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陽春白雪
2023-12-20 17:38:12 作者: 謝樓南
顧清嵐雖然已經決定換下曹葉陽,但他也只把這個決定告訴杜勵,讓她物色新的人選。
杜勵為了不對劇組的聲譽造成損失,選角的事也是在私下悄悄進行的,到目前為止,知道曹葉陽即將被換下來的人,不超過五個。
顧清嵐既然信任杜勵,那麼也就信任給杜勵做事的人,他相信這幾個人里,不會有人講換角的消息透露出去,現在曹葉陽的粉絲又鬧了起來,那就是其他環節出了問題。
他想著就皺了眉,問杜勵:「是怎麼回事?」
向來雷厲風行的杜勵竟然猶豫了一下,接著才說:「有個視頻流到網上去了,網址我已經讓人發到您郵箱了,您看下後再說吧。」
顧清嵐知道這個視頻一定是泄密的關鍵,淡應了聲:「我看完給您回電話。」
雖然事出緊急,他掛了電話後也還是先回房間換了居家的衣物,這才來到書房打開電腦。
網頁連結地址是用杜勵的私人郵箱發來的,顯然發得很匆忙,郵件打開,除了慣常的抬頭和署名後,就只是一個網絡地址。
顧清嵐將地址點開,很快就接入了一個視頻發布平台,等緩衝的時間裡,他看了下視頻的點擊數和評論數,發現竟然已經有了幾十萬的播放量和上千條評論。
他不經常上網,但那不代表他不懂這些數據的意義。評論在下面,他正想拉下去看,視頻已經緩衝出來開始播放,他也就先去看視頻的內容。
他本以為這種泄密的視頻,應該是劇組工作人員趁人不備用手機偷拍的鏡頭,沒想到開始播放後,竟然是畫質和音質都相當好,一看就是出自專業級別的攝像機,並且還配有同期的錄音。
視頻切出來的同時,他原本支在下頜上的手指就驀然握緊了。那個在畫面正中的人,一身白衣,長發如墨,背影挺拔如竹,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而在同一時間,他聽到電腦的音箱中傳出了他自己的聲音:「你欽佩杜逸將軍,想要結交,待日後再做安排也可……」
這正是那一天,他被路銘心慫恿,無奈陪她演了一天戲時候的錄像資料。這個攝像機的位置,也正是劇組1號機拍攝下來的畫面,他只不過是露了一個背影,路銘心的臉卻處在畫面的焦點位置。
長長的一段台詞,他很輕鬆地就說完了,這本來也就是他寫下的台詞,甚至是前世他曽說過的話,再去說第二次,自然也沒有什麼難的。
接著鏡頭又切換了一次,從側面拍了他和路銘心,他垂著眸任路銘心發脾氣,神色從側面看並不十分清晰。
這些拍到側臉的鏡頭,按道理說找到新的演員後,都會被替換下來的,但在這個視頻里,他卻像是被當做真正的「沐亦清」的扮演者去對待了。導演甚至讓攝像機拉近鏡頭,給了他一個側臉的特寫。
若只是如此也就罷了,當他們兩個的這段戲結束時,他微微有些側身,於是側面的3號機,就在這時,趁機將他的正臉拍了進去,並且給了一個近景的鏡頭。
顧清嵐對機位並不熟悉,這些偷梁換柱,遠超了「替身」的鏡頭,他當天都沒有發現。
這一段戲被導演這樣處理,下一段室內的當然也不能倖免,那一場他的語氣動作更多了些,照舊被導演拍了幾個正臉的特寫和近景。
他一面看,一面想到那驚人的點擊數,頓時覺得隱隱頭疼。正在這時候,他肩膀上伸出一個頭,是路銘心語氣驚喜:「哎呀,這幾段導演真給我剪輯出來了,夠義氣!」
顧清嵐一瞬間就明白這段視頻為何會存在了,顯然在他去做「替身」之前,路銘心就關照過導演,並偷偷要求導演拍幾下他的正臉,並且把這些鏡頭都剪到一個視頻里。
不然沒有劉琪的授意,攝像師又為什麼會利用機位偷拍到那麼多他正臉的特寫。
好在路銘心雖然脫線,但也沒有脫線得搞不清楚狀況。她又看了幾眼屏幕,自己也很驚訝:「什麼?竟然已經被放到網上去了,還這麼多點擊!我不是跟劉琪說了讓他偷偷拍,拍完刻成盤偷偷給我就好嗎?」
事已至此,顧清嵐只能頗為無奈地看她:「我從未想過……」
路銘心顯然還沒有意識到這個事情的嚴重性,眨眨眼睛在他臉頰上輕吻一下:「從未想過被這麼多人瞻仰?」
她一邊打趣,一邊就乾脆從顧清嵐手裡搶過滑鼠,將進度條拖到開始的部分,她又不知點了什麼,那些評論就都隨著視頻一起播放出來,一條條壓在畫面上,俗稱「彈幕」。
因為評論很多,所以刷起來之後,看著還真蔚為壯觀。當路銘心的臉出現時,觀眾的焦點都還在她身上,刷了幾條「女神越來越美」,「女神嫁我」之類的評論。
路銘心看著,相當自鳴得意地吹了聲口哨。隨著視頻推進,她就顯然不被關注了,圍觀群眾開始刷「這誰?聲音好好聽」,「男神轉過臉來」等等話。
當顧清嵐第一次被鏡頭拍到側臉,評論在這個時候形成了一個小高潮,諸如「果然是個美人臉」,「美人睫毛好長嫁我」等等開始刷屏。
等顧清嵐的正臉出現,突然爆發的彈幕,更是密密麻麻把他的臉都快全部擋住。
全是「美出一臉血」,「新人?求告訴名字」,當然也有人弱弱的表示「這美人長得有點像女神的未婚夫」但在群眾的激動情緒下,完全被淹沒了。
當然這時候也開始有曹葉陽的粉絲開始刷屏:「不是說好了小葉子演白衣美男?」,「我家小葉子也很美啊,不比這個差」。
視頻再往後去,曹葉陽粉絲明顯就多了起來,其他圍觀視頻的群眾,甚至還跟他那些語氣不大友好的粉絲發生了一些爭論。
趁著路銘心還在看視頻的時候,顧清嵐給杜勵回了電話,表示自己已經大致知道了。
杜勵看他沒有因為自己的視頻被曝光大發雷霆,鬆了口氣的同時,連忙給他解釋情況。
這個視頻其實是昨天就被人偷偷貼到公共平台上去的,只不過開始的時候沒有多少人看到,所以沒有多大反響。
在今天中午,因為有人將視頻地址貼到微博上,並且加了一句話:曹葉陽果然演不了大製作,要被換啦!
這個微博很快被轉發了上萬次,無數人涌到原視頻網站看過後,又回到微博轉發,而原視頻因為點擊量增長迅速,也很快被視頻網站推到了首頁的醒目位。
至於曹葉陽的粉絲為什麼會鬧起來了,《山河踏碎》劇組因為製作班底的強大,在未開拍前就受到了不少關注。
雖然曹葉陽未能參加開機儀式,但在之前的所有通稿中,都表明了他將會出演男二號「沐亦清」一角,劇組公布的定妝照里,也有他的造型照片。
據杜勵那裡說,從未出演過古裝劇的沐亦清白衣長發的造型出來後,反響還很不錯,他的粉絲更是將他出演這個劇,當做他事業轉型的標誌。
畢竟曹葉陽之前演的那些粗製濫造的偶像劇,多少都有點登不了大雅之堂,而這部劇就不同了,一看就是大製作不說,還是偏嚴肅向的正劇。
本來他前段時間傳出醉駕被拘留的新聞時,擁護他的死忠粉絲們就很擔心他的前途,現在他人還沒出來,劇組就流出了這種視頻,很明顯就是要落井下石,把他換下來了,她們怎麼能不激動?
這樣的事,如果不是牽涉到了顧清嵐自己,他一定是不會過問的。可現在他被迫捲入了其中,他一想起網上那個視頻,還有那密密麻麻的評論,頓時就又覺得頭疼起來:「杜總,可否讓網站把視頻先刪除了?」
杜勵猶豫了一下,接著說:「可以倒是可以,可現在視頻這麼熱,肯定有網友下載了的,如果突然把原始地址的刪除,也阻擋不了其他人再上傳。」
顧清嵐無奈嘆了口氣:「那麼按照您的觀點,我們應該怎麼處理?」
杜勵說:「以我處理網絡輿論的經驗來說,我不贊同現在刪除視頻,但我們應該用官方渠道闢謠。」
她畢竟經驗豐富,顧清嵐只得說:「那就全權交給杜總了。」
杜勵答應下來,就很快去找人布置。等路銘心看完了視頻,來到客廳時,就看到顧清嵐正掛了電話,獨自坐在沙發上。
她悄悄走過去,想要撲上去偷襲他,等她繞到他面前,卻發現他的神色有些怔忡,像是在想著什麼。
路銘心愣了愣,她想起來顧清嵐和她不同,也許她覺得拍攝過的視頻被提前曝光了不算什麼。
但顧清嵐卻是首次因自己的容貌,而面對公眾的品頭論足,對於他這種並非娛樂圈的人來說,心理上難免有些不能適應。
她想著,就走過去握住他的手,身體也半趴在他的膝蓋上:「清嵐哥哥,你扮相真的很美,表演也不像沒演過戲的,你看那麼多人都說了喜歡你。」
顧清嵐垂眸看了看她,輕「嗯」了聲,他隔了片刻才笑笑:「沒什麼……我不是在意別人怎麼說我,而是……」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又停頓了一下,接著才說,「只是覺得有些事情,是我所不能控制的。」
無力控制什麼,也無力改變什麼……似乎無論是在前世,還是在現在,他都免不了陷入這樣的境地。
他這麼說的時候,語氣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悵惘,路銘心聽了,突然就覺得很難過,連忙說:「清嵐,我還是快點站出去澄清吧,說你只是我拉來幫忙的,並不是劇組的人,希望他們尊重你的肖像權。」
顧清嵐抬手輕摸了摸她的臉頰,笑著搖頭:「沒事……我已經交給杜勵處理了,需要怎麼做,她比我們清楚。」
路銘心看著他的神情,還是心疼得要命,只能把臉放在他的膝蓋上蹭了蹭:「清嵐哥哥,你需要我做什麼都好。」
聽著她這樣的保證,顧清嵐微微垂下了眼眸,他想要說什麼,卻終究還是沒有出口,只是對她微笑:「謝謝。」
可能是被突然發生的事攪得有些疲憊,晚上顧清嵐睡得很早。路銘心陪他一起上床,她這樣習慣晚睡的人,肯早早的陪他睡覺,也算是大犧牲了。
然而他們躺下後,路銘心卻還是比顧清嵐更早睡沉了,她就拉著他的手,整個身體都蜷縮在他的臂彎里,那姿勢好像一隻依偎著他的小貓。
他聽著她均勻的呼吸,在黑暗中看了她許久,最終還是輕合上了眼眸。朦朧中,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久已逝去的朝代,身旁的亭台樓閣漸漸清晰,耳畔傳來了如今在都市裡已經很少能聽到的清脆鳥啼。
這樣的夢境,在他回憶起前世的一切後,已經經常會出現在夜裡——仿佛是那些曾經的無奈和不甘,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昭示著他心中綿延了兩世的執念。
這一次,他看到的,正是她離家出走後的情景。她逃出閣樓時,趁亂推了他一掌,他相信當時她是情急時無心,可那一掌卻還是震傷了他的心肺。
她逃走後,他被書童扶住後攙回臥房,沒等御醫被請到,就咳了幾口血。
書童見他咳血,被嚇得連忙通報給他父親,於是到了晚間,就是他躺在床上連連低咳,還要聽著暴怒的父親對她的不滿和指責。
眼看父親就要讓他身側季瑛派給他的御前侍衛去追她回來,他這才勉力下床,跪在父親面前讓他息怒。
那時父親應該也是憂心他吧,看他如此,頗有些哀其不爭地痛斥他:「徒負虛名,空拋年歲,於家國皆無益處。」
他竟然找不出一個詞可以為自己辯駁,只能俯身下去,不住叩頭。父親最終還是怒極而去,他這才鬆了口氣,趕快差人送信入宮,告訴季瑛她離家出走的消息,請她多家包容。
而後又趕快將那兩個御前侍衛也派了出去,暗中保護她的安危。那時的他,就是這樣一個連未婚妻子都無法保護的無能男人,她罵他的那些話,也並沒有錯。
他是優柔寡斷,不能分辨清楚對季瑛的心思到底是不是男女之情,所以才會答應下來那樁婚事,還住進了內宮。
也的確是不敢去找季瑛,問她為何會這樣對待自己,才會在聽聞季瑛和墨寧熙情意甚篤後,只能不置一詞,悄然從內宮中搬出。
他這樣不堪的一個人,會被她輕視若此,也是理所應當。
夢的最後,是她走了一個多月後,正在邊疆建功立業,他的內傷也拖拖拉拉地將要痊癒時,獨自在宅院裡度過的一個午後。
那日正是長夏遠去,涼秋漸來的時候,他院中的銀杏樹上,落下了第一片泛黃的樹葉。
他也是突然來了興致,讓書童溫了酒擺在院中,又將身旁的人都遣開,自己坐下樹下獨酌。
時至今日,他在夢中回到那一日,還是能感覺到那天照在身上的溫軟日光,還有涼風划過耳畔的碎響。
身體剛有起色,那壺酒他終究還是沒有喝完,臨到最後,他一人舉杯,遙看著高高圍牆外的一行大雁,悄聲祝她,身如鴻鵠,遠翔千里。
第二天路銘心醒來時,顧清嵐少見地還沒有起床。她側頭看他輕閉著的雙眸,發現他的臉頰不但有些蒼白,連眼瞼下也有淡淡的青痕。
顧清嵐一貫早起,上次他沒有早起,還是因為胸口被打傷的那次。
路銘心頓時就有點著急,連忙輕晃了晃他的肩膀:「清嵐?清嵐?」
她晃了幾下,顧清嵐這才睜開了眼睛,只是他一睜開眼睛,眉頭很快就緊皺了起來,抬手按住了額頭,輕咳了幾聲。
路銘心是給他嚇到過了,連忙去捧他的臉頰:「清嵐,哪裡不舒服?」
他還是緊蹙著眉,隔了一會兒才說:「宿醉……」
路銘心沒反應過來,「啊」了聲:「什麼?你昨晚喝酒了?」
顧清嵐總不能告訴她是在夢裡,或者前世喝的吧,只能用力按了按疼痛欲裂的額頭,輕吸了口氣:「沒事……給我一杯茶就好。」
路銘心看到他蒼白的臉色和皺著的眉頭就心疼不已,湊過去在他發白的薄唇上輕吻了下,忙下床去給他泡茶。
他很少喝酒,家裡沒有備專用的醒酒茶,不過他這裡各種茶還是很齊全的,周管家很快就準備好了一杯加了蜂蜜的普洱茶,讓她送上去。
路銘心又回臥室時,顧清嵐已經穿了衣服,勉強起身了。他臉色還是不好,因為頭疼的緣故,站立也不是很穩,只能扶著椅背換到靠窗的沙發上坐下。
路銘心慶幸自己今天休假,能整天陪著他,把茶水放到他手邊後,就擠在他身側坐下來,拉住他的手心蹭了蹭:「清嵐哥哥,快點好吧。」
顧清嵐被她黏得有些無奈,笑了笑說:「我當然也想快點好……」
短短的一天時間,那個「《山河踏碎》劇組神秘白衣美男」的視頻已經不僅僅是在一兩個網站流傳了,而是傳遍了網絡。
對於大部分網友來說,看一看面孔新鮮的驚艷美男,揣測下他的身份,就已經足夠了。但對於曹葉陽的忠實粉絲們來說,這個視頻是讓他們無比鬧心的存在。
曹葉陽即將被這個「白衣美男」替換下來的消息沒有確定,他們也不能理直氣壯地去找製片方鬧事,於是就只能想辦法詆毀這個身份不確定的「白衣美男」。
各大網站裡他們的態度最激烈,一部分人想盡辦法貶低顧清嵐的相貌,一部分人又煞有介事,用看起來很專業的詞彙挑剔他的演技。
鬧了一整天,也就是這波人,不知怎麼從評論里發現「白衣美男」可能就是路銘心的「大學教授未婚夫」。
隨即他們發揮了強大的「人肉搜索」,即使顧清嵐從不註冊社交網站,在網絡上的資料也很少,他們也還是憑藉「顧清嵐」這幾個字,挖出來他是B大的教授。
接著因為他們找到了在B大內部的人,所以又挖出來顧清嵐只是「客座教授」,因為年紀太輕,也並沒有教授職稱。
所以他們就又緊揪著「教授」這個詞彙,不外乎說顧清嵐的「教授」頭銜是有水分的,足以證明他本人虛榮。
又說他只是個學者,沒有受過任何的表演訓練,就擅自參與到劇組的拍攝里,妄圖假裝自己是專業演員,簡直是搞笑什麼的。
一個晚上,他們連續在一個流量很大的公共論壇開了幾個帖子,掐得是風生水起。掐到後面,出來一個網友,什麼都沒說,就列舉了顧清嵐在美國時獲得的學歷,還有他的論文發表情況。
接著這位網友就說:不到三十歲的歷史博士,論文拿的權威學術獎,不跟史學泰斗比,年輕一輩的學者里算鳳毛麟角,你以為美國沒有大學和研究所想聘他?B大給他「客座教授」,是怕「講師」這個職位人家不接受好嗎?
最後這位網友還來了一個會心一擊:不要掐學問了,屬於主動暴露短板,光掐臉的話,你們家的小葉子興許還可以拼一拼。
這些帖子路銘心都悄悄用自己的平板電腦翻看,看到這裡時,她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跟娛樂圈的不少年輕偶像一樣,曹葉陽屬於出道太早,而荒廢了學業的類型。
曹葉陽其實還算好學,找了個大學,半真半假地讀著書,今年才剛大三。當然他是藝人,不能用學霸的標準去要求他,只要他懂得上進,已經是很好了。
可他的粉絲非要在這裡質疑顧清嵐的學術水平,的確是自取其辱。她笑過了,還怕吵到正在她面前躺椅上小憩的顧清嵐,連忙捂著嘴。
顧清嵐因為頭疼的緣故,斷斷續續睡了一天。路銘心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他,下午他怕她無聊,告訴她可以去書房玩電腦,路銘心卻搖搖頭,拉著他的手輕晃著:「我想跟清嵐哥哥在一起嘛。」
她不惜這樣撒嬌賣萌,顧清嵐也只能不去理她,任她去了。
到了晚上顧清嵐總算好了一些,晚飯過後,他接了一個電話。路銘心一直在他身邊,聽到他接了電話,從頭到尾都在傾聽,只說了幾句:「我知道,我會注意的。」
等他掛了電話,她有些好奇:「怎麼回事?」
顧清嵐揉揉額頭,對她笑了笑:「沒什麼,有人把電話打到了學院裡,問我是不是歷史學院的老師,院長打電話來通知我一下。」
他其實還有些是沒說的,院長方才跟他的通話中,還比較隱晦地提醒他注意輿論,畢竟他在外還代表著B大的歷史學院。
路銘心聽後忙說:「幸虧現在是暑假,如果沒放假的時候出了個事,是不是你上課都要受影響?」
顧清嵐對她輕笑:「沒事。」
晚上八點鐘網絡流量最大的時候,杜勵也安排發布了官方消息,裡面說劇組並沒有「換人」的打算,只是曹葉陽暫時不能投入工作,為了拍攝進度考慮,不得已採取了一些拍攝手法。
接著公告裡又解釋了為什麼顧清嵐會穿著戲服出現在視頻中,說他因為是路銘心的未婚夫,到劇組探望路銘心並支持她的工作,結果被劇組的造型師發現背影酷似曹葉陽,所以才請他暫時擔任曹葉陽的替身。
至於流出來的視頻,只是路銘心請導演拍攝下來供自己私藏的。而顧清嵐並非劇組演員,也沒有簽訂涉及到出鏡的合同,所以將含有他影像的視頻傳播出去,屬於侵犯公民肖像權的舉動。
接下來東越公司會逐步向各大網站提出刪除這個視頻的要求,也請廣大網友不要再進行傳播。
這段說辭基本上都是真實的,而且官方否認了顧清嵐將要替換曹葉陽出演「沐亦清」一角,也讓曹葉陽的粉絲無從發揮。
官方闢謠發布出來後,杜勵也打了電話,讓顧清嵐過目。那時顧清嵐已經因為頭疼先睡下了,是路銘心接的電話,她看了遍公告,覺得沒什麼問題,就替顧清嵐回復了杜勵,並向她道了謝。
杜勵倒是沒有居功,說:「本來這個事也是因為我們管理不嚴格,才會讓視頻流出去的,害顧先生不得不面對輿論,我們來善後也是應該的。」
路銘心跟著杜勵這麼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聽到她說出這種類似歉疚的話,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胡亂應了幾句。
杜勵話鋒一轉,語氣又嚴厲起來:「明天就重新開工了,給我打起精神來!」
路銘心立刻精神起來:「是,老闆!好的老闆!」
杜勵這才滿意掛掉了電話,路銘心鬆了口氣,又回到臥室里去,顧清嵐沒有被驚動,還是輕合著雙眼睡得很沉。
他在頭疼的時候,似乎總是精神很差。路銘心神經再大條,也通過他幾次的異常症狀覺察出來他的身體應該不是普通的病症。
她應該相信顧清嵐作為一個成年人,可以管理好自己的健康問題,但她還是忍不住會擔心。
那樣的擔憂,似乎並不是因為他目前的狀況,而是她總覺得未來,他會受更大的苦,而她卻沒有辦法替他分擔哪怕一點。
她還是很少有這麼瞻前顧後的時候,也許是因為明天她就要離開B市一段時間,不能每天見到他,所以心裡的恐慌和不安定,就被放大了。
她就躺在他身邊,側了身借著窗外的月光,看他安靜的睡顏,一直看了很久,還是捨不得閉上眼睛。
她覺得自己這樣的狀態實在可笑,好像她人生中,還從未曾有過這樣的時刻,痴傻到光看人家的臉,就能看上一個小時。
她這麼想著,就回憶起了更多地讓她回頭看看,都膽寒的細節:小時候她就特別喜歡黏著顧清嵐,還很喜歡看他的眼睛,好像總也看不夠。
那時候她還很喜歡對顧清嵐做惡作劇,哪怕沒有壞點子,也喜歡對他做個鬼臉發個怪聲什麼的。
現在長大了,她就知道,小孩子喜歡對哪個人做一些小動作和惡作劇,往往代表著她心裡很在意這個人,希望能獲得他的注意。
就算被顧清嵐關在洗手間後,對他產生了畏懼,每次家庭聚會見到他,她還是下意識地總去看他,哪怕偶爾會接觸到他冰冷且帶著告誡意味的目光,她下次還會忍不住看向他所在的位置。
她越想,就越覺得心裡又是酸澀又是委屈……她原來從那么小開始就默默喜歡著他了,這樣朦朧又深刻的情感,她自己竟然也沒有發現。
她覺得眼睛裡濕濕的,就悄悄伸出手去,找到他的手,把自己的幾根手指都塞進去,和他十指緊扣。
掌心裡感受到他微涼的體溫,她才終於覺得踏實了一些,又把頭輕靠在他肩上,她才蜷縮在他身側,慢慢進入了夢鄉。
可能是因為房間裡空調開得太大,睡夢中她也覺得冷,忍不住想要縮起來。她好像來到了一個很冷的地方,觸目也都是雪白的顏色,她有些跌跌撞撞地走著,一直走到深處的一個冰棺前,才跌坐在地上。
她身後傳來一個溫柔卻帶著威嚴的女聲,那個人不急不緩地開口說:「你沒有看錯,掛在城門口示眾的那具屍首,的確不是他……若他做了那麼多,卻要落得一個曝屍的下場,於公於私,我都良心難安。」
她聽到這樣的話語,就木然地舉起了自己的雙手,那雙手不再細白柔嫩,而是布滿了污穢的痕跡,在掌心間,還有一條條被繩索勒出的血痕。
看到這些傷痕的同時,她就想起了那些讓她痛徹心扉的畫面。她是在回到京師後,才知道這個消息的,可笑她在路上的時候還在想,回了京城,要不要向陛下請旨,去天牢里看他。
於是當她裝作無意地詢問身旁兵部主事,得到的卻是訝異的回覆:「路將軍不知嗎?罪臣顧清嵐被押解回京的當晚就在獄中服毒自盡了,怕是畏罪吧,屍首陛下命人掛在城門上,都有二十餘日了。」
旁人都以為她對他早就恩斷義絕,畢竟她是功勳滿身、精忠為國的女將軍,他卻是通敵叛國的小人,所以知道他早已身死,下場悽慘,怕也只是慨嘆幾聲罷了。
她盯著那個兵部主事,直到看得那人有些驚惶地後退了一步,她才一語不發地踏出了兵部的大門。
她的戰馬就在門外,她上馬奔馳而去,卻不知自己到底要去哪裡。到宮裡去問陛下,為何人才剛到京師就沒了?怎麼在牢里都沒有人看著,還能讓他服毒?
可她要用什麼身份去問呢?是他的妻子?還是捕獲罪臣的功臣?她幾乎是木然地,策馬在街市間轉了幾圈,因為她身上的戎裝,無人敢來過問。
當她茫茫然地將馬立在西市的盡頭,才想起來:原來京師之中已經沒有他了,不僅是京師,此後在她的餘生中,無論天地如何廣大,也再也沒有他。
就在這時,她抬起頭,看到了城門上吊著的那具屍體,隔得有些遠了,只能看到屍體是被綁在一根長長的繩子上的,微風吹過,還會隨著風左右擺動。
她聽到城門下,仍有人在圍觀議論,他們口中吐出一個名字:顧清嵐。
她就在四周的議論聲中,沉默地抽出了自己的佩刀,刀刃出鞘的聲音讓許多人都回頭看著她,她卻冷靜地躬身,將那柄長刀奮力拋出。
刀刃準確地穿透繩索,釘在了城牆的石磚之中,那具屍體也應聲掉落。在屍體落地之前,她早飛身而起,接住了那堆掉下的枯骨。
屍體已經被懸在城門上二十日,早就腐敗不堪,露出了森森白骨,她卻像是絲毫沒有在意,只是將它緊抱在懷裡。
四周的人紛紛掩著口鼻退到了很遠的地方,她卻渾然不覺地用手去捧那具頭骨,發現繩索是在勃頸上繫著的,她更是立刻伸手就去扯。
佩刀早被她拋到了,她如今身上再沒有兵刃,所以她就用手掌去解那根麻繩,直到手掌心被磨出鮮血。
她就這麼扯著,突然就停了下來,她又低頭看了看懷裡腐敗的屍首,突然長出了口氣。
在旁人看來,就是她發了一陣瘋,接著就停下來,一把推開抱在懷裡的屍體,跳上馬背,策馬揚長而去。
她直接策馬入了宮,在宮門處被攔住時,她沒有進宮的手諭,看她滿身污穢,連臉上都沾了不少,侍衛們自然是不肯替她通報。
但沒過多久,就有御前侍衛從宮中出來,將她帶了進去。她看到了陛下,御駕早就在內宮的宮門處等著她,連皇夫寧王殿下都在,她以往不是恭謹守禮的人,在御前卻還不至於失儀。
如今卻只是走到陛下面前,連下跪都沒有,開口就說:「我知道那不是他……他在哪裡?」
她緊盯著陛下的眼睛,希望能從中看出一絲一毫的動搖,那麼她就能知道,他還是在的,不管他在哪裡,她就還能見到他。
陛下卻只是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她,對她說:「你隨我來。」
她隨著陛下走了,陛下甚至並未用御輦,只是握著寧王殿下的手,一步步帶她走入禁宮。
直到行至宮牆深處,陛下才命人講一扇緊扣在地上的石門,石門之下,陰森的氣息撲面而來。
她到這時才有些懂了,心中那點在發現城門處的屍首並不是他時,燃起來的一點熱切,重新又冷了下去——冷過此刻地窖中的寒冰。
接著陛下就示意她先走進去,她的力氣在這一刻都消失了,手腳酸軟到幾乎站立不穩,而後陛下就說了那句話。
她已經不想去理解,什麼叫「做了那麼多」……她只是趴跪在玄冰砌成的冰棺旁,歇了一陣,才終於有力氣一般,向裡面看去。
她又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孔,只是他的臉色卻比冰雪更加蒼白。
她下意識伸出手去想要觸摸他,卻又在前一刻驚覺自己的手上有不少污物,而他平素是最愛乾淨的。
她連忙在身上的衣服上蹭了好多下,又毫不猶豫地扯掉軟甲,翻出貼身的衣物,用衣服仔仔細細地將手都擦乾淨了,她才再次抬手去摸他。
他臉上沒有任何溫度,因為是中毒身亡,唇色更是泛著青紫。
她看著他,覺得他比他們出發去邊疆時還要更消瘦了許多,整個人好像只剩下一把支離的病骨。
她想起在戰場上那次,她隔著拼殺的將士,在城樓上遠遠地看到他,那時候他站在西夏王的身邊,卻僅著了一身白衣,連一片甲冑都沒有穿。
她那一眼看過去,覺得他隨時可以乘風而去,再也不見蹤影。那時她還在怨他,恨他投敵叛變,恨他讓莫將軍遇險,可那時她也會忍不住在心裡擔憂,害怕他被流矢所傷,怪他不設一點防護,就站在兇險的戰場上。
陛下在她身後輕道:「你和莫愛卿失陷在敵營里,是他去拖住了西夏王,才給了營救你們的死士時機……但他卻回不來了,被西夏王扣在牢里。」
陛下說到這裡,又說:「常給你送去書信的鳥,名字叫青寶,是當年一對進貢給父皇的靈鳥生下的,我自小養著它,知道它頗通靈性。接到莫愛卿上奏說清嵐哥哥通敵的摺子後,我怎麼都不信清嵐哥哥會叛變,就讓它帶著書信飛去前線。
「三日後青寶果然帶回了清嵐哥哥的信,那信是以血為墨,寫在撕碎的布料上的。京師已經開始盛傳清嵐哥哥臨陣變節、里通敵軍,那時他的人卻是被西夏王關押在牢房裡嚴刑折磨的。」
說到這裡,陛下像是沒辦法說下去,哽咽了一下,才繼續說:「是我對清嵐哥哥說,事已至此,讓他假意歸降西夏王,不然自從你們被救走後,西夏王防範得很嚴,我根本沒有機會救他出來。」
陛下如同把她當做了傾訴的人一般,連「朕」都不用,只是那麼緩緩地說著:「清嵐哥哥告訴我,西夏王知道他精通兵法,逼迫他給自己做謀士,清嵐哥哥說,他可以假意歸順,待小勝兩場,取得西夏王的信任後,再將應對之法傳給我,由我再交給你……」
陛下說到這裡,又哽咽了一下:「我只恨自己,為什麼要聽清嵐哥哥的,不把此事告訴你……我也不知清嵐哥哥為何要這樣做,直到他回了京師,我才明白,原來他早就準備舍了他自己……」
她聽著,卻覺得自己明白他為何會這麼做,大概是因為那日她護送莫將軍逃出西夏營地,亂軍中看到他,就怒而責問:「顧清嵐,你何以叛國投敵!我真是錯看了你!」
她沒給過他機會辯駁,此後數次在戰場上遠遠相逢,他總是一襲白衣,萬軍之中醒目異常,她以為他是張揚自傲,數次喝罵,卻未想過,他是早將生死置之度外。
寧王殿下在旁抱著陛下,聽到這裡,慨嘆般說了句:「不過是早已心死。」
陛下撲在寧王殿下懷裡哭了一陣,才又抬起頭拭乾了淚說:「後來西夏王兵敗退走,將清嵐哥哥留在了營地里,我就知道他被前線將士擒住後必定要受苛待,特地讓侍衛們暗中相互,也幸虧是如此……不然他身子本就不好,在西夏營地里又受了刑,哪裡還能撐到京師?」
她一面聽著,一面用指尖反反覆覆地撫摸著他的臉頰和唇瓣,只是無論她怎麼去摸,觸到手的,都是冰冷無比的溫度,沒有任何生的跡象。
最後幾句話,陛下似乎是悲痛到了極處,說出的話反而平靜到了極處:「到了京師後,我本想儘快將他帶到內宮的牢房裡,可當晚他就服了毒……那毒藥是顧相讓人送去的。顧相一生最重名節,他說清嵐哥哥若不速死,顧家必定受他所累,到時候服毒自盡的,就是顧相自己。
「待到我趕去天牢,清嵐哥哥中毒已深,他原本已熬到油盡燈枯,又怎麼禁得住那樣的劇毒?我帶的御醫救不了他,他去之前神智已然模糊,只留下一句話:若可相忘,便無相思,若有來世,願無相逢。」
陛下說到這裡,放輕了聲音:「那時在他身邊的是我,但這句話,我想清嵐哥哥是留給你的。」
她就這麼看著他平靜的遺容,聽著耳邊陛下強忍著悲痛對自己娓娓道來。
她只當自己已失了魂,聽到什麼都全無反應,待聽到那句「若有來世,願無相逢」,她突地就心如刀絞。
原來真的錯過了,就是永世錯過……原來他已心冷到連來世都不願給她。
她淚如雨下,輕聲開口喚他:「清嵐……」。
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原來她愛他,早就遠重於國家。她保家衛國,不過是為了普天下的黎明百姓可以安居樂業,相愛的人可以不用分離,可假如天下的安定,要用他去交換,那她寧可不要。
原來她要的大義,在生死之前,竟然如此脆弱。
睡夢中的她一直在哭,她好像終於能理解那些無來由的擔憂和心疼是從哪裡來的了。
當他曾受盡折磨,身心俱滅地躺在她面前過一次,那麼她早已不捨得再看他受任何苦痛。如果她曾愛他至深,為此可以拋卻家國,那麼縱使她對他毫無記憶,再看到他時,也必定會移不開目光。
朦朧中,她聽到他在輕喚她:「銘心?銘心?」
她一定是哭得太厲害,他呼喚了幾聲,也著急了,乾脆叫她:「阿心?阿心!」
那是前世的他,對自己的稱呼,她曾經聽過了無數遍,她從來沒想過,還能再一次聽到。
努力睜開眼睛,她看到床頭的檯燈已經被打開了,他側了身體抱著她的肩膀,不斷地用手指去擦她臉上的淚水。
看到她清醒,他終於像是鬆了口氣,放柔了聲音說:「銘心,你做噩夢了?」
聲音哽在喉嚨里,她根本說不出話來,去在剛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就抬頭將自己的雙唇湊過去。
他的唇瓣還是微涼的,卻再也不是冰棺中那樣冰冷的溫度。
感到她的身體還是有些顫抖,顧清嵐就將她抱得更緊了些,他對她一直是充滿耐心的,輕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直到感覺她徹底平靜了下來,才開口溫聲說:「好點了?」
她輕輕點頭,怕動作大了,眼淚又要奪眶而出,她說:「清嵐……若有來世,我必不負。」
她等了許久,他都沒有再說話,甚至連輕拍他肩膀的手,也都停了下來。
突然覺得一陣心慌,她連忙抬起頭去看他。他的臉色仿佛在一瞬間就變得蒼白了起來,幽深的雙瞳中,光亮也像是黯淡了許多。
她更加心慌,連忙抬手去捧住他的臉:「清嵐,我想起來前世了,我知道你寫進劇本里就是前世我們的故事。」
她說完了,連忙又補充:「哦,不是全部的事情,你沒有寫用青鳥給我傳訊的人就是你……你才是我們大敗西夏軍的功臣。」
她顛三倒四地說著,又忙說:「清嵐,我愛你的!我如果知道你做了這樣的事情,我一定不會准你做的,更不會丟下你一個人在牢里。」
一面說著,她又想哭了,只能用力抱緊眼前的這個他,在他身上蹭了好多下才罷休:「清嵐,清嵐……我很愛你。」
和她想像中的盡釋前嫌,感動相認不同,她這麼鬧了一陣,顧清嵐也只是安靜地看著她,隔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銘心,你太入戲了?」
路銘心一愣,她想過他各種反應,卻沒有想到他會有這樣的回答,她抬起頭有些不解地看他:「清嵐,難道你不是也想起來前世的事情了,所以才寫了這個劇本給我演的嗎?」
他仍舊溫柔地笑著,神色是她看不懂的淡然:「銘心,我們不能相信那些怪力亂神,前世今生之類的無稽之談……這個故事只是我寫出來的一個劇本而已。」
看她呆愣著,他就又溫和笑笑:「我的立意,是想寫一個中國式的『聖女貞德』,原本故事的尾聲部分,杜青萍是要殉道的,是杜總告訴我想看一個光明的結尾,所以才有了現在的結局。」
路銘心剛從那些紛亂的記憶中拔出來,卻被他這樣告知,頓時又有些分不清現實還是虛擬:「清嵐……你是說,這些是我胡亂想出來的?」
顧清嵐嘆了口氣,用手指點了點床頭的座鐘:「你看,才剛凌晨四點鐘,你就哭著醒了,一大早你還要趕飛機去西部影視城,你到底要不要繼續睡了?」
路銘心還是捧著他的臉,又湊過去在他唇角吻了吻,有些不解地:「可是……可是我夢裡……」
握住她的手輕搖了搖頭,他似乎是很無奈:「銘心,那只是個夢而已。」
路銘心試圖做最後掙扎:「可是剛才你叫我『阿心』,前世你就是這麼叫我的!」
顧清嵐還是看著她滿臉無可奈何,又帶著淡淡寵溺:「你要是喜歡我叫你『阿心』,我從今天起開始就這麼叫你也可以。」
他的語氣實在太平淡,路銘心發現不了任何異樣,她愣了一陣,終於被現實中的邏輯打敗了:她只是做了個劇情逼真的噩夢,於是就真的開始發瘋說什麼「前世今生」,實在也太……搞笑?
放棄了跟顧清嵐爭執,她還是抱著他,在他肩頭蹭蹭:「清嵐哥哥……別笑我嘛。」
顧清嵐笑著輕拍她的肩膀:「好,不笑你。」
她頭靠在他肩上,自然看不見他的神色,於是也就沒看到,他雖是笑著,眉頭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緊鎖起來。而在他的眼眸中一閃而過的,分明是極度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