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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世世代代留名

2023-12-20 21:50:25 作者: 月落
  以前他沒有什麼要惦記的人,惦記的事。

  可現在不一樣了,一想到姜禾住在宮牆外,趙政就擔憂那些護衛能力如何,能否護住她的安全。

  看昨日魏忌溜進來的樣子,顯然不能讓人放心。

  而且,趙政希望自己每日入睡時看到她的臉,醒來時也看到她的臉。

  要他忍受不能夠常常見到她,實在很難。

  如果他曾經答應過讓她住在宮外,那麼現在他想食言了。

  姜禾把水杯放下轉過身,步態輕鬆如一隻小鹿。

  她掀開錦被,鑽進了趙政懷裡。

  「怎麼?」女子臉上帶著嬌俏的笑,手指在趙政胸前滑過,柔聲道,「陛下想來就來,來不了了召喚我過去,還不夠嗎?」

  「不夠。」趙政順勢攬住她,目光把她一寸寸看過。

  他總算明白雍國先祖定下大婚前禁慾規定的緣由了。

  姜禾在世人眼中,是可以縱橫捭闔所向披靡的兵家傳人。可是在他身邊,她是冰魂雪魄蘭心蕙質,卻又能撩動他的女人。

  很難相信這些特質能融於一人身上,並且如此完美。

  這樣的她,真讓自己捨不得死去。

  「不夠嗎?」她收斂笑容,眼角眉梢露出狡黠的風情,手指點了點趙政的肩膀。

  「是這裡不夠?」

  然後下移,點了點他的心窩。

  「還是這裡……更或者……」她像是要移動手指,卻並沒有,一面原地打轉,一面揚起小臉看著趙政的模樣。

  姜禾微微張口,露出挑釁的神情。

  「孤哪裡都不夠!」

  趙政翻身把她壓在懷裡,正要親吻,忽然聽到外面有人說話。

  蘇渝問陛下是否在這裡留宿。

  采菱老實回答是的。

  「你該教教你的婢女撒謊。」趙政道。

  「君王不必早朝了,做個昏君吧。」姜禾故意道。

  趙政笑著親吻她的額頭,把她放開。

  早飯後姜禾在新宅里轉過幾圈,家中便又來訪客。

  或者是朝中官員主動來商議國策政事,或者是自負才學者自薦為門客,更有略懂舞刀弄棒的,想問問兵法如何開蒙。

  姜禾或者同他們暢談或者應付了事,便到了正午。

  被姜禾差遣到楚國的宗郡回來了。

  他臉上並沒有遠行歸家的喜色,反而多了幾分凝重。鞋靴濕了半邊,上面沾著黃色的泥土。

  這奇怪的樣子讓歡喜雀躍的采菱笑容褪去。

  她轉頭擔憂地看向迎出來的姜禾。

  「怎麼?」姜禾問。

  宗郡把手中的韁繩攥了攥,風塵僕僕的臉上有幾分不忍開口。

  「說。」

  她不怕聽到壞消息,怕的是被人蒙住眼睛和耳朵。

  「殿下,」宗郡小聲道,「奴婢以為你們還在韓渠邊,昨夜直接走官道去了那裡。沒見到您,見到了——」

  「哎呀宗管事你快說清楚!」采菱急得像是要伸手把宗郡口中的話掏出來,「還嫌我們不夠著急嗎?」

  「公主殿下,」宗郡長嘆一聲道,「水師鄭新關跳崖自盡了。」

  等姜禾趕到韓渠時,只看到白色的靈棚搭在祭台邊。

  靈棚破爛,看起來像是用過千百次。上面打滿灰色棕色的補丁,更是有不少破洞。

  但是從靈棚到韓渠邊,擠滿了前來弔唁的百姓。

  男女老少都有,他們相互攙扶,神情悲切。很多人還沒有走到靈棚邊,便開始失聲痛哭。

  有個婦人抱著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跪在地上叩頭。

  她口中喃喃道:「娘親帶你出來,不怕你傷風,怕你不知道救命恩人是誰。娘懷你時,原本不敢再要孩子。是聽說朝廷要修渠,才敢把你生下來。」

  她「咚咚」地叩頭,淚水滴落進嬰孩的襁褓。

  姜禾別過頭去,她的嘴唇被牙齒咬破,血腥味散開在口腔中。

  「韓安?」

  點燃清香,姜禾對著棺槨施禮,口中自言自語,像是在問自己,也像是在問死去的水師。

  「是。」宗郡上前一步道,「昨日事出緊急,奴婢在鄭大人營帳中找到韓安的親筆書信。」

  一國之君親自寫信逼迫良臣自盡,真乃亘古少見。

  「鄭大人的家人呢?」姜禾突然想起一事,神情緊張道。

  「已經救出來了,」宗郡道,「昨夜奴婢吩咐人去施救,今日得到消息。鄭大人家中只有母親和兒子,如今都安然無恙,已經在來的路上。」

  幸好宗郡及時發現,趕在韓安動手前,救起了鄭新關的家人。可即便如此,她的餘生也將在悔恨中度過。

  恨自己沒有想到前面,而且比敵人心軟。

  鄭新關的棺槨前放著一根手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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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他用來試探水的深淺的。

  韓渠修通後,他就是帶著這根手杖隻身進入天岩山,繪出了裡面的岩洞圖。他不捨得用更結實的鐵杖,木手杖上用刀刻著一條條刻度線。這麼多年來,無論是治理滎澤水患還是整修鴻溝之渠,他都帶著這根手杖。

  看著這把手杖,就好似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

  ——「公主殿下,您能來幫忙,實在是太好了。」

  ——「臣聽說兵法重在變通,那便與修渠之事也有異曲同工之妙。臣在這裡,先拜謝殿下大德了。」

  明明是韓國人,明明可以陽奉陰違保全性命。

  可他還是為百姓不惜縱身一躍。

  姜禾抬手拿起那根手杖。

  鄭國,字新關。

  新鄭人,歸於關中之地。

  手杖在地面上划過,一筆一划,筆筆刻入土壤。

  倉頡造字的筆劃,橫平豎折像是天地風雨,撇奈提勾正是山川河流。

  渠水滋養了沿岸土地,手杖划過剛剛萌生的嫩芽,划過一夜間開遍四野的草花。

  三個字,姜禾似乎用盡全部心力,才緩緩寫成。

  「宗郡!」她大聲喚道。

  「在!」

  「給大人立碑!」姜禾把手杖重重頓在地上,揚聲道,「這條渠,從今日起改名了!以後千秋萬代,都叫鄭國渠。」

  鄭國渠!

  以修它的人命名,以為它殞命的人命名。

  時間留不住他的人,卻能世世代代,永遠留下這個名字。

  這一路走過去,不知道還要死多少人。

  又有多少人,甚至留不下一句話,一個名字。

  短短一年,姜禾覺得她比去年的自己,多出很多鋒芒和冷漠,心也硬了許多。

  她沒有因為鄭新關被逼死的事,便加快伐韓的步伐。

  不急,不慌,不能為了發泄怒火肆意發動戰爭。

  她手裡的刀要慢慢磨,接著迅速砍過去。

  砍得敵人聞風喪膽、頭顱掉落。

  留下人安排葬禮等著迎接鄭新關的家人,姜禾坐在馬車上,掀開車簾。

  正是夕陽墜落的時候,西邊天地交接處,是父親生前喜歡的美景。

  這個時候,父親的老友陳經石的家人,也該到達齊國都城臨淄了吧。

  不知道姜賁的傷勢有沒有養好。

  自己拜託他照顧的人,他會妥善安排吧。

  姜禾實在不希望再死一個好人。

  齊國公子姜賁跪坐在憑几後,左手和右手,分別握著兩封信。

  右手是姜禾寫的,拜託他照顧陳經石的家人。

  左手是趙政寫的,寥寥一句:「陳氏族人從我雍國逃逸,速查,見則誅殺。」

  該聽誰的話呢?

  除了這兩封信,還有一箱東西。

  他索性丟下信箋,打開那口木箱。

  裡面被塞得滿滿當當。

  除了姜禾親自製作的金瘡藥和一些補品,還有一斛彩色的珠子。

  姐姐在信里說了:「雍國產瑪瑙,弟弟雖然不戴,但可以留著給以後的孩子玩耍。」

  但姐姐顯然沒有親自帶過孩子。

  這些瑪瑙一顆顆有鵝蛋那麼大,小孩子隨便丟出去,很容易會砸破別人的頭。

  還是他自己收著吧。

  想了想,姜賁下定決心道:「怎麼糊弄趙政呢?對了!就說陳氏族人被魏國劫走了!魏國誰呢?」

  一張臉浮現在他面前。

  「就魏公子你吧。」

  鄭新關下葬後三天,鄭氏族人被姜禾接到雍國都城安頓下來。

  新買的宅院和姜禾家只隔了一道院牆,方便照顧。

  鄭新關的兒子十五歲了,終日低著頭,誰也不搭理。

  他的母親雖然老來喪子,但為了孫子,也勉強支撐起精神。

  趙政擬旨撫恤鄭新關家人,准他的兒子十六歲入朝為官。官職雖然很小,但也可稍稍告慰鄭新關在天之靈。

  中秋節這一日,姜禾在宮裡過。

  用完御膳,趙政忽然道:「阿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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