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不能娶她
2023-12-20 21:50:25 作者: 月落
齊王四十來歲,紫袍玉冠,看到面前的兒子窩囊膽小,不由惱了。
「你給寡人說說,怎麼就不敢?不就是一個女人嗎?」
他豎眉哼聲,手裡握著一樽酒盞,似乎隨時都會敲在姜賁頭上。
怎麼不敢呢?
姜賁悶頭不語。
莫說他對姜禾並無男女情愛的念頭,就說想起姜禾在雍國時甩給他的那一巴掌,他就渾身又起一遍雞皮疙瘩。
再加上趙政在雍國虎視眈眈,除非不想活了,否則絕不能動姜禾。
但若告訴父王這些,難免會被責備感情用事,或者乾脆會利用姜禾來對付雍國。到時候事與願違,又是一團亂麻。
姜賁不顧禮儀抬手撓了撓頭,突然想起回來路上收到的邸報,眼睛轉了轉道:「或許父王已經知道,趙國和燕國要開戰了!」
「他們開戰,不正是因為姜禾給燕趙兩國各一份如何克制對方的兵法嗎?他們急著試試,如今屯兵邊境,估摸著不等過完年就要打起來。寡人原本不想與魏國大動干戈,故而准了魏忌同姜禾的婚事。現在你跑了一圈,聯姻也黃了,你說怎麼辦?」
雖然在訓斥姜賁,齊王的眉頭卻舒展一分。
誰都想等鷸蚌相爭,自己好去做那個得利的漁翁。看著別人打一打,挺開心的。
比如這次魏國楚國開戰,齊國雖沒砍掉多少楚軍的頭,卻也已經威震六國撈到了便宜。以後吹噓出去,就可以說打贏過楚國。
姜賁聞言卻道:「正因為如此,兒臣才不能娶她。」
「得多少人嫉恨她啊!」
姜賁嘆息著,肩膀塌落下來,緩緩道:「打仗必有勝負,到時候負者因為死傷怨恨她,勝者因為貪婪嫉妒她,觀望者把勝負都算在她頭上,想得到她。她若只是我大齊晉封的公主,尚有幾分迴旋的餘地。可姜禾只要成為我齊國王室的兒媳,那她做下的,未做的,都會被算在咱們齊國頭上。」
齊王神情微凜身體後傾,似乎在恐懼和躲避著什麼。
原以為是個大便宜,沒想到是個大包袱。
「父王,」姜賁幾乎都要哭了,「您不會想看到當年合縱連橫共同圍攻雍國的局面發生在咱們齊國吧?咱們大齊,能扛住嗎?」
扛不住。
「那……」
「利用她。」姜賁獻計道,「這些日子兒臣跟她也算處得不錯。無論是練兵還是施政,她的見解咱們都可以拿來用。她不是懂兵法嗎?全寫出來,讓將士們背熟。若再有人送婚書求娶,便以守孝為由拒絕。把她留住就好了,不必娶來擔驚受怕。」
說得也對。
齊王眉頭展開鬆了一口氣。
他把手中的酒盞放下,讚許地看著姜賁點頭。
「看來出國為質是個不錯的選擇,你該感謝這幾年的磨鍊。」
姜賁叩頭退下,腳步踩在齊國厚實的地面上時,心中有略微的恍惚。
是吧,他和當初那個傻小子不一樣了。
但他情願做個傻子,也不要過那種擔驚受怕隨時會喪生的日子。
若說感謝誰,他只感謝那個甩了他一耳光,以身代嫁換他自由的姐姐。
臘月二十八,羋負芻與項燕會合,回到了楚國都城壽春。
第一件事,當然是拜見楚國新王、羋負芻同父異母的兄長羋猶。
壽春城沒有下雪,空氣潮而冷。
羋負芻隨身所佩刀劍在宮門前被收繳,他獨自進宮面聖。
羋猶正身披重孝跪在先楚王棺槨前,恭恭敬敬叩拜,接著焚香落淚。
內侍稟報公子回來,羋猶沒有動。
羋負芻大步走進來,跪在羋猶身後哭嚎了一聲。
楚國新王面露冷色,漠然道:「今日在父王棺槨前,你便來解釋一下,為何去時帶三十萬精銳,回來時只有你和項將軍活著。」
新王上任,必要清洗拔除舊勢力。作為自己的兄弟,羋負芻當然是最應該被治罪的人選。
偏偏他自己又做了錯事,真是咎由自取。
「陛下……」羋負芻哀哭一聲向前跪行幾步,待羋猶發現事情不對,已經被羋負芻揪住了頭髮。
「大膽——」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羋負芻把楚國新王的頭狠狠按進炭火盆里,跪壓著他的脖子,直到他的身體掙扎著慢慢僵硬,才拍拍身上的灰塵起來。
「陛下,這就是本公子的交代。」
他神情含笑,聞著屋內皮肉烤焦的香味,深深吸氣,似乎極度享受。
外面喧鬧聲一片。
人頭滾落、刀劍刺入身體,帶出的血液噴濺在密封嚴實的窗欞上。
羋負芻大步向外走去。
他事先藏在宮中的兵馬已經開始血洗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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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冬天,羋負芻殺死了僅僅在位兩個月的兄長羋猶。
之後殺死羋猶的生母王太后李嫣,殺死羋猶的舅舅李園,且把李氏滿門抄斬。
羋負芻自立為楚王,是為楚王負芻。
當楚國宮中的血滲入磚縫時,齊國都城姜禾家的宅院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
宅子在一處略僻靜的地方,因為緊鄰貧民窟,除了姜氏一家,沒有其他豪門大宅。
其實這裡已經空置了將近四年。
四年前父親剛從楚國回來歇腳幾個月,便又從這裡出發,帶她前往魏國。
這之後滯留魏國數月,待姜禾徒步從魏國回來,便被太后強留在宮中了。
宮中三年,又去雍國送嫁,沒想到折騰了一圈,還是回到了這裡。
這裡好,這裡是家。
宅子裡的僕人並沒有離去,時常跟著父親的老管家腰背已經駝了。婢女雖然散了些,但好在姜禾也不需要多少人伺候。
銀錢使出去,上下修繕一新,又在廊柱窗欞上裹白布、門臉旁貼白底桃符,賞了些年禮給僕人們,姜禾這才好好歇了歇。
雖然臨近年節,大家避諱喪事,但日常來弔唁的人還有很多。
姜禾拒絕了不少皇家貴胄士族顯要,但對那些提著一籃雞蛋或者抱著一隻鴨鵝流淚趕來的百姓,她還是沒有辦法把他們阻擋在門外。
「那一年我們那裡遭蝗蟲,要不是姜大人在陛下面前死諫得來糧食,恐怕早就餓死了。」
「那一年我大兒在軍中,徵兵的還要把小兒子帶走。要不是我哭著來求姜大人,我們家就絕戶了。」
「那一年要不是姜大人,燕國把我們鎮子吞了,我們就是燕人了,哪有今天?」
……
百姓們把唁禮放下,若姜家拒絕,便會絮叨對姜大人的感恩。
聽得多了,宗郡常常紅了眼眶。
姜禾坐在窗前,聽著外面雞鴨鵝跑來跑去的動靜,鋪開一張絲帛,給趙政回信。
說好的回信,這會兒才寫。
不知道他有沒有因為著急破口大罵。
雍國都城,除夕當晚的宴會很熱鬧。
往年只有親近大臣可攜家眷參加,今年太后說要一掃晦氣除舊迎新,改了不少規矩。
如今雍國沒有王后,後宮諸事都是太后說了算,趙政沒有干涉。
但當他步入大殿,看到這裡妙齡少女成群,宛如楚國的買春樓時,還是忍不住有些驚訝。
「這是張廷尉家的長女,這是崔博士[1]家的次女,這位你認識,是趙宗正[2]家的……」
太后一一介紹了這些女子的名字,並且觀察趙政的反應。
「是來向母后問安的嗎?」趙政淡淡道。
太后喜笑顏開地揮揮手:「也不全是,哀家聽說這幾位姑娘均善音律,特地請來為除夕團聚助興的。」
趙政看了太后一眼,不咸不淡道:「宮廷里的樂伶呢?都死了嗎?」
立刻便有樂伶跪地應聲,表明自己還活著,且不想死。
太后瞪了趙政一眼,也不管他願不願意,便招呼那些姑娘演奏。
「來聽聽。」她撫掌道,「宮裡自然有樂伶,但新年新氣象,哀家要看看這些新面孔。」
她篤定了趙政不能在百官面前忤逆於她。
趙政便坐下來,在那數十位姑娘的奏樂聲中,與大臣暢飲,與留在雍國的各國質子或者使節客套。
應付了一會兒,他便回止陽宮去。
路上遇到李溫舟,送來一封急信。
趙政的腳步便更快上幾分。
沒想到推開門,看到龍床上躺著個女人。
香肩半露臉頰微紅,有些激動又有些害羞,妖媚中夾雜著幾分純情,正是趙宗正家的嫡女。
……
注釋
[1]在戰國時期,「博士」是一個官職,其職務是掌古通今,並且有權利閱讀禁書。
[2]宗正是個官職,主管皇族內部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