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2023-12-20 16:07:14 作者: 風弄
  遠山中的隱居別院,平靜得似人間仙境。

  親衛們守衛在外,侍女們伺候於內,都是年輕男女,門廊處,來來往往,熟悉的臉,目光偶爾撞在一處,不知怎麼多了一點臉紅心跳,有了春的味道。

  紅薔見有醉菊與娉婷為伴,樂得溜去外面玩耍。娉婷和醉菊倒也毫不介意。

  雪下得少了,暖暖的太陽一旦高懸,地面的冰便化成水上的小片純白。醉菊最擔心娉婷滑倒,每次娉婷散步,必定形影不離。

  「小心腳下,當心滑。」

  娉婷在散發著淡淡花香的梅樹下攀著花枝,轉頭朝她笑道:「我每走一步,你就要提醒一次。與其浪費唇舌,不如過來幫我。」

  醉菊無奈,走過來,幫她將梅枝壓低,看她專挑枝頭半開的花苞,一朵一朵仔細摘下來。

  「不是摘來插在屋裡嗎?」

  「不是。」娉婷靈巧的眼眸轉動,透出一絲聰慧,「做菜。」

  「做菜?」

  用好好的半開的梅花?讓人想起焚琴煮鶴。

  娉婷興致很好,一邊將採摘下來的花苞輕輕放入小碟中,一邊道:「忽然想起從前看過的書卷,上面有說含梅生香的,古書里又有說梅花也可以入藥的。我打算將半開的梅花用歸樂的法子加紹酒、白糖、粗鹽、冬菜梗子醃了,藏在罈子裡面,再將罈子帶泥熏上一熏,等王爺回來,正好開壇嘗鮮。」

  醉菊咋舌,連忙提醒,「梅花入藥我可沒有聽師傅說過,也不知道是怎樣的藥效。給王爺嘗鮮可以,白姑娘可不要隨便亂嘗。」

  「知道了。」娉婷應了一聲,「我現在哪天不按醉菊神醫吩咐的飲食呢?」

  心境奇佳,醉菊又調理有方,娉婷的臉色確實紅潤多了。

  「可惜現在是冬天,花的種類不多。到了春夏兩季,更可以多弄幾道鮮花菜餚,單單是芍藥,就有至少五種烹調的方法。」娉婷采了片刻,額頭上已經冒出細密的汗珠,她肚子裡懷著楚北捷的骨肉,再不敢逞強,一旦覺得累了,就將手中的半碟梅花交給醉菊,兩人一道回了屋。

  「又快天黑了。」

  娉婷遙視天邊燦爛的落霞,「王爺……應該已經被東林王賜予兵符了吧?」

  她猜對了一半。

  楚北捷已經取得兵符,卻沒有——踏上歸程。

  楚北捷默默守護著麗妃的宮殿,臉上平靜無痕,實際心急如焚。

  第五天,他已經錯過起程的日子。

  等待著與他共度生辰的娉婷,不知該怎樣失望。

  他不忍心,想像那雙明亮眸子充滿失望的模樣。

  「王爺可以陪陪我嗎?明日會下雪,讓我為王爺彈琴,陪王爺賞雪……」

  她已經失望了一次。

  還要再承受一次。

  王兄、王嫂、麗妃、楚在然,所有人都不可能明白,她的琴聲、她的歌聲、她纖纖的十指、她淡紅的唇、她優雅的姿態,是如何讓楚北捷痛苦地思念。

  王宮宏偉而空洞,佳肴美色無數,思念卻無藥可解。

  「我會儘量趕回來。」

  他只想深深摟抱住她瘦弱的身軀,帶她賞春花秋月,帶她看月圓月缺,帶她策馬沙場,縱橫四方。他會護著她,不讓任何人靠近他的娉婷,不讓她受一絲的苦。

  可國家接二連三的大事,區區一個女子小小的心愿又怎麼可以相比,即使她是他深愛的女人。生辰可以年年過,東林大王的血脈卻只剩這麼一條。

  他並不知道,他派出的向娉婷報信的侍從,已經被王后派人在宮門外截住了。

  王后一早臉色欠佳,沉默地走進大王寢宮,朝東林王緩緩行禮,坐在他面前,將身邊伺候的人全部揮退。

  「王后的臉色,為什麼這般難看?」等左右退下,東林王才開口詢問,「王弟不是留下了嗎?」

  王后頭戴由珍珠穿綴而成的鳳冠,挺直著纖腰默默端坐,似乎心裡藏了無限煩惱,反而一時不知道如何說起才好。

  直到在心裡斟酌妥當,王后才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放在東林王面前,用沙啞的嗓子道:「這是剛剛截獲,差點就傳遞進宮裡的書信。收信人是鎮北王。大王絕對猜不到寫信的人是誰。」

  東林王拿起書信,略一細看,愕然道:「北漠上將軍則尹?」

  王后似乎非常激動,死死咬住下唇,顫聲道:「內容驚心動魄,請大王仔細看看吧。」

  很長的一封信,東林王不敢怠慢,每個字小心地閱過,直到一炷香完全燒盡,看見最後一行上的定論——罪魁禍首,實何俠也。腦海中一陣光怪陸離,幾乎看不清眼前一切,長長呼出一口氣,勉強穩坐椅上,對上王后哀傷的目光,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徐徐道:「王后怎麼看?」

  「臣妾已經命認識則尹的人看過此信,確實是則尹的字跡。上面則尹專用的印鑑,更不會是假的。」

  「則尹應該和王弟沒有交情,為何會給王弟送這封信?」

  「無論如何,則尹在這件事上絕對沒有說謊的必要。他揭露何俠和北漠王勾結的內幕,已經冒上了被北漠王嚴懲的風險。」王后目光略微呆滯,看著東林王的臉龐輪廓,忽然閉起雙目,無法控制地顫動雙肩,淒聲道:「何俠……我可憐的孩子,竟是何俠……」

  忍不住伏在東林王肩上,慟哭起來。

  東林王眼中射出深深的沉痛,愛撫王后的脊樑,低聲道:「這樣說來,白娉婷並不是兇手。」他頓了頓,問,「王弟知道嗎?」

  王后哽咽著,搖了搖頭,良久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開口問:「若白娉婷不是兇手,那任何俠派人將她擄走的事,該如何處置?」

  東林王不語。

  他站起來,露出一個極為掙扎的表情,轉過身去,背對著王后,沉聲道:「白娉婷是不是兇手,和這件事情又有什麼相干呢?我們是為了東林士兵的鮮血不要白白流淌,才用她與何俠交換的。身為東林王族,只有國恨,沒有家仇。」

  王后充滿敬意地看著丈夫的背影,那寬厚的肩膀,只為東林而存在,足以撐起這一方天空。

  「臣妾明白了。」她點了點頭,「不管白娉婷是否無辜,目前最重要的,是讓威逼東林邊境的大軍退去。對方的一隊兵馬大概明晚就能到達隱居別院,鎮北王無所察覺,又要保護麗妃腹中的胎兒,絕不會中途趕回去。」

  想起竟要與殺害自己親兒的何俠做交易,心口一陣絞痛。這堂堂一國之母,豈是常人可以當的?

  「對了,說起麗妃……」東林王皺眉道,「昨晚御醫過來稟報,說麗妃受了驚嚇,胎氣有點不穩。」

  王后一驚,她為了留住楚北捷,給麗妃製造了危機四伏的假象,又派人從中指點,教她向鎮北王求救。

  麗妃懵懂不知其中玄妙,面對楚北捷這等精明人物才能真情流露,讓楚北捷中計。不是這樣重重機關,牽連著東林王族的命脈,怎能讓心急著回去見白娉婷的楚北捷留在宮中?

  但,麗妃腹中孩兒,確實是大王珍貴的骨血,若因為這次驚嚇有什麼意外,那可如何是好?

  「胎氣不穩?大王不要心焦,這孩兒是大王的骨血,一定會得到列祖列宗的庇佑。臣妾這就下去……」

  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打斷了王后的話。

  「大大大……大王!」麗妃身邊親隨的小宮女跌跌撞撞闖了進來,跪在地上,喘著粗氣,高聲道,「麗妃娘娘胎動了,娘娘要臨盆了!」

  王后一怔,走前一步,在宮女頭頂上急問:「怎麼這麼快?御醫上次診脈,不是說還有七八天嗎?」

  宮女偷瞧王后一眼,想起自家主子說不定就是遭了這後宮之主的毒手,低頭怯怯道:「奴婢也不知道,娘娘好端端坐在殿裡,忽然就嚷肚子疼,在地上亂滾。嚇得奴婢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王后對麗妃感情平淡,但她腹中的孩兒卻重要非常。她夫君英明仁慈,怎可以無後?聞言倒真的慌了,喝問:「御醫呢?御醫到了沒有?」

  宮女結結巴巴道:「已經……已經派人去請了。」

  「大王!」

  東林王眼裡也逸出一絲緊張,握著王后的手,安慰道:「王后不要焦急。麗妃身子向來結實,再說,早七八天臨盆也不是什麼異事。」攜了王后,匆匆趕到麗妃的寢宮。

  寢宮外已經站滿了侍從宮女,幾名專門負責宮中娘娘生產的老年宮女來來往往地穿梭。

  「熱水!快送熱水進來!」

  「乾淨的白布!」

  「老參湯!端老參湯上來!」

  進去的宮女絡繹不絕。

  「啊!啊!我不要!啊啊,大王!……」麗妃的慘叫一聲高過一聲,夾雜在老年宮女的各種指令聲中。

  楚北捷謹守承諾,持劍站於殿外,等待孩子降生。見東林王和王后親自駕臨,微微躬身,「王兄,王嫂。」

  東林王領著眾人趕到門口,召來御醫,「情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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