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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太后的羞辱

2023-12-20 21:50:25 作者: 月落
  恍惚間,她覺得跟自己血脈相連的這個人,是一個可怕的陌生人。

  趙政當然可怕。

  若不然,也不會一聲令下殺死兄弟;被他尊為「仲父」的韋彰德,也不會家破人亡。

  只是雍國重孝,太后覺得趙政無論如何,總要聽自己的話,不能忤逆反抗。

  可看他如今目光中的敵意,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神擋殺神。

  太后覺得自己再多說一句,就會被趙政挫骨揚灰。

  她心中像墜入一塊巨石,憋悶著下沉,讓她幾乎站立不住。

  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趙政已經大步離去。

  太后的身子晃了晃,扶住內侍的手臂,面寒如水久久不語。

  是自己失言了。

  不該把真實想法說出來。

  左右她只是需要一個子嗣,等趙政大薨,她大可以殺母留子。

  這宮中有人敢阻擋嗎?

  虛與委蛇誰不會呢?從今日起,她要對姜禾好。

  狠狠地好。

  修渠的民壯如今分成兩隊人馬。

  一隊儘快挖開天岩山以東的土地,直達洛水。

  過了天岩山,關中平原鬆散的黃土便很容易開挖,修渠的速度大大提高。

  但因為洛水河床低,水流是不會倒灌入水渠的。

  一隊按照墨者蒼琰的測算,在天岩山東西兩面開鑿山體。

  待山體鑿開,百里外的洛水水閘就可以打開。到時候河水衝擊而來,打通岩洞,東西兩向的韓渠就正式貫通了。

  姜禾站在天岩山下,看著忙碌的民壯兵丁,心中希望他們快一點,再快一點。

  小丫頭采菱忙裡忙外,有時給姜禾遞來一碗茅根竹葉茶,有時候看她站久了,便搬來板凳。

  快到用飯的時候,她喜滋滋地捧過來色香味濃的食匣。

  姜禾的手指在蜜餞上方停留一瞬,最終揀起一塊糕餅。

  「陳大人親自做的蜜餞呢,」采菱把食匣往姜禾懷裡又送了送,「奴婢嘗過了,裡面加了陳皮和山楂,開胃解膩。」

  姜禾便也拿起一塊蜜餞,但最終卻沒有吃。

  她的目光落在遠處陳經石的臉上。

  他忙前忙後地,一張臉永遠笑著,像是戴著一面妥帖的面具。

  姜禾同他們用過幾次飯。

  墨者蒼琰永遠正襟危坐,話很少,吃得也很清淡。

  他不碰葷腥,慣常吃窩頭就白水,行止像在恪守某種苦行的準則。

  水師鄭新關常常在蹙眉想什麼,有時候吃到一半,便放下碗筷等著蒼琰。

  待蒼琰用完飯,鄭新關立刻詢問問題,若有所得則喜不自勝。

  不過大多數時候,蒼琰都簡單回答說:「水師所問很深奧,我也不懂。」

  陳經石坐在最下首,有時候念叨再有多久朝廷的薪俸會分發下來,有時候詢問姜禾雍國的官制,算一算他的官職能排到第幾位。

  「陳伯為什麼執著於做官呢?」

  有一次,姜禾問他道。

  陳經石微怔之下出神,嘴唇扯動露出笑容。看姜禾安靜地等待答案,才開口道:「當初在齊國時,微臣家裡原本有一塊上好的田地。有個小郡首,莫名就把臣的田地占了,獻給國君修建王陵。臣的父親去衙門求告,結果他們官官相護,非但不為百姓做主,還把臣的父親活活打死。後來靠姜老弟做主才得以申冤,從那時起,臣便想要做官。」

  他的臉朝向東邊,神情難過又執拗,像是想起了極為不堪的過往。

  所以陳經石即便已經有很多錢,心裡也不踏實。

  姜禾聞言神情肅然,想了想道:「陳伯可知道,大雍律法森嚴,即便是官員,也很少能中飽私囊徇私枉法。否則一旦被查處,便是重罪。」

  「臣受教。」陳經石點頭道,「但能做官,總是好的。」

  姜禾含笑點頭道:「那陳伯以後一定能做很大的官。」

  陳經石面帶羞慚地笑笑,拱手道:「有勞公主殿下提攜。」

  姜禾注意到墨者蒼琰向陳經石看了一眼,非常鄙夷地放下碗筷,起身離席而去。

  陳經石察言觀色,也知道蒼琰是什麼意思。

  他不以為意地扭過頭,自顧吃喝起來。

  一連三日,太后都吩咐人送禮物到韓渠來。

  帶著口諭的內侍大聲念誦贈禮名單。

  有消暑的冰鼎、輕薄的布匹、各色點心美食,當然也少不了一些金餅首飾。

  宗郡不在,姜禾便讓小丫頭采菱把金餅收好,其餘的東西轉贈給幾位大人。

  采菱高興得不行。

  「看來太后很喜歡殿下呢。」她眯眼笑著,紅撲撲的臉透著天真無邪。

  「估摸著是陛下的意思吧。」姜禾抿唇道。

  她似乎並沒有因為這些恩賞,便對太后感恩戴德起來。

  采菱弄不懂姜禾的心思。

  從小到大,對她好的人太少了。

  少到就算有人給她一碗水喝,她都想跪下磕頭。

  按照姜禾的吩咐,采菱把那些東西送出去。

  過不多久回來,姜禾似乎在等著她,問道:「都收下了嗎?」

  「收了,」采菱道,「陳大人還說要給殿下回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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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禾卻似乎很在意這件事,眉心微蹙問道:「墨者蒼先生那裡,收了什麼?」

  采菱想了想,認真回答道:「蒼先生不要吃食和衣物,勉強收下了冰鼎。」

  盛夏酷熱,夜間常常會被熱得醒來多次。

  收下冰鼎,應該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本宮知道了,你退下吧。」姜禾點頭道。

  采菱應聲退下,她總覺得姜禾看似平靜的眼眸中,跳動著星星點點的謹慎。

  千里跋涉,宗郡終於到達了楚國都城壽春。

  這裡繁華熱鬧,一度讓他以為自己已經飛升仙界。

  事先埋在楚國的消息探子在城內與宗郡碰頭,把他帶到了陳經石在壽春的宅院。

  宅院不大,應該和他在這裡的官職相符。

  「這座宅子沒有賣掉嗎?」宗郡看到消息探子熟練地打開門鎖,疑惑道。

  「沒有。」探子垂頭道,「卑職問過了,說是賣不出去,著急走,便沒有賣。」

  宗郡點頭,緩步走進去。

  這宅院四四方方,跟壽春城的民宅沒什麼兩樣。

  屋門緊閉,院子裡丟著一個孩童玩耍的風車。

  日曬雨淋的,風車已經破掉。宗郡撿起來撥弄一下,覺得這風車的製作工藝比魏國的撥浪鼓好。

  每個屋子都看過一遍,最後到達後院廚房。

  宗郡站在房間裡,細細嗅著這裡的空氣。

  安國公主姜禾的運氣比雍國陛下趙政好很多,這讓宗郡跟著姜禾這近一年來,查毒驗毒的能力生疏了些。

  以前給趙政驗毒,十有八九有毒,回回劇毒。

  現在給姜禾驗毒,一百回里偶爾有一回,還是易解的。

  姜禾派他來時,他還不知道為什麼讓他來瞧一瞧陳經石的老宅。

  千里迢迢的,難道這裡藏著金餅不成?

  又或者會有什麼人住在這裡,指揮陳經石做事嗎?

  後來還是趙政點醒了他。

  姜禾覺得和陳經石是故人,不相信他會到雍國做奸細,更不相信他會害自己。所以讓宗郡來瞧瞧,看是不是有什麼苦衷,是不是隱瞞著什麼事。

  距離陳經石離開壽春已經兩個多月,廚房的門開著,不管是什麼毒物,味道都已經散去了。

  宗郡的手撫過碗碟,沾了一層細灰,貼近鼻子聞了聞。

  站在門口的消息探子大氣也不敢出。

  「大人,怎麼樣?」

  宗郡沒有說話,他走到庭院裡,看了看屋檐。

  「這裡沒有人住,竟然也沒有燕子做窩嗎?」

  動物常常有比人類更好的嗅覺,也比人類更懂得躲避危險。

  能讓燕子都不來築巢的,是什麼呢?

  宗郡的視線落在一口井上。

  這是吃水的井,井口被巨石壓住,井邊沒有苔蘚,草木枯萎。

  「打開。」宗郡下令道。

  消息探子立刻哼哼哧哧把巨石移走。

  宗郡攪動井繩,提上來一罐井水。

  水質清澈,照得見人影。

  「大人,這人沒事兒吧?」

  消息探子怕自己疏漏了楚國的事,故而緊張兮兮道。

  「這人……」宗郡鬆開水罐,任那罐水迅速墜落水井,「啪」地一聲。

  他的臉上瞬間浮現一層焦慮,目光從封住井口的巨石上移過,嘆息道:「原本是個好人。」

  一連送了好久禮物,見姜禾來者不拒統統收下,太后姬蠻覺得,姜禾已經放下了以往的芥蒂。

  這就好,她的目的是讓姜禾誕下雍國的子嗣,戲做得差不多,也就成了。

  天底下誰聽到自己遇見這樣的好事,都會忍不住大驚跪地拜謝上蒼的。

  七月里一場暴雨過後,宮中傳旨讓姜禾回去復命。

  姜禾以為是趙政有事,沒想到見她的是雍國太后。

  她處之泰然,施禮後跪坐,回答了太后幾句關於修渠的問題,便緘默不語。

  太后賜給她一盤桃子,語氣親切道:「聽說安國公主十七歲了。」

  姜禾點頭應了聲是。

  太后用繡著荷花的錦扇掩面,笑道:「哀家這個年紀時,政兒已經出生了。」

  姜禾微微垂頭,不知道她葫蘆里又在賣什麼藥。

  太后繼續道:「陛下把你迎過來,別人以為是修渠,其實你我都知道,他心裡放不下你。這些日子哀家給陛下選了不少好姑娘,他都看不上。口口聲聲說,天底下只有你有資格誕下他的子嗣。」

  姜禾恍然抬頭,蹙眉看著太后。

  怎麼說起這個了?

  太后看著燭光下姜禾美麗的臉,心中想著未來孫子該有多漂亮,忍不住笑了。

  「既然你來了,」她開口道,「今晚就住在達政宮吧。」

  住在達政宮?

  沒有納采、問名、合庚帖,也沒有迎親求娶拜天地,像國君興致好時臨幸的女奴,春宵一夜,感激他的恩賜嗎?

  姜禾臉頰微紅猛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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