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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番外七:東鄰(2)

2023-12-20 16:47:18 作者: 菖蒲
  裴世成等了片刻,卻再沒有聲音傳來,忙又道:「請姑娘出來一見!」

  他已聽出那女子的聲音是自牆外傳來,所以一邊說一邊急急向牆邊走了幾步,高舉燈盞照向牆頭。

  牆邊一陣輕響,便看一位麗人從牆上的缺口處緩緩露出臉來,竟是風韻嫣然,容光絕艷,教人驚艷。

  裴世成乍見麗人,已是魂馳神盪,呆若木雞,竟連呼吸都忘了。半晌,才深深吸了口氣,顫聲道:「在下偶然寄居於此,竟有幸得見佳人,實在幸甚!幸甚!」

  那麗人立在牆外,眼波流轉,咬唇淺笑。

  裴世成竭力穩定心神,又道:「晚生……小生臨川裴世成,未知姑娘芳名?」

  又問:「不知姑娘台甫何處?何事來此?」

  問了三四個問題,那麗人都不答話,只是斜斜飛了他一眼,眼色中大有嗔怪之意。

  裴世成怕唐突了佳人,便不敢再問,頓了頓,忙又道:「此處荒僻,現下又已夜深,姑娘弱質纖纖,在這附近行走怕是不甚安全。姑娘可有伴當同行?姑娘要是不嫌棄,小生願送姑娘回家……」

  話音未落,麗人粲齒一笑,牆頭上一道白影輕輕閃過,人已不見了。

  裴世成一怔之後,立刻奔到牆邊,從那缺口向外張望,但夜色深重,那女子早已不見了蹤影。

  他怔忪片刻之後,回到房中,杯酒尚溫,想起方才的經歷,竟是恍然一夢,不辨真幻,不免又獨酌許久,悵然若失。

  那一晚之後,足有半個月,那牆頭麗人再也沒有來過。裴世成對那麗人卻是一見之後,再難忘懷,也無心讀書,在善覺寺附近暗中尋訪,卻不得要領,竟不知究竟是哪一戶人家的女子。

  裴世成思慕佳人,便常常深宵在院中漫步,只求那女子能再來相會。

  真真是「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裴世成說到這裡,一瞬間,神情有些恍惚,頓了頓,才略定了定神,接著道:「直到昨天晚上,晚生和蘇公子一起喝酒。戌末時分,蘇公子回了自己房中。晚生因為喝多了幾杯,睡不著,就索性出了房門在院中散步……」

  「我在院子裡信步而行,過了不久,便看蘇公子房裡的燈也熄了。我看到庭前的榕樹,不知怎麼的,就想起老家門前也有這樣一棵大榕樹,只覺自己孤身在外,形隻影單,家鄉萬里,不由得有些感嘆。我才嘆了口氣,突然聽到身後有人也跟著嘆了口氣!我先是一驚,隨即便知道,是上次那位佳人來了,不由大是高興。果然,跟著我便看那位佳人又從牆上那個缺口露出頭來,對著我一笑。」

  裴世成道:「她……她笑起來真好看……唉,我見了她,實在高興極了,也不知怎麼的,張口便道:『牆頭馬上遙相望,一見知君即斷腸……』唉,我……也真是太孟浪了些。還好她聽了也沒生氣,就在牆頭對我招了招手,要我出去。我從院牆缺口的地方翻到了牆外,一眼就看到她站在前面不遠處,也不說話,只是不斷向我招手。我想,是了,她是叫我跟上去。便跟著她走了。」

  「唉,實在是豬油蒙了心!我……晚生一見那女子,整個人就恍恍惚惚的,除了跟著她往前走,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後來,就一直跟著她走到了一戶人家的門口。晚生當時,不知為何,只覺迷迷糊糊的,心裡只道,門裡想必便是那女子的家了……」

  裴世成說到此處,有些尷尬,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晚生有一塊家傳玉佩——當時,晚生一想到這裡,就把那玉佩拿了出來……想當作、當作是聘禮……她接了玉佩,一笑就進去了。晚生在外面不知等了多久,才忽然覺得有些不對,見大門沒閂,便自作主張進去了。沒想到……一進去就看見……看見……」

  他說完了,眾人都有些將信將疑,只覺匪夷所思。

  大堂上便是一陣默然。

  片刻,於飛才道:「你可記得那女子什麼模樣?」

  裴世成一迭聲地道:「自然記得!自然記得!」一邊細想,一邊道,「她、她真是美極了……她總穿著一身白衣白裙,衣領豎得高高的,裙角上繡著一幅牡丹——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那牡丹竟是用黑線繡的……」

  他才說到這裡,堂上眾人,除了蘇妄言,已不約而同變了臉色。

  那更夫更是止不住地發著抖。

  裴世成一怔,下面的話便都咽了回去。

  蘇妄言心下大奇,便聽於飛深吸了口氣,呻吟也似的擠出一句:「接著說……」

  裴世成這才又戰戰兢兢地道:「那女子圓眼、秀眉、臉蛋尖尖的,額頭中間有一點紅印,手上戴著五六個很細的金鐲子……對了,她伸手來接玉佩的時候,我還看見她右手手背上有一塊銅錢大小的胎記……」

  唐多兒顫聲打斷道:「那胎記的形狀,是不是……是不是像一滴水一樣?」

  裴世成喜道:「沒錯!沒錯!就像是一滴水!唐捕頭,你認識她?」

  唐多兒也不答話,臉色瞬時如死灰一般,呼吸也急促起來。

  堂上頓時一片寂靜,只聽得眾人呼吸之聲。

  就連擠在門口的人群都詭異得沒有一點聲音。

  良久,才聽人群中有人啞著嗓子說了一句:「是李家三娘。」

  知縣老爺準備開棺驗屍的消息,才不到一頓飯工夫就傳遍了大街小巷。蘇妄言和於飛、唐多兒一起來到墳地的時候,鎮上已有一大半的人圍在了墳地周圍,只等著看於飛一聲令下,掘墓開棺。

  李家三娘過世已久,墳上已滿是雜草。

  於飛鐵青著臉點了點頭,唐多兒和幾個捕快便拿了鐵鍬一言不發地開始掘土。

  蘇妄言不一會兒就從人群的竊竊私語中知道了李三娘的許多逸聞。

  據說當年李家老太爺留下一子二女,大女兒早嫁了人,小女兒便是三娘。李三娘出生在正月十五,生來額上便有一點紅記,右手手背上還有一塊水滴狀的胎記,相士說這是大大的福相,是以人人皆知李家的三娘乃是李老太爺的掌上明珠、心尖上的寶貝。可惜老太爺死時,三娘才五歲,從此便由兄嫂撫養長大。李家大兒子當家之後,家業比老太爺在時更加興旺,但這位李老爺的為人卻十分不堪,出名吝嗇狠毒。

  三娘有這樣的兄長,可想而知,在家中的日子也不會很如意。到她長到十來歲,已出落得十分美麗,方圓數十里,沒有人不知道李家三娘的。這樣的美人兒,自然引來許多人上門求親,可不知為何,李家卻總也不肯點頭。三娘鬱鬱寡歡,不久生了重病,更是閉門不出了。

  六年前的正月十五,李三娘不知為了什麼,在自己生日當天精心裝扮了一番,突然懸樑自盡了——她平日最愛穿一襲裙角繡了黑牡丹的白裙,死時便也是這副打扮。

  李老爺也不知是不是心裡有鬼,一反常態,把三娘死時戴在手上的金器都作了陪葬,又花錢大作法事,這麼一來,反倒叫附近的人都知道了,李家三娘死得蹊蹺。

  於是茶餘飯後,閒談之時,便有說法,三娘的死,其實並非自盡,乃是被她兄嫂害死的。

  雖然時過境遷,李家的三娘早已從人們的談話中消失,但裴世成一提起那額上的紅記、手上的胎記、繡了黑牡丹的白裙,所有人還是立刻就想起了當年那慘死的美貌少女。

  唐多兒幾人賣力挖了一陣,已隱約可以看到黑漆漆的棺木。再一會兒,黑沉沉的棺木已整個兒出現在面前。

  一時間,幾乎人人都屏住了呼吸,等著棺木打開。

  唐多兒默立半晌,長長換了口氣,終於用微微有些發抖的雙手,一寸一寸地推開了棺蓋。

  他動了動嘴唇,卻沒發出聲音,他聽到一種奇特的聲響,他知道,那是冷汗從自己頭頂涔涔滾落的聲音——

  棺中空空如也。

  只剩一塊玉佩。

  李家三娘的屍首、已經死了六年的李家三娘的屍首,卻從棺中憑空消失了。

  不知是什麼人最先發出了一聲尖叫,墳地四周旋即亂成了一片。

  李三娘去了何處?

  她是不是還穿著心愛的繡著黑色牡丹的白裙,帶著一腕金鐲?

  她是去了那後院的牆頭與書生相會?還是回了燕子巷的李家宅院?

  裴生昨夜還掛在腰間的家傳玉佩,又怎麼會穿越人世,來到了麗人棺底、晦暗深幽的黃泉之下?

  李家一家九口,一夜之間死於非命,世上千萬種死法,為何偏偏卻是勒斃,恰和當年懸樑的李三娘一樣?

  ……

  這一刻,幾乎所有人心裡都想到了同樣的四個字——冤魂索命!

  月上枝頭的時候,蘇妄言走進了後院,他看了看東面牆頭那偌大的缺口,淡淡一笑,然後拾級而上,敲響了這個院子裡最東頭的那一扇房門。

  裴世成已收拾好了行李,準備一早回鄉。

  兩人照舊如昨夜那般溫熱了酒,在窗下對面而坐。

  裴世成攤了攤手,看來十分無奈:「當真是飛來橫禍,若非事情斷斷不是人力可為,鄉中長者肯聯名為我作保,此番在下必遭大難。唉,善覺寺實在是讀書的好地方,可惜……」

  蘇妄言只是把玩著手裡的酒杯微笑,良久,道:「我有一個問題,卻怎麼也想不通。」

  裴世成抬眼看過來:「哦?」

  蘇妄言微微一笑,道:「我不明白,李三娘的冤魂引裴兄去李家,是為了什麼?」

  裴世成一怔,輕輕啊了一聲,道:「這個……我也實在想不通是為什麼……或許是三娘的芳魂,找了在下來作見證,要借在下的口把她的冤屈和報仇的經過告訴眾人知道?」

  蘇妄言淺酌了一口酒,依舊微笑道:「冤屈或許真有,報仇卻未必。」

  裴世成眨了眨眼,茫然道:「什麼意思?」

  蘇妄言嘆了口氣:「在下的意思是——裴兄做得一場好戲。」

  裴世成默然片刻,淡淡道:「且恕在下魯鈍,不知蘇公子此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蘇妄言冷笑道:「世上有害人的人,卻沒有殺人的鬼。勒死李家一家九口的人,不是什麼李三娘,正是閣下。」

  裴世成聽了蘇妄言這句話,嘆了口氣,溫吞吞地道:「蘇公子,你我無冤無仇,為何含血噴人?」

  蘇妄言也不說話,只是微笑著從袖中拿出一件物事,輕輕擱在桌上。

  裴世成見了那物事,竟霍然立起,呼吸急促,目中精光大盛,一瞬間,看來竟十分精明幹練,半點不像平時的裴世成。

  裴世成定定地看著那東西,好半晌,終於仰天大笑起來,笑完了,神情自若,道:「好!好!我自認此計天衣無縫,卻不知是什麼地方,叫公子看出了破綻?」

  蘇妄言微笑道:「裴兄此計的確稱得上是天衣無縫,差點連我都上了當。」

  蘇妄言喝了口酒,慢慢道:「李家一案最奇怪的地方,便是李三娘墓中不見屍首,只留下一塊玉佩——妙定三師徒、捕頭唐多兒,還有我,都認得那是裴兄的隨身玉佩。今日午後,鎮上怕有一大半人都目睹了開棺過程。開棺之前,李三娘的墓絕對沒有近期被人挖掘過的痕跡,且不論李三娘的屍首怎麼會消失不見,那塊玉佩,絕不可能是最近才放進棺中的——這一點,全鎮的人都可以幫裴兄做證。可是昨夜我和裴兄喝酒的時候,分明還見到這塊玉佩,這又是怎麼回事?我想來想去,怎麼都想不通,似乎除了相信裴兄的說法,便再沒有別的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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