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真的死了嗎
2023-12-20 21:50:25 作者: 月落
那時候父親帶他們舉家北遷,沒有人知道是為什麼。
孝順之道,不能忤逆長輩的意願。
父親說辭官,就辭官;說北上,就北上;一大家子十幾輛馬車,浩浩蕩蕩到達雍國都城時,陳南星才意識到他們不是回齊國。
「為什麼要來這裡啊?」
哥哥們不敢質疑,但作為最受寵愛的小女兒,她敢。
「因為父親要做官啊。」
父親笑著遞給她一袋蜜餞,看向王宮的方向。
私下裡,她和幾位哥嫂也曾議論過父親的決定。
可他們卻怎麼也想不到,當時父親已經身中縛心毒,無藥可救了。
後來父親在姜禾帳外自盡而死,她還曾懷疑過姜禾。
但護送他們回故土的是姜禾,在齊國庇護她們的也是姜禾。都說斬草要除根,如果仇人是姜禾,她不必做這些事。
殺害父親的另有其人,會是誰呢?她隱隱約約知道跟楚國有關,但是那人是楚國的誰,卻是模糊的幻影。
在齊國給父親下葬時,他們才發現父親中毒了。
這次姜賁差人去帶她來,給她寫了一封信,把經過原原本本講給她聽,她才知道事情原委。
姜賁或許是怕她認錯了仇家。
而她,也的確信任姜賁。
縛心毒如果服下,第一次復發時生不如死。
父親笑著回答她的話時,心裡該有多難受啊。
陳南星決定以牙還牙,餵給韋南絮更可怕的毒藥。
他們陳氏是藥草販子,有什麼人比他們更清楚草藥的毒性呢?
但是當她提出這個要求,四周卻靜了靜。
「韋南絮已經死了。」姜禾道。
陳南星猛然抬起頭,她的神情有一瞬間的驚愕,接著便是慌亂中的茫然失措。
死了?
怎麼死的?她不能給父親報仇了!
心心念念要殺死的人已經死亡,復仇的怒火無處傾倒。陳南星覺得自己好似被拔掉了根的稻草,漂浮在水面上,無處可去。
「但是她做的解藥還在。」姜禾道。
陳南星看著姜禾的眼睛,在那裡看不到同情和安慰,只看到許多堅守和倔強。
原來他的姐姐是這樣的人。
是了,也只有這樣的姐姐,才能讓他那麼信服和追隨。
「解藥是針對餘毒未清、脈弱不繼的病症。本宮想請你試試,能不能做出一模一樣的,好救一個人。」
姜禾的聲音很溫和,沒有逼迫,只是問她的打算。
陳南星學習醫理的時間,還不如御醫院裡只能負責抓藥的學徒多。但她從小接觸藥草,辨識的能力遠超普通醫者。且因為不必被趙政的脈案所擾,說不定更能成功。
陳南星沒有回答。
她心裡空落落的,想要大哭一場,卻沒有力氣。
因為等得太久,姜賁有些焦躁。
「自然要答應,」他走近陳南星道,「韋南絮雖然死了,但藥在。你做出這藥,讓她想要害死的人死不了,不就贏了嗎?如果能成,韋南絮那個惡人,簡直死不瞑目了!」
是這樣嗎?
能讓齊國公子和公主一起說動她仿製解藥的,必然是很重要的人。
不能救回父親,卻可以阻止她繼續害人。
陳南星抬頭看著姜賁,他仍然是那個樣子,肆意自在里藏著城府深沉,卻又讓人不由自主想要信任。
「好。」陳南星點頭道,「奴家試試。」
看著陳南星跟隨姜賁走進內院,姜禾忍不住鬆了口氣。
一直跟隨著她的衛尉軍統帥蘇渝也激動道:「太好了,陛下說動了楚國公主,殿下說動了陳氏後人,解藥總算沒問題了。」
姜禾淺笑著搖了搖頭。
陳南星其實是姜賁說動的,至於楚國公主……
「蘇將軍,」她轉身看著蘇渝,眉心微鎖道,「那楚國公主竟然什麼都沒有得到,就把解藥給了陛下嗎?」
蘇渝已經交代清楚,趙政並未答應楚國公主封后的要求。談到最後,只答應了允許她留在雍國,且無論未來如何同楚國交惡,都保護她的安全。
這個條件實在太小,小得讓姜禾懷疑後面有一個更大的陷阱等著他們。
「微臣一直跟著陛下,的確是這樣的。」
蘇渝以為姜禾擔心羋思辰封后,危及她的地位,於是再三強調道:「她甚至寧願做八子、良人,陛下都沒有答應。」
竟然如此。
楚國公主好說話的樣子,倒跟昨日和她談交易時不一樣了。
姜禾記得很清楚,楚國公主沙啞地告訴她要她用後位換取解藥時,有多麼不容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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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嫉恨趙政身邊的每個女人。
想了想,姜禾又問道:「陛下看見她的臉了嗎?」
「看見了,」蘇渝毫不遲疑道,「使臣確認過,的確是她本人。」
見姜禾臉色不太好,他連忙又道:「那公主……長得不好看。」
蘇渝感覺自己緊貼後背的衣服已經濕透。
但為了姜禾心情能好一些,為了陛下和殿下不生氣,蘇渝覺得自己還能再扯出幾句謊。
姜禾明白他誤解了,苦笑著問:「陛下還說過什麼嗎?」
蘇渝苦思冥想。
無論如何要把話題從羋思辰身上引開。
「對了,陛下問微臣韋南絮是不是真的死了。」
姜禾心中一跳,清亮的眼眸中瞬間滑過一絲擔憂。
看到姜禾的表情,蘇渝卻又連忙道:「她的確死了,那時微臣見她在水邊洗手,一箭穿心。微臣也算是做事謹慎的人,又等到他們攏起柴火燒掉韋南絮的屍體,這才回來復命。」
姜禾看著蘇渝,她總覺得,他這句話里有什麼自己沒有察覺的問題。
那問題很小,卻至關重要。
夏日的風燥熱地吹起,姜禾聞到風中汗水的味道、月月紅的味道,還有殿內若有若無的香料味。
她記得以前長安君和韋南絮都在時,他們都是很喜歡用香的人。
常常衣衫飄過,香氣怡人。
那些香料十分名貴,有不少甚至是萬里之外的南海沉香。
「蘇渝,」姜禾的手指輕輕攥緊衣衫,有一顆點綴下裙的珍珠恰好被她攥進手中,以至於手心有些疼,「韋南絮,她,去河邊洗手?」
姜禾的聲音不大,卻如同颶風颳過,掀起滿樹的枝葉,露出被遮擋的枝幹。
「她是誰?」
姜禾抬起頭,看到蘇渝眼中漸漸湧出慌亂。
「她是相國韋大人的嫡女,她是羋負芻的座上賓,她擅長對弈制香,她出入有僕從隨侍,她的衣服上遍布金線,這樣的她,會去,河邊洗手嗎?」
「殿,殿下……」
蘇渝「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臉色慘白神情懊悔,抬手扇了自己一個巴掌。
儘管想要早點見到趙政,姜禾回宮路上,還是去了一趟自己的宅院。
婚期臨近,因為宗郡傷後未醒,家裡的一切都是采菱在張羅布置。
小姑娘忙前忙後,緊抿嘴唇,時不時叉腰呼喊,看起來氣勢十足。
見姜禾回來,她眼角紅著跑過來,像是見到父母長輩回家的孩童。
「宗郡醒了嗎?」姜禾問。
她回來不是為了看嫁禮,更多是想親眼看看宗郡。
「還沒有,就是凌晨時退熱了。」采菱又是擔憂又是高興道。
姜禾一路快步,走到宗郡養傷的偏殿。
殿內按照她的吩咐,放滿了冰。
幾位婢女正在為他打扇、換藥、搓揉身體。
這些婢女都是宗郡親自選來服侍姜禾的,他相信她們,姜禾也信。
御醫說宗郡會醒來,她也信。
無論命運的手帶走她身邊多少人,她也相信好人長命,相信天有公道。
姜禾接過婢女手裡的藥瓶,輕輕把粉末撒在他的臉上。
那張原本溫潤可親的臉如今已經面目全非。
如果靈泉的事是韋南絮一早便布下的,如果韋南絮還沒有死,會不會,她們曾經面對面,說過話,走過路,共同歷經生死場……
只要想到有這個可能,姜禾就汗毛倒立怒不可遏。
那冪籬下的臉,真真假假看不清楚。
她微微閉眼調整呼吸。
姜禾從來沒有這麼急迫地,想要殺死一個人。
可她卻需要捆綁自己的手腳,讓自己忍耐。
因為這一次對弈的棋局,輸贏不在殺伐決斷,而在於那一顆解藥。
「殿下……快跑!」
瀰漫藥草氣的房間裡響起宗郡的聲音。
那是夢中的囈語。
充滿了緊張和擔憂,就如同他那日捨身護住自己一樣。
「宗郡,」姜禾輕輕喚他,「你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