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交換的籌碼
2023-12-20 15:59:35 作者: 棉花花
揚州城。
鄭府。
鄭氏父子坐在廳堂聽曲兒,一旁,有穿紅著綠的兩個美貌丫鬟在燒煙。琴師拉著靡靡的調子。檸月唱著:「豆蔻開花三月三,肉兒小心肝……」
絹帕在她手裡妖妖嬈嬈地繞著。
管家大踏步進來,朝鄭氏父子俯身道:「老爺,少爺,京中有消息傳來,馮高馮廠公死了!」
鄭泰猛地坐起身來:「果真?」
管家道:「千真萬確。陛下賞了忠毅公的爵位,已然發喪了。」
鄭父捋了捋須,沉吟道:「怪道今兒一早,我便依稀聽見兩聲喜鵲叫,原來是預兆這樣天大的喜事。」
檸月手中的帕子兀地掉落在地。
她怔怔地聽著這個消息。那日,梅花嶺,馮高走出那間小屋,沒有告訴她,他的去向。他只是答應過,會幫她離開鄭府。可如今,她卻等來了他的死訊。
鄭泰瞧著地上的帕子,又瞧了瞧檸月的臉,笑了笑,走上前,一個窩心腳踹上去,檸月栽倒在地。
他將鞋履踏在她的面孔上,道:「怎麼,那閹人不過是在人前抱了你一下,你心裡頭就有情有義啦?你裝出這樣一副哭喪樣兒給誰看?」
檸月沒有掙扎,沒有求饒。她承受著鄭泰的暴虐,嘴角微微地綻開。沒有希望了。她再也沒有希望了。這個魔窟,她離不得了。
鄭泰又罵了幾句,擺擺手,說了聲:「滾吧。」
檸月平靜地起身,撫平衣裙,去了。
須臾,后角門的小廝來報:「稟老爺,少爺,張鯨來了。」
鄭家父子對視一眼,吩咐小廝道:「帶他來內室,記得,避著人。」
「是。」
張鯨,原是十二監刷尿盆的小太監。為人伶俐,恭謹,會說話。約莫一年前,被馮高調到東廠。四月間,平寧長公主招駙馬一事,馮高被牽連,入了詔獄。不少人做了牆頭草。唯有他,對馮高忠心不改,冒險往獄中偷送了不少湯水。馮高出獄後,將他連升三級,留在身邊,頗為信任。
任誰也想不到,他是鄭貴妃埋在馮高身邊最深的一枚棋子。
鄒成挑唆秦明旭去翻馮高的公文那次,只是試探秦明旭和馮高之間的關係。是張鯨傳信,秦明旭確是翻了公文,他們才敢放心地進一步利用秦明旭。鄒成死在采樂坊後,又是張鯨,明里暗裡幾次「不經意」的提醒,讓馮高篤定人是秦明旭殺的。
張鯨無父無母無有親眷,是個孤兒,馮高當初調他來身邊時,查過他的背景,的確清白。他悽苦的身世、心細如髮的優點、謹小慎微的性格,都讓馮高聯想起最初的自己。馮高沒有懷疑過他。
這是他得天獨厚的優勢。
此時,他以帽遮面,從角門處走進鄭府的內室。鄭家父子正襟危坐地等著他。
他行罷禮後,鄭泰道:「馮高不在了,東廠卻還在。你放心,娘娘還用得著你,廠公這個位置遲早是你的。」
張鯨想了想,道:「咱家問句多嘴的話,現今,馮廠公沒了,國丈和國舅打算如何處置大牢里的祝桑榆一干人?」
原本,以貢酒為由頭,套住祝桑榆,是為了對付馮高。可是,出了雪崩這檔子天災,馮高自己悄無聲息地死了,那麼,就無需用祝桑榆來做引子了。
鄭家父子不作聲。
張鯨道:「人,可以放。」
鄭泰忙道:「放了?宮中大案,涉及娘娘和皇子,豈能當兒戲?」
張鯨笑笑,大有深意。
鄭父咳嗽一聲,道:「泰兒,聽張公公把話說完。」
張鯨道:「娘娘想要易儲,陛下的恩寵自是不缺,缺的是什麼?朝臣們的支持。有句話,叫有錢能使鬼推磨。別看那些讀書人,滿嘴的仁義道德,可天下又有幾個不貪的官?大筆的厚禮送出去,不愁那些人不動心——」
他說著,伸出一根手指,道:「那祝桑榆的夫婿是何人?千里大運河,萬家天盛樓,他是江南第一巨富。貢酒出了事,正好兒可以敲得他傾家蕩產。有了這筆錢,娘娘何愁籠絡不了那些官員?」
一席話說得鄭家父子喜笑顏開。
易儲之日,仿佛就在眼前了。
鄭父起身,拿了酒壺來,倒了三杯酒,親自端起其中一杯敬予張鯨。
張鯨接過酒,面上閃過一絲疑雲。
鄭父察覺到了,問道:「張公公有何心事?」
「咱家只是猜測。不很肯定。國丈、國舅便當我胡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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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講。」
張鯨躊躇道:「馮高之死,固然可喜,但咱家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咱家在馮高近旁做事,深知他的脾性。他無論做任何事,都留幾分餘地。可是這回,他死得這麼幹脆,他手下幾個得力的掌刑千戶俱默不作聲,一字不言……」
鄭泰笑道:「張公公是怕他怕慣了,萬歲都認定他死了,豈會有假?」
鄭父卻肅然道:「張公公的意思是……馮高有可能沒死?」
張鯨道:「他在回京前,用廠公令調了一千錦衣衛來揚州查年末漕運稅收。那些錦衣衛進了揚州的地界兒,就尋不到了。」
鄭父道:「錦衣衛行事,素來神出鬼沒,倒不足奇。他們辦完了事,會回京向陛下新任命的廠公奏報的。」
張鯨點頭。
鄭父琢磨許久,捻須道:「此事不可等閒視之,哪怕只有一絲絲的可能,咱們還是得做好準備。他如果真的沒死,後續一定會有動作,咱們防著便是。」
三人又湊在一處,說了好一會子話,至晚方散。
張鯨離開的時候,依舊是從角門出,掩人耳目。
南直隸。
棲霞驛站。
秦明旭懷中揣著兩個瓷娃娃,坐下來打尖。從浮梁收完帳,一路緊趕慢趕至此,還有兩百多里路便到揚州了。他就可以看到桑榆了。
他臨走的時候說,等臘月,月亮圓了,就歸來。短短廿余天,他似乎覺著月亮圓了好多好多回。他歸心似箭。
懷裡的一對瓷娃娃,是他在浮梁的集市上買的。那瓷娃娃的嘴角有圓月一樣的渦兒,像極了她。他一看見,就好歡喜,緊緊握在手心。
她月份越發大了,行動不便。
他要早一點回到她身邊,守著她,抱著她。
每一次短暫的分別,濃烈而洶湧的思念都提醒著他,他有多愛她。
驛站的飯菜,他潦草吃了兩口,便又上了路。
黑暗中,馬嘶鳴起來,一個身影輕捷地拽住他的韁繩往荒僻處拉。
「是誰?」他厲聲道。
到了一處林子,馬停下,那人出聲了:「是我。」
馮高的聲音。
自從上次在秦府花園有過一場針鋒相對的交談,兩人已經很久沒說話了。
「揚州出事了。姊姊現時在牢獄裡。貢酒牽涉到鄭皇貴妃和皇子的安危,想救姊姊,沒那麼容易,需從長計議。」馮高簡明扼要地交代了揚州的情形。
秦明旭忽地失控了:「她在牢里?她現今身子那麼重,如何受得了?」
馮高向他說了東安驛站雪崩的事。
爾後,道:「我現在不能露面。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何事?」秦明旭倉皇問道。
「我這裡,有臘月初一鄭皇貴妃戕害東宮太子的證據。你拿著它,去鄭府,跟鄭家交換。貢酒之事,說大則大,說小則小,我相信鄭皇貴妃若是肯手下留情,能將這事掩過去。你跟他們談條件的時候,注意分寸,莫要激怒他們,同時,也要讓他們明白,若是他們不肯放姊姊,這證據還有一份,會在三日內出現在陛下面前。我們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救姊姊。」馮高一字一句道。
秦明旭聽了,毫不猶豫,立即接過那幾頁信箋,往揚州方向奔去。
馮高道:「莫讓他們知道,我還活著。」
秦明旭點了個頭。
夜像凝澀的墨,化不開。
秦明旭的心跳得很快很快。
佛說,夫妻,是三生的因果,累世的前緣。
相遇本就是債,前生不欠,今生不見。相遇為了還債,恩愛是為了了緣。
他與她,還有好多好多的相思債沒了,好多好多的恩愛未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