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鮮為人知的故事
2023-12-20 16:42:09 作者: 巫山
飛機從昆明直飛天津,一路上顧曾都不是很舒服,後半夜裡開始發燒,所幸在後來去機場的路上,他的眼睛恢復了光明。
第一時間,他發簡訊給陸照,拜託他幫忙聯繫醫生做手術。陸照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猜測到惡劣的情況,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他看了眼身邊睡著的人,很慢地編輯著簡訊。
當眼睛裡是黑暗的時候,我看不見她的任何舉動,我想到她會哭,會難受,但是我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伸出手。那種感受真的不太好,有個瞬間真的很挫敗,第一次覺得自己是無能的人。
陸照:手術風險呢,有沒有考慮過?或許會永久失明,永遠都看不見她。
岑今日:所以拜託你找最好的醫生,真的,別讓我變成瞎子。
到了機場,陸照和許慎早就等在那裡,看見顧曾臉色不是很好,也沒有多問,直接驅車回家。在這之前顧曾仔細地算了下時間,她已經有一年多沒有回家了。過年時還在喀土穆,只和父母報了平安。
許慎在車上抱著她,不停地餵她水喝,說著一些話。他們剛剛從家裡過來,因為陸終年的安排,大夥都沒太費力。她母親的狀態也還好,只是總對著照片流淚。
家裡親朋好友站了一院子,處理著後續事宜。她回去後不久,都陸陸續續地離開了,最後只剩下一些公司的人。顧曾聽他們在交流,最後的決定是找職業經理人繼續來打理公司,以後公司的法務代表直接對陸終年負責。其實公司這邊的事情,她真的不了解,這樣的安排算是最好的。
母親看見她時,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不過看她還在發燒,將她趕到房間裡休息。她醒來時已經是晚上,在床上坐了會兒,聽著客廳的談話聲。
現在,此刻,在那裡的都是她生命里最親的人了。母親進來和她說話,絮絮叨叨地將父親最近的身體情況和她談了下。
「年前去體檢過,當時就不太好,以為你會回來過年,結果……小曾,我和你爸爸都覺得你是個特別懂事的孩子,這麼多年不是沒有看見和感受到,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你不說,我們也就裝作無事人,當作不知道了。」母親來摸她的額頭,發角,這樣的動作已經很多年不曾出現過,她一下子就酸了鼻子。
「小曾,你長大了,現在能夠明白一些道理了。雖然你不是我們親生的,可是我們卻拿你當作親女兒啊……你的孝順和乖巧有時候讓我覺得特別心疼,覺得自己這個做母親的特別失敗。很多次都想問自己,是不是自己不會做母親,才讓自己的孩子,在外面受了那麼多苦,回來卻從來不抱怨,不訴苦,那麼若無其事的樣子。」
「不是的,媽媽。」不是他們的原因,是她的問題。太小的時候心智還不健全,就聽到很多小朋友說她是撿來的孩子,那個時候年紀還不大,卻很明顯地記住了。
也是因為這樣,這些年對自己的爸爸媽媽才格外小心翼翼,或許是小時候養成的,害怕惹怒他們,害怕得不到愛,害怕被丟掉。她其實真的是個很壞的女孩子,有太多複雜的心思都習慣藏著。
「前幾年終年結婚,你每次回來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怎麼說話,還瘦得可怕,我和你爸爸都覺得你肯定是生病了。好多次想問你,卻又害怕碰觸到你的傷心事,害怕傷害你的自尊心。小曾,媽媽也害怕你會不要我們。」
一些很多年都不曾提及的話題,直到此刻父親的離世,才讓悲傷的點有了發泄的出口。
因為彼此都太愛對方了,所以才變得格外小心。她以前也覺得沒有像他們這樣的母女,明明都知道對方的想法,卻都揣著不說,只能加倍地對方好。但其實都知道,藏不住的。
不過現在也好,彼此都坦白,也能輕鬆一些,不用再擔心碰觸對方的底線或者傷口,只是多多少少都有些內疚。母親說,她父親被送到醫院搶救的時候,一直叫著她的名字,一直都在叫她。而那時她還在雲南小城,為了她的愛情奮不顧身。
夜裡兩點左右,顧曾送許慎他們離開。家裡的房間不夠,他們都在酒店訂了房間。岑今日和她肩並著肩走在後面,彼此都沒有說話。
出了院子,許慎和陸照都上了車,他卻開始找著口袋裡面的香菸,摸到打火機點起來。
顧曾看著他,很久才說:「別抽了。」
他微笑著,一隻手臂來抱她,帶點商量的口吻:「我就抽一根?」
「就一根。」
他點頭,說:「好,聽你的。」
門口的燈光是橘色的,照亮了花圃。她漫無邊際地想起什麼,就說出來:「我家裡也有一盆鑑湖之美,你看見了嗎?」
「嗯,放在書架上。」
「我爸爸也很喜歡養花,尤其是蘭花。」
他莞爾:「可以看出來。」
緩慢地抽著煙,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幾句,她看車裡還在等著的許慎和陸照,輕聲說:「太晚了,你快走吧,到酒店早點睡覺。」
他的手從她的肩上碰到她的耳朵,小小的耳垂揉捏了幾下:「好,你也是。」
然後就走了,菸蒂落在地上,沒有燃盡的小半截菸頭帶著猩紅。她抱著膝蓋蹲下來,用大拇指把那根煙,按得徹底熄滅了。
一抬頭看見陸終年站在門口,一張臉慘白慘白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你不喜歡他抽菸?」
「曉曉姐喜歡你抽菸嗎?」
陸終年不置可否,倒了杯水遞給她,兩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她還沒有吃晚飯。
「他以前生病的時候才開始抽菸,和酗酒一樣,我怕他上癮了。」她很慢地喝了一口水,看桌上的麵條不太有胃口。
「這個社會多少男人都抽菸,你是不是太把他當回事了?」
「如果有這樣的機會,我真的希望他不要做任何事情,就安靜地讓我看到,讓我一個人養著他,照顧他一輩子。」
陸終年挑眉:「算算你現在的資產,好像完全可以這麼做。不過我覺得他應該不會接受。」
怎麼可能接受?但凡他有一點點肯退讓,肯對自己好一些,肯接受別人的關心,就不會讓自己變成這樣。
在喀土穆的那麼多天,他獨自一人面臨著隨時失明的可能,究竟有過怎樣的經歷?完全不知道,他不肯說。她把下巴抵在膝蓋上,雙手環抱著,不知道在看著什麼,慢慢失去了焦點。
「你認識軍人嗎?」
「嗯?」
「會因為執行一些任務,保衛疆土維護和平之類的任務,而讓自己置身險境,很辛苦地保住了命,卻因為一些不可避免的因素讓自己的身體受到損害。」
「身體傷害?」
「可能失明,失聰,殘疾要坐在輪椅上度過下半生。」
陸終年匪夷所思地看著她:「你的意思是岑今日他也有可能會這樣?」
顧曾默認了。
「所以,他剛剛差點跌倒是因為看不見?」
「你說他之前跌倒過?」
「沒關係,顧曾,他只是不小心撞到了桌子,我以為他是因為擔心你,才會……」陸終年趕緊解釋,幾乎快投降了,「真的沒事,只是輕碰了一下,我保證!」
「輻射,不可抗力,他的眼睛會失明,隨時隨地。」她換了個姿勢,蜷縮在沙發的一角,捂著自己的眼睛,聲音又低又沉,「你知道嗎?我差點丟掉他。」
她窩在沙發角落裡,像一隻小貓在嗚咽:「我知道爸爸去世的消息時,心裡太亂了,我有點後悔去雲南,有點著急,所以……所以我就那樣走掉了,我把他一個人留在了陌生的地方。明明知道他可能會看不見,可我還是沒忍住情緒上涌的急躁,把他丟了,差點就丟了。」
陸終年忽然間就沒了脾氣。他可能是她的這些朋友里,唯一一個知道她不是顧爸爸親生女兒的人。有創傷的童年直接影響一個人的一生,那時候出於對她的保護,刻意做過一些事情,讓知道這件事的人都退出了她生活的圈子,可還是不可扭轉地讓她變成後來那樣的性子。
隱忍沉默,溫暖簡單,太怯懦。
這麼多年看著她,就會覺得心疼,有時候恨不得替她來承擔一些痛苦。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卻讓他在不經意間知道這殘酷的真相。未來要相守一生的人,因為身體上面的缺陷,可能會沒辦法照顧她,甚至還需要她做很多事情,很多辛苦的事情來照顧另一個人。兩個人的愛情關係,怎麼可以艱難成這樣?
很多年的經歷都讓他覺得,老天爺對她有些過於殘忍了。
顧曾不說話,陸終年也沉默了,彼此之間都藏著心思。這一整夜都是這樣的姿態,她沒睡意,他便守了她一整夜,快天亮時才各自回屋睡了會兒。
她始終都記得陸終年和她說的那句話,如果守不下去了,他可以替她一塊守著。忽然間很感動,就抱了抱他。他們之間的那一段過去,是真的釋然了,徹徹底底地釋然了。
睡到下午被母親喊起來去超市買東西,家裡剩下的食材不多,而陸終年和她又很少回來,母親想要下廚做點家常菜給他們吃。
在超市里逛了會兒,母親看到老同學,兩個人聊了會兒,她就在裡面隨便買些東西。走到賣牛奶的地方,想起來許慎很喜歡喝酸奶,就拿了一盒放在購物車裡,一抬頭看見兩個阿姨站在面前。
「是小曾嗎?」
她反應了一會兒,那兩個阿姨已經介紹起來,是小時候住在隔壁的,後來不知道怎麼就搬家了。她微笑著和他們打招呼,說了會兒話,李阿姨抓著她的手說:「多少年沒見你了,都長這麼大這麼漂亮了。你一個人來?」
「不是,和我媽媽。」
「哦哦。」李阿姨慈祥地看著她笑,解釋說他們搬去了其他地方,這次回來也是為了看看親戚。旁邊的朱阿姨不停地催促著,也就很快和她道別了。
顧曾往回走,想去找母親,忽然想起來一盒酸奶可能不夠,又回去拿了盒。就這麼很不湊巧地,讓她意外地聽見了一段談話。
「不是親生的就是沒感情,不孝順,我聽說他爸爸都去世三四天了,她才回來。國內就這麼大,有多遠的地方需要三四天才能回來?當初要不是陸終年家有錢,我才不搬家呢,說的都是事實,不是親生的還不讓人說?」
「別這麼說,他們這一代孩子都這樣,走得遠,和父母不親。」
「我才不信,能走多遠,他爸爸多半就是被她氣死的,聽說在去醫院的路上不停地給她打電話,一個都沒接,多狠心吶。」
……
「小曾,你站在這裡幹嗎?」母親的聲音傳過來,很不可避免地也讓朱阿姨和李阿姨回頭看見她,彼此都有些尷尬,後者連招呼都沒打直接走了。
「看你站這半天都不動,買了什麼?」
幸好母親沒看見,也沒聽見。她轉過身,擦了下眼睛,掩飾著說:「沒什麼,給許慎買了盒酸奶,她就喜歡吃這種酸酸的東西。」
「酸的?能吃辣嗎?我晚上給她做酸菜魚,可以嗎?」
「好,可以的,她能吃辣。」
兩個人又轉去賣魚的攤位,好在一直到結帳離開,都沒有再遇見那兩個阿姨。回家時陸終年已經醒來,和陸照在書房下棋,許慎在廚房裡忙著,岑今日坐在客廳里看報紙。
母親偷偷地拉她的手,小聲說:「我挺喜歡他的,性子和脾氣看著就比終年好,如果早點帶回來給你爸爸看看,他一定很高興的。」
「媽……」
「好好,不說你爸爸了,我去廚房給許慎幫忙,你去陪陪他。」
只是這麼說著,只要提到父親,母女兩個都會忍不住地紅了眼。顧曾在門口站了會兒,換了鞋子,動作很慢,餘光里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在追著她。專注地看著她,什麼事都做不了。
她脫下外套,坐在他旁邊,像例行公事一樣問:「眼睛還好嗎?」
「還好,只是看不太清楚。」
「能看見我手指比劃的數字嗎?」
離得近能分辨出來,離得遠就只能看到一團朦朧的迭影,說是看報紙,誰知道呢,一個字都看不清,只是在等她回來。
「什麼時候去醫院?」
「今天晚上。」
「我陪你一起?」
他來拉她的手,笑得很慢:「不用,你在家陪你媽媽,有陸照跟著我,不會有事。」沒有聽到她的回應,他又安慰她,「真的,只是小手術。」
「阿岑,你還能看見我的臉嗎?」
「不太能。」
也好,這樣子他就不會看到她紅腫的眼睛,和根本藏不住的脆弱了。
「好可惜。」
「是啊,無法再察覺你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但是我能感受到。」他的手碰到她的臉頰,從唇角往上摸到鼻子,然後眼睛,指腹輕輕掠過她的眉頭,「這句話我和你說過很多遍,現在還是要說,越是經歷漫長的黑暗,越想要給身邊的人帶來溫暖。但是這種面具式的習慣,不用拿來對待我,未來很長的時間,你都可以對我發脾氣,可以不理我,也可以不用任何解釋就離開我,所有的決定只要你想,我都會配合。」
顧曾快哭了:「那麼,和我講講你在喀土穆,究竟是怎麼等到我的?」
長久的黑暗和酷熱,太陽灼燒在頭頂,他躺在小麥地里,閉上眼睛全是她的影子。有一段時間真的以為要曬死在那裡了,後來有蟲子鑽進他的衣服裡面,可能是咬到了傷口的部位,讓他一下子就疼醒了。整個身體都充斥著密密麻麻的酸脹感。嘗試了很久才走出了那片小麥地,不停地問經過的人兩件事情。
「這是在哪裡?」
「可以給我水喝嗎?」
後來有個小孩給他弄來了一碗水,還帶他走到了陰涼的地方,儘可能說了一些他知道的事情,譬如地點,時間,還有怎麼才能夠去喀土穆。
因為很明顯的華人面孔,他在和那個孩子交談的過程中惹來了一些注目,其中不乏有當地的粗莽漢子,還有姑娘。
晚上,他在那裡講故事,換取食物和盤纏。有姑娘從背後抱住了他的身體,表示要帶他回家,他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婉轉拒絕了。離開那裡的時候,眼睛好了很多,可以辨識方向和馬路,除了一些不清晰的感覺,其他都很好。
因為有人懷疑他的身份,還特地和他打了一架,那裡的男人身材都特別魁梧高大,加上他當時的身體情況不是很好,所以被揍得有些慘。不過幸好,還是被他打跑了。
「我到喀土穆時,儘量讓自己在各個區出現,方便你們找到我。」他的手停在她的發線深處,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她額頭的碎發,「只是當時沒有身份信息,不適合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也不方便去大醫院,找的小診所簡單處理了下傷口,特別疼,沒辦法的時候就抽上了煙。」
他身上的錢不多,當然也只夠買一些必需品,比如方便麵和香菸。他在喀土穆等了很久,因為要躲避一些制服軍士的檢查,可能時常會和他們錯過,總之沒能遇上。不過好在最後留的信息是青白尼羅河,去那裡只有兩個途徑,他打算一直等下去。
「不怕等不到我嗎?」
「不怕,我知道你會來。」
顧曾微笑:「為什麼會選擇圖提島那條路,而不是家庭樂園?」
「當時對我而言,那條路可能相對安全一些。走家庭樂園,會有人檢查。」
她性子軟下來,眼睛又紅了:「我沒有想那麼多,我只知道我怕錯過你。」
「不會。」他拍著她的肩膀說,「那麼多天,我在青白尼羅河畔許下的唯一心愿,就是別讓我再錯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