從齊國繞道北上,那裡準備有渡河船隻,百姓心中才稍稍安穩。
只是從這裡到齊國境,步行還要兩三日。
這幾日會如何,都只能聽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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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
姜賁早早挪坐到馬車中,對魏子佩招手。
魏子佩卻仍然有些猶豫。
魏國王室的女眷及老弱,大多在日出前便已經離開。老太后雖然百般不情願,卻也在魏子佩的勸說下,坐上了姜賁安排好的馬車。
那些馬車會向東北方向行駛進入齊國,與齊國守軍碰面,由守軍安置在齊國境內某處隱秘的地方。
姜賁認為如今仍是戰時,那些人只會成為王室的拖累,就不必北上了。
這之後離開的,是魏國千餘軍將。他們保護著魏王假和親信朝臣,順便運送王室的財富。那些金餅以及朝廷重要的文書卷冊被裝上牛車,走得很緩慢。
至此,城池內只剩下零星守軍。
眼見王室成員和朝臣離開,大梁城瞬間混亂不堪。
不少人趁著混亂搶奪財物、欺負老弱。
魏子佩不想走,就是因為這個。
她帶著兩隊衛兵,勉強維持城內秩序。
行惡者不必審訊,只要有人指認,立刻就地正法。
魏子佩的箭法如今已經很準,沒過多時,便震懾得惡徒不敢逞凶。那些剛剛露出歹意的,也不得不收斂起來。
她騎著快馬在大梁城穿梭,時而搭弓射箭,時而撫慰百姓。
但是,總要離開的。
天色已經大亮,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只是姜賁沒想到,他們的馬車剛剛出城,就遭遇了最大的動亂。
行宮的門是被魏忌親自打開的。
那上面掛著幾根爛菜葉,還有不知是誰塗抹的大糞,惡臭難聞。
他仍舊穿著白色的深衣。初冬有些陰冷,他卻沒有給自己加一件大氅。
頭髮束在冠中,一絲不苟;劍眉星目,鼻正唇紅,明朗的神情仍然是那樣龍章鳳姿的模樣。只是他的腰間不再束紅色的綢緞,銀色的裹腰束得很緊,腰帶上沒有玉玦之類的飾物,只墜著一枚三棱箭頭。
如果仔細看,會發現他白色的衣領上用同色的絲線繡著禾苗以及黃河的紋路。
魏忌走到大街上,在一片狼藉中站定。
一個小孩子正抱著一隻母雞路過,捆綁母雞雙爪的繩子鬆了,母雞掙脫著逃跑。
魏忌俯身按住母雞,送到孩子手中。
那孩子想要道謝,抬頭看到魏忌的臉,卻忽然僵住。
「你是公子!我娘說公子是壞人!」他抹著鼻涕道,「我才不要你幫我!」
說著便跑走了。
魏忌頹然站在原地,唇角浮現一絲苦笑。
「還沒走啊?」身後傳來嘲弄的聲音,一抹紅色的裙角出現,空氣中浮動著梅花的香氣。
「你不也沒走。」魏忌轉過身,看著抱臂走來的龍陽君,把手中的母雞揚了揚,問,「吃雞嗎?」
龍陽君站得離魏忌遠些。
「臭死了。」美艷的君子露出嫌棄的神情,「本君的最後一瓶梅花膏今日用完,要不然非得給公子也抹抹。」
魏忌解開捆綁母雞的繩子,把它放在地上。
母雞搖晃著,怔愣一瞬,「咕咕」叫著飛也似地跑了。
「我想去城牆上看看。」魏忌道,「想要離開的百姓還有很多,就不去擠城門了。」
「走吧。」
龍陽君施施然攤手:「本君就好心陪你一會兒,等去了信陵,記得賠我一壇好酒。」
一抹紅色,一抹白色的身影,並肩走上城牆。
城牆上沒有風。
雖然是白天,卻沒有陽光。
天空是濃郁的鉛白色,低沉地壓下來,像是要降下什麼惡毒的詛咒。
龍陽君和魏忌對視一眼。
「黃河快要結冰了。」他嘆息道。
「還需要兩個月。」魏忌答。
黃河水大,非要到數九寒天最冷的時候,才會結冰。
他們敗了,敗在提前兩個月避入大梁城。
更敗在被雍國愚弄,對敵情判斷錯誤。
「公子,」龍陽君忽然道,「你後悔嗎?」
後悔沒有堅持自己的判斷,同意把主力部隊派去北方嗎?
魏忌抬頭看向西邊。
百里外就是雍國的軍營,她就在那裡。不知道這次同意龍陽君的條件,是不是為難了她。
「人生沒有後悔路。」魏忌道,「到如今境地,你我都已盡力。」
忽然起了一絲風。
有什麼巨大的響動伴著這縷風,鑽入耳膜。
危險又可怕,讓城牆上的兩個人頓時警覺起來。
龍陽君猛然向南面跑去,邊跑邊指著遠處壓來的一條黑線道:「那是雍國的兵馬嗎?」
魏忌站在原地,只覺得頭腦瞬間空了。
「雍軍不該從南面來。」
他一面說一面向城牆內跑去,幾乎是下意識地,對著城中僅有的幾名士兵道:「關城門!快關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