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2023-12-20 16:07:14 作者: 風弄
冬灼為這個暗自煩憂了多時,一直不敢開口問何俠。他還保留著往日敬安王府里的那分天真,借著眼下這絕好的機會,想要聽聽少爺的意思,看看少爺和娉婷之間還有沒有迴轉的餘地。他不信他們會那麼狠心。
何俠冷著臉,一字一頓道:「不,我說的是娉婷。」
那絕不是說笑的神情。
冬灼從未料到何俠會這樣決絕,渾身驟然一陣發冷,心裡好像有一雙尖利的爪子在用力撕扯著,他疼得難受,不得不向後退了一小步。
何俠目露凶光,狠狠盯著桌上的公文,仿佛那就是他的敵人一樣。過了許久,他繃緊的臉才漸漸放鬆了,露出一分無可奈何的悽然,苦笑著喃喃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就一點情分也不念嗎?」燭光映照下,俊臉上竟是一片慘白。
兩人默然相對,都覺得無話可說了。
何俠揮手道:「去睡吧,明天有明天的事。」
冬灼應道:「是。」默默低著頭,退出門外。
身後隱隱約約傳來何俠低沉的聲音。
「飛天舞,長空夢,情意不曾重……」夾著長嘆,似若有所失,內里藏著說不出的懊悔。
回到住處,冬灼才猛然想起,方才少爺吟詠的,是當日在駙馬府中,少爺與耀天公主一同飲宴時,少爺趁著酒興,擊劍而歌的一句詞。
那夜,有滿院欲化未化的白雪。
北漠的舞姬們穿著五彩斑斕的舞裙,腰間繫著鼓,靈巧跳躍間雙手擊鼓,新奇有趣,討得耀天公主十分歡心。
夫妻倆興致極好,在月下對飲。
耀天公主嫣然巧笑,何俠擊劍而歌。
飛天舞,長空夢。
情意不曾重。
冬灼終於明白,為什麼少爺對飛照行起了殺意。
他永遠不會忘記,當聽見飛照行對少爺進言說要除掉耀天公主時,自己心裡那種像被無聲的閃電劃破的感覺。
且柔。
也許是戰亂的關係,百姓們無家可歸,四處流浪,最近入城的人,陸陸續續多起來。
「人多就人多,人多有人多的好處。很好,很好!」番麓聽了下屬的稟報,不以為然地笑起來。
城守大人最近幾日神清氣爽,心情好得不能再好,絲毫不見前幾日的煩躁不安。此刻他正蹺著二郎腿和師爺閒聊,突然想起一件事,吩咐道:「我這些從前軍中的舊相識個個會殺人,還有幾個是不喜歡和旁人打交道的,也討厭別人打聽他們的動靜。你可要小心,不要惹了他們。」
杜京知道番麓就是軍中出來的人,他這番話可不是開玩笑的,便唯唯諾諾應了,「大人的朋友,小的怎麼敢打擾?萬萬不敢,萬萬不敢的。」
「嘿,諒你也不敢。」番麓揚著唇笑了笑。
他知道若城守府里藏著鎮北王的消息走露,那可不得了,說不定雲常幾十萬大軍立刻就圍上來了。不過,楚北捷等人都是身經百戰、智勇雙全的將士,機敏過人,應該不會露出破綻。府里的下人們也都沒什麼眼力,只有師爺杜京是比較聰明的,也許會看出什麼來。
番麓也不擔心,已交代了楚漠然派一個高手監視杜京,一旦杜京發覺了什麼,立即手起刀落,殺他滅口。
他畢竟是城守,在小小且柔城裡,他就是個土皇帝,想藏什麼人又有何不可?下屬稟報最近進城的人增多,他猜想十有八九是楚北捷帶來的人馬分散進城了。
番麓臉上正帶著笑,忽然聽見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在問外面的府役:「城守大人在哪裡?」
番麓從椅子上跳起來,高聲應道:「我在這裡呢!」
不一會兒,醉菊推門走進來,手上託了一個方盤,見到番麓,微微笑了笑,「原來你也有認真做事的時候。」裊娜走過來,把方盤往桌子上輕輕一放,托盤上有一碗熱氣騰騰的米粥。
番麓看見醉菊,又瞧見那碗粥,打從心眼裡笑出來,嘴上卻故意說道:「我已經吃過早飯了。」
醉菊也不生氣,只說:「哦,那給師爺吃吧。」
「他敢吃我的東西?」番麓把碗搶到手裡,緊緊不鬆手。
杜京連忙擺手,「不敢!不敢!大人,小的先下去處理公務了。」
杜京知道這是番麓的家務事,不該摻和的事他絕不摻和,立即告退,還體貼地幫他們把門關上了。
番麓端了碗,一會兒說太燙,一會兒說淡了點,但還是美滋滋地把米粥吃完,打了個飽嗝,贊醉菊道:「自從見了岳父,你可乖多了。」
醉菊問:「我以後也這麼乖,好不好?」
番麓連連點頭,「當然好,當然好!」
醉菊說:「師傅說我應該識大體,顧大局,不要礙事。我不妨礙你辦公了,等一下再來陪你。」說完起身走了出去。
難得醉菊如此溫柔乖巧,番麓高興不已,想著醉菊說他做事認真,便硬生生克制住想立即拋下公務黏著醉菊的衝動,開始精神抖擻地處理公務,打算辦完就溜去陪醉菊。
待番麓快忙完時,醉菊果然又推門進來了,笑盈盈瞅著番麓問:「你現在還好嗎?」
番麓反問:「很好,有什麼不好的?」細看醉菊的神色,突然心裡咯噔一下,變了臉色,「你在粥裡面放了什麼?」說著猛地站起來,頓覺全身力氣少了十之八九,兩腿都在發抖,渾身都有點麻麻的。
醉菊抿著唇笑著走過來,在他手腕上仔細地把了一會脈,喜道:「白姑娘就是厲害!竟然無法從脈象上診出來,真的瞧不出是被下了藥。」
番麓恨得牙痒痒,伸手去抓醉菊。但此時他全身氣力不足,動作遲緩,醉菊一閃身就躲過了。番麓氣道:「你為什麼拿我試藥?」
醉菊原本還在笑的,聽他這一問,立刻把臉冷了下來,瞪著他,兩手叉在腰間,「我問你,你怎麼和師傅說,我已經……已經和你……同房了?」
番麓本來氣極,聽她紅著臉問起這個,忍不住跌坐回椅上,捂著肚子毫無儀態地笑起來。醉菊只能狠狠瞪著他。
番麓笑夠了,才道:「那是謠言,算你下藥下得有道理,我認罰就是。不如這樣,我們今晚就把謠言變成事實,所謂生米煮成熟飯……」還未說完,已經被醉菊狠狠擂了幾拳。
番麓哀叫幾聲,又問:「喂,這玩意藥效有多久?」
醉菊揍了他幾下,心裡舒服多了,答他道:「這個因人而異,有的人要久一點才能恢復,有的人很快就恢復了。」接著,揚揚得意地對番麓說道,「你不知道配這個藥多辛苦,我是懂醫的,在一旁幫忙,看著花花綠綠的草藥都覺得頭暈,難得白姑娘竟然知道這麼多。這個藥下在米裡面,銀針驗不出來,吃了的人只是渾身沒勁,接著慢慢地會有幾種情況,有的人手腳麻痹,有的人昏昏欲睡,身上卻沒有病徵,保管讓那些雲常兵疑神疑鬼。你瞧,這不挺有趣嗎?」
番麓朝她翻個白眼,嘆道:「我知道你是因為被拿來試藥的那個是我,才會笑得這樣開懷。唉,萬一這藥效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你可就是謀殺親夫了。」
醉菊朝他吐吐舌頭,「你猜對了,我就是為這個高興。」說完不再理會被她整得慘兮兮的番麓,徑直回後院去了。
娉婷因為幾天來忙著配藥,一直不眠不休,藥一配好,人就有點撐不住了。霍雨楠連忙為娉婷診脈,開了方子。晚上醉菊把還沒有恢復過來的番麓趕跑了,過來陪了娉婷大半夜。
娉婷勸醉菊,「你一直在一旁幫忙,也夠累的,快去休息吧。要是你也病倒了,那可怎麼辦?」
醉菊說:「我再陪你一會兒,等你睡著了我就回去休息。」
娉婷道:「你在這,我只想和你說話,更無法睡了。」
醉菊聽她這樣說,只得笑著回房去了。
娉婷靠著枕躺了一會兒,漸漸入睡,迷迷糊糊間覺得有人在撫她的額頭,睜開眼睛一看,月光從窗外透進來,楚北捷就坐在床頭,身上的夜行服還沒有脫下,顯然剛剛才回來。
她喃喃道:「王爺回來了?」
「額頭怎麼這麼燙?」
「王爺回來得正好,今天我們已經把藥配出來了呢。藥效正合我們的意,明天再重配一次,多配一些,足夠使用。」
娉婷挪動身子,楚北捷順手把她摟著,皺眉看著她。
娉婷知道他要責怪自己不愛惜身子,抿唇笑了笑,「王爺這次出去,事情辦成了嗎?」
「潛入軍營,一刀下去就成了。這次只用了一把隨身的刀,沒用神威寶劍,以免留下痕跡,泄露身份。」楚北捷單手把腰上的刀解下來,神色自若地道,「我日後若走投無路,倒可以去做一名刺客。」
娉婷柔聲道:「我知道王爺不屑做這種暗地裡的勾當。若我們有足夠的兵馬,王爺一定更願意在沙場上和敵將分個勝負。」
楚北捷抱緊了她,沉聲道:「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做。何況兩軍對陣,無所不用其極,暗殺又算得了什麼?」
兩人耳鬢廝磨片刻,娉婷輕輕問:「外面有什麼消息嗎?」
楚北捷本不想讓娉婷知道,見她問起,又不好隱瞞,嘆道:「我派若韓等人到各處製造異兆,引起百姓恐慌,好讓何俠有所忌諱不能立即登基。但這一計瞞得過別人,卻沒有瞞過何俠,他調動人馬,派雲常軍中精幹的將士追查……找到了我們的人的蹤跡。」
娉婷低呼一聲。
楚北捷默然片刻,接著道:「華參死了。羅尚那邊還沒有消息,完全沒了聯絡,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我已經命若韓立即停下一切動作,不要再引起別人的注意。」他頓了頓,又道,「不管怎樣,現在因為這些異兆,反對何俠選這個時候建立新國的名門望族為數不少。何俠也知道自己要建立新國,雲常的文臣武將未必個個贊同,所以急於招募自己的人馬。他在北漠和歸樂大肆招兵,可沒有人願意投軍。」
娉婷嘆了一聲,把自己深深藏進楚北捷的懷裡,「少爺越來越不得人心了。」
歸樂的小敬安王,昔日振臂一呼,不知多少歸樂人忠心為他效命。
誅殺獻國歸降的歸樂王族,實在是何俠犯下的致命大錯。
娉婷忽然打了一個冷戰,她發現自己竟在算計少爺犯下的每一個錯誤,籌謀著怎麼利用……
世事如此弄人,未免過於無情了。
少爺,他已重回敬安王府,但嬌羞花解語,溫柔玉暖懷的日子,卻一去不返。
如此明月下,少爺心裡思念的,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