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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人心難控

2023-12-20 15:11:32 作者: 鮮橙
  辰年手中的匕首應聲而落,她卻忍痛翻轉手腕,反手抓住鄭綸手掌,借力一扯,向著他懷中撞了過去,另一隻手倏地抬高,將手中帕子直捂向他的口鼻。

  這已算是撒潑使賴的打法,可辰年此刻也顧不得許多,只盼著那帕子能沾上鄭綸口鼻,以那迷藥的藥性之強,哪怕只沾上一點,也能叫鄭綸中招。誰知她動作快,鄭綸反應卻更快,側頭往旁側一讓,那帕子擦著他臉頰過去,卻是沒能沾到他的鼻端。

  辰年失手,心中既是懊喪又是惋惜。鄭綸那裡卻是驚愕惱怒,不想她為了偷襲他,竟然這般沒臉沒皮,不知自重。他左手迅疾抬起,鉗住她那隻手腕,手指倏地用力,迫她丟了手中帕子,另一隻手也一翻一轉,反握住了她的手腕,就勢將她雙臂駁向身後。

  他是怒火攻心,一時只想著制住辰年,叫她不得動彈,卻忘了這個動作會迫得辰年離他更近。鄭綸只覺得胸膛一軟,她整個人已是撞入了他的懷裡。兩人這般撞在一起,鄭綸身體頓時一僵,低頭去看辰年,卻瞧見她面上已是帶了薄怒,似是極想避開他,用力往後仰著身體,無意間卻叫那胸脯與他的胸膛輕輕擦蹭,若即若離。

  他之前剛剛與人廝殺了半夜,血氣正是激盪難控的時候,眼下這情景看入眼中,懷中的腰肢又是那樣的緊緻柔軟,他的丹田處就像是猛地燃起了一把火,沿著脊柱直躥頭頂,一下子燒沒了他的理智。

  「鄭綸,你放手!」辰年低聲喝罵道,瞧他沒有反應,又壓低聲音怒道,「男子漢大丈夫,欺負弱女子算什麼本事!」

  鄭綸卻像是忽地中了邪,非但沒有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把她壓向自己懷中,低頭往那誘惑了他許久的紅唇覆了上去。

  辰年怎能想到他會做出如此舉動,驚得一下子呆住,直到他撞上她的唇,滾熱的雙唇含住她的唇瓣胡亂地吮吸啃噬,她這才驚醒過來,想也不想地向他張口咬去。

  唇上的劇痛叫鄭綸頭腦猛地清醒,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雙瞳瞬間放大,面容驚駭而慌張,一把將辰年推了出去。辰年怒極,往後退卻幾步,不待站穩,便就又往前撲了過來,分明是要與他拼命。

  「謝姑娘!我——」鄭綸慌忙攔下她,想張口解釋,可自己也不知為何會做出那般禽獸不如的舉動。他只覺又羞又愧,幾次張嘴卻說不出話來,羞慚愧疚之下,竟是抽出佩刀,橫刀向自己頸間抹了過去。

  這變故來得太快,辰年一時也蒙了,她本是撲過來殺他,可瞧他突然要自刎,卻又下意識地伸手去攔,將將把那刀從他頸前推開,一腳踢飛出去,又趁他恍惚,一腳踹在他的膝窩,將他踹倒在地上。

  鄭綸心神早已大亂,臉色蒼白無色,單膝跪在那裡,半晌沒有反應。

  辰年這才覺察出他似有不對,他為人刻板穩重,並非輕薄之人,實不該做出剛才的舉動,又瞧他竟是羞憤自刎,她心中忽地一動,忍不住側頭古怪地看他兩眼,試探著問道:「鄭綸,你那……藥勁還沒過?」

  鄭綸微微一僵,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緩緩站起身來,啞聲說道:「對不起。」

  辰年瞧他這般,便當他真是受藥勁所迫才做出那樣的舉動,雖還惱火剛才之事,可他畢竟不是存心輕薄,她心中的惱怒也就少了一些,只冷聲說道:「你這人真是古怪,不先去尋了解藥來,倒帶著人各處抓人!」

  她唇上被他撞破的地方隱隱作痛,她下意識地伸手擦了擦,瞧著手背上竟沾上了血跡,心頭怒火不由得又起,很是惱怒地橫了他一眼,見鄭綸也抬眼看她,卻又嚇得忙就往後退了幾步,滿眼戒備之色,道:「鄭綸,你快些去尋解藥來吃,要是再犯病,莫怪我和你翻臉!」

  她這般戒備他,鄭綸只覺口中泛苦,思及她是王爺所愛之人,他卻對她生了齷齪心思,剛才又行那無恥之事,心中更是愧疚難當。一時之間,他只覺萬念俱灰,再無顏活在這世上。他怔怔地站了片刻,彎腰從地上拾起佩刀,連再看辰年一眼都已不敢,只低聲說道:「謝姑娘,求你,求你……」

  這話實在太難出口,鄭綸不禁閉目,萬分困難地說道:「求你莫要與王爺說出剛才之事,待江北事了,我自會去向王爺請罪。」

  辰年只當他要求自己什麼,誰知卻是不想叫封君揚知曉此事,又聽他說要親自去向封君揚請罪,更覺此人腦筋有問題,忍不住說道:「鄭綸,你有病吧?這事過去也就算了,權當不曾有過。我都可以不與你計較了,你竟還要自己再去尋封君揚說?」

  她說她不與他計較,她說此事權當不曾有過,鄭綸心中該覺得輕鬆才是,不知為何,他卻只覺莫名地失落,同時隱隱又有怒氣生出,想她為人果真輕浮放蕩,他都那樣對她,她竟也能毫不在意。

  這念頭一生,便像突然長瘋了的野草,魔一般纏上他的心臟,叫他恨不得想再去抱她,再去親她,再去……看看他到底做到哪一步,她才會在意。

  鄭綸面色變化不定,辰年卻只當他是受情藥之苦,心中反而有些不忍。她心腸其實極軟,又容易原諒別人,瞧他這般難受,心中惱恨就更少了些,臉色微微紅了紅,給他出主意道:「你沒有從薛盛英那裡尋到解藥嗎?為何不找郎中瞧一瞧?要不去泡泡冷水也好,我聽人說——」

  鄭綸雙手握拳,面色鐵青,忽地低聲喝道:「閉嘴!」

  辰年嚇得立刻噤聲,用手掩著嘴往後縮了縮,小心翼翼地瞄他。

  鄭綸既是惱怒又是無奈,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說道:「謝姑娘,薛盛顯不能留。薛家人皆愚蠢自大,又一向忘恩負義,餵不熟的。王爺之前那樣扶持薛盛英,他卻被賀澤兩句話就鼓動了,為離間我與王爺,竟不顧王爺的臉面,不顧你的名聲,欲置我於不忠不義之地。薛盛英這般,薛盛顯也好不到哪裡去,你便是救了他,他也不會記著你的恩義。」

  瞧他復又冷靜下來,肯與她講道理,辰年不由得暗暗鬆了口氣,正色道:「我沒想叫他記我的情,我只想扣住了他,換我所需。一個活著的薛盛顯,不管是對青州還是對聚義寨,都大有用處。」

  鄭綸看她,沉聲問道:「你需要什麼?」

  「宜平!」辰年盯著他,答道,「我需要打通去往江南的通道,這也將是你家王爺北上的必經之地。」

  鄭綸抿唇不語,只看著辰年,默默思量。

  辰年瞧他意動,便就又出言勸道:「經昨夜之事,你與賀十二已是決裂。而封君揚與賀家有婚約,你又是他舊屬,你叫他夾在中間該如何自處?不若如你所說,事情既然做了就要做絕,據青州自立,拿捏薛盛顯,聯張抗賀,徹底與封君揚劃清界限,也叫賀家沒了藉口去尋他的麻煩。」

  鄭綸冷聲打斷她的話,只道:「我絕不會背主自立,背叛王爺!」

  「沒叫你背叛你的王爺,他現在在江南脫不開身,你先替他奪下江北,又怎的了?待日後他帶軍北進,你再將青、冀之地雙手奉上,豈不更好?你到底對他忠不忠心,自己心中清楚便是,還管旁人怎樣看做什麼?」

  鄭綸本就有將帥之才,又是勇毅果敢的丈夫,聞言沉默片刻,問辰年道:「如何拿捏薛盛顯?不可能將他長留青州,他的誓言又不可信。」

  他既然這樣問,便是認同了辰年的建議,辰年不由得向他揚揚眉毛,笑著反問他道:「你忘了朝陽子還在我寨中?討些藥給薛盛顯餵下去,解藥定時給他,到時你叫他往東,他絕不敢往西半步。」

  她面上表情生動活潑,眼角眉梢皆是洋洋自得之色,露著毫不遮掩的狡黠,卻絲毫不惹人厭,只瞧得人忍不住想跟著她一同翹起嘴角。

  鄭綸不覺點頭,道:「我依你所言。」

  辰年向他咧嘴一笑,正欲說話,臉色卻是倏地一變,怔了一怔後忙就伸手入懷,可那手只剛觸到衣襟便就沒了知覺,她眼中不由得閃過一絲慌亂,忙抬眼去看鄭綸,急聲道:「解藥在——」

  鄭綸一時沒反應過來,問道:「什麼?」

  辰年此刻卻已是口舌麻木,連話都已說不出來了。原來朝陽子給她的那迷藥極為霸道,莫說聞上一聞,便是沾上一點都會中招。之前辰年往那帕子上倒時,手上已是沾了一些,只是通過皮膚藥效發作得慢些,不像吸入口鼻那般立時就倒,她又光顧著與鄭綸說話,一時沒有察覺,待發現雙手麻痹,再想掏解藥已是不及。

  鄭綸見她突然這般怪模怪樣,又想到她剛才那句沒頭沒腦的話,稍一思量便明白了那帕子上定是有什麼厲害的藥物,她本是想來害他,不料卻自己著了道。她僵在那裡動也不動,偏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在那滴溜溜地轉個不停,鄭綸瞧著不禁又氣又笑,上前兩步,低聲問她道:「解藥在哪兒?」

  辰年舌頭都不似自己的了,哪裡還能答得出來,只好一個勁地往下瞄自己身前。

  鄭綸順著她視線看過去,目光卻是不由得落在了她的胸口,臉上頓時一紅,雖已知曉她的意思是解藥在懷中,可卻沒那膽量伸手去她懷中摸。

  辰年哪裡想到他這些心思,只當他是沒有明白,只得更賣力地往下翻眼珠,只是看著看著,她也猛然發覺自己胸口太過於礙眼,下意識地抬眼去看鄭綸,果然見他眼神左右躲閃,就是不肯看她。辰年愣了一下,忽地意識到尷尬所在,面頰騰地一下子就燒了起來,從脖頸到耳尖紅了個透。

  這種事情,若是兩人都沒意識到,自然沒有什麼,便是只有一人覺察,那也還好些,怕的就是兩人都發現問題所在,那才真是尷尬至極。

  鄭綸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低聲道:「我去找侍女過來。」說完連看都不敢看辰年一眼,只轉身快步往院門處走。他強自鎮定,手心裡卻都出了汗,有些慌亂地打開院門,懷裡卻是撞進一個人來。

  鄭綸皺眉,還未說話,邱三那裡已是回身指著後面的小寶罵道:「你大爺的,推什麼推?」

  小寶愣了一愣,瞧著邱三向他不停地擠眉弄眼,只得把不是攬到自己身上,無奈道:「三哥,我不是故意的。」

  鄭綸又不傻,怎會看不出他們兩個是在做戲,不過眼下卻沒心思計較此事,只把邱三從身前拎開,與他說道:「你去找個侍女過來。」

  邱三怔了一下,問:「找侍女做什麼?」

  鄭綸卻不好和他細說剛才之事,只將邱三拉到一邊,低聲與他說道:「謝姑娘那裡有些不方便。」

  不想邱三卻誤會了他的話,只當他傷了辰年,忍不住一下子從地上蹦了起來,拍著大腿叫苦不迭:「鄭將軍啊鄭將軍,你說叫我說你什麼好啊!你怎麼就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和這位姑奶奶動手啊!虧你還是自小跟著那位爺的,竟不懂他的心思?你傷了這小姑奶奶,你這是往他心窩子裡捅刀子啊!他心疼了,還能叫咱們好受嗎?」

  他本是說者無心,不想鄭綸卻是聽者有意,竟又想起自己剛才輕薄辰年,已是對封君揚不忠不義,他臉上一時紅白交錯,尷尬愧疚,竟是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越是這種模樣,邱三就更篤定了他是打傷了辰年,跺著腳連嘆幾聲,忙叫人去喊侍女過來,又喊小寶去找郎中,自己則疾步往院裡而去。

  「不用,只找個侍女來即可。」鄭綸將小寶攔下,跟著邱三進入院中,就瞧著邱三正在花藤下圍著辰年打轉,一臉的疑惑不解,瞧他過來,忍不住問道:「你把謝姑娘的穴道封住了?」

  鄭綸不語,直到小寶帶著個侍女匆匆過來,他這才吩咐那侍女道:「你去把她懷裡的東西摸出來。」

  那侍女正是那日接辰年與靈雀她們入府時假扮辰年的那個,人很是機靈聰慧,聞言也不多問,就只沉默地走上前去,小心地將手探入辰年懷中,將那暗兜里的東西一一取出。

  辰年懷中揣的物品既多且雜,都是些不起眼的零碎小東西,等鄭綸與邱三瞧著後面竟還掏出了兩枚乾乾的棗子來,兩人不覺都有些無語。

  那侍女將掏出的東西用帕子包住,交到鄭綸手上。鄭綸看著當中兩個小瓷瓶,卻是微微皺眉,抬眼看向辰年,問道:「哪個是解藥?」

  待話問出了,他才想到辰年無法回答,便就自己低頭去細看那小小瓷瓶,兩個一模一樣,只一個瓶口處纏著紅線。

  邱三那裡這才明白過來辰年是中了什麼藥物,便從鄭綸手中取過一個瓶子,拔下瓶塞,湊到自己鼻下去聞,口中說道:「不懂了吧?聞一聞就知道了,毒藥都是無色無味的——」

  他話只說半句,下半句就說不出來了,手中的瓷瓶也一下子砸落到了地上。鄭綸忙屏住呼吸,上前一腳將那瓶子深深踏入土中,又用土蓋上,這才鬆了口氣,卻是忍不住一笑,道:「這回知道哪個是解藥了。」

  他將另外一瓶打開,試探著湊到辰年鼻下,瞧她眼珠沒有亂轉,便猜著自己是做對了,便就舉著那瓷瓶去給辰年嗅。辰年深吸了幾口氣,又運功催發內息沿著經脈運行一周,這才覺得身體四肢重新聽了使喚,不禁長長地吐了口氣。

  那氣息碰到鄭綸手上,卻叫他心頭一慌,手不禁抖了一下,手中瓷瓶差點落地,嚇得辰年忙伸了雙手去接,叫道:「可別再摔了!」

  她拿過那解藥,過去給邱三嗅,笑道:「這藥哪裡是能亂聞的!」

  邱三沒修習過內功,又是直接用鼻子去聞的那迷藥,因此好半天才緩過來,咋舌道:「這到底是什麼藥?怎的這樣厲害?」

  辰年笑道:「神醫給的迷藥,你說呢?」

  她將那瓷瓶蓋緊重新揣回懷裡,又想起自己那些東西還在鄭綸手上,便轉身去向他討要。鄭綸將那帕子遞到她手上,卻又忽地伸手從中拈了一顆棗子,當做暗器往她身後打了出去。那棗子從密實的藤蔓穿過,所向之處就傳來了一聲驚呼。辰年忙繞出去看,就見不遠處的牆角里,薛盛顯的一個護衛捂著腦門往後仰倒過去。

  鄭綸身形隨後也到,將腳踏上那護衛胸前,寒聲問道:「你什麼時候來的?都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

  那護衛腦門上已是冒血,慌亂答道:「小人剛來,我家主上見謝姑娘久不回去,怕她出事,特命小人過來瞧一瞧,只聽見謝姑娘說什麼神醫給的迷藥,別的什麼都沒聽到。」

  鄭綸眼睛微眯,殺機閃現,腳上緩緩用力,竟是要將這護衛滅口。這護衛也是個機靈人物,慘呼之下忙看向辰年,求救道:「謝姑娘救命!」

  辰年瞧得不忍,自己又應過要救下他們性命,忙就勸阻鄭綸道:「既然還要與薛盛顯合作,就不要把事情做絕。」

  鄭綸停了片刻,這才慢慢抬起了腳,冷冷地看了那護衛一眼,道:「我留你一命,你好自為之。」

  他說完便繞過那房角,沿著院中青石路徑大步走到堂屋之前,提氣向著緊閉的屋門高聲說道:「薛二公子,請出來一見吧。」

  半晌後,那屋門才緩緩拉開了,薛盛顯蒼白著臉,強自鎮定著站在門口,道:「鄭將軍。」

  鄭綸向薛盛顯抱拳,道:「薛二公子,鄭綸與你不說虛妄,你該知我這兩年來為令兄做了多少事。我對他薛盛英忠心耿耿,不想他卻欲置我於死地。實屬迫於無奈,我這才不得不起兵反抗,卻連累著你無辜受驚,這是我的不是,望薛二公子諒解。」

  薛盛顯那裡愣了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忙道:「鄭將軍忠義,天下誰人不知?是薛盛英背信棄義,負將軍在先,將軍對他已是仁至義盡!」

  他們兩人這般對答,眾人都漸漸明白過來,鄭綸這是暫時放過了薛盛顯的性命,不說薛盛顯身邊的人都有劫後餘生之感,便是辰年那裡也不覺鬆了口氣。

  就聽得鄭綸又道:「此處簡陋,居住不便,城中又還不甚太平,薛二公子不如隨我一同回城守府暫住,可好?」

  薛盛顯瞧著鄭綸衣甲沾血,周身殺氣,想那城守府里必然早已是血流成河,自己進去也是羊入虎口,生死難料,聞言手上不由得一顫,下意識地就看向辰年,只盼著她能出言阻止。

  辰年瞧出薛盛顯眼中的央求之意,可他身邊還有這許多護衛,她一個人未必能看住了,去了城守府倒是也好,便就笑道:「鄭將軍所言極是,薛公子不如就搬回城守府,也省得再叫鄭將軍派兵來保護你,勞他分神。」

  這話里的意思已是十分明白,便是薛盛顯不回城守府,鄭綸也會派兵過來看守,在哪裡都是一樣難逃。辰年看薛盛顯一臉灰敗,又笑了笑,道:「薛公子放心,我隨你一同過去。」

  薛盛顯這才安下些心來,暗道辰年既能勸得鄭綸不殺他,許得真就能助他逃回冀州。再說事情到了眼下這般境地,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隨著鄭綸回去。

  眾人便就隨著鄭綸一同出府,剛到門外,就有一員偏將縱馬馳來,向鄭綸稟報導:「將軍,賀澤仍是不見蹤跡,據說有人瞧見他是往南邊逃了。」

  鄭綸一直緊抿著唇,眉宇間更是殺氣凜冽,聞言只是冷聲說道:「關閉城門,挨家挨戶地搜,無論死活,總要見到了才行!」

  那偏將領命打馬而去,鄭綸這才回頭請薛盛顯上馬。薛盛顯雙股猶有些打戰,全靠手下扶了一把,這才能跨上馬去。辰年那裡也翻身上馬,剛在馬上坐好,就見邱三從門口追了出來,將一套青州軍裝塞給她,低聲道:「回頭換上這身,行事還方便些。」

  辰年抿著嘴笑笑,道:「多謝。」

  邱三忙擺手,又囑咐道:「多加小心。」

  鄭綸那裡淡淡瞥了他們一眼,一抖韁繩率先馳了出去。辰年雙腳一磕馬腹,催馬走到薛盛顯身旁,笑道:「薛將軍,咱們也走吧。」

  除卻薛盛顯的那幾個護衛,四周皆是鄭綸的兵馬,黑壓壓一片,將街道兩頭都已封死。薛盛顯無奈,只得策馬隨著辰年往城守府而去。邱三立在門口瞧著眾人走遠,又怔怔地看了片刻,這才猛地回過神來,一邊招呼著家兵關閉大門,一邊大步往府內走,口中急聲說道:「小寶,和我去書房!」

  邱三大字不識幾個,輕易不肯去書房遭罪,但凡去,就是有極要緊的事情。小寶不敢耽誤,一路小跑著追了過去,待進了書房門,就瞧著邱三已是在挽著袖子磨墨,抬眼與他說道:「我說,你來寫。」

  小寶點頭,上前用蠅頭小楷將邱三口述的話一一錄下,聽他把昨夜之事說得詳細無比,甚至連誰做了個什麼動作、說了句什麼話都要寫出,不覺有些奇怪,問道:「三哥,不需寫這麼細吧?」

  邱三卻是肅然道:「需要,你我兩個只是眼睛和耳朵,沒有腦子,我們只把看到的、聽到的寫下來,叫那位爺自己去琢磨。」

  小寶點頭,將那信寫完折好,遲疑了一下,卻又忍不住低聲問道:「三哥,你發現了沒有?鄭將軍的嘴唇好像破了,之前他來的時候,我瞧著還沒有……」

  「小寶!」邱三忽地低聲喝斷了小寶的話,盯著他緩緩說道,「你記著,你要還想好好活下去,不該知道的事情,就是擺在你眼前,你也權當看不見。」

  小寶一時被他嚴厲的神色嚇住,呆了呆才點頭:「我記住了,三哥。」

  邱三瞧他嚇成這樣,便就低低地嘆了口氣,又道:「小寶,聰明不是壞事,可有的時候不需要你太聰明,你就得裝糊塗。」

  小寶縱使聰慧,也不過是十三歲的少年,聞言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邱三叫他又把那信念了一遍,聽著沒什麼遺漏之處,這才將信秘密送往盛都。

  盛都,大將軍府,封君揚接到密信已是七日之後。

  他書案上並排著擺了三封書信,一封來自邱三,一封出自鄭綸之手,還有一封是另派在青州的眼線傳回的密報。三封信內容大同小異,俱是在說青州之變,只視角有所不同。當中數邱三那封信最厚,內容也最為雜亂無章,雖毫無重點,卻叫他清楚地知曉了那一夜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仿佛親臨其境,酸澀苦辣,獨自品嘗。

  封君揚似有些疲憊,用手揉摁著額側太陽穴,將身體往後靠於椅中,片刻後,卻是輕輕地笑了一聲,自嘲道:「縱使善算人心又能怎樣?算到了,也不過是無可奈何。」

  順平一直垂手侍立在旁邊,聞言遲疑了一下,還是小心說道:「小的覺得他不會背主。他那人的脾氣,您最清楚,是又倔又硬的。賀澤與薛盛英這般逼迫他,行如此卑劣之事,他若不想坐以待斃,只能起兵取而代之。您看他對您絲毫沒有隱瞞,便是謝姑娘之事,也都是據實相告,可見其忠。」

  封君揚卻是淺淺地扯了下嘴角,輕聲道:「順平,你不懂,人心會變,我信他現在不會背主,可這不代表他以後不會。」他又靜靜地坐了片刻,淡淡吩咐道,「把信都處理了,準備一下,我要進宮。」

  因連番戰亂,皇宮各處損毀頗為嚴重,封君揚迎封太后與新帝回盛都之後,曾有意重建皇宮,還是封太后拒絕了,言新帝尚小,又無嬪妃,住不得那許多地方,國家正是危難之時,不該再為此事勞民傷財。縱使這般,封君揚還是下令將宮中幾大殿並太后與新帝所居之處好好地修葺了一番,這才作罷。

  封君揚進門之時,封太后正在殿內逗弄兒子,聽得宮女稟報,只含笑瞥了弟弟一眼,便就又搖著手中的撥浪鼓去逗那榻上的小小嬰孩,笑道:「幸兒,舅舅來瞧咱們了。」

  封君揚解下披風扔給身旁的宮女,又在殿內站了一站,待身上的寒氣都散盡了,這才走上前去看孩子,瞧著那孩子眉眼都已長開,白白胖胖甚是可愛,不覺笑道:「大姐,我瞧著幸兒好似又胖了些。」

  「我抱著也覺得沉了。」封太后嘴角上彎著溫柔的笑意,道,「這小傢伙雖生得早了些,卻是能吃能睡,是個有福的。」

  封君揚看那孩子一會兒,瞧他兩隻小胳膊胡亂舞動,忍不住伸過手指去逗他,卻被那孩子一把抓住了食指,扯著就往嘴裡送。他瞧著好玩,不覺失笑,封太后卻是拍開了他的手,嗔道:「少來欺負我兒子,待日後你有了兒子,還要幸兒領著玩耍呢,你現在欺負他,我就叫他以後欺負你兒子去!」

  封君揚聽得微微一怔,不禁低聲說道:「還不知道我兒子在哪裡呢。」

  他聲音極低,封太后並未留意,只抬眼看了看外面天色,問他道:「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封君揚揮手斥退了殿內的宮女,這才說道:「青州出了事情,鄭綸將薛盛英殺了。」

  封太后愣了一下,一時顧不上逗孩子,抬頭看封君揚,驚道:「鄭綸殺了薛盛英?為了何事?」

  封君揚掩下了賀澤與薛盛英用辰年設計鄭綸之事,只說是鄭綸軍功漸重,薛盛英容不下他,將青州之事簡略地說了一說。封太后聞言面上不覺露了怒氣,道:「這個薛盛英如此嫉賢妒能,果然是爛泥扶不上牆,虧得小妹還沒有嫁他。」

  封君揚緩緩點頭,又道:「賀澤應是跑了,不過薛盛顯卻被鄭綸扣住了。」

  封太后聞言皺眉:「鄭綸還要想奪冀州?」

  「我也不知他到底是個什麼打算。」封君揚答道。

  封太后沉默片刻,卻是忍不住嘆了口氣,道:「我瞧著鄭綸不是個忘恩負義之徒,他這般行事可能也是被薛盛英逼得急了。只是薛盛英那裡殺了也就殺了,不該與賀澤也翻了臉,叫你難做。」

  封君揚卻是冷冷一笑,道:「賀澤那裡殺了才好,叫他跑了倒是便宜他了。」

  封太后有些意外,抬眼去看弟弟,問:「此話怎講?」

  「若是沒有賀十二,薛盛英許得還不會對鄭綸下手。」封君揚答道,「這當中少不了賀十二的算計,眼看著張家滅亡在即,他恨不得獨吞了江北,哪裡肯容得下我把鄭綸放在那裡,當他心頭上的一根刺。」

  封太后半晌無言,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世人皆知鄭綸出自咱們雲西王府,要趕在賀家發難之前做出反應,以免落於被動。」

  封君揚點頭,道:「我知。」

  封太后又嘆道:「只可惜現在江南未定,不然阿策就能直接揮軍北上,看他賀家能奈你何。姑父那裡也真是,張家的地盤這還沒全奪下來呢,竟就要與咱們翻臉了,也不知你與芸生的婚事還能不能成?」

  封君揚垂目,沉默不語。

  封太后細細看了看他的神色,試探道:「阿策,你可聽說過宋相有一小女?據說有傾城之姿,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若哪日大姐把她召進宮來,咱們好生瞧瞧?」

  封君揚低頭逗那孩子玩,漫不經心地說道:「大姐,你現在就要給幸兒挑媳婦了?這也太早了些了。」

  「阿策,你少要裝傻!」封太后橫他一眼,嗔道,「我是想給幸兒挑個舅媽。」

  封君揚聞言淺淺一笑,卻是輕聲道:「可我只想娶賀家女。」

  瞧他這般,封太后不禁有些心疼,伸手過去輕輕地拍了拍弟弟的手臂:「你這孩子,性子就是倔。」她停了停,卻似忽地想到了什麼,又抬眼去看封君揚,問道,「我聽人說你上次去青州的時候曾先去太行山看了一個姑娘,她可是早前你曾和大姐提過的,想要娶的那位姑娘?」

  封君揚沉默片刻,這才答道:「是。」

  封太后不覺來了精神,似笑非笑地看著弟弟,道:「要不說你們男人啊,說好聽了是多情,說難聽了其實就是三心二意,又貪心,瞧著喜歡的恨不得都收在身邊。你既然非賀家女不娶,怎的又惦記著別的姑娘?你到底想怎樣?咱們又不是那些商家,可以給你弄兩個平妻。」

  封君揚卻是失笑,道:「大姐,我哪裡有你說的那般不堪了?」

  封太后也笑了笑,追問道:「那你和大姐說句實話,你到底喜歡哪個?」

  封君揚微微垂目,淡淡說道:「喜歡哪個又有什麼關係?咱們這樣的出身,婚姻早和男女情愛不相干了。娶個妻子回來,能做到相敬如賓,舉案齊眉,那便已是造化。」

  「怎麼沒有關係?」封太后眉梢輕挑,說道,「以前咱們是自己不能做主,現在既能做得主了,便是隨心所欲一次也沒什麼。你若真喜歡那個山裡的姑娘,就把她接到盛都來,大姐想法給她假造個身份,叫你能明媒正娶了她!」

  封君揚抬眼看向封太后,默了片刻,這才輕聲說道:「大姐,你可聽過這句話?近者為因,遠者為緣。若是這般論來,我與賀家女便是有因,與那個姑娘卻是有緣。」

  封太后眉頭輕皺,似是有些不理解弟弟的話,問道:「有緣豈不是更好?」

  「雖有緣,卻是無分。」封君揚不由得苦笑,「大姐,莫再提她了,她已是對我無意,心裡有了別人。」

  封太后不禁愕然,半晌說不出話來,直到孩子突然哭了起來,她這才忙把兒子從榻上抱入懷中,一邊輕輕搖晃著哄著,一邊勸封君揚道:「大丈夫何患無妻,她若無情,你便休。」

  封君揚淺笑著點頭,想了一想,又道:「大姐,青州之變的消息很快就要傳到朝中,到時我會說鄭綸是弒主自立,將其定為叛逆,率軍討伐。」

  封太后微微一驚,一時顧不上懷中哭鬧的孩子,只看向封君揚,問道:「這般豈不是真的要把鄭綸推出去?如此一來,你在江北幾年經營,全都白費了。」

  「白費就白費,」封君揚沉聲道,「只有推他出去做靶,咱們才能往宜平對面慢慢屯兵,以待後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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