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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醉眼迷離

2023-12-20 15:11:32 作者: 鮮橙
  因著討論戰事不顯時間,不知不覺中就到了飯時,溫大牙過來請鄭綸和辰年去吃飯,辰年這才察覺到餓,她引著鄭綸往那飯廳處走,笑道:「遠來是客,我請你吃頓好點的。」

  鄭綸走得幾步,卻是突然低聲問道:「你武功恢復了?」

  辰年步子略微一頓,隨即便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玩笑道:「非但恢復了,還更厲害了,所以說你以後不要惹我,小心我一掌斃了你。」

  鄭綸心中更想問她為何會突然到了江北,為何又會做回了謝辰年?他心中有無數疑問,卻沒有一個可以問得出口,最後只能抿緊了唇。她現在的身份是謝辰年,他能看到她,能聽見她的聲音,甚至可以與她並肩作戰……這一切仿佛都是他從別人那裡偷來的,既感到竊喜與激動,卻又忐忑而愧疚,一時糾結無比。

  因著有義軍的配合,鄭綸的首戰果然大捷。

  消息傳到封君揚那裡,已是快進臘月,江北接連下了幾場大雪,天氣驟然寒冷,封君揚的大軍被阻在距離豫州千餘里的樊林郡,而鮮氏對泰興也是無可奈何,戰爭一時僵持下來。

  封君揚看著那軍報有些失神,好一會兒才出聲問順平道:「這真的不是她嗎?」

  這問題順平不知該如何回答,據早前宋琰送過來的消息說,那義軍乃是魯靈雀與溫大牙等人假借辰年的名義召集的,那「謝辰年」乃是魯靈雀所扮。可後面陸續送回來的各種消息中,那「謝辰年」的所作所為又太像是本尊。按道理講,鄭綸既與義軍合作,該是知道「謝辰年」的真假,可他的軍報中卻又從來不提此事,連謝辰年的名字都未出現過。

  便是聰明如順平,也完全糊塗了。現聽封君揚問,他想了一想,小心答道:「喬老已是回山中查看了,這幾日就要回來,到時就知真假了。」

  封君揚沉默片刻,卻是自嘲地笑了笑,嘆道:「好一個鄭綸。」

  順平不敢接話,只低頭不語。屋中正安靜著,就聽外面親衛說韓先生來了,過了一會兒,門帘從外掀開,走進個四五十歲的白胖男子來,正是幕僚韓華。順平忙上前幫他解那身上的大氅,偷偷地給他使了個眼色,暗示封君揚此刻心情不佳。

  韓華微微點頭,立在門口處跺了跺靴上的殘雪,這才往屋裡走過來,笑呵呵地說道:「江北就是比江南冷了許多,我剛才去城外轉了一圈,差點沒把我腳都凍下來。」

  封君揚面上看不出什麼情緒,淡淡一笑,道:「今年是比往年更冷一些。」

  韓華看他一眼,又笑道:「咱們大軍幸虧是駐紮在城內,不然軍中怕是要凍死人。」

  封君揚聽到此處,放下了手中的軍報,問韓華道:「依韓先生所見,泰興能撐到什麼時候?」

  韓華道:「賀臻此人老奸巨猾,守上個兩三年該是不成問題。我最擔心的倒不是此處,而是江南空虛。還是要叫鄭綸儘快肅清青冀二州,好帶兵回去,以免江南生亂。」

  封君揚翻出鄭綸送來的幾份軍報扔給韓華,道:「他那裡還算順利,如無意外,明年夏初就能結束,起碼能將鮮氏人趕過燕次山。只不過冀州比較麻煩一些,不能再留在薛盛顯手上,可若強奪,卻也不容易。」

  薛盛顯雖然膽怯畏戰,可城中畢竟有著幾萬軍隊,而且眼下又是外敵入侵之時,若是在這個時候與他打起來,得不償失。

  封君揚嘴角微抿,眼中頗有些惱意,又道:「真不該把那解藥早早地給了薛盛顯,當初只想著此人無能,興不起風浪,卻不想他竟是無能到如此地步,幾萬大軍龜縮在冀州城內,眼看著鮮氏軍隊在城外來來往往。」

  其實不光封君揚這裡為著冀州惱火,辰年與鄭綸那裡,更是如此。

  鮮氏大軍本已打到了宜平,鄭綸帶精兵從後而出,殺了鮮氏人一個措手不及。鮮氏領軍大將賀蘭淵大怒,竟放下了嘴邊的宜平,轉過身來向鄭綸軍猛撲過來。可不想沒能報仇,反而又叫鄭綸勝了幾場,士氣大落。而宋琰那裡,也一轉之前避而不戰的態度,派大軍從宜平強勢而出,正面迎上鮮氏軍。

  賀蘭淵無奈之下,只得往北退兵,也虧得鄭綸手中兵力有限,不能正面與鮮氏大軍接戰,這才叫賀蘭淵得以帶兵北退。

  新武四年二月,賀蘭淵大軍順利退至冀州中部的安夏城,距冀州城不過三百里。辰年與鄭綸帶兵隨之悄悄北上,欲要在冀州北部尋個地方設伏,坑上賀蘭淵一把。可冀州北部多是平原,地勢平坦開闊,若要尋個稱心合意的地方實在不易。

  這一日,辰年趴在地圖上研究了大半天,也沒能找到一個滿意的地方,難免有些急躁,抬眼見鄭綸從門外進來,忍不住與之抱怨道:「你說薛盛顯是不是屬王八的?你越是敲他的殼子,他就越往裡面縮。眼下賀蘭淵就在他身前,若是他肯出兵從後捅上一刀,得省咱們多少力氣?」

  軍中之人大多言辭粗魯,可她這樣俏生生的女子,說出這話來卻是叫人哭笑不得。鄭綸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了兩聲,走到辰年身邊,猶豫了一下,這才從懷中掏出個什物來遞給辰年,淡淡道:「給你。」

  辰年有些意外,接過去一看,見竟是張面具,非金非銀的質地,色澤柔和,觸手微涼,因著打磨得極薄,絲毫不顯分量,仔細看去,那銀色面上還刻有精美的暗紋,端的是精巧細緻。辰年看著甚是心愛,不禁抬頭問鄭綸道:「給我的?」

  鄭綸點頭,面上仍是淡淡的,道:「這個比蒙黑巾更方便些,也不易落。」

  女子大多愛美,便是辰年也不能免俗。聽聞這面具確是給她的,辰年興沖沖將面具扣在了自己面上,一時卻尋不到鏡子來照,便就抬臉問鄭綸道:「怎麼樣,好看嗎?」

  鄭綸只掃了她一眼,就移開了視線,掩飾地低下頭去看那桌上的地圖,道:「還行吧。」

  辰年歡歡喜喜地收了那面具,笑道:「多謝了,等下次出戰,我就戴了它去。」

  鄭綸見她喜歡這面具,心中極為高興,想要再與她說幾句話,不知怎的,張口卻是說道:「在軍中就戴著吧,你是女子,拋頭露面總是不好。」

  辰年本是滿心歡喜,聽了他這話卻是無語,好在她與他相處這一段時間,知曉這人一向不會說話,因此也就不與他計較,只嘆道:「鄭將軍啊,鄭將軍,你這張嘴真是臭到無可救藥了。送了人東西,卻是把人得罪了,我都不知該說你個什麼好!」

  鄭綸愕然,抬頭看她,顯然是還不知自己哪裡又說錯了話。

  辰年無力地揮了揮手,道:「算了,不和你計較,說正事吧。」她將那面具放置一旁,問鄭綸道,「咱們在哪裡設伏好?還要把賀蘭淵往北趕嗎?」

  鄭綸收回心思,想了一想,道:「我沒有太多時間,江南空虛太久會生變故,我須得儘快滅掉賀蘭淵,好帶軍回江南。」

  辰年聞言有些意外,問道:「江南不穩?」

  鄭綸點頭,道:「現在雖還未顯現什麼,但已是隱患叢生。」

  鄭綸的擔心不無道理,封君揚平定江南不過兩年時間,齊氏諸王還有不少殘存勢力未來得及清除。眼下江南兵力全都調往江北,必會引得某些人蠢蠢欲動。

  果然,新武四年三月,夏室皇族僅存的幾位王爺,以嶺南王齊襄為首,在嶺南招兵買馬,起兵勤王,趁著江南防務空虛,只用了短短二十餘日,就兵臨盛都城下。

  盛都告急,江南告急。

  封君揚二十萬大軍尚遠在江中平原與鮮氏慕容部交戰,回救不及,若要援救盛都,唯有命鄭綸帶兵立刻南返。可此時,冀州的戰況也已到了關鍵時刻,若是鄭綸就此南撤,賀蘭淵必將帶軍反撲,宜平難保,青冀兩州就此落入鮮氏手中。

  江南與青冀之地,兩者現在只能擇其一而保。

  辰年看著那軍報,半晌沉默,心思轉了百轉,最後抬眼去看鄭綸,沉聲問道:「你如何打算?」

  鄭綸嘴角微抿,看著辰年不語。

  辰年不由得笑了一笑,只道:「你莫要看我,我又做不了你的主。不過,我義軍為的是抗擊鮮氏,保國安民,絕不會跟著你去江南平叛。沒有你們,義軍一樣可以打賀蘭淵。」

  她話雖這樣說,可他們兩個心裡都十分明白,若鄭綸真的帶兵南退,只靠著義軍這些人,根本擋不住賀蘭淵的反撲。鄭綸目光沉了一沉,道:「此事我決定不了,須得王爺定奪。」

  辰年聞言,輕輕垂下了眼帘,江南乃是封君揚的根基所在,他可捨得丟了江南半壁江山,留在江北繼續抗擊鮮氏?在他心中,權勢與百姓,到底是孰輕孰重?

  數千里之外,封君揚也在思量這個問題。

  封君揚遇事喜靜,有為難之事,多會獨居一室,靜靜思量。順平深知他這一習慣,半點不敢打擾,只垂手守在門外,連茶水都不敢送進去。室內燈火足足亮了一夜,待到天明時分,才聽得封君揚淡淡吩咐道:「去請韓先生過來。」

  順平應了一聲,忙出門去請韓華。韓華很快從外面進來,抬眼打量了一眼封君揚的面色,問道:「王爺可有定奪了?」

  封君揚沉聲答道:「棄江南,保江北。」

  這答案在韓華預料之外,叫他不覺微微一愣,過得片刻才說道:「棄江南,保江北,既需對抗鮮氏幾十萬大軍,又要防備賀臻反咬一口。到時便是將拓跋垚趕出靖陽關外,若無江南支撐,也奈何不了賀臻,怕是只能與他分而治之。」

  封君揚緩緩點頭:「我知,可若是現在回去,江北必要落入拓跋垚之手。」

  韓華勸道:「王爺,只要有江南半壁江山在手,我們還可積蓄力量,再行北伐之事。」

  封君揚眉間微斂,道:「江北不可落入拓跋垚之手,否則,鮮氏大軍便可沿宛江順流而下,禍亂江南。」

  韓華道:「可齊襄一旦奪了盛都,挾天子以令諸侯,我們再要打回去,可就難了。」

  封君揚垂眸沉默,良久之後才緩緩地吐出口氣來,道:「齊襄奪了江南,江南百姓一樣可以過活。可若我就此南退,任由鮮氏占據江北,日後面臨的則是滅國亡種。我之前為奪江北,先是坐看江北各家軍鎮相鬥,後又有意縱容鮮氏南侵,終害得國土淪喪,百姓受難,已是錯了,不能再繼續錯下去。」

  「王爺,可先命鄭綸帶軍南歸,為我軍爭取一些時間,到時雖失去……」

  封君揚抬手止住了韓華的話,只道:「我意已決,不用再說了。鄭綸需繼續留在冀州,同時,咱們須得加快西進速度,儘早奪下豫州。」

  韓華瞧他這般堅決,也不好再勸,便只嘆息著搖了搖頭。封君揚少見韓華如此模樣,不禁勾了勾嘴角,輕笑道:「韓先生無須這般,我倒覺得這江北遠比江南重要。」

  自古以來,便是從北攻南易,反之卻數倍艱難,封君揚這話說得也不算錯。韓華勉強地笑了一笑,道:「許是吧。」

  他跟隨封君揚已久,兩人可算是半師半友,情意頗厚,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封君揚道:「王爺,我有句話不知該問不該問。」

  封君揚似是已猜到韓華要問什麼,嘴角慢慢放平下來,沉默地看了韓華片刻,淡淡說道:「問吧。」

  韓華看他兩眼,問道:「王爺不許鄭綸此刻帶兵南歸,可是顧念謝姑娘……」

  「不是。」封君揚不等韓華把話問完,便出聲打斷了他的話。隨即,他就意識到自己回答得太快,有意停頓了片刻,這才又繼續說道,「不是為她,只是為了天下百姓。」

  韓華笑了笑,向著封君揚拱手一揖,告辭離去。

  封君揚又默坐片刻,這才喚了順平進來,吩咐他道:「給鄭綸與宋琰傳信,命他們兩個鼎力合作,務必要儘快剿滅鮮氏賀蘭部。」

  順平應諾,猶豫了一下,卻是問道:「太后那裡該怎麼辦?可需要設法將太后與皇帝從盛都救出?」

  封君揚聞言,嘴角上不覺挑起一抹冷笑,道:「不用去,太后與那齊襄的關係一向不錯,當初若不是有太后援手,齊襄又怎能回到嶺南?」

  封君揚占住盛都後,曾把齊襄扣在盛都許久,還是封太后從中斡旋,齊襄這才得以離開盛都。他們兩人也算各懷目的,一個想的是背靠太后這棵大樹遮陰乘涼,另一個卻是想著借齊姓諸王來制衡封君揚,好叫兒子的皇位可以安穩。

  這些事情,封君揚早就知曉一些,卻從未與封太后計較,無非是想著保留幾分姐弟情意,不想封太后卻早已不把他看作弟弟。

  順平心中也瞧不上封太后,可卻深知疏不間親,聽封君揚這般說話,只垂頭屏息,不敢應和。封君揚乃是極為自製的人,自小被教導著要喜怒不形於色,現在能說出這些話來已是有些失控。他閉目片刻,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來,面色這才漸漸如常,吩咐道:「傳信,叫樊景雲從關外回來。」

  四月,齊襄率軍攻打盛都,封君揚卻帶兵繼續西進。鄭綸也得到封君揚命令,繼續留在冀州,剿滅鮮氏賀蘭部兵馬。

  封君揚這般棄江南不顧,只全力抵抗異族入侵的行為,大大出乎世人預料,一時間眾說紛紜,褒貶不一,有人贊其是以家國大義為重,卻也有人說封君揚不過是狂妄自大、沽名釣譽之徒。

  泰興城守府內,賀臻在得到封君揚已繼續帶兵西進的確切消息後,那罩在眉間多日的陰霾這才散去,他揮手斥退曹音,將手上的那粒棋子落下,與白章說道:「齊襄到底年輕,沉不住氣,他這般提前發難,差點壞了我的大事。」

  白章不緊不慢地拈起粒棋子,眼睛盯在棋盤之上,口中卻是說道:「你也真夠冒險,竟拿泰興做賭,也不怕那封君揚真的棄了江北就此南歸。幸虧他還年輕氣盛,想著要什麼家國大義,否則你老弟拿什麼來擋拓跋垚的幾十萬大軍?到時被丘穆陵越攻破泰興,你就後悔去吧!」

  賀臻淡淡一笑,不疾不徐地說道:「當初北漠國力正盛時,北漠名將周志忍帶著十幾萬精兵悍將圍了泰興兩年,也沒能破了城門。丘穆陵越武夫一個,拼湊了十萬北漠雜軍,竟也想奪我泰興,不過是笑話罷了。」

  賀臻說出這話並非是狂傲自大。泰興自去年春被圍至今已是一年有餘,丘穆陵越屢次強攻,折損了不少兵馬,卻也沒能攻下泰興。去年夏汛之時,丘穆陵越甚至還把宛江大堤給掘了,想著水淹泰興,可城內守軍與百姓都搬到了高處,絲毫沒有影響守城。

  丘穆陵越無奈之下,這才不得不暫停了攻城,分兵取了泰興附近的幾處小城,對泰興形成包圍之勢,圍而不攻。

  白章瞥賀臻一眼,也跟著呵呵一笑,漫不經心地問道:「水軍什麼時候調往東去?」

  泰興水軍一直停在宛江對面的阜平水寨,照賀臻最初的設計,是要等封君揚與拓跋垚兩個陷入不死不休之地時,泰興水軍再偷偷往東去取宜平。可不想變故太多,先是鮮氏賀蘭部翻越燕次山進入冀州,迫得封君揚再次從江南調兵北上,由此又導致了齊襄的提前發難……這一步步走下來,已是與賀臻最初的預設偏差了許多。

  賀臻思索片刻,答道:「還要再等一等,要等鄭綸與賀蘭淵那裡分出勝負來再說。以目前形勢看,倒是鄭綸勝算更大一些,到時他若是能帶兵南歸與齊襄纏鬥,自是最好。」

  白章緩緩點頭,過得一會兒,卻是又笑著說道:「只是不知盛都能否堅持到鄭綸帶兵回去,若是齊襄早早地就攻下了盛都,我看封君揚不見得還叫鄭綸回去。」

  賀臻道:「盛都城堅糧足,只要那守將不犯傻,守上幾個月還是不難的。」

  不想這一次賀臻卻是料錯,就在齊襄帶軍圍攻盛都半月之後,城內禁軍中一個小小的校尉暗中投敵,趁夜開了盛都城門,放了齊襄軍隊進城,盛都就此失陷。而那校尉也不是別人,正是當初與辰年一同拜了靜宇軒為師的肖猴兒。

  永寧三年,肖猴兒叛出聚義寨,隨著封君揚去了盛都,更名為肖得侯後進入軍中,不想卻未得封君揚重用。此人心思靈活,卻無德行,又覺封君揚對不起自己,眼見齊襄大軍來攻盛都,索性就暗中投了齊襄。

  消息傳回江北,溫大牙先是氣憤,後來卻又樂了,與辰年說道:「那肖猴兒自是狼心狗肺之徒,可封君揚卻也是活該!當初若不是他以權勢相誘,那肖猴兒又怎會背叛咱們?現在那肖猴兒又叛了他,真是一報還一報,該!」

  封君揚能棄江南而守江北,已是叫辰年有些意外,心中對其的觀感也隱隱有些變化。現聽溫大牙嘲諷封君揚,辰年神色平淡,只道:「這話你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算了,可要管好了自己的嘴,莫說到鄭綸面前去。」

  溫大牙聽得嘿嘿一笑:「瞧你說的,我就是再傻,也不至於到鄭將軍面前去罵他主子啊。」

  辰年緩緩點頭:「那就好。」

  過了一會兒,溫大牙卻又忍不住扯起了嘴角,笑道:「我瞧封君揚可能早就知肖猴兒的為人,你聽他給人改的名字,肖得侯,肖得侯,嫌肖猴兒無德,想給他添上點德行嘛!」

  辰年從未想過這些,聞言略怔,待細一思量,不覺莞爾,道:「還真是這樣。」

  他們兩人正談笑,鄭綸從外進來,視線在辰年面上停了一停,這才問道:「說什麼說得這麼高興?」

  「沒什麼,溫大哥剛才說了個笑話。」辰年隨口答道,轉了個話題,問鄭綸道,「對了,宋琰現在到了何處?」

  鄭綸斂一斂心神,沉聲答道:「南秀。」

  賀蘭淵北退安夏城,宋琰一路追擊而來,陳重兵於南秀郡,一副要與賀蘭淵決一死戰的模樣。而鄭綸三萬精騎與辰年所領的義軍,則悄悄潛至安夏西北,攔在了賀蘭淵的退路上。

  鄭綸道:「以目前情形,要勝賀蘭淵不難,難的是如何才能徹底剿滅他,永除後患。」

  辰年也知若要青冀兩州安定,只打跑了賀蘭淵還不夠,鄭綸還要帶兵南歸,或是西進,不可能長留冀州。她想了一想,道:「還是要想法說得薛盛顯出兵,這才好成事。」

  鄭綸抬眼看向辰年,問道:「你可能猜透薛盛顯的心思?」

  辰年思量片刻,答道:「那人並無稱雄野心,一心只求自保。我若沒有猜錯,薛盛顯是想著騎牆觀望,待天下大定之後,再向勝者俯首稱臣。到那時,只要他能痛快地獻出冀州,但凡有些肚量的君主,都能留他一個富貴終老。」

  鄭綸所想與辰年相差不大,點頭道:「正是這般。所以,現在縱是你巧舌如簧,也說不動冀州出兵。」

  辰年皺眉沉默片刻,忽地心中一動,抬眼看向鄭綸,有些興沖沖地說道:「我突然想到一個法子,無須薛盛顯出兵,也一樣能迫得那賀蘭淵繼續北退。」

  鄭綸聽得眼睛一亮,道:「說來聽聽。」

  四月中,南秀與冀州之間的往來突然多了起來。因著安夏就夾在這兩城之間,賀蘭淵也多少聽到些消息,心生疑慮,特帶了人伏在南秀與冀州之間的路上,果真叫他截到了一封冀州薛盛顯給鄭綸的信件。

  在信中,薛盛顯先是對封君揚許諾他封王之事表達了感激,又藉口自己無能無德,婉言拒絕這一提議。長長一大篇信,只在最後一段說了有用的:冀州兵微將寡,只堪自保,實在無力與鄭綸合擊鮮氏,可為了效忠朝廷,他還是願意出三千兵前來圍攻安夏,以作威懾之用。

  要說這賀蘭淵既然能做一軍統帥,自然也是有幾分頭腦的人,雖只見了這一封信,卻也能將此事的前情後續都猜個大概。他捻著那張信紙沉思不語,倒是旁邊的部將沉不住氣,問道:「將軍,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賀蘭淵聞言笑了一笑,道:「鄭綸想要勸薛盛顯出兵,就打著封君揚的名號給薛盛顯畫大餅。不想那薛盛顯只是膽子小,人卻不傻,他不肯上當,就用三千兵來應付鄭綸。」

  那部將又問:「只三千兵能做什麼用?」

  賀蘭淵笑道:「裝樣子,嚇唬咱們。」

  很快,賀蘭淵派往各處的斥候傳回了消息:宋琰大軍在南秀暫作休整之後,再次往北撲來。同時,鄭綸三萬精銳與謝辰年的義軍也從西而來,直逼安夏。而北側冀州,也出現了冀州大軍的身影。

  安夏城小,不能固守,賀蘭淵若不想被鄭綸困死,唯有在夏人合圍之前,提前擇一個方向突圍出去。南方、西方與北方,都出現了大軍,而東方雖無大軍,可魯地多山,鮮氏這般以騎兵為主的軍隊,一旦被人追進那裡,再想出來就不容易了。

  鮮氏人多愛冒險,若是不曾截到薛盛顯那封信,賀蘭淵定會冒險往南一突,若是能成,還可以趁著宜平空虛,奪下宜平城。可既截到了那封信,賀蘭淵就生了別的想法。他問那從北邊回來的斥候道:「冀州軍大概有多少人馬?」

  那斥候答道:「看著營帳連綿不盡,約有數萬人之眾。」

  賀蘭淵聽了不由得哈哈大笑:「就薛盛顯那般的性子,哪裡捨得拿全部家底出來冒險,那定然是夏人的疑兵之計。咱們就繼續往北撤,陵和郡地勢開闊,引著鄭綸去那裡決戰,最為合適!」

  當下,賀蘭淵便棄了安夏城,帶大軍往北而去。冀州軍正擋於他北退路上,賀蘭淵派了一萬人馬前去試探,那冀州軍不戰而走。至此,賀蘭淵心中更是認定了這是薛盛顯派來應付鄭綸的三千兵,留了後軍掩護,自己帶著十數萬大軍往北而來。

  因著冀州越往北走,地勢就越平坦,很難藏有伏兵,賀蘭淵帶軍疾行幾日,一路安然無恙。這一日傍晚,大軍在靠近河邊的一處開闊地安營紮寨。身後的追兵已遠,眾人難免心生大意,連那護衛大營的木牆都只胡亂地修了修,應付了事。

  連日行軍,士兵皆已睏乏,未及夜深,便都睡死了過去。而同一時刻,此處往北的幾十里外,辰年只帶了一千輕騎,靜靜地等在一片樹林之內,已是整裝待發。

  那封薛盛顯寫給鄭綸的書信是假,那三千冀州軍也是假,這一切不過都是辰年與鄭綸想出的一個計策,故意誘得賀蘭淵北退,叫他一路順暢而失去戒心,然後辰年帶著騎兵趁夜偷襲,亂了賀蘭淵的軍心,而鄭綸卻另領了三萬人馬,在前面以逸待勞,等著賀蘭淵一頭撞過去。

  辰年面上遮著鄭綸送她的那張面具,只那雙眸子裡透露出沉靜與鎮定。她轉頭看向身側的靈雀,問道:「什麼時辰了?」

  靈雀答道:「已近子時。」

  辰年緩緩點頭,沉聲道:「走吧。」

  她們兩個率先策馬向前,帶著這一千輕騎往鮮氏大營而去。因為戰馬腳下都裹有厚布,馬蹄踏在地上並無多大聲響,眾人先悄悄繞到鮮氏大軍身後,直到離那大營三四里外,這才驟然加快速度,向著那大營急衝過去。

  趁夜偷襲這事,辰年早在宜平時就幹過一次,這次再來,已是輕車熟路。鮮氏人防備鬆懈,待再反應過來已是不及,只見敵軍騎兵突然衝進大營,殺聲震天,一時間也辨不清對方有多少人馬,營中頓時大亂。

  不過,鮮氏人也是極為強悍,在經過最初的慌亂之後,很快便有將領組織起人馬予以反擊。辰年帶軍在鮮氏大營四下里衝殺一陣,本想著能殺了賀蘭淵最好,不想卻沒能尋著,又見鮮氏人也紛紛上馬,忙就打出信號,帶著人撤退。

  賀蘭淵被人襲營,哪裡肯善罷甘休,忙派兵點將,帶著人馬就追了出來。辰年不怕他追,只怕他不追。她引著賀蘭淵往北而去,直接誘入了鄭綸的包圍之中。

  這是一場惡戰,從辰年半夜襲營開始,直到翌日天黑,鄭綸才以少勝多,將賀蘭淵的大軍徹底擊潰。賀蘭淵當場被斬殺,鮮氏人死傷大半,剩下的殘兵往北逃去。

  鄭綸派了騎兵在後一路追擊,只等那鮮氏潰兵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就衝上去喊打喊殺,嚇得那些鮮氏人忙就又往前逃。就這樣,待到陵和,又跑死跑散了許多鮮氏兵,能活著回到關外的,不足原數的十之一二。

  至此,冀州才總算得以安穩。

  這一戰叫許多將領得以成名,而最為出名的那個,卻是出了這個計策,並且親自帶兵夜襲鮮氏大營的義軍首領——謝辰年。義軍上下都極為歡悅,靈雀更是替辰年高興,道:「幸好那鄭綸還算知情知趣,把這頭功記在了大當家身上,不然,咱們大夥都得尋他算帳不可!」

  辰年卻是不想得這份頭功,更是不解鄭綸為何要將這頭功記在她的身上。

  大勝之後,少不得要論功行賞。

  之前賀蘭淵帶兵從冀北打到了宜平,搶掠了不少金銀財物,這次鮮氏軍潰敗逃命,再顧不上這些身外之物,盡數被鄭綸所得。鄭綸只取了少一部分金銀獎賞自己軍中將士,剩下的全都給了義軍。義軍將士雖說都是為「義」而來,可多分金銀誰都高興,鄭綸此舉,很是在義軍中買了個好。

  慶功宴上,方勛與另幾個義軍頭領過來敬了鄭綸不少酒,見鄭綸喝酒極為爽快,心中更覺親近,待喝到後面,就已是與之稱兄道弟起來。與鄭綸這邊的熱鬧相比,辰年那裡就要冷清了許多。她不善飲酒,不管誰人來敬,都只用酒沾一沾唇便了事。又因她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大夥也不好強勸她酒,如此幾次,眾人也就棄了她這裡,紛紛往鄭綸那邊湊了過去。

  辰年並不計較這些,又坐了一會兒,索性趁著眾人不注意,獨自一人往外而來。待出了營地有一段距離,那身後的喧鬧聲才漸漸小去,最終隱入夜色之中。

  此時已是初夏時節,河水豐盈,草木新盛,偶爾有新鮮稚嫩的蟲鳴聲在草叢中響起,不覺聒噪,卻更襯出這夏夜的寧靜。

  月上中天,夜色正好。

  直到這時,辰年心中才慢慢清靜下來。這一場大戰,他們以少勝多,殺敵無數,徹底扭轉了青、冀兩州的局勢,可她心中卻無多少喜悅,只有淡淡的迷惘。那些死去的鮮氏人,不管他們是如何的兇惡殘暴,罪有應得,他們都與她有著相近的血脈。

  他們,也算是她的族人。

  謝辰年深受夏人之恩,可謝辰年的母親,養她長大的義父,他們都是鮮氏人,他們可願意看到她這般帶著大軍絞殺自己的同胞?可願意她雙手沾滿鮮氏人的鮮血?

  突然間,她很想女兒小寶。自她去年送了朝陽子與小寶回那山中小鎮,為著安全起見,她就再沒回去過,現在算來,已是半年有餘。小寶,該學會走路了吧?也該學著說話了,只是不知會不會叫娘親,可會有人教她?

  辰年的眼圈止不住地發熱,她仰身躺倒在河岸邊柔軟的草叢中,靜靜地望著星空出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聽得遠處有腳步聲傳來,沿著河岸漸行漸近。來人步伐沉穩,落地極輕,顯然是個內功高手。辰年心生警覺,並未立刻起身,只輕輕側頭循聲看去,待那人的身影進入視野,這才認出竟是鄭綸。

  辰年有些意外,忙從地上起身,與鄭綸招呼道:「鄭將軍?」

  鄭綸似也是剛發現了她,身形頓了一頓,才又繼續往辰年這邊走了過來,口中卻是淡淡問道:「怎的一個人出來了?」

  辰年笑了一笑,答道:「怕喝酒,就躲出來了。」

  她面上帶著笑,可那聲音卻微微有些沙啞。鄭綸不禁多看了她兩眼,見她眼圈還有些泛紅,顯然是剛剛哭過。察覺到這一點,他的心臟像是突然被人一把攥住,脹痛難耐,又因著有酒壯膽,竟是想也不想地問辰年道:「為什麼哭?」

  辰年愣了一愣,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遮掩道:「哪裡哭了?鄭將軍喝高了,看花眼了。」

  鄭綸被方勛等人灌了太多的酒,腦子早已被酒燒得發暈,聞言竟是忽地上前一步,伸手去拭辰年的眼角,然後給她看自己指肚上的淚漬,問道:「那這是什麼?」

  他這動作毫無預兆,辰年一時驚得傻住,忘了反應。鄭綸瞧著她美目圓睜,唇瓣微張,一臉驚愕地看著自己,只覺胸口氣血翻湧,再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低頭往她唇上吻了下去。

  辰年這才驚醒,忙偏頭往旁側避了開去,抬手拂向鄭綸手肘外側的曲池穴,迫得他鬆開了手掌。她抽身退後幾步,冷喝道:「鄭將軍,請你自重!」

  鄭綸驟然一僵,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都做了什麼,驚慌失措地看著辰年:「我,我,我……」

  辰年不想他竟酒後失德,對自己起輕薄之意,心中已是惱羞至極,哪裡還肯聽他解釋,只冷冷地橫了鄭綸一眼,轉身就走。

  鄭綸見此,更覺慌亂,忙在後追了上去,急聲道:「謝姑娘,謝姑娘!」

  辰年本就惱怒,見他竟然還敢糾纏不休,索性停下來回過身去,冷眼看向鄭綸,問道:「鄭將軍,我看你是喝酒喝昏了頭吧?」

  她俏面冰冷,目光凌厲,周身殺氣騰騰,把鄭綸看得心神一凜,腦中瞬間冷靜下來。今夜之事過後,在她心中定要把他歸為輕薄無恥之徒,不僅不會再好言對他,怕是連見他都不願再見,只會躲著他,避著他。

  這樣一想,鄭綸心中只覺酸澀苦悶難言。他不覺閉目,沉默片刻,垂死掙扎道:「謝姑娘,對不住,我確是喝酒喝昏了頭,剛才一時眼花,把你看成芸生了。」

  辰年愣了一愣:「芸生?」

  鄭綸慢慢低下了頭,唇邊卻是泛起一些苦笑,自嘲似的說道:「你也知道,我一直傾慕芸生小姐。只可惜與她有緣無分,連這份心思都不敢叫她知曉。剛才也不知怎的,恍惚間就以為是她站在我面前。」

  辰年對他這話半信半疑,她與芸生雖然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可兩人的面容並無多少相似之處,按理說不該認錯。不過鄭綸也確是喝了許多的酒,許就因著思念芸生過度,醉眼迷離地認錯了人。

  事到如今,不管鄭綸這話是真是假,只要她還不想與他撕破臉,就只能接受他這個解釋。辰年頭腦漸漸冷靜下來,左右權衡了一番,冷聲與鄭綸說道:「鄭將軍既然沒有酒量,以後還是少喝些吧,也省得醉得連人都分不清了。」

  她能說出這話,就表明不再與他計較此事。可鄭綸心中卻有隱隱的失落,他勉強地笑了一笑,低聲道:「抱歉。」

  辰年看他兩眼,再沒理會,轉身獨自往大營走去。剛一進營地,正好遇到溫大牙出來尋她,溫大牙先瞧了一眼她的身後,這才問道:「可看到鄭將軍了?」

  辰年本想說沒有,轉念一想卻又改了主意,神色自若地答道:「看到了。你們是不是把他灌多了,我瞧著他一個人躲在無人處偷著吐呢。」

  溫大牙聞言鬆了口氣,面上不由得帶上了笑容,道:「可不是我灌的,是方勛他們,把鄭將軍灌得走道都不穩了,跑不了喝高了。」

  聽他這樣說,辰年對鄭綸剛才那話又信了幾分,暗道莫不是她自己太過於多疑,真的冤枉了鄭綸?鄭綸一直對她多有反感,便是兩軍合作,他們兩人不得不打交道,他對她也一向態度冷淡,不苟言笑,不該生了旁的心思才是。

  她正暗自思量,溫大牙看了看左右,將她拉至一旁,低聲問道:「大當家,眼下看冀州是先安穩了,你心裡可有個什麼打算?」

  辰年聞言輕輕揚眉。溫大牙遲疑了一下,方道:「我剛聽著方勛他們的意思,一心想著往西去。」

  早在大戰之前,封君揚那裡便有密令傳來,要鄭綸滅掉賀蘭淵後帶兵西進,解泰興之困。此事鄭綸並未特意隱瞞辰年,在言語中已有暗示。

  辰年明白,封君揚這是要先全力奪下江北,然後再謀江南。她更清楚,這一決策於現況來說,確是最佳。只是,她若是也帶義軍西進,就要與義父或是陸驍對陣,他們不是賀蘭淵,無論對上其中哪個,她怕是都不能再冷靜理智。

  可事到如今,已經容不得她再逃避。既然已是做了選擇,不管未來將面對什麼,唯有咬牙堅持著走下去。辰年沉默了片刻,道:「既然要抗擊鮮氏,保國安民,總要將鮮氏打出去,還江北一個安寧才是。」

  溫大牙自從永寧二年就跟隨辰年,知辰年做出這個選擇必定十分艱難,心中頓覺不忍,想了想,道:「大當家,要不咱們就留在冀州吧,那邊可是有幾十萬大軍呢,名將無數,哪裡就用得上咱們這些人了。」

  辰年知溫大牙的好意,不覺苦澀一笑,卻是沒說什麼,只緩緩地搖了搖頭。

  溫大牙不知她這是何意,想要細問,卻又怕惹得辰年煩心,正遲疑間,鄭綸的親衛從營內找了出來,見著辰年與溫大牙,客氣地行了軍禮,又恭聲問辰年道:「謝大當家,可是看到了我家將軍?」

  辰年不知鄭綸為何直到現在還沒回來,只道:「剛才在營外倒是見到了,你們順著河邊找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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