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2023-12-20 16:07:14 作者: 風弄
  沙場上的無敵猛將,堂堂東林鎮北王,對上一個生死無懼的白娉婷,敗下陣來。

  既不甘心,又不服氣。

  但是,只要凝視她的雙眸,一切不甘心不服氣就煙消雲散。

  誰叫他硬不起心腸,誰叫他狠不出手段?

  誰叫娉婷一見他的臉,便露出喜不自禁的笑靨,便眉頭眼角都是欣然,便如鳥兒般歡暢天真,便讓人覺得,他對她的一絲好能得到如此之多的回報,真是世上最值得的事。

  而白娉婷像遇上春風的柳條一樣自由舒展,嬌柔多姿。風流佳人,明白了委曲求全的無用,轉而主動出擊,似乎打算為八個月的苦難討回公道。

  才可以下床,便要賞雪。

  喚紅薔打掃草亭,命楚漠然取來古琴,再取來美酒。

  楚北捷未進小院,便聽見琴聲越牆而出。

  他駐足,眯起眼睛,細聽。

  清淡悠遠,從容逍遙。

  由得浮雲飄忽,由得月轉星移。滄海桑田,懶看。

  只有高山不動,靜靜矗立,挺直不屈。山上小獸眾多,不懼風雪,一待雪停就傾巢而出,打雪仗,挖雪洞,採摘樹上最後幾隻松果,你爭我搶,不亦樂乎。

  楚北捷情不自禁,想靠這琴聲更近一點。舉步,轉入院門,一片純白上有小亭一座,古琴、美酒、小婢,還有說不盡風流的心上人。

  嘣!異聲傳來,琴聲忽然斷了。

  楚北捷大驚失色,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人已經飛撲入亭,「怎麼了?」

  娉婷低頭,捧著自己的右手。食指被忽然繃斷的琴弦划過,指尖赫然一道細細的血口。

  「怎麼這麼不小心?」楚北捷濃眉皺得緊緊,抓過細白的柔荑,「疼嗎?」

  紅薔在楚北捷身後探出頭看了看,連忙道:「奴婢去拿藥。」

  殷紅的血從指尖緩緩溢出,蜿蜒成一條細流,看得楚北捷心口陣陣抽搐,又氣又惱,「這麼冷的天,還彈什麼琴?」狠狠吼了一句,仍覺得那道血紅刺眼,抓起仿佛白玉雕成的纖指,立刻用雙唇含住。

  血的味道,從舌間化開。

  傷口被楚北捷火熱濕潤的舌頭一舔,娉婷忍不住露出兩道彎月似的秀眉,笑出來。

  「還笑!」楚北捷黑著臉,大將軍的氣勢壓制著周圍蠢蠢欲動的空氣,「下次不許這樣不小心。」鬆開已經止住血的指頭,抓住娉婷的手腕,「進屋去。」

  娉婷不肯動彈。

  「嗯?」楚北捷回頭挑眉看她。

  「王爺……」娉婷靈活的眸子轉動,慵懶地豎起另一隻完好無損的食指,「這個也要王爺親一親。」

  真是得隴望蜀,長久下去,堂堂鎮北王豈不成了對婦人言聽計從的無能漢?

  楚北捷黑下臉,「不要胡鬧。快點進屋……」

  話音未落,清冷神色在娉婷臉上一閃即過,指頭驀然放入齒間,毫不猶豫狠狠咬下。

  「你……」楚北捷猛地把她的手扯出來,已經太晚,左手剛剛還纖長漂亮的食指遭了無妄之災,被自己的主人狠心咬出兩三個深深的齒印。

  鮮血從齒印中緩緩滲出。

  「你這是幹什麼?」楚北捷怕她再做傻事,把她兩隻手都緊緊握住,鎖緊了眉心,狠狠磨牙。

  娉婷兩手被制,毫不在意,順勢倚入楚北捷懷中,想了想,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過後,臉上漸漸恢復常色,抬頭,痴痴看著楚北捷,柔聲道:「有王爺為娉婷心疼,就算兩手盡廢,從此不能彈琴,又有何妨?」

  話語篤定從容,聽不出一絲虛假。

  楚北捷心膽俱震,一把將她狠狠抱緊,沉聲下令,「你的生死榮辱都是我的,不許你再隨意糟蹋。從今日起,你不許餓著自己,不許冷著自己,不許傷著自己。若有違背,我定用軍法狠狠懲治。」

  娉婷眼眶發熱,在楚北捷懷中深吸一口氣,看入楚北捷亮眸深處,應道:「王爺軍法威嚴,娉婷投降了。」

  靠著楚北捷的胸膛,感覺結實的肌肉傳遞過來屬於楚北捷的強大力量。

  娉婷閉上雙眸,輕輕啟唇。

  「故飛燕,方惹多情;故多情,方害相思;一望成歡,一望成歡……」

  楚北捷仿佛摟著世界上最易碎,也最容易消失得無影無蹤的珍寶,側耳傾聽。

  剛毅的臉上,逸出一絲甜蜜的笑意。

  那是當年在鎮北王府,娉婷在他懷裡,婉聲唱出的——降歌。

  歌在,曲在,人在。

  日月星辰在,蒼天大地在。

  懷中的白娉婷,仍在。

  從那日起,小院中常常可以聽見娉婷清越的歌聲。

  婉轉動人,聽著聽著,就讓人不知不覺羨慕那個可以邊擁抱著她,邊聽小曲的男人。

  紅薔對這些轉變感到又驚又喜,向醉菊悄悄地說:「你看看,原先那般鬥氣,要死要活,一好起來,就好成這樣啦。王爺是出了名的將軍,可一對上自己心愛的女人,還不一樣認輸了事。唉,可見多厲害的人遇見了情愛二字,都一般心軟。」

  醉菊麻利地將娉婷的飯菜準備好,回頭瞧見紅薔猶倚在門口,遙看正在湖邊偎依的兩人,嘆道:「王爺是強手,白姑娘是遇強愈強,真不知道老天怎麼讓這樣的兩個人撞在一起了。」

  紅薔回過頭來,「撞在一起才有趣,除了這位白姑娘,又有誰配得上我們王爺?」

  醉菊淡淡道:「旁人看著有趣,局中人不知道還有多少艱險在後頭。你忘了兩位王子的事了嗎?」

  提起東林兩位王子的慘事,紅薔也笑不出來了,眸子一挑,看向醉菊身後。

  醉菊轉身,楚漠然面無表情地站在她們身後。

  「不要再提起這件事情。」楚漠然冷然道。

  「是。」

  醉菊應了一聲,瞥了門外兩道緊靠在一起的身影一眼。

  不提,就可以忘卻嗎?

  度過八個月的冷待,娉婷享盡了楚北捷的寵愛。愛極楚北捷不甘願而不得不為的模樣,愛極他黑著臉呵斥自己的模樣。

  楚北捷紆尊降貴,為她親自熬粥,親自餵食,放下所有的公務,陪她看日出日落,星月移轉。

  她實現了許多願望,倚在他懷裡,聽了冬雷,看了冬雪,要他摘了院中最美的梅花,插在她髻上。

  一切完美得如夢,夢飄浮在淺黑色的陰影之上,娉婷和楚北捷都放縱自己忽略那片無法忽略的陰影。

  「娉婷做過很傻的事。」

  「噢?」楚北捷唯恐夜寒,又扭不過她嚷著要看星星,只好開了窗,緊緊摟著她,隨口問,「例如?」

  「例如對王爺……」說到一半,她閉上小巧的唇,明亮眸子痴痴看了看楚北捷,自嘲般地笑了笑,「有一個很傻的念頭。」

  楚北捷低頭審視她,「有多傻?」

  娉婷將目光幽幽移向被樹梢隱隱遮了一半的明月,沉默了很久,才道:「傻到希望王爺對我,任憑世事百轉千折,不改初衷。」言罷,優美的唇角逸出一絲苦澀笑意,低聲問,「聰明的白娉婷,愚蠢的白娉婷,善良的白娉婷,狠毒的白娉婷……都會是被王爺寵愛的白娉婷嗎?」

  楚北捷臉上沒有表情,眼底顏色卻漸漸深沉,「別再說了。」伸手拉上窗子,將星光月色關在外面,強勢又溫柔地將娉婷壓入柔軟的床墊中。

  「天太冷,早點睡吧。」

  熟練地解了娉婷的衣襟,脫下厚重的外衣,露出純白的絲綢褻衣。楚北捷大手一揮,用被子將娉婷包裹起來,只露出臉蛋。自己也三下五下脫了衣服,鑽進被窩中,一把摟了細嫩的腰,讓娉婷將側臉靠在他胸膛上。

  「王爺……」

  「乖乖地睡,不要胡思亂想。」

  呼一聲,吹滅房中最後一盞燈。

  漆黑中兩雙明亮睿智的眼睛都染上了輕愁,沒有閉上。

  他們貼得緊緊,聽對方的心跳,血液流淌的聲音。

  「咳……咳咳……」

  「怎麼?」楚北捷強壯結實的身子動了動,手撫到娉婷鬢角。

  「沒……咳咳咳咳……」娉婷捂著嘴。

  「看來你自己開的藥不行,喝了幾劑,反而咳得更厲害了。還是叫醉菊給你看看,你不信那些大夫的本事,總不能連霍雨楠的徒弟也不信。」楚北捷邊說著邊從床上坐起來,揚聲要叫醉菊。

  娉婷也慵懶地坐了起來,攔道:「要看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明天看還不是一樣?這樣折騰一下,我更加睡不好了。」

  楚北捷仔細看她眉間,果然略有困意,點了點頭,重新將她摟著睡下,下令道:「現在要好好睡了,不許再胡思亂想。」

  爐罩子下的炭噼里啪啦地燃燒著。

  娉婷輕輕應了一聲,閉上眼睛,乖乖睡去。

  次日清晨,醉菊一早就被喚了過來。進了屋子,娉婷往日最喜歡斜靠的長榻上並沒有人影,醉菊在房中站了站,聽見楚北捷在裡面沉聲道:「我們在內屋。」

  醉菊進去。

  楚北捷已經起來了,身上穿戴整齊,額頭隱隱滲著一層細密的汗珠,似乎剛剛練武回來。娉婷仍躺在床上,見醉菊進來,擁被欲起,卻被楚北捷一把攔住,不高興地訓道:「昨晚要叫她來,你硬是不肯。現在病成這樣,還亂動什麼?乖乖躺著,讓醉菊給你把脈。」

  醉菊上前,坐在床邊,朝娉婷淺笑,「白姑娘放心,師傅說我已經學得不錯了。」手伸入暖和的被中,輕輕抓住娉婷的手腕,讓它露出來。

  剛要用心診脈,一股冷風忽然鑽進脖子。門帘被人驟然拉開,楚漠然出現在門外,嚴肅地道:「王爺,王宮密信。」

  楚北捷濃眉一挑,「王宮密信?」

  「大王親筆的密信。」

  楚北捷臉色立轉肅然,腰身一挺,如標槍般筆直,吩咐楚漠然,「到書房。」走了兩步,又回頭叮囑醉菊,「好好把脈,用藥的時候謹慎點,慢慢拔出病根,她身子底不好,不要用猛藥。」大步邁開,急匆匆去了。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書房,楚漠然跨入門,隨即轉身關上房門,取出袖中的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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