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很想就這麼沉淪(2)
2023-12-20 16:16:59 作者: 景行
車內開著空調,冷熱交替下冷歡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然後轉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他,鼻頭紅紅的。
他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下回多穿點衣服。」
她微怔,今晚他的溫柔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你送我回家?」她問,小心翼翼地。
「不然你要去哪?」平靜的語氣,卻又開著讓她窘迫的玩笑,「回我房間,還是找家酒店?」
她語塞,耳根發熱,半晌才訥訥道:「什麼啊,您老突發善心,我一下適應不了。」
她的稱呼讓他失笑,隨即低沉的聲音傳來,「我怕某個人因為我掛斷電話,沮喪至死,夜不成眠。」
「誰沮喪啦!」情緒控制不住,她吼過去,然後才發現自己又上當—他明明說的是「某個人」。
「笨蛋。」他輕罵,隨即得意地笑出聲,嘴角彎成極為好看的弧度,她突然發現,他笑的時候,眼睛格外明亮。
心裡一動,卻撞上他深邃的目光,她慌忙轉頭,看向窗外。
車窗蒙上了一層白色的霧氣,外面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了。她左手握成拳在玻璃上按了一下,然後用纖細的手指點上五個圓潤的小點。
「看,小腳丫。」她笑,向他獻寶,眼睛彎成月牙,「你要不要試試?」
「小孩子的把戲。」他瞥了一眼,很不屑。
她也不生氣,只是輕輕笑著,頭抵在窗上。透過那隻腳丫,她看見前面有一處亮光。
「停下車好嗎?我要買點東西,家裡沒儲備了。」她央求,可憐兮兮的。
他看了一眼那家便利店,剎住了車。
十分鐘後,他看見她匆匆忙忙地從超市里奔出來,還差點撞上一個人。
「跑得這麼快幹什麼?冒冒失失的。」他蹙眉,看著她把大包小包安置好,然後坐到座位上。
「我怕你等不及,自己走了。」低柔又有些委屈的聲音傳來,她那霧蒙蒙的黑眸望著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不知道怎麼下雨天還有這麼多人出來買東西。」
他的心裡一震,他在她心裡的信任度就這麼低嗎,讓她擔心他會丟下她一個人?
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遞到眼前,他望著她,「晚上喝咖啡會睡不著。」
她拿著紙杯的手往後縮了一下,小臉紅了起來,「對不起啊,我沒想到這個,我只是想給你買杯東西暖一暖。」
一隻大手把杯子從她手中搶過來,「還是我替你喝了吧,你本來就睡不著了。」
她愕然地望著他,仔細回味他的話,臉上更加燙起來。
掌心因為咖啡的溫度而溫暖,他舉起杯子喝了一口,冷哼了一聲,「一杯咖啡就打發我,的士司機都比我能賺。」
「那你要什麼?」她脫口而出。
你要什麼?
同樣的話題又詭異地重現,兩人都是一愣。
她想起那天的情景,忽然坐立不安。
車廂里很安靜,只聽見外面的雨點砸下來,發出沙沙的聲音。旁邊不時有車子經過,燈光投射過來,又慢慢消失。
他的臉沉浸在光影交錯里,看不出什麼表情。
「你有什麼呢?」他突然開口。
「呃?」她疑惑地看向他,不懂他的意思。
「當你問別人要什麼的時候,你可清楚自己有什麼,又願意交換什麼?不要平白付出,也不要不求回報。」
她怔住。
心跳忽然加速—他在提醒她什麼?
嘴唇張了張,她想說些什麼,他卻已迅速地發動車子,似是沒有注意到她的反應。
車速很快,然後在路口突然轉向。
她看著頭頂閃過的M9路牌,想提醒他方向錯了,他們正往高速公路上行駛,卻發現他的神色異常嚴峻。
「趴下!」疑惑間他忽然暴喝,將她的身體按下,兩聲短促的悶響炸在耳邊,她側首,發現他那側的車窗儼然多出兩個小孔,周圍的玻璃有放射狀的裂紋。
腦中闖入的猜測讓她頓時瞪大了眼睛,卻發現他狠狠地一轉方向盤,將車子往旁邊一輛車撞去。
刺耳的摩擦聲中,車身的顛簸讓她反胃,她只能無力地趴在他膝上,才發現他整個人都是緊繃的。她不知道他們到底遇到了什麼樣的狀況,也不知道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只知道,此刻她心裡只有他,只依賴他,也只擔心他。
不知煎熬了多久,他的身體放鬆了下來,她抬起頭,看見車後的光亮隱去。
「沒事了。」他低聲開口,臉上有汗水的痕跡。
「你……有沒有受傷?」她坐起身,著急地檢視他,在發現他右臂有一片血跡時,驀地紅了眼眶。
「只是擦傷。」他盯著她,聲音有些沙啞。
他知道她害怕,碰上這種事,就是尋常男人也驚恐。方才她伏在他腿上時,他能感覺她整個人都在顫抖。他做好了心理準備等她追問事情緣由,她卻提也未提,開口第一句是問他有沒有受傷。
「為什麼哭?」他問。看著她噙著淚水,他雙手顫抖地拿過紙巾。
她搖頭,眼淚紛然落下,「我不知道,我就是覺得好難過……」
他抿緊唇,擋住她試圖替他止血的動作,「坐好,回去再處理。」
漸漸濃重的夜色將葉聽風的神情映得更加深沉。
是他大意了,以為換輛車就可以掩人耳目,看來,今晚賭場怕也是一直有人候著。他在心中作下判斷,踩下油門。
車子在一條並不寬的街道停了下來,他穿上大衣遮住受傷的右臂,冷歡跟著他下了車,看著眼前的建築—很平常的白領公寓,也並不是在最繁華的商業區,難道這是他另一個住處嗎?
保安刷卡開了大廳的門,她又跟著他上了電梯,然後進了七樓的一套公寓。
出於專業敏感,她一進屋就打量了一下大致情況,大約一百二十平米大小,線條簡潔,色調冷硬,像是他的風格。
「你的房子?」她問。
「嗯。」他應了一下,打開客廳里的一個柜子,翻出紗布、剪刀、鑷子等一系列處理傷口的工具。
她接過來,和他一起在沙發上坐下。
他脫下襯衫,赤裸著上半身,有清晰的肌肉線條,卻不是賁張的那種,所以看起來很養眼。她臉一紅,視線立刻轉到他的右臂。
雖然是擦傷,但傷口也有點深,最嚴重的地方看起來血肉模糊,她拿著酒精棉的手微顫,每擦一下,都感覺頭皮一陣發麻,就好像擦在自己的傷口上一樣。
他不疼嗎?怎麼一聲不吭的?—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卻與他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她呼吸一亂,垂下眼睫,有些不自然地沒話找話,「你的眼珠為什麼是棕色的?」
「我母親是英國人,我父親是七十年代的中國台灣的留學生,」他淡然地說,「確切來說,是個軟弱書呆子式的年輕學生,在我母親離開他以後,他崩潰,吸毒,窮困潦倒,最後死在街頭。我從七歲開始變成一個孤兒,學會乞討,學會用拳頭從別的孩子手裡搶到那一點點食物……直到遇上我義父,一個從五三年就在華人黑幫里闖蕩的人物,他教我怎樣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裡生存,在我終於變得強大的時候,又送我去讀書……雖然如今義父已經轉做正經生意,但我今天所擁有的一切都來得並不單純,也並不容易,剛才你看見的,是舊日未了的恩怨。」
結束自己的陳述,他在她眼裡看見了預料中的驚愕,然而那抹驚愕迅速被一層淚霧取代,她抬頭一笑,眼中晶瑩閃爍,「抽菸麼?分散精力不會那麼疼,我要包紮了。」
他怔住。
她卻逕自從自己身上掏出一個精緻的煙盒,抽出一根放在他手上,然後從領口掂起胸前的鏈子。
他抓住她的手,那顆金色的圓珠又滑落下去,在她心口重重地敲了一下。
「害怕嗎?」他問,聲音冷硬。
「怕。」她專注地看著他格外陰沉的棕眸,「我在怕……自己為什麼明知道應該害怕,應該退縮,卻還是一味地沉淪?」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她眼裡霧氣漸濃,手上包紮的動作卻始終未停,仿佛這是一種可以分擔她情緒的方式,「前面是一片黑暗,我不知道走下去會遇到什麼,但還是控制不了自己一步步地往前。」
話音消逝的時候,她低頭整理桌上的東西,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也沒有勇氣聽他說話,站起身,覺得雙腿酸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在她邁開步子的一瞬間,她整個人都被猛地拽向沙發,迎接她的是一個悍然而粗暴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