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拼死一搏
2023-12-20 15:11:32 作者: 鮮橙
第三日頭上,賀澤的先鋒騎兵便到了宜平城外,在城下叫罵半日,想激守城軍隊出戰。辰年命眾人不必理會,由著他們罵就是。直過了晌午時刻,那賀家先鋒軍正在城下叫罵得口乾舌燥、喉嚨冒火時,城牆上才有人應聲,卻是揚聲問他們道:「諸位也喊了這半天了,可口渴了?要不要喝口水?」
話音落地,便有人往城牆上抬了些水來,沿著外牆傾下。那賀家軍別說喝不到,便是能喝到,又怎敢喝這水。眾人氣得七竅生煙,更是扯開喉嚨,放聲大罵。不想一直沉默的城牆上這回卻有了回應。
城下叫罵:「有種的你們就出來,和咱們打一場!」
城上回應:「有種的你們就上來,爺在這等著你!」
城下又罵:「孫子們都憋在城裡,要充王八嗎?」
城上就回道:「王八們都爬在城下,想當孫子嗎?」
雙方你來我往,罵得不亦樂乎。聽得一會兒,竟是城上人的罵功更高一籌,明明是被人堵著門叫罵,反倒士氣高昂,毫無畏縮之意。
辰年一直安坐在城牆上,笑嘻嘻地聽著,時不時地給那些回罵的士兵提點幾句。溫大牙更是不知從哪裡尋了些綠豆來,熬了清熱解暑的綠豆湯給大夥送到城牆上,高聲叫道:「綠豆湯來啦,大夥快來潤潤嗓子,歇歇,喘口氣再罵。」
宋琰看得無語,萬萬想不到辰年竟是這般孩子氣,能在這種事上與人鬥氣,特意從軍中挑了那嗓門粗大的漢子出來,站在城牆上與下面那些人對罵。
城牆上的人有綠豆湯可以潤喉,城下那些人卻沒有這麼好的待遇。眼瞧著城上那些人一手撐腰,一手端著涼湯,罵上幾句就低頭喝上一口潤潤喉嚨,城下的人氣得幾欲吐血。那帶軍的先鋒將聽這場嘴仗沒完沒了,無奈之下,只能鳴金收兵,帶軍退到安全地帶,安營紮寨。
辰年見他們確實是退兵了,這才斂了面上的嬉笑,仔細地將各處城牆都巡查了一遍,又交代眾人夜裡也要警醒,這才沉聲與宋琰說道:「這才是剛剛開始,日子還長著呢,你我兩個莫要都耗在這裡,輪流在城牆上盯著吧。」
宋琰今日見了她那嬉笑怒罵的模樣,又瞧她變得這般正經嚴肅,只嘆造化神奇。這樣一個長得傾國傾城的女子,竟能裝得傻,耍得賴,玩得了狠辣,扮得了柔順,真是心計臉皮樣樣拿手!到了此刻,他對她已是嘆服,便就只應道:「末將聽從將軍安排。」
辰年點點頭,叫宋琰先留在城牆上,自己則回了城守府。待到無人時,她方暗中囑咐溫大牙道:「你這些日子藏些金子在身上,我尋到機會就把你與傻大送走,往北去,若陸驍能接到靈雀消息,他該在燕次山那裡接應你們。」
溫大牙應下,自去準備不提。辰年梳洗一番,這才沉沉睡下。不想第二日天色剛亮,便有傳令兵匆匆來報,說從北邊來了一支人馬,約有數百人,與賀澤的先鋒騎兵撞在一起,雙方打了起來。
辰年有些意外,忙就起身披掛整齊,去那北城牆上查看。宋琰已經在她之前到達,瞧她過來,便就往後退了兩步,靜默地立在一旁陪同。辰年看得片刻,見賀澤軍進退有度,頗有章法,而那些著裝不一的人馬雖看著個個勇猛,實際上卻是亂打一氣。
辰年側頭問宋琰道:「這些人是哪裡來的?」
宋琰這才答話,沉聲說道:「從北邊山里出來的,被賀澤軍發現了,派人攔截,不知怎的就打了起來。」
說話間,那支隊伍已經顯了敗勢,就見當中有個粗壯漢子四下里衝殺解救同伴,高聲喊道:「兄弟們,咱們不要和他們糾纏,快些往城門沖,與謝寨主他們合兵一處。」
眾人聽得精神一振,齊齊往城下突圍過來。那粗壯漢子更是一馬當先沖至近前,仰頭向著城上高聲喊道:「快去告訴謝寨主,某是太行山黑風寨的,特意帶著兄弟們來助她殺敵。」
隨後而來的一些人也紛紛喊出名號,均是南太行一些不起眼的小山寨。城牆上有不少寨兵就是出自南太行,很快就有人指著遠處的一面旗子,向著辰年叫道:「大當家,那個是翻天嶺的旗子,裡面有他們的人!」
隨後又有人瞧出了別家山寨的旗幟,更有人認出城下一個略有些名氣的寨主,叫道:「飛天老虎!使雙刀的那個是蓮花寨的寨主,雙刀林飛虎!」
這幾人這般叫嚷,宋琰聽得微微皺眉,正遲疑著要不要開口斥責,辰年那裡卻是轉頭向他看了過來。宋琰想了一想,就沉聲與辰年說道:「城門不能開,且無論這些人的意圖,只那賀澤軍就追在後面,若開了城門,怕會是被他趁亂攻入。」
辰年瞥他一眼,向他走近兩步。
宋琰稍覺詫異,下意識地微微往後仰身,試圖能離得辰年遠些。
辰年似是沒有察覺到他的躲避,反而傾身過來,湊到他近前,壓低聲音,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淡淡說道:「我那寨兵中,有近半數是這太行山裡的山匪,你可曾想過,若是眼看著這些人死在城下而不救,他們會有如何反應?」
宋琰眉心跳動,心思一轉便已明白過來,身上頓時驚了一層冷汗。物傷其類,這些山匪最重兄弟義氣,城下那些人打著救援的旗號而來,若是他們卻緊閉城門見死不救,定會惹得軍心動盪。若是再有人故意鼓動,沒準會有炸營之危!
宋琰一時顧不上避嫌,轉頭去看辰年:「這是賀澤的設計?」
辰年收回身子,淺淺地扯了扯嘴角,嘲道:「他倒是挖了個好坑,難怪他這般沉得住氣,比我算的日子晚了好幾日,原來竟是做這事去了。」
宋琰有些奇怪賀澤怎會使得動這些山匪,可眼下卻沒工夫叫他細究這個,他只抬眼去看辰年,沉聲問道:「怎麼辦?」
辰年垂目,略作思量,道:「還能怎樣?事到如今,明知前面是坑,也只能跳了。準備一下,我出城救人。」
宋琰斷然拒絕:「不行,絕對不行!」
他們兩個一直在低聲交談,本就引得眾人注目,現在宋琰突然放高聲量,更是叫眾人驚疑不定。辰年向大夥笑笑,將宋琰獨自叫到一旁,低聲道:「這城門絕不能開,否則一旦被人攻入,再想關就難了。」
宋琰自是知道這些,可不開城門出去,如何將外面那些人救回?他看向辰年,疑惑不解,問道:「那要如何救人?」
辰年答道:「垂些繩索下去,將那些逃到城下的人拉上來。」
宋琰一聽就發現了這法子的好處。一是避免了叫人說他們見死不救,二是這樣將人一個個拉上來,必然救不上多少來,十分容易控制,可避免他們作亂。宋琰腦筋靈活,暗道這法子倒好,只是無須辰年親自出城救人。她要在這個時候出城,難道是要趁亂逃走?
他抬眼去看辰年,還未說話,辰年那裡卻似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笑非笑地說道:「宋將軍放心,我便是想走,也斷不會在這個時候,丟下那些追隨我的兄弟與滿城的百姓,一走了之。你太瞧不起我謝辰年了。」
宋琰被她識穿心思,難免有些尷尬,避過了她的目光,拱手賠禮道:「謝將軍見諒,末將沒有旁的意思,只是覺得您犯不著出城冒險。」
辰年卻是正色道:「錯,我必須去。只有我親歷險境,出城救人,他們才肯信我不開城門不是貪生怕死,而是為了大夥的安全著想。」
宋琰心中一時難以定奪,抬眼看她,道:「將軍,末將不是不肯信您,只是擔心您的安危。」
辰年向他笑了一笑,道:「放心吧,我是貪生怕死之人,自會小心保命。你家王爺還留了許多武功高強的暗衛給我,我再從聚義寨里挑出些好手。人貴精不貴多,能救上多少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去做這個姿態。」
宋琰還欲再勸,辰年已是抬手止住了他的話,道:「我主意已定,你莫要再勸。此刻也沒時間叫你我在這裡爭論。我這就召集人手,你快些去準備,待人救上來之後,必須暗中控制住,以免生變。」
她說完叫了親兵上前,附耳交代了幾句,那親兵就跑著下了城牆。宋琰瞧她這般,知既勸不回她,又攔不住她,唯有全力配合。
這麼一會兒光景,城下那支山匪隊伍已徹底被賀家兵衝散,分作了幾撥,各自為戰。情況越加危急,城牆上的人也瞧得驚心,有心以弓箭相助,可對方故意將人都困在射程之外,一般羽箭根本無法射到。
那些出自聚義寨的軍官紛紛上前請戰,叫道:「將軍,開了城門衝殺出去,救回那些兄弟吧!」
「將軍,咱們不能見死不救啊!」
辰年鎮定沉著地掃了眾人一眼,冷聲道:「敵軍就在他們身後,顯然是要以他們為餌,誘咱們出去。咱們若真開了城門,那就正好中了敵軍的奸計。賀澤大軍雖沒露面,卻不知藏在何處,虎視眈眈。一旦城門被人攻破,這宜平就再也守不住了。」
眾人聽得一靜,但很快就有人激動地喊道:「那怎麼辦?那些兄弟是為了幫咱們而來,難道就看著他們死在咱們眼皮底下?」
辰年淡淡地掃了那出聲的人一眼,冷靜答道:「自然不能看著他們死,咱們得去救,只是卻不能開那城門。」
說話間,宋琰已命人抱了數十卷粗若兒臂的繩索來。眾人正疑惑間,辰年越眾走出,縱身躍至高處,手按配刀,揚聲向著城上眾人喊道:「城門不能開,因為城內是手無寸鐵的百姓,咱們退一步就是城破。城下那些兄弟也不能不救,他們是為咱們而來!我問你們,可有人敢隨我下城去救人?敢的就走上前來,咱們順著這繩索下去,將底下的兄弟們救上城來。他們能為義而來,咱們就用性命相報!」
城牆上忽地安靜下來,須臾的死寂過後,傻大率先站出來,高聲應道:「俺去!」
辰年微笑看他,點頭道:「好。」
隨後就有許多人走上前來,紛紛喝道:「我去!」
這情形甚是能振奮人心,便是辰年瞧著,也不禁心神激盪,她大笑道:「咱們雖不懼死,可也不能無謂犧牲,我只要那些下了還能回來的人,其餘的人就留在這城牆上,好好守城!」
她說完從中點了幾十名武功好手來,沉聲說道:「咱們下去是救人,不是去拼命。能救回一個便是賺了,最不濟也要自己囫圇個地回來,絕不能賠本。」
眾人聽得齊聲應諾。
辰年笑笑,命親兵上前幫她卸甲。她將身上那笨重的鎧甲解下,只留了一塊護心鏡在身上,又取了一筒白羽箭背在身後,率先跳上女牆,回身望向眾人,朗聲喝道:「宋琰!」
「末將在!」宋琰應聲而到。
辰年道:「我下去之後,你暫領主將之職,總領城中諸事!」
「末將遵命!」
辰年又叫出聚義寨幾名頭領,一一吩咐完畢,這才回過身去,看城下不遠處那廝殺的戰場。看得兩眼,心中有了大概,便就提聚真氣,仰天長嘯一聲,手上扯住那繩索,縱身從城牆上一躍而下。那城牆高達數丈,她俯衝而下,衣衫被疾風扯得翻飛作響,一眼望去,就好似一隻俊秀的鵬鳥,從天而落。
直到距地不足兩丈時,辰年才借著手中繩索緩了緩下落的勢道,身體輕巧巧地在空中往前一翻,落於地上,卻是停也不停,就勢向前疾掠過去。
在她身後,十餘名暗衛也緊隨而下,護在她兩側,一同往敵陣中衝去。城牆上其餘眾人皆不甘示弱,也紛紛借著繩索相助,追下城來。
城下那些賀家軍確實是想利用這些山匪做餌,引城內的人出來救援。不想那城門沒開,辰年竟帶著百十餘人從城牆上一躍而下,片刻工夫就奔到了近前。
疾掠之中,辰年反手將背後箭筒中的羽箭盡數取出,折斷箭羽,以暗器手法向那敵兵打去。就聽得驚呼陣陣,許多敵兵被她射中,跌落馬下。
辰年高聲吩咐那些緊隨在她身後的暗衛道:「先奪馬,沖亂敵陣,再救人!」
封君揚留給她的人怎會是無用之輩,那些暗衛不僅個個武功高強,騎射功夫也是極為出眾,現得了她的吩咐,便就分別搶了戰馬,分作兩隊牢牢護住辰年兩側,十多人化作一把利劍,向那敵陣中直插進去。
在此不遠的一處高坡上,賀澤駐馬而立,冷眼瞧著城外那本進退有度的軍陣,被辰年一行十幾人攪亂。他不禁眉頭微皺,低聲嘆道:「好一個謝辰年,我竟是小瞧她了。也虧得她只是一個女子,否則定能成為一員絕世猛將。」
他心中既有驚嘆艷羨,又有憤恨不平,同時還暗藏了幾分對封君揚的嫉妒,正滿心複雜間,候在一旁的副將策馬上前,問他道:「將軍,對方不開城門,咱們伏兵可還要出擊?」
從城牆上下來的那些人身手都不錯,趁著辰年打開的通道,衝進賀家軍之中,與那些被困的山匪會合一處,接應著眾人往城牆下衝去。若是伏兵不出,怕是就要叫這些人突圍出去了。
賀澤的目光只追隨著戰場上的辰年,聞言冷聲答道:「派些精銳過去,不必理會其他人,只去抓那謝辰年,便是將其餘的人都放走了,也要留下她一個。」
那邊戰場上,辰年正與敵兵廝殺得激烈。她帶著那些暗衛策馬在敵軍中來回沖馳,不求殺敵,只奮力替眾人沖開道路,引著大夥往城牆下突圍過去。只是敵兵人多勢眾,又死咬不放,眾人剛剛殺開一條血路,走不多遠,就又被新擁上來的敵軍封死。
辰年這裡剛剛衝出敵軍包圍,回頭一看那路又斷了,無奈之下,只得撥轉馬頭,重又往敵軍中衝殺過去。這般幾次下來,縱使辰年內力深厚,可畢竟是女子之軀,力氣不及男子,很快,那揮刀的手臂就覺出酸軟無力來。
有兩個暗衛一直緊緊護在她的身側,瞧出她似是力竭,生怕她有失,忙就出言勸道:「將軍,已是救出了不少人,咱們不若先退回城下,稍作休整。」
一到城下,城上弓箭便可以掩護,壓力自是減小許多。辰年雖衝動好狠,可眼下不只她一人,還有這許多的暗衛與同伴,她不能不顧及他們的生死。她略一思量,便就帶著眾人往城下衝去。眼看著就要突破重圍時,卻不知從哪裡衝來幾十騎精銳,將眾人攔下。
這些人不同於一般的騎兵,不僅騎術精湛,武力更是頗高。辰年等人本就廝殺得有些力疲,忽地遭遇強敵,一時有些措手不及,竟被纏住不得脫身。這樣一耽誤,後面那些賀家軍又如潮水涌了上來,重將眾人層層包圍起來。
辰年心中一驚,口中高聲喝道:「傻大在前,向外沖!大夥跟在後面,誰也不許回救!」
傻大應了一聲,手上掄起一對鐵錘往前猛衝。辰年緊隨在後,瞧著戰馬受阻,根本就沖不起來,索性從馬上高高躍起,連人帶刀向著對面那騎士撲過去。一招之間,那人就被她從馬上劈落,她身形卻是不停,腳尖在那人馬頭上一點,凌空轉身,順勢又撲向旁邊一人,幾招過後,就又將對方擊落下馬。
有著她與傻大兩人開路,眾人才又艱難地往前突圍了一段,卻仍是未能闖出對方的包圍。辰年殺得眼紅,卻深知此刻絕不能手軟,唯有拼命向前,才能為自己與他人殺開一條生路。
就在這時,城牆上忽地傳來一聲清嘯,那嘯聲沖天而起,直達雲霄,經久不散,驚得人俱是一愣。
眾人被那聲音所震,齊齊向那發聲處看去,就見一個寬袍大袖的女子從城牆上翩然落下,也瞧不出她用的什麼步法,就只覺得她身形飄忽不定,仿佛幾個起躍間就已到了眼前。
辰年瞧得大喜,竭力拔地而起,揚聲叫道:「師父,在這裡!」
靜宇軒聽聞辰年喚她,只抬眼橫了一眼,神色頗為不悅,竟是冷聲喝罵道:「沒用的丫頭,看看你這點出息,竟還要老娘來救你!」
說話間,她人已是到了陣外,伸手抓住身前一個敵兵的脖頸,揚手就往後丟了過去。那人飛出去老遠方才落地,頓被摔得氣絕身亡。靜宇軒身形飄忽,猶如鬼魅,眾人都不知她是如何到了自己面前,也無論你是反抗還是躲避,只要她向著你伸手,下一刻,你的脖頸就會落入她的掌中,被她丟向身後。命大的折筋斷骨,命短的當場斃命。
恐懼一旦產生,漫延起來便就極為迅速。人群像是被一把無形的劍劈開,凡是靜宇軒所向之處,敵兵紛紛躲閃。辰年等人看得俱是精神一振,傻大那裡更是不禁哈哈大笑,直叫道:「這個法子好!」
他將雙錘往腰後一插,也學著靜宇軒的樣子,伸手去抓那擋路的敵兵,往前砸去。他人高體壯,又是天生神力,輕輕巧巧就將人丟出去老遠,砸倒一片。只是他身形笨拙,又沒有靜宇軒的速度,不過才扔了幾個人出去,就差點被對方砍中了胳膊。
「傻大!」辰年忙飛身來救,替他擋了這一刀,喝道,「使你的雙錘!」
靜宇軒那邊卻是氣得大罵,叫道:「能蠢成這樣也算難得!」說話間她已是衝到辰年身前,身形左右一晃,抓了那兩個圍攻辰年的高手,揚手丟了出去,與辰年說道,「回去!」
有著靜宇軒在前開路,眾人很快便沖回了城下。宋琰在城上命弓箭手保護,那些敵兵追到近前,一時被城牆上的箭雨壓制住,上前不得。雖也引弓射箭還擊,卻因著距離遠,待箭矢到了近前已是失去力道,用刀劍輕輕一撥便能攔下,構不成什麼威脅。
辰年等人這才得以喘口氣。宋琰心細,瞧出城下等人疲憊睏乏,不只垂了繩索下來,還放下一些竹筐來,以便那些脫力的人使用。
辰年不覺失笑,與身旁傻大道:「就你這麼沉,還真不好往上拽。」
傻大殺得一身是血,此刻氣還沒有喘勻,聞言只是嘿嘿傻笑。
最後這一番苦戰,辰年他們又救回了七八十個人,再算上那些救人的,此時聚在城牆下的有一百多人。因著大部分都受傷或者力竭,許多人都爬不得繩索,只能坐那竹筐,或是用繩子捆在腰間,叫城上的人給提上去。
這樣一來,眾人上去的速度就慢了許多。靜宇軒脾氣急,看不一會兒就不耐煩了,索性一手拽了繩索,一手拎了活人,往那城上躍去。辰年瞧得目瞪口呆,倚著牆根與傻大感嘆道:「這人和人真沒法比……」
傻大也仰著頭傻呆呆地看著那提人如同拎只雞一般的靜宇軒,一時連嘴巴都忘了合上了。
眼看著城牆下的人越來越少,辰年心中稍松,正欲叫傻大也先上去,忽聽得遠處號角聲起,地面開始隱隱震動,緊接著就聽得城牆上傳來失聲驚呼之聲。她抬眼往遠處看去,就瞧見西側突然出現大軍,漫天黃土之中,隱隱能看見旌旗招展,當中最高最大的一面上書寫著一個「賀」字,正是賀澤帥旗。
宋琰從城牆上,看得比辰年更清楚一些,忙就向著城下辰年叫道:「將軍,賀澤要攻城,快些上來!」
話音未落,那些之前追到城前的敵兵,本被牆上弓箭壓制著不敢上前,此刻卻不知為何又不顧生死地向著城下猛撲過來。虧得城下剩的人已是不多,又多是受傷不重體力尚好之人,見狀忙就扯了那繩索,一邊揮動兵器撥落那射來的弩箭,一邊迅速地向那城上爬去。
賀澤離得雖遠,卻也瞧得分明,雖沒能抓住謝辰年有些遺憾,但瞧著她竟救了上百人入城,不覺微微冷笑,吩咐身旁將領道:「攻城,給混進城裡的那些人製造機會。」
他這一道令下去,上萬大軍便如潮水一般向著宜平城池涌了過去。宋琰細瞧了兩眼,不禁輕輕地咦了一聲。辰年剛剛扯著那繩索上來,聞聲看他一眼,問道:「怎麼了?」
宋琰答道:「賀澤軍中的撞車、雲梯等裝備明顯不夠,分明是趕製不及,為何這般著急攻城?」
辰年想了一想,卻是笑了,道:「不外兩個原因,一是你家王爺的追兵很快就到,沒有時間給賀澤多等,二是……」她瞥了眼那城牆上剛被救上來的山匪們,輕聲道,「許是等著有人可以從城內接應。」
宋琰也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看那些被救上城牆的山匪有一百多人,忍不住低聲問道:「這些人可都是賀澤的奸細?」
辰年的視線還落在那些她與夥伴們拼死救上來的人身上,聞言只淡淡說道:「不會都是,可也少不了,且等著看吧,一會兒就能知道了。」
她話音剛落,不遠處,那最先被救上來的蓮花寨寨主林飛虎便就先站了起來,與正在照應大夥喝水的溫大牙說道:「不用這般照顧咱們,咱們是來幫著兄弟們守城的,哪能再勞你們費神。」
那林飛虎說著,便就招呼著一伙人往城樓處走,道:「大夥同我一起去幫著謝寨主守城啊!」
宋琰瞧得眉頭緊皺,正欲下令將那些人攔下,不想那林飛虎只才往前走了兩步,忽地腳下一軟,一頭栽到了地上。緊接著,他身後那些人也跟著紛紛栽倒下去。溫大牙幾步衝上前去,雙手抓住林飛虎領口,一邊用力搖晃著,一邊大聲叫道:「林兄弟!林兄弟!你這是怎麼了?」
林飛虎渾身動彈不得,口舌也已麻痹,哪裡還能答話,只能瞪大眼珠,驚駭地看溫大牙。
溫大牙向他扯扯嘴角,這才抬頭急聲叫辰年道:「將軍,林寨主他們都累脫了力了,得叫人抬下去好好緩一緩。」
他面容語氣都極為誇張,瞧得辰年幾欲噴笑,她強自忍下了,沉聲道:「他們遠途而來,又與敵兵拼殺半日,難免會這般。」
那來抬人的士兵早已在城內等候多時,聽得吩咐,片刻工夫就將這些人盡數抬入了城中。宋琰本暗中準備了精兵,不想卻全沒用上,忍不住問辰年道:「給他們喝的水裡放了東西?」
辰年點頭輕笑,眉目疏朗,眼神明亮,只那嘴角上掛著些狡黠,向著宋琰微微傾身過來,低聲道:「神醫給加的作料,只要沾沾嘴唇,是頭驢也能倒了。」
便是宋琰,也不禁笑了。
城下賀家軍攻城正急,辰年看了兩眼,交代宋琰道:「守城這事,我不在行,就全靠你了。我先去裡面歇一下,有事你派人叫我就是。」
宋琰點頭應下,道:「將軍放心。」
這一場攻城戰直到傍晚時才停下來。賀澤見城內久無動靜,料想進去的那些人出了問題,只得鳴金收兵。他大軍就在城外安營紮寨,將宜平城東、南、西三面圍住,只空了北側出來。
辰年在城上瞧見,忍不住與宋琰笑道:「這個我都知道,圍三闕一!」
此時天色已黑,遠遠望著,賀澤營中卻是燈火如晝,傾耳聽去,似還有斧鑿聲傳出。辰年瞧得奇怪,不禁問宋琰道:「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宋琰答道:「應是軍中工匠在趕製攻城器械。」他又怕辰年不懂,補充道,「撞車、箭樓、雲梯等物,若要攻城,少不了這些東西。看這情形,賀澤是要強攻宜平了。」
宜平城內只有幾千守軍,若是賀澤強攻,怕是守不得多久。辰年默然片刻,這才輕聲說道:「只希望你家王爺能儘快趕到。」
宋琰看她一眼,安慰道:「賀澤趕製這些東西,就需要些時日,等他大舉攻城的時候,王爺也就快到了。真正需要咱們堅守的不過才幾日,末將能守得住。」
此後幾日,賀澤營中倒是平靜,並未再攻城。直到第七日頭上,賀澤大軍才再次出動,大舉攻城。這一場惡戰從日升直打到日落,宋琰指揮得當,眾士兵也都英勇善戰,賀澤白白折損了許多兵將,卻也沒能攻上宜平城牆。
不想第二日上,賀澤大軍又再次撲來。就這樣接連強攻了四五日,宜平城雖未被攻破,城上守城士兵卻也死傷頗多。暫時休戰時刻,辰年登城巡視,立於西城門上遙望天際,半晌後搖頭苦笑,與身側宋琰低聲說道:「我瞧著你家王爺這回可是要食言了。他說至多半月就回,可眼下半月已到,他卻是沒有半點消息,也不知人在何處。」
因正是落日時分,天邊雲彩都被夕陽染成了濃重的胭脂色。從宜平城往西,追著落日而走,沒多遠便會進入襄州界。再往西數百里的一處山谷里,封君揚大軍已被困住多日。他當日追著賀澤殘軍而來,先是被賀澤留下的幾千人馬據險攔了幾日,後又遇上連綿的秋雨,行軍速度大減。
其實若只是這些,封君揚也不會延誤這許多時日。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冒雨行軍趕路,到一處山谷時,卻又趕上了垮山。連綿多日的秋雨浸塌了山坡,將本就狹窄的山道堵了個嚴實。
軍中的幕僚不禁低聲嘆道:「早該過了秋雨連綿的時節了,怎的還有這樣大的雨水?」
封君揚眉頭微斂,面容冷峻,爬到高處看了看被山石封死的道路,問身邊人道:「可還有別的道路可以過去?」
那隨從答道:「已尋了當地人來問,倒是有一條小道可以繞過去,只是那山道本就艱險,又逢連日陰雨,根本行不得軍。」
「帶我去看。」封君揚冷聲說道。
「將軍!」身邊之人慾要阻攔,卻被封君揚的一個眼神止住了下面的話,眾人皆不敢多言,只得陪著他去查看那條山間小道。
那山道甚是隱秘,需繞過一處石壁方能看到,寬不過三尺,雜草叢生,盤山而上。封君揚立在山下看了看,又不顧眾人阻攔,親自策馬往上走了一段,這才退回來吩咐道:「挑出三千輕騎給我。」
眾人聽得這個都怔了一怔,當中一員老將最先站出來問道:「大將軍要做什麼?」
封君揚知他們定會反對,聞言只是淡淡答道:「大軍久不能至,宜平危急,我領三千輕騎從這裡繞過去,突襲賀澤。」
那老將耷拉著眼皮,沉聲道:「輕騎突襲,確實是能斬將奪旗,威懾敵軍,可這是偏將該做的事情,您是一軍主帥,不宜冒此大險。」
封君揚看他兩眼,只冷聲說了一句「此事我已決定,無須多言」,便就轉身離去,竟是再不聽眾人之言。那老將不肯罷休,正想追過去再勸,卻是被順平偷偷拽了一把。順平向他輕輕搖頭,低聲道:「莫要再勸了,勸不回的。」
他只說了這一句話,就追著封君揚匆匆離去。那老將在原地站了片刻,這才重重地嘆了口氣。當日,封君揚不顧軍中諸將反對,親領三千輕騎,冒險從小路翻山,星夜趕往宜平救援。
宜平城外,賀澤已經強行攻城多日,那城牆雖還沒破,可卻也離破不遠。賀澤又得消息,知襄州地區連日陰雨,封君揚大軍受阻,不禁放聲大笑,直道:「天意助我,天意助我!」
緊接著,探子又報回北方消息,原本在青州地界陳兵阻攔的鄭綸,開始向南疾速行軍,直奔宜平而來。
賀澤聽完,與帳中諸部將笑道:「這定是封君揚自己過不來,才命鄭綸火速來救。只是他離得也遠了點,等他再來,咱們早拿下這宜平城了。」
正說著這話,帳外又有信使趕到,卻是從泰興送過來的消息,賀澤開了那密信,只看了一眼,臉上便現出驚喜之色。帳中諸將瞧得奇怪,不知那信里寫了什麼,能叫賀澤這般又驚又喜。正納悶間,就聽得賀澤說道:「叔父已命泰興水軍沿江而下,不過數日就能到達宜平。」
眾人聽得這個消息,也都是精神振奮。若無援軍,便是他們奪下宜平城,待封君揚追兵趕到,也極可能重將這宜平奪了回去。可眼下泰興水軍東來,若能與他們合為一處,便無須再懼封君揚大軍。
賀澤更是嘿嘿冷笑兩聲,道:「他封君揚想讓我有來無回,我倒叫他看看,到底是誰會身死宜平!」
因這些消息皆極鼓舞人心,待第二日再攻城的時候,賀澤軍的攻勢便就又猛了些,甚至一小段城牆被其攻破,多虧辰年親自帶人在那死守,這才將那些爬上城牆的敵兵殺盡,勉強守住了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