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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那抹紅

2023-12-20 21:50:25 作者: 月落
  姜禾手中的尖刀剛剛露出衣袖,趙政已經握住她的手腕。他的力量很大,卻並未弄疼她,只是使出巧勁兒卸掉姜禾手中的刀,看了一眼,丟在床前桌案上。

  「搜身。」

  他說話言簡意賅。

  桌上的合卺酒因為震動搖晃出細微的波紋,酒香四溢,而床前新婚的男女卻沒有心情去飲酒同喜。

  趙政的手滑過姜禾的衣領,捏過她的闊袖,碰觸著她的裙邊,脫掉她的鳳鞋。一路摩挲向下,把她偷偷藏在身上的防身之物盡數搜出丟在桌案上。

  剔骨尖刀、開刃短劍、三角飛鏢、銀針銅刺,最後他把一個小小的陶瓶拿在手裡,問道:「這是什麼?」

  姜禾悶悶地沒好氣道:「我說是調味料,你信嗎?」

  「毒藥。」

  趙政把陶瓶穩穩放在桌案上,細細看了她一眼。

  殿內九龍戲珠的青銅燭台上燃放著四十五支蠟燭,細紗山水屏遮擋了一部分光線,餘下柔和繾綣的暖意落在寢殿寬闊的龍床上。

  眼前的女子很美。

  烏髮雲鬢上珠飾璀璨,額頭光潔眼神明亮,小巧的鼻子和櫻花似的唇瓣,在鵝蛋形的小臉上似乎閃動著亮光。她的脖頸長而細,頸線柔和肩頭圓潤,嫁衣裹著曼妙卻略顯青澀的身體,因為生氣,胸口有些起伏,讓人忍不住想要占有。

  可眼前的女子同樣也很危險。

  出嫁當晚帶著弒夫裝備,且帶這麼多的,普天下只此一個了。

  趙政打開龍床旁的暗格,從裡面取出一根細繩。

  「東西都搜出來了,還不夠嗎?」姜禾瞪著他,氣憤地踢了一腳桌腿。桌案紋絲不動,那上面搜出的兵器卻嘩啦作響。

  「孤從不信任任何人,更何況是臥榻之側。」趙政接近姜禾,抬手取下她頭頂高懸的鳳冠,讓她垂順的長髮披散下來,並且再次握住了姜禾的胳膊。

  「我可以睡在外面。」姜禾讓步道。

  「你是孤的妻子,怎可不與孤同床?」趙政說著蠻橫的話,聲音卻輕柔溫和。好似他不是在綁起妻子的手臂,而是在給她更衣。

  細繩繞過姜禾的手腕,一圈又一圈,把她牢牢纏住。他纏繩打結的手法姜禾認識,這種結一般用來給山林里的野獸下套,越掙扎,越牢固。

  兩隻手腕全部纏住,固定在床柱上,繩子拉得太緊,姜禾不得不坐到床上去。

  趙政這才開始脫自己的衣服。

  黑紅相間的吉服精裁細制,穿在他寬闊結實的身軀上,頗有幾分隆重之感。趙政有條不紊地抽出腰帶脫去深衣,解下佩綬衣飾,又把它們整整齊齊掛在衣架上,這才脫掉鞋,坐上龍床。

  看他的樣子,似乎平日裡都是自己寬衣休息的。

  她猛然垂下頭,又羞又惱地縮回到床邊。

  趙政自顧自鑽到最裡面,掀開絲質薄被,平躺下去枕在繡著龍鳳合歡的枕頭上,閉上眼睛。

  枕頭只有一個,他用了,姜禾就沒有。

  被子倒是有兩條,卻在床頭。姜禾小心用腳趾把被子勾過來,一不留神失去平衡摔下床,她屁股疼手腕疼,齜牙咧嘴恨不得大罵趙政一頓。

  但一想到他或許聽得懂她的話,便又氣急敗壞地靠著床坐下。好在薄被已經在她身邊,夏末的天氣夜裡溫暖,就算坐在床邊地上,她也不用擔心被凍到。

  姜禾扭頭看了趙政一眼。

  他平躺在床上,雙手垂放在兩邊,薄被從腳面拉到胸前,蓋得嚴嚴實實,像是一個生怕一不留神著涼生病死掉的老人。

  姜禾想起教引嬤嬤關於趙政婚前禁慾的話。

  他是身子不行吧。

  床上的趙政很快睡熟了。

  他的呼吸聲均勻而又輕微,莫名讓人覺得越發睏倦。

  姜禾小心支撐著起來,瑟縮在床邊,側身躺著閉上眼。

  雙手被捆綁的經歷,她曾經有過一次。

  因為母親早亡,父親獨自把她撫養長大。所以那一次代表齊國出使魏國,父親照例帶上了她。

  刺客衝進使館時姜禾還在沉睡,所以她並沒有看到父親被殺的慘狀。後來姜禾就被捆綁了雙手,丟進深深的地牢里。

  「兵家密卷在哪裡?」那些人問她。

  什麼是兵家密卷啊?姜禾一頭霧水急著出去找父親。可他們說父親死了,為了讓她相信,甚至割下父親的一隻胳膊丟到地牢里。

  父親的手指曾經因為烹飪被燙傷,那一道燒傷的疤痕是無法偽造的。

  十三歲的姜禾嚇暈過去。

  等她醒來,那個名叫魏忌的少年已經跳進地牢,割開了捆綁她的繩子。

  姜禾的腳在被丟進地牢時扭傷,魏忌便背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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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白衣勝雪,她紅裙垂散。

  姜禾在魏忌的背上哭泣,懇求回去尋找父親。

  「姜禾,快走,走了才能活命。」

  他沒有回頭,大雪中他們離開魏國的國都,向東邊去。

  他緊張得像是在逃命。

  這個時候姜禾才意識到,刺殺她父親的主謀便是魏國國君。

  所以魏忌雖然身份尊貴,也只能帶著她悄無聲息地逃命。

  因為走得太急,魏忌甚至沒有帶上魏國的錢幣。他典當掉名貴的狐裘,精打細算買糧住店,但不論怎樣算來算去,那些錢都不夠僱傭馬車。

  魏忌買了一輛獨輪板車。

  洛陽到臨淄有一千里遠,魏國國君的弟弟,公子魏忌,一步步推動板車,把姜禾送了回去。有時候車軸斷掉板車無法行駛,魏忌就背著姜禾再去買車。

  一千里路,他們走了三個月。

  他把她送歸故土,以魏國公子的身份,懇求齊國國君原諒使節被刺的意外,避免了一場戰亂。

  他不光送回她,還做到了衛護兩國百姓的事。

  這一次沒有人再為她解開繩索,前途叵測,姜禾要抓住任何一點希望,活下去。

  然後看一看他,是不是仍然笑得那麼明亮耀眼。

  迷迷糊糊地想著這些,江河漸漸睏倦而眠。

  醒來時殿外有宮婢輕微的腳步聲,趙政正解開系在她手腕上的繩索。見姜禾醒了,他皺眉道:「今晚不准再說夢話。」

  姜禾揉著手腕上一圈明顯的紅痕,在心裡對他罵了無數句齊國土話。

  「知道了。」她漫不經心地答應著,心裡卻好奇自己說了什麼夢話。

  她的唇角有一點口水,不知道是不是夢到了吃的。

  按照習俗,昨日她從中午餓到晚上。

  原本夜裡新婦服侍過丈夫後,是可以沐浴並進食點心的。但她的丈夫是個躺倒大睡的軟漢,所以這點心自然是沒有吃到。

  姜禾揉著胳膊,因為知道接下來還要去給太后敬茶,越發覺得飢餓。解完繩索的趙政卻並沒有走開,他從床尾拿出一條數尺長的白帛,遞到姜禾手裡。

  「什麼意思?」姜禾疑惑地問。

  她的頭髮亂蓬蓬的,因為沒有睡好,臉上尚有倦意。這一張並不精緻的尊容,反而讓人生出別樣的感覺。

  想起她昨晚的夢話,趙政便突然不自在起來。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他凝神一刻拂去心中亂糟糟的情緒,逼著自己乾脆地對姜禾道:「抹上血。這是宮裡用來查驗你的手段。」

  姜禾的臉瞬間紅了。

  這些事教引嬤嬤倒是教過,但她身上可沒有多餘的血弄這個。

  「不行。」姜禾同樣利落地拒絕,「隨便他們怎麼想,我無所謂。」

  趙政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僵硬。

  這世上還有女人不在乎自己的名節嗎?

  「姜玉衡是不是處子,關我姜禾什麼事?」姜禾又道,「再說這個不光是查驗新娘,也是查驗你啊。」

  趙政的臉不光僵硬,還黑了。

  他明白她的意思。

  因為他的特別,宮裡宮外有人傳言他沒有能力為皇族綿延子嗣。

  果然應該聽從謀士的建議,尋一個好拿捏的冒充齊國公主。可那日他聽到她那一句齊國罵人的渾話,聞到殿內老鴨粥的香氣後,便鬼使神差地,跟她做了這趟交易。

  姜禾已經起身向屏風後走去,趙政在她經過時抓住了她的手臂。

  姜禾吃痛微微蹙眉,卻並未求饒。

  「去哪裡?」他問道。

  「出恭,要一起嗎?」姜禾抿唇看著他,雖然身形比他嬌小很多,卻說得氣勢逼人。

  握著她手臂的手氣得有些發抖,趙政看著她,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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