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重新相處
2023-12-20 15:11:32 作者: 鮮橙
秋風送爽,桂花飄香,宜平城裡正是一年氣候最為宜人的時候。八月十五剛過去沒兩日,空氣中還能聞到淡淡的月餅香甜,又有小販挑著新鮮的瓜果來沿街叫賣,竹筐里藏不住的陣陣果香,隨著風飄牆過院,直送至人的鼻端,叫人心裡都不由得跟著甜膩起來。
城南有方小院,屋後靠著北牆下架著一處花藤,十幾株凌霄花長得粗壯茂盛,枝葉密密實實地爬滿了木架,把秋日午後的陽光遮得只剩下星星點點。藤下放了一張竹榻,其上躺了個穿天青色便袍的年輕男子,頭枕著手臂,正望著那枝葉間探出的凌霄花出神。
順平沿著青石小徑一路無聲地繞過來,走近藤架時腳步卻故意加重了些,直走到那竹榻前才停下,垂著手小心地說道:「王爺,慧明大師又來求見。」
榻上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前幾日大鬧了喜堂的雲西王封君揚,世人皆以為他當夜便就逃回了江南,卻不想他非但沒走,還在這宜平城中過了中秋。聽順平稟報,封君揚動也不動,只淡淡說道:「不見。」
順平遲疑了一下,又解釋道:「他說是為了災民南遷之事。」
封君揚口氣雖還平淡,話卻已是不好聽了:「我說不見,你耳朵聾了?」
順平咬了咬牙,硬著頭皮說道:「他說王爺要是不見他,他就不走了。」
封君揚聞言輕笑,渾不在意地應道:「管他吃住就是了。」
順平實在是沒法了,只得沿著原路返回,在院外見了慧明,苦著臉說道:「大師,您就別再為難小的,王爺那裡是真不見,小的再多說,就要挨板子了。」
慧明卻是笑笑,道:「王爺的心思,老衲明白,老衲這就回去請謝姑娘來與他商議災民安置之事。只是,王爺這般逼迫她,便是她來了,也要鬧得不高興。」
順平嘆氣,道:「大師,已經眼下這般情形了,再壞還能壞到哪裡去?」
慧明笑笑不語,告辭離去。
順平瞧慧明這般,料著辰年早晚得來,又不想回去觸封君揚的霉頭,索性就蹲在門口等著。就這樣一直等到日頭偏西,這才看到辰年帶著傻大從遠處過來。他心裡一喜,忙從地上站起身來,不想因蹲得太久,這一起身才覺出雙腿都僵得似是別人的了,不受控制地往前撲倒過去,摔了個四肢著地。
辰年正好走到,見狀不由得笑道:「不過年不過節的,這樣的大禮可受不起,還請順平總管快快起身。」
她口中雖是取笑,卻回頭叫了傻大過去扶順平起來。傻大應了一聲,走上前去,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將順平拎了起來,又往地上一蹾,憨聲說道:「站住了!」
順平勉強站住,不由得苦笑,道:「謝姑娘,只要您肯來,小的天天給您行大禮都成。」
他話裡有話,辰年卻是神色如常,只淡淡一笑,道:「莫要油嘴滑舌,快去稟報你主子,請他抽個空見我一見,第一批流民這就要南下,江南那邊須得有人安置他們才成。」
順平卻是扶著傻大不動地方,賠笑道:「您來,哪裡還用得到小的稟報?再說小的這腿實在是麻得動不了了,王爺就在屋後藤架下,您直接過去尋他便是。」他說著,又抬頭求傻大道,「這位壯士,還請您多扶小的一會兒,叫小的緩緩勁。」
辰年如何瞧不出他是故意耍滑,臉便就沉了一沉,也不與他廢話,只吩咐傻大道:「扛上他,咱們過去。」
傻大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辰年怎樣吩咐他就怎樣做,聞言把順平往肩上一扛,大步流星地往那院中走了去。順平又是著急又是尷尬,偏傻大天生神力,叫他掙脫不開,只得向辰年告饒道:「謝姑娘快些叫他把小的放下,小的自己走便是。」
辰年這才叫傻大把順平放下,順平吸了幾口涼氣,這才在前領著辰年他們往那屋後走去,到花藤前停下步子,輕聲通稟道:「王爺,謝姑娘來了。」
封君揚的聲音從花藤下傳出:「叫她過來。」
順平忙往後退了一步,伸手請辰年入內。
辰年卻是瞧那花藤密實,不願進去與封君揚獨處,微微皺了皺眉,沉聲道:「還是請王爺出來相見吧。」
順平聽得心頭一提,就聽得花藤內靜了靜,這才聽封君揚淡淡說道:「你若想見我,就自己進來,不想見,那就走。」
流民安置之事有他幫忙與沒他幫忙相差極大,辰年忍了忍脾氣,耐心說道:「那我就站在這裡說吧。第一批流民即將過江,多是這次攻打宜平死傷寨兵的親眷家屬,當中老幼婦孺極多,過江之後,王爺能否著人安置一下他們?好叫他們先過了這個冬天,明年也好再開荒種田。」
封君揚那裡久久沒有回音,辰年等得片刻,忍不住出聲問道:「王爺?」
不想封君揚卻是慢悠悠地說道:「我聽不到。」
他這般明擺著耍無賴,辰年不覺心頭惱怒,性子裡的那股倔強勁也上來了,他叫她進那花藤下與他說話,她偏就不去,索性提高了聲音將剛才那話又說了一遍,問封君揚道:「王爺這回可是聽清了?」
封君揚那裡卻仍是懶洋洋地答道:「聽不清。」
辰年抿唇站了一站,冷聲吩咐身後傻大道:「把這花藤給我拆了!」
「哎呀!謝姑娘!」順平大急,忙上前去攔傻大,可他那小身板如何擋得住傻大?傻大一把將他搡開,上去拽那凌霄花藤。他本就力大無比,三兩下就將那些花藤盡數扯斷,又開始動手拆那花架。
順平怕封君揚被砸到,忙沖了進去,一邊張開手臂替他擋著那墜落的花藤,一邊急聲勸道:「我的王爺,可別置氣了,您這樣盼著望著,謝姑娘人好容易來了,您還和她置什麼氣啊?快些出去吧,權當哄謝姑娘高興了。」
不想封君揚閉目不理,更不肯挪動地方。
眨眼工夫,傻大就把花藤拆了個七零八落,辰年見已露出裡面的封君揚來,便就止住了他,只沉聲問封君揚道:「王爺,這回可能聽見我說話了?」
那花藤墜落不少,雖多數都被順平擋了去,卻還是有不少凌霄花落在了封君揚的身上。封君揚緩緩坐起身來,側頭看了看那掛在肩頭的凌霄花,伸手輕輕拂去,這才抬眼去看辰年,淡淡問她道:「謝寨主,你這是來求人的嗎?」
辰年道:「我是來與王爺商議事情的,不是來求你。」
「是來商議事情?」封君揚聞言冷笑,說道,「那好,是要商議流民過江安置之事嗎?我的回答是不能,這些流民過江後我非但不會安置他們,還會叫人驅逐。」
辰年安靜地看他,好一會兒才心平氣和地與他說道:「王爺,你該知道收留這些流民是利大於弊。你日後將是要執掌天下的人,心胸該開闊些才是,不該與一個匪寨女子賭氣。」
封君揚淡淡道:「我不是為與你賭氣才不安置那些流民。」
辰年皺眉:「那是為何?」
「鄭綸帶兵剛走,你手上老弱病殘、歪瓜裂棗都算全了不足一萬人馬,你用這些人來守宜平,你當賀家的人都是傻子?謝寨主與夫君正新婚燕爾卻兩相分離,別人可不認為你是為了百姓才這般忘我,怕是要猜測你們這是在故意做戲。」封君揚瞧她一眼,似笑非笑,問她,「這個時候,你送那些寨兵家眷過江,我再好好給你安置,你生怕別人不知道謝寨主與我封君揚藕斷絲連,是不是?」
辰年不是不知這個時候送流民過江有些著急,只是眼看著天氣入秋,若是現在不走,等到冬季還不知有多少老弱熬不過去。她垂頭沉默,半晌後才低聲說道:「我只是眼瞧著那些人死,心裡難受,想著能多活一個是一個。」
封君揚默默看著她片刻,淡漠說道:「要想成大事,就不能心軟。」
辰年笑容微苦,問他道:「聽你這般說來,宜平之事騙不過賀家?」
「騙得過賀澤,騙不過賀臻。」封君揚淡淡答道。
辰年不解,抬頭看他。
封君揚揮手示意順平下去,順平忙伸手就去拽傻大,可傻大那裡卻是動也不動,直到辰年叫他下去,這才甩開順平,健步如飛地走了。
屋後只剩下封君揚與辰年兩個,封君揚抬眼看了看雖已西墜卻仍十分霸道的秋陽,嘲弄地翹了翹嘴角,問辰年道:「謝寨主,我若是躺在屋裡不出來,你是不是就要叫那傻大把我房子都給拆了?」
辰年不理會他這嘲諷,只問他道:「你那話是什麼意思?若是騙不過賀臻,賀家豈不是還要來奪宜平?可現在卻未聽到什麼動靜,這又是什麼道理?還有,你既知道騙不過賀臻,為何還要這般配合地過來做這場戲?」
封君揚卻是看她,問:「你以為我只是來陪你做戲?」
辰年抿唇不語,封君揚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身側竹榻,示意她坐過去說話,卻瞧她立在那裡動也不動,唇邊就露出些自嘲之意,只回答道:「能騙過賀澤,已是足夠。賀臻離得太遠,又正在與張家死咬,待再得到確切消息,為時已晚。」
辰年思量半晌,還是理不清當中頭緒,便就坦言道:「我想不明白。」
封君揚輕聲嗤笑,道:「若是什麼都叫你一想就明白了,我索性也不用活了。你才跟著我學了多久?不過學到點皮毛,竟也想著摻和到軍鎮之爭里來,你當誰都跟薛家兄弟一樣?謝辰年,你離出師還遠著呢!」
辰年聽他又提以前的事情,便就說道:「王爺歇著吧,我先告辭了。」
說著竟轉身就走,封君揚一愣,不由得問她道:「你做什麼去?」
辰年回身,淡淡答道:「回去把王爺的話好好想一想,一天想不明白就想兩天,總有想明白的時候。」
封君揚被她噎得一愣,片刻後卻是又輕笑,道:「你回來,我把這當中事情細細講給你聽。」
辰年微微側頭看他,目光中帶著毫不遮掩的警惕與戒備。
封君揚見她這般,面上卻是笑得越加溫和無害,道:「我現在又打不過你,你還怕什麼?」
辰年靜靜看他片刻,道:「封君揚,我當你那日已是明白了,我心中的阿策已經不在了,你心中的辰年也已嫁做他人婦,你再成不了阿策,我也不是當初的謝辰年。我尚能放下那些恩怨,你為何還要苦苦糾纏往事?」
封君揚眸子暗了暗,卻是笑道:「我倒瞧著是你沒放下,你若真的將前塵往事都放下了,為何對我還這般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和我說句話還非要離著三丈遠,你瞧著誰家商量密事的時候是這般在院子裡喊話的?生怕別人聽不去,是嗎?」
辰年不耐與他耍這些嘴皮子的本事,就又往前走了幾步。為著遮人耳目,她做的是男子打扮,一身男子衣袍倒也方便,索性就在他坐的竹榻前席地而坐,抬頭正色與他說道:「這樣可行了?可能說了?賀家到底會不會來奪宜平?你什麼時候才肯安置那些流民?」
封君揚笑笑,不理會那些雜亂的藤蔓落花,也隨著她從竹榻換坐到地上,懶散地倚在榻前,不急不緩地與她說道:「這事要講明白就得從頭說,你首先要看透了賀臻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賀臻」這個名字,於辰年是個極特殊的存在,那是她的生父,卻又是害死她生母的元兇,她不知是該去愛他還是恨他,所以只能儘量去忽略這個人,權當此人與她毫無關係。聽封君揚提到賀臻,辰年不覺微微垂目,神色淡漠,問封君揚道:「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封君揚卻似看透她的心思,坐直身子默默看她片刻,卻是輕聲說道:「辰年,你母親出事時,賀臻人在盛都,並不在你母親身邊,你母親的死並非是他所為。」
辰年仍是垂著眼,淡淡道:「這和我們要談論的事情毫無關係,王爺,你話說遠了。」
「辰年,」封君揚不禁探過身去,伸手覆上她放在膝頭的手,溫聲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避就能避得開的,與其逃避,不如坦然面對。賀臻愛你母親至深,你母親出事,他怕是最心痛的那人。」
她倏地抬眼看向他,一雙眸子似是剛被雪水洗過,冰冷清亮,透著森然寒意,看得封君揚心頭竟是一涼。她冷冷地看著他,問他:「封君揚,你可還記得我的生辰?」
像是想要驅走她身上的這刺人的寒意,封君揚手上微微用力,握緊她的手,答她道:「十月十七。」
辰年對他手上的動作毫不理會,只盯著他,又問道:「那你可知道我母親死在哪日?」
封君揚瞧她這般情形,一時竟不敢答她。
辰年便就自己答自己道:「十月十九日,在生下我的第三日,我母親就死在了賀家。其時,賀臻人在盛都。你說我母親的死和他無關,是嗎?可他明知道賀家人都恨這個出自北漠沒落世家的女子,恨她占了賀臻正妻的位子,恨她阻擋了泰興與雲西的聯姻,他卻把即將臨盆的她留在了這些恨不得她死的賀家人手中。封君揚,這就是你說的深愛?」
封君揚口中有些發苦,輕聲道:「他不是不想護,他只是沒護住。」
「是啊,他只是沒護住。」辰年輕輕地扯了扯嘴角,譏誚道,「我想就是他自己也該是這般想的。可那個女子為了他,捨棄了尊崇無比的王女身份,為了他剪去羽翼,為了他困入深宅,為了他只做一個每日裡盼著丈夫歸來的小婦人,可最後卻落了一個他護不住。
「別說什麼護不住,只是她的命在賀臻那裡不是最重要罷了。也別說賀臻愛她至深,愛她至深的那個男人叫穆展越,只是她自己卻瞎了眼,嫁給了賀臻。」
她甩開他的手,從地上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他:「王爺,賀臻是什麼樣的人我一點也不想知道。我只想問你一事,你是生於世家長於世家的人,最該清楚這世家裡的門道,請你告訴我,為什麼我母親死在產後,而不是之前?」
這答案分明就在那裡,可封君揚喉舌發乾,竟是答不出來。
辰年冷冷一笑,道:「是因為他們想她生下那個孩子,對不對?你瞧,那些賀家人很清楚賀臻的底線在哪裡,很不幸,我母親的性命在他的底線之上。可是,為什麼賀家人這麼清楚他的底線在哪裡?為什麼?」
她這般冷情模樣,封君揚瞧著又是心疼又是懊悔,怨自己不該逼著她去面對生父與生母的愛恨糾葛。他有心想將她擁入懷裡柔聲安慰,卻又知這個時候她定不會允許他碰她,心中又不覺酸澀,怔怔地瞧了她一會兒,這才輕聲道:「辰年,我錯了,咱們不說他了。你坐下,咱們來說宜平之事。」
辰年心神已亂,哪裡還能說什麼宜平。她垂下眼帘,儘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只淡淡說道:「不用和我說了,我聽王爺的安排便是了。」
她說完,也不理會封君揚的反應,轉身便就往外走去。
「辰年!」封君揚急忙起身,在後喚她的名字。
辰年頓了頓腳步,卻並未回頭,只低聲說道:「封君揚,有些事情是沒法感同身受的,你不是我。」
她疾步離去,在屋側過道里遇到順平,卻不見傻大身影,便就問道:「我的同伴呢?」
順平面上堆笑,忙道:「小的不知您和王爺說到什麼時候,就請那位壯士去廂房裡等著去了。」
辰年點點頭,人過廂房窗外時才叫道:「傻大,走了。」
傻大從窗內應了一聲,卻是過了一會兒才從屋裡跑出來,向著辰年傻笑道:「大當家,咱走吧。」
辰年瞥一眼他嘴角上沾的點心碎屑,也未說什麼,帶著他一同往外走。順平不知封君揚那裡是個什麼心思,也不敢攔,便就一邊往外送辰年,一邊說道:「謝姑娘,小的有個事想求您。」
辰年簡單應道:「說吧。」
順平小心地瞄了她一眼,央求道:「能不能請您和朝陽子道長說說情,請他過來給王爺瞧一瞧,小的都去求了幾次了,也沒能把道長求來。」
辰年聞言微微挑眉,卻是沒有應聲。
順平就又唉聲嘆氣地說道:「謝姑娘,不瞞著您,自從那日……唉,王爺這些日子夜裡總是悶咳。他那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有什麼事都是壓在心裡的,苦自個兒的,臉皮子又薄,好和人賭氣爭臉,再這樣下去,小的真擔心他有個什麼好歹。」
辰年聽得挑眉,忍不住轉頭問順平道:「就你家主子那臉皮還叫薄?你和什麼比的?城牆拐角?」
順平乾笑,道:「謝姑娘,您這話我可不替您瞞著,回頭我就告訴王爺去。」
辰年淡淡看他一眼,順平忙緊追兩步,又求道:「謝姑娘,王爺這幾日都先不走,您沒事就多來轉轉,權當是可憐小的,可好?您是不知道,自從那年從青州回來,王爺就不叫侍女近身,不管什麼都叫小的惦記著,小的一個大老爺們兒,粗心大意的,哪裡就能都事事可他的意了?一個沒做好就得挨罰,謝姑娘,小的這幾年過得苦啊!王爺苦,小的比他更苦啊!」
他緊跟在辰年身側,嘴裡念個不停。辰年那裡本就心煩,之前全靠了定力這才能捺住性子與順平說那兩句話,瞧著他這般沒完沒了,再忍不下去,停了腳步轉頭看他。
順平不想她會突然停下,又往前走了兩步這才停下,卻不敢再說什麼,只賠著笑小心地看她。
辰年閉了閉眼,又強自把那怒氣壓了下去,淡淡說道:「順平,我知你對他忠心,我也聽明白了你話里的意思。只是,這感情之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是你想幫忙便能幫上的。」
順平看她一會兒,怯怯說道:「是小的嘴碎,您別和小的一般見識。小的也是瞧著王爺實在是苦,自從您不在他身邊,他就從沒真心實意地笑過,小的看著都覺得心疼,這才想著把他不好說出口的話都和您說說。」
辰年很想問順平一句可曾知道她有多苦,可轉念一想又覺得無聊,便就只嘲弄地笑笑,道:「算了,你是封君揚的心腹,本就和我沒什麼關係。」
她轉身便走,帶著傻大出了院門。直繞過街角,傻大這才出聲叫她道:「大當家?」
辰年心中正亂,回頭不耐地去看他,卻見他小心地從懷裡摸出些東西來,擎在手裡遞給她,笑呵呵地說道:「給,我剛才從屋裡偷偷拿的,可香甜呢。」
他手上沾的還有些泥土,該是之前拔那凌霄花藤時沾到的,寬厚的掌心裡,兩塊精緻小巧的點心已是壓得有些走形。辰年怔怔地瞧了一會兒,這才伸手拈了一塊放入口中。
傻大吞了吞口水,又把手往前遞了遞,示意她把另一塊也吃了,「好吃!一到嘴裡就化成糖水了。」
那點心果然是香甜軟糯,入口即化,辰年忍不住失笑,將他的手推了回去,問道:「既然喜歡吃,怎不多拿幾塊?」
傻大卻是笑得羞澀,道:「那盤子小得還沒巴掌大,我又吃了不少,不敢再多拿,怕被人笑話沒出息。」他瞧著辰年不肯再吃,便就將那塊糕點小心地捏進自己嘴裡,臉上的表情幸福而享受。
辰年心中的哀苦愁悶、煩躁混亂忽地一下子就散了大半,只站在那裡含笑看傻大,等他嘴裡實在沒的回味了,這才笑道:「快回去吧,再晚了可就要誤飯了。」
傻大一聽這個,立刻上來了勁頭,甩開大步就往前奔去,邊走邊回頭催促辰年:「快點,大當家快點!」
他們兩人都未騎馬,雖一路快行,趕到城守府時也已是到了掌燈的時候。溫大牙正等著他們兩人開飯,瞧著他們兩人進門,忙著招呼小兵上飯。片刻工夫,幾大盆糙米粥就端上了桌。
今年冀、魯兩州皆遭了旱災,好多郡縣甚至都絕了收,薛盛顯自己尚顧不過來,能給辰年送來的糧食就更是有限。溫大牙手裡沒糧,心裡自然要慌,早就開始算計著吃糧,不管是寨兵還是他們這些人,只要不出體力活,每日裡都是一干兩稀。早上那頓稀飯好歹還能擋些飢,待到晚上的這頓,那粥舀起來都呱啦作響,只能賺個水飽。
傻大肚子本就餓得厲害,一碗粥水下肚,卻是覺得腹中更空,忍不住抱怨道:「溫大哥這稀粥真是越來越稀了,抓一把米熬半鍋粥,你乾脆叫咱們直接喝涼水算了,還能省了柴火!」
溫大牙不想傻大這種笨人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差點被噎了個跟頭。他整日裡給大夥吃這個,心裡已是發虛,傻大這般說他,反叫他有些惱羞成怒,便就瞪眼道:「哪那麼多廢話?吃飯也塞不住你的嘴!我瞧你還是沒餓著,你出去瞅瞅,連這個都喝不上的人多了去了!」
傻大自小就跟著溫大牙混,十分怕他,被他罵了這麼一通,立時老實了,不敢再說話,忙端起碗來吸溜吸溜地喝稀粥。
辰年怔怔地看了一會兒那幾乎都能照出人影來的粥,啪的一聲將手中筷子拍到了桌上,恨聲說道:「搶,去搶!總不能有人大魚大肉,有人就得等著餓死!」
屋中這些人都是山匪出身,一聽這個不覺兩眼冒光,當下就有人應道:「大當家,你說去哪吧,咱們兄弟們這就跟著你去!」
冀、魯兩州鬧旱,沒的好搶,西邊襄州丘陵起伏,算不上富裕,也搶不來什麼,這樣算來,倒還只有江南是膏腴之地,出產豐富。辰年沉吟片刻,道:「還是往南,聽說江南的大戶人家,家裡都存著能吃好幾年的糧食,咱們就先去向他們討些來應急。」
她想了一想,便就吩咐魯嶸峰道:「魯大叔你跑過江南,對那邊還熟悉些,你同我去,咱們挑一千精壯出來裝成流民渡江。」
魯嶸峰點頭應下:「行。」
辰年又道:「我去找江大叔,叫他們設法多湊一些船隻,方便咱們用。」
這次攻打宜平,南太行的幾大山寨也都有參與,當中數清風寨出的人馬最多,清風寨現任寨主江應晨更是親自帶人前來幫忙,破城後也沒走,留下了聽聚義寨號令。
一聽要去江南搶糧,眾人都有些激動,個個摩拳擦掌,只溫大牙一人有些遲疑,問辰年道:「大當家,咱們手上兵本就不多,你再帶著人走了,若是賀家來攻宜平怎麼辦?」
辰年向他眨了眨眼睛,笑道:「城是死的,人是活的。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跑!既沒人顧咱們的死活,咱們也無須操心誰得這天下,管他宜平落在誰手裡。賀家來攻打宜平,你就帶著大夥一塊往南跑,把宜平讓給他們!」
她最初的時候其實並沒想著長占宜平,不過只求困在山中的那些流民能從這裡渡江就成,是後來宜平城到手,這才叫她有了貪心,想著能占住這裡,好給江北的流民守住一塊南下的跳板。
溫大牙咬著後槽牙想了片刻,用力一拍大腿,大聲應道:「行!」
辰年端起自己那碗稀飯湯,一飲而盡,站起身來給眾人分派了任務,又道:「這事最緊要的就是瞞著人,千萬不能走漏半點風聲,出了這屋半個字都不得提。誰要管不住自己的嘴,壞了我的事,別怪我謝辰年翻臉不認人。」
她平日裡大多和氣,這番話說來卻甚是冷硬嚴厲,眾人知她脾氣,忙都應道:「大當家放心。」
話雖這樣說,可才不過第二日,封君揚就派人來把辰年請了去,見面便就問道:「你要渡江去搶糧?」
辰年愣了下,立時就明白過來身邊定是還有他的眼線,心中不覺氣惱,沒答他的話,倒是先問道:「王爺,向您請教個事情,您是怎麼管好身邊這些人的?怎樣才能把奸細都清乾淨了?」
封君揚聞言淡淡一笑,道:「很簡單,第一,用能掌控的人;第二,寧肯錯殺,不能漏過。」
辰年將這話細想了想,自嘲地笑笑,道:「就這還簡單?我可是一條都做不到。」
封君揚問她道:「那個崔習你還養著呢?」
「不養著怎麼辦?」辰年反問他,也有些無奈,她之前還曾說江應晨心軟誤事,可等輪到她身上,不想卻也一般下不去手。「他對我寨中的事情太過於熟悉,不能放。可若是殺了他,我又不忍心,畢竟曾是生死之交的兄弟。再者說了,他雖出賣我,可卻也是我欠他在前。」
封君揚知她宅心仁厚,又一向重情重義,定是無法狠下心去殺崔習,不由得斜睨她一眼,低聲道:「你對誰都心軟,唯獨對我心硬,刀子你也插得,狠話你也說得,只怕氣不死我,從不肯心疼我一點。」
他雖是抱怨,口氣卻是低沉親昵,仿若情人間的調情。辰年聽得無語,好一會兒才問他道:「封王爺,你能正經說話嗎?你一個大男人又是裝嬌又是賣痴,不覺得難為情嗎?」
她問得一本正經,話又說得這樣難聽,倒叫封君揚臉上有些掛不住。若是以前,他許得就得動手罰她一罰,可眼下她武功卻比他高,動起手來他占不了便宜,便只能暫忍下了這口氣,微笑著搖頭,輕聲道:「不覺。」
辰年見這人臉皮竟厚到如此地步,一時拿他也沒辦法,只好本著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則,起身說道:「王爺若是沒什麼要緊事,我就先回去了,城中還有許多事務需要我處理,耽誤不得。」
封君揚叫住她,這才說道:「你不能去江南搶糧。」
瞧他終於肯說正事,辰年便又重新坐回到椅上,問他道:「為何?」
封君揚答道:「那裡是我的治下,好容易才穩定下來,絕不能再起匪禍,擾亂民心!」
辰年解釋道:「我會約束手下,不擾平民,只尋那些鄉紳大族嚇上一嚇,把他們存的往年陳糧先借來用用,便是日後還他們銀錢也成,只求把眼下的難關應付過去。」
封君揚卻只是搖頭,淡淡道:「不行,那些人更不能動。他們的子弟多出仕為官,彼此之間關係錯綜複雜,你去招惹他們,會給我惹麻煩。」
辰年忍不住反問他道:「你既不肯安置流民,又不許我過去搶糧,難不成就要這些隨我而來的人都活活餓死?」
封君揚道:「我說過,若想著成大事,就不能心軟。」
辰年憤而起身,冷聲說道:「封君揚,我就沒想著成什麼大事,你少用這個來壓我。惹急了我,我現在就把流民全送到江南去,你若是不怕失了江北民心,你就可著勁地驅趕,把他們殺個乾淨!」
瞧著她動怒,封君揚只得放軟了態度,嘆了口氣,道:「辰年,我在江南已經調集了十餘萬大軍,眼看就要渡江北上,為著封鎖消息,我連宛江南岸都封了。這個時候,你若帶人過去,會給我壞事。」
辰年驚愕,不禁問道:「你大軍已經可以北上?」
「很快。」封君揚微微揚眉,略有得意。
辰年卻又是不解,問他道:「既然已經聚集大軍,為何還要怕賀家來奪宜平?賀澤手上全部兵馬也沒十萬,莫說他不敢來奪宜平,他就是來了,也奪不去啊!」
封君揚聞言輕笑,道:「我現在不是怕他來,而是怕他不來。我這回叫他有來無回,徹底斬斷賀臻一條臂膀!」
辰年聽得更是糊塗,她自覺還不算愚笨,可到了封君揚面前,卻總是被他繞得頭昏腦漲,只得說道:「封君揚,我是真被你繞糊塗了,你能不能說得再明白些?」
她眉頭輕蹙,一向清亮的眸子裡蒙著淡淡的迷惑,嬌艷潤澤的唇瓣也輕輕抿起,現出嘴角邊那小巧可愛的梨渦來。封君揚瞧得心癢難耐,只恨不得能湊過去親上一親。他暗自定了定心神,這才能把視線從她面上移開,做出漫不經心的模樣,只淡淡說道:「我昨日裡本就想告訴你,你偏跑了不肯聽,我有什麼法子?」
辰年還需得他解惑,雖瞧出他是有意賣關子,卻也只得壓下性子,再次坐了下來,道:「昨日是我失態,對不住,請你現在說吧。」
不知怎的,封君揚卻就想著逗弄她。他與她分離三年有餘,日日思,夜夜想,久經相思之苦。眼下她就坐在面前,他便是瞧著她薄怒輕嗔的模樣也覺得好看,忍不住輕笑著說道:「我現在卻不想說了。」
辰年如何看不出他那點心思,卻因還有求於他,不好與他翻臉,只得恨恨問道:「封君揚,你還要不要臉?」
封君揚卻是向她微微傾身,彎唇輕笑:「在你這裡,可以不要。」
他這般輕佻,辰年心中極惱,端坐在那裡漠然看他,冷聲道:「封君揚,你尊不尊重我都沒關係,只別叫我瞧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