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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斬草務淨

2023-12-20 21:50:25 作者: 月落
  姜禾面前擺著三樣蜜餞,陳皮、山楂和芒果。

  陳皮健脾和胃,山楂消食散瘀,芒果解渴護心。

  她慢慢地拿起咀嚼,卻怎麼也回憶不起來,這是不是幼時品嘗過的味道。

  陳經石走進營帳,臉上還帶著慣常的笑意。

  趙政派來保護她的護衛和伺候梳洗的侍女早已經離去,營帳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姜禾不說話,笑得有些難過。

  「陳伯,」她並未客套半句,溫聲開口道,「縛心毒,有藥可解嗎?」

  陳經石臉上的笑容僵硬,他膝蓋發軟身體無力,難以自控般跪坐下去。

  宗郡傳回來消息,說在陳經石壽春城的宅院裡,發現了縛心毒。

  餘毒未清,以至於周邊草木枯萎,院子裡連一隻蟲蟻都沒有。

  宗郡對這種毒素所知甚少,不知道該怎麼解。

  只聽說用完便會毒發。第一次毒發若熬過去,下一次會在半年後。

  半年內沒有解藥,人便救不活了。

  而就算有了解藥,也只是減少痛苦。最終中毒的人活不過三年,便會暴斃而亡。

  據說嘗過第一次毒發的滋味後,不管是什麼人,都甘願成為傀儡,為人所用。

  所以這種毒藥經常被用來策反和控制對手。

  如果陳經石中毒,那麼他不光不可信,而且也已經性命垂危了。

  姜禾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發現了奸細,還是該難過父親的故友被逼迫至此。

  「不必勞煩公主殿下,」陳經石緩緩吐出一口氣,像是終於卸下了一件包袱,「事實上我有點慶幸殿下發現了,不然他日黃泉之下,不知該怎麼跟姜老弟交代。在這裡挺好的,官職比在楚國時大,法紀嚴明官也好做。只是我家裡人那日恰巧出去看花鼓表演,他們沒有中毒,這件事也不知情。可雍國有連坐之法,我死不足惜,我那小孫女,才剛滿一個月。」

  「本宮知道,」姜禾道,「宗郡查出來了。」

  不光查出來這個,宗郡還說,韋南絮在壽春城,得到了楚王的重用,正研究製毒解毒之法。

  「陳伯,」最後,姜禾問他道,「是羋負芻嗎?」

  「不全是,」陳經石回憶著那蝕骨灼心的一幕,恨恨道,「還有一個雍國的女人,姓韋。」

  姓韋,韋南絮。

  外面傳來兵馬嘈雜的聲音,有人在喚陳經石的名字,聲音凌厲威嚴。

  陳經石忽然站起身。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半輩子的勇氣。

  他看著不遠處姜禾的臉,這姑娘從很小的時候便有泰山壓頂卻面不改色的鎮定。

  她像她的父親。

  她答應照顧他的家人,就一定能夠做到。

  陳經石掀開帳簾,腳步卻停下,緩緩道:「殿下,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給我講過的那個故事嗎?陳伯沒有機會再聽了。」

  姜禾站起身,卻什麼話也沒有說。

  陳經石走出去,外面秋高氣爽風景正好。

  不遠處天岩山聳立,白楊樹的葉子正在變黃,一層一層,灑落絢麗的金光。

  他忽然想起很久前在壽春城外,與姜安卿告別的時候。

  「姜老弟儘管放心,」他自負地拍著自己的胸口,「既然做官,我就做個好官。」

  「做什麼好官?」姜安卿在道路旁拔出幾根狗尾巴草,給姜禾編織小狗,一面道,「這世道,哪兒能安心做官呢。」

  是啊,這世道。

  這七國征戰,逼得他這個只想做官的人不得不做奸細的世道。

  陳經石苦笑一聲,看著遠處逼近的郎中令軍,從衣袖中拿出一把匕首。

  隨後他轉過身,看向東邊。

  東邊是日出的方向,是他的故土。

  一道斜斜的血跡噴濺在姜禾的營帳上,隨即是「咚」的一聲悶響。

  外面傳來郎中令軍的聲音:「這人自盡了。」

  「當然要自盡,不然有的是酷刑等他!」

  「死在哪裡不好,弄髒了殿下的營帳。」

  「快去給殿下擦乾淨。」

  亂糟糟的聲音中,姜禾走出來。

  「勞煩各位,」她抬聲道,「賊人已畏罪自盡,諸位請回吧。」

  為首的郎中令軍猶豫一瞬,轉頭看到不遠處蘇渝的示意,連忙施禮退下。

  姜禾走到陳經石的屍體面前。

  他的頭朝著東邊趴在地上,血液從心口蔓延開,滲入土黃色的泥土。

  姜禾蹲下身子,把手帕展開,遮蓋陳經石的臉。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的蜜餞是什麼味道了。

  甜,甜里又有一點點酸,混合著藥草的芳香,讓人忍不住想多吃一點。

  陳伯,他是個好人。

  衝進陳經石宅院的郎中令軍,只看到院子裡站著一個丫頭。

  小丫頭年紀不大,笑眯眯地吃著蜜餞,對郎中令軍首領道:「你們找人嗎?」

  「少廢話!讓你的主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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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主子?」小丫頭大驚失色,故意做出驚訝的表情道,「我的主子可是安國公主殿下,你們是誰派來的?竟然要拿我的主子嗎?」

  郎中令軍一頭霧水,只得靠近幾步,打量面前的丫頭。

  小丫頭采菱從衣袖中拿出一塊印鑑丟過去。

  齊國王族印鑑,方方正正,刻著安國公主的大名。

  「麻煩回去呈報國君陛下,」采菱收斂玩鬧的神情,屈膝施禮道,「陳經石是齊國人,不受雍國連坐律法約束。他的家人已經被公主一路押送回齊國受審,其餘的事,公主自會稟報陛下。」

  郎中令軍日常駐守王宮,自然見識過趙政同姜禾的如膠似漆。

  既然采菱這麼說,他們也不敢違抗,連忙收好印璽,對采菱點頭。

  只是到底覺得不放心,首領忍不住靠近采菱,低聲問道:「押回齊國受審,是不是就是說,一進齊國邊境,就放了?這不是押送,這是千里護送吧?」

  采菱白了他一眼,咳嗽幾聲清了清嗓子,揚聲道:「奴婢只知道,聽主子的話,就是咱們這些人的本分了。」

  郎中令軍首領被說得有些臉紅,揮手走了。

  「跑了?」

  趙政沒有抬頭,聲音同以往一樣沒有什麼情緒,卻驚得郎中令軍忐忑不安,連忙把采菱說的話一五一十轉達。

  趙政抬起頭,唇角分明帶著一點點笑意。

  「被她搶了先。」他開口道,「下去吧。」

  好在她沒有攔著陳經石自盡,已經比以前好了些。

  郎中令軍如蒙大赦,把印璽放下,小心翼翼退出去。

  趙政在竹簡上寫了幾筆字,終於忍不住放下筆,目光落在印璽上。

  這印璽還是去年這個時候,姜賁送給她的。

  她似乎有一種特別的能量,總是喚醒陌生人心中的善意,讓他們忍不住想要幫助她。

  趙政苦笑著搖搖頭。

  斬草務淨,殺掉他們,自己只需要去一封信給姜賁就好。

  阿禾,還是太單純。

  他要教她狠辣,讓她變得可怕。這樣等他兩年後離去,齊國公主姜禾,才能在雍國站穩腳跟,殺伐決斷。

  再過幾日就是天岩山下的祭典了。

  到時候再把印璽還給她。

  趙政把印璽揣入衣袖,微微笑著起身,向止陽宮的方向走去。

  桂花飄香,他時不時停下咳嗽一聲,心情很好。

  祭典如期舉行。

  洞穿天岩山東西兩面的岩洞已經被挖開,上游百里遠的水閘處,等待開閘的士兵盯緊日晷。

  只要時間到,他們就可以打開閘門,讓涇水東流穿過天岩山,匯入洛水。

  數百年來,從西到東的關中平原,將第一次不必擔心乾旱。這裡的百姓可以吃上清澈的河水,兩岸的莊稼將被滋養。

  然後不久之後,雍國將會擁有豐足的糧食用來攻城略地。

  天下一統,指日可待。

  天岩山下,旌旗飄揚,人頭攢動。

  最後面是數十萬修渠民壯和士兵,再前面一點是居住在韓渠附近的百姓,而靠近祭壇的方向,是雍國數百大臣。他們跪倒簇擁的,是祭壇上的國君趙政,以及太后姬蠻。

  馬、牛、羊、雞、犬、豕,六牲畜高高擺在祭台上。

  趙政手持香燭向上天求告,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姜禾並沒有在祭台上。

  按照規矩,她是齊國的人,沒有資格在祭台上叩拜先祖。

  所以她在營帳中。

  這幾天來,她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陳經石自盡前說她曾經給他講過一個故事,是什麼故事呢?

  小的時候每逢父親出使後回來,陳經石都要到家裡坐上一坐。

  姜禾不是擅長講故事的人,她聽過的故事,都是父親融會貫通,用來讓她記憶兵法的故事。

  那麼她講給陳經石的,很可能便是那樣的故事。

  遠處鼓聲陣陣,一聲一聲猶如擊打著姜禾的心。

  她忽然想起,有一次她扭傷了腳只能待在家裡,陳經石來看她,她似乎把正在讀的故事,讀給他聽過。

  是什麼,是什麼?

  那是一個夏天。

  那時候她覺得很熱,不停地扇著扇子。

  陳經石笑,說可惜姜大人的官職不夠高,宮裡不會賞冰過來。

  那故事,是——

  一道閃電般的亮光閃過姜禾腦海,她雙手發抖忍不住提起衣裙。

  身體像是一把被連環弩弓射出的箭,衝出了營帳。

  那故事是連環計,是連環計!

  她中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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