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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姜賁的選擇

2023-12-20 21:50:25 作者: 月落
  用另一條前腿,一腳踩死野驢。

  話音剛落,便有朝臣恍然大悟道:「如此,群獸將轉頭撕咬野驢,分而食之,大象便能伺機逃脫,陛下是這個意思嗎?」

  趙政猛然轉身,清俊的臉頰如同罩著冰霜,緩步走到那位大臣面前。

  「逃脫?」他寒聲道,「我雍國先祖披荊斬棘百年,在西北蠻夷之地殺匈奴、護周王,篳路藍縷枕戈待旦到今日,只是為了能逃脫嗎?」

  那位大臣剛剛還為自己弄懂了答案而沾沾自喜,這會兒便已經戰戰兢兢叩頭哆嗦起來。

  趙政向前走去。

  「被群起而攻又如何?對準那頭野驢殺之,趁群獸分食露出破綻,再逐一擊破。焉知大象不能滅虎狼?」

  這個想法大膽可怕,非得謀略和膽量在身,才敢如此。

  趙政看向群臣問:「不知孤的這個想法,諸卿以為如何。」

  大臣面有憂慮相互觀望,終於,跪坐在靠前位置的廷尉李通古道:「陛下,不知六國之中,誰可做那頭被我雍國踩死的野驢呢?」

  趙政薄薄的嘴唇微抿,轉身看向內史蒙恬。

  「蒙卿以為呢?」

  「韓國!」蒙恬思慮片刻,又道,「但恐怕韓國太小,不能滿足楚、燕、趙三國的胃口。」

  「那便加上魏國!」朝臣中有人沉聲道。

  蒙恬卻又搖頭:「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年前陛下御駕親征,已用去不少軍備糧草。如今還未到收穫時節,正是青黃不接供應不足的時候。打下韓國已經艱難,若大規模伐魏,恐怕更難成行。」

  這便是修建韓渠的意義。

  韓渠若修好通水,今年夏秋,關中便能豐收。

  到時候糧草不必從蜀郡運送過來,打仗就沒問題了。

  殿內的氣氛再一次陷入凝滯。

  他們不怕打,也有能耐打,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不能讓士兵餓著肚子上戰場。

  「不急。」趙政伸展元端朝服的闊袖,堅毅地站在大殿正中,聲音清朗道,「修渠和打仗互不影響,這次從蜀、郢兩地調派兵馬滅韓。楚國遙遠,又先被屠殺三十萬,現在大軍集結行進必然緩慢。」

  群臣叩首應諾,但每個人抬起頭時,都能從身邊同僚臉上看到濃濃的憂慮。

  修渠已讓雍國疲敝,此時攻打韓國,若一擊而成快進快出還好,但若陷入泥潭被結盟的三國咬住,便危險了。

  陛下年輕有為血氣方剛,只是不知道這一回,雍國會不會從此走向衰敗。

  「啥?」

  剛剛聽人匯報過雍國的修渠進度,洋洋得意地和歌舞伎共舞一曲,正準備用晚膳的韓國國君韓安目瞪口呆。

  「雍國正集結兵力,準備攻打我韓國?」

  他匆匆跑下台階,慌張道:「怎麼可能?雍國的兵馬糧草都用來修渠了,哪兒有精力打我們?」

  從雍國打探軍情回來的奸細道:「稟陛下,說是要從蜀郡那邊調兵過來。寧肯邊境鬆懈給南蠻可趁之機,也要打我們。」

  韓安瞠目結舌。

  這到底是為什麼?他們明明那麼乖,還幫著修渠咧。

  「查出來原因了嗎?」

  奸細左右看看,低聲道:「聽說是因為楚國要和趙國燕國一起伐雍,雍國殺雞儆——哦不!雍國拿我們出氣呢。」

  「啥啥啥?」韓安跺腳揮袖幾乎暈倒。

  別人打你,關我什麼事啊?

  有沒有天理有沒有公道?這真是無妄之災!

  「快伺候寡人更衣!」韓安捶胸頓足半晌,總算想到一個辦法,「寡人要去魏國,問問魏忌該怎麼辦。」

  是他出了修渠的主意,他得負責!

  韓國緊鄰魏國都城洛陽,不消一日,韓安就來到了魏忌的府邸。

  數月不見,韓安覺得面前的公子魏忌像是換了一個人。

  從背後看,依稀是那位龍章鳳姿的年輕人,但轉過身來,卻見他消瘦得厲害。

  原本目光灼灼的雙眼,此時也已經幽暗無神。

  像是隨時能被吹滅的燭火、秋天郊外枯黃的雜草,或者被咬斷喉嚨的白兔,了無生機。

  聽完韓安的話,魏忌陷入沉思神情呆滯,半晌沒有出聲。

  「請公子為韓國籌謀。」

  雖為一國之君,韓安在魏忌這裡卻沒有半點架子,聲音神態透出滿滿的尊重。

  他看到魏忌修長的手指先是在膝蓋上動了動,接著頹然抬起,端起桌案上的酒盞。

  酒送到唇邊沒有飲,木然的臉上卻忽然像巨石落入深潭,擊起一片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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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光是韓國。」

  魏忌突然抬頭,神情已經警覺清冷:「若雍國想滅韓引楚、燕、趙分食,那麼只有韓國遠遠不夠。因為韓國和燕趙兩國被我大魏隔開,如何爭食?這件事,會牽連到魏國。」

  雖然魏國打敗了楚國,令其餘幾國忌憚,但雍國不會的。

  只要能解自己的困局,雍國必然會拉魏國下水。

  就像魏子佩來信轉達的那樣,姜禾說若他繼續頹廢下去,魏國將戰火紛飛、生靈塗炭。

  魏子佩說她要去北邊戍邊,魏忌甚至根本不問原因,就由著她去了。

  現如今,他才知道自己只顧借酒澆愁,而大魏已至亡國滅族之時。

  魏忌緩緩站起身,感覺到自己骨骼僵硬、身體酸痛、臉頰麻木。他的知覺在甦醒、頭腦在甦醒、魂魄在甦醒。

  他是大魏的公子,不管多痛多苦,都不能看著魏國百姓遭殃。

  「陛下,」魏忌涼聲道,「請容本公子權衡。」

  「煩勞公子。」韓國國君肅然點頭。

  一連幾日,姜賁都到姜禾宅院裡去,但去了卻不說正事,東拉西扯地喋喋不休。

  姜禾也不問,也不催,終於姜賁憋不住了,問她道:「聽說姐姐撒出去不少消息探子,不知道……有沒有鄴城的消息。」

  鄴城,是那個魏子佩拔劍跑去說要戍邊打仗抵抗燕趙的城市。

  姜禾搖了搖頭道:「鄴城又不是哪個國家的都城,更不是商貿國道重鎮,我派人去那裡做什麼?」

  想了想忽然有了笑意,唇角輕抿,隨手把握在手裡的毛筆點向姜賁:「你小子,近日在輾轉反側寤寐思服嗎?」

  「沒有!」姜賁頓腳,臉卻紅了,「我,我不過是想要回我的劍。那劍老貴了!」

  「你放心,」姜禾眯眼笑了,「她又不是一個人來的,帶的護衛數量幾乎可以出門攻城略地了。」

  聽到「攻城掠地」四字,姜賁嘆息一聲,坐在了姜禾身邊。

  「姐姐,」他說道,「那個選擇,我想好了。」

  那個選擇,關於強兵還是富百姓的選擇。

  姜禾寫字的手停在半空,輕輕把筆丟進筆洗中,抬頭道:「你說。」

  在齊國都城臨淄小小的書房裡,姜賁的這個決定,將影響大齊千萬百姓的命運。

  「既然把錢花在兵將身上,只是多抵抗一陣子罷了。那我想,就花在百姓身上,起碼明年開春的時候,能少餓死幾個人。」

  姜賁鄭重其事道。

  姜禾看著他,從他細微的表情里,判斷他的認真程度。

  對視百姓命運為草芥的王族子嗣來講,肯做出這種決定的人,很少。

  這也是為什麼父親雄才大略,卻說不動齊王,反而被晾在一邊,只能去做一個正使的原因。

  一面覺得唏噓,一面又覺得惋惜。

  如果這是五十年前就好了,如果那時候她在,父親在,姜賁在,未來統一華夏的人,或許便是齊人。

  看姜禾遲遲不語,姜賁急了道:「姐姐你莫要不信我,我已經把這件事同父王說了。當然我沒有說齊國會被滅,我同他說,打算改革稅賦,讓百姓吃飽肚子。他如今信任我,讓我同宰相田兜商議。田兜也說好,他讓我請姐姐去一趟,詳細講講可以怎麼做。」

  連魏子佩那樣不講道理的人都要為百姓戍守國境,他又怎麼能落了下風?

  姜禾看著他,面露幾分欣慰。

  「好,」她開口道,「父親已故去三個月,我可以出門見人了。讓田兜選好地方定好日子,我同他好好聊聊。」

  她能為母國做的事,也只有這些了。

  「說定了嗎?」

  楚國國都壽春,跟隨羋負芻來到楚國的韋南絮,以項燕門客的身份,留在了這裡。

  今日好不容易隨項燕進宮,她看到羋負芻,便忍不住開口問。

  羋負芻點頭,哼聲道:「怎麼會饒了她?寡人要殺的人,必須死。埋在田兜身邊的刺客,這次可以用了。」

  「她可謹慎得很。」

  韋南絮想到自己屢次栽在姜禾手裡的經歷,搖頭道。

  「這次不會了,」羋負芻哈哈大笑,「這次請她去的,可是她白撿的好弟弟!」

  壽春城陰雲密布,新君的笑聲粗獷得意,令人戰慄。

  而此時的齊國臨淄,姜賁已經選好了引薦姜禾同宰相田兜見面的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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