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校園•青春 >江北女匪 > 第46章 針鋒相對

第46章 針鋒相對

2023-12-20 15:11:32 作者: 鮮橙
  城外月色依舊,可辰年此刻卻全無了賞景的心思,提了真氣一路疾奔至那山坡之下,這才穩住身形,小心地往內探去。這邊的杏林比她之前與陸驍去的那處要密了許多,夜風一過,花瓣如雪般簌簌落下,更顯出這林內的靜謐芬芳。

  辰年知曉那黑衣男子身邊有高手在,因此十分小心,在杏林內穿行片刻,卻不見那些人的蹤跡,直到快到湖邊時,才隱隱聽得人聲傳來。她精神一振,悄悄往湖邊潛去,終於瞧得那湖邊垂柳下燃了一處篝火。她怕驚動那些人,不敢太過於上前,就見圍在火邊的正是之前的那些鮮氏人,只是不見之前那個黑衣男子,也找不見女子模樣的人在。

  辰年正奇怪間,忽聽得身後有厲風襲來,她忙回身舉刀相抗,勉強架住了那揮落的彎刀。那黑衣男子瞧得自己一擊不中,下一刀立刻便又劈落。辰年硬接了幾招,察覺此人刀法與陸驍有幾分相似之處,心中暗驚,當下換了對策,不再去硬抗他的刀鋒,只去與他比快。

  篝火邊的人都被他們兩人的打鬥驚動,齊齊圍了過來。辰年暗自估量了一下兩人之間的武功,想只要那些人不上手,便是她制不住這黑衣男子,起碼從他手中逃脫不是難事,便就故意激他道:「有本事就一個人和我打,以多勝少算什麼能耐!」

  拓跋垚微微揚眉,他剛才獨自一人坐於樹頂,將辰年如何隱藏身形潛來的過程看得清清楚楚,只當是有人前來暗殺他,卻不想竟是辰年去而復返。他不覺有些意外,又聽她故意用話激他,便就真的冷聲喝住了那些隨從,不許他們插手。

  辰年雖不知他說的是什麼,卻見那些人都停下步子不再上前,便猜他是叫那些人不要過來。她心中暗喜,腳下步法微變,看似是被拓跋垚逼得連連後退,卻是在引著他一點點遠離那些護衛隨從。

  辰年這多半年來一直暗中修習五蘊神功,到現在不過才剛剛練至第二層,可武功與之前相較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便是對上陸驍那樣的高手,她雖不能取勝,卻也可以與之一戰。而眼前這男子,刀法雖也兇猛狠戾,可差陸驍卻還有些距離。況且在虎口嶺時閒來無事,辰年沒少與陸驍餵過招,對這類的刀法已是極為熟悉,她越發篤定自己能勝此人,手上招式雖漸顯慌亂,心中卻是絲毫不亂。

  拓跋垚不知是計,他為人驕傲,自視甚高,覺得辰年一個年輕女子能有這般功夫已是難得,卻不想她是在故意示弱誘敵。莫說是他,便是他那些隨從護衛,瞧出辰年身形是個女子,也先存了兩分輕視之心,又得拓跋垚吩咐不得上前幫忙,便就真的只是立在那裡觀看他們兩人打鬥。

  辰年腳下一個踉蹌,身形又往後連退了幾步。拓跋垚嘴角微勾,竟是揮刀欺身而上。辰年眼角餘光掃一眼那些護衛,估算了一下距離,手中刀鋒一轉,威力暴漲,刀光頓將拓跋垚全身罩住,招招直指其要害之處。

  拓跋垚一時措手不及,竟被辰年長刀逼得有些狼狽,那些護衛瞧到變故,忙縱身來救,可還不及掠到跟前,辰年一招擊落拓跋垚手中彎刀,下一刀就將他抵在了樹身之上。

  「停下!」辰年冷聲向眾人喝道,「再進一步我就一刀殺了他!」

  那些護衛雖聽不懂她的話,卻也瞧清了形勢,一時都不敢輕舉妄動。辰年又看向拓跋垚,與他說道:「拓跋垚?是叫拓跋垚,沒錯吧?叫你的手下都往後退,退到火堆那邊去。」

  拓跋垚不語,只冷眼盯著她看。

  辰年微微一笑,道:「你少裝聽不懂我的話,我知道你懂漢話。」

  拓跋垚這才用鮮氏話吩咐那些護衛道:「都退到火堆那邊去。」

  鮮氏最重忠誠與服從,拓跋垚此刻雖在辰年刀下,那些護衛卻不敢不從他的指令,皆垂手退向後面。拓跋垚垂眼去看辰年,淡淡問道:「你要如何?你是不是想要問我是何人?」

  辰年搖頭,道:「你既叫拓跋垚,我早晚可以查到你的身份。我且問你,陸驍是什麼人?」

  拓跋垚不想她去而復返竟是來問此事,漠然地看她一眼,反而譏誚道:「你與陸驍能深夜賞花,竟不知他是何人?」

  辰年一聽他這話,便知從他這裡問不出什麼來,便又道:「你既然不肯說,那我也不強求,你叫剛才與你說話的那個女子出來讓我看一眼,我便放了你。」

  拓跋垚不覺皺眉,道:「那是我的侍妾,你見她做什麼?」

  辰年暗罵放屁,心道若只是你的侍妾,怎敢喊著你的名字說話!她眼珠轉了一轉,答道:「我要瞧瞧她長得什麼模樣,陸驍說她是個美人。哼!我倒要比比到底是我長得好看,還是她好看。」

  這話中帶酸,似孩子一般賭氣,倒叫拓跋垚有些錯愕,一時不知她是真心如此還是有意做戲。他仔細看了她兩眼,覆面的黑巾雖遮了她大半張臉,可露在外面的一雙眸子卻如寒星般璀璨奪目,熠熠生輝。

  拓跋垚認真答道:「你更好看一些。」

  此話一出,他雖看不到她面容如何,卻瞧得她眼睛微微彎了一彎,想來應是在笑。拓跋垚微微一怔,忽地記起她身上流著與他相似的血液,不知怎的,心中竟莫名多了幾分親近之感。

  可辰年的雙眸很快就又圓瞪了起來,手上的刀也加了幾分力氣,叫道:「誰知你是不是在哄騙我,你叫那女子出來,我要親眼瞧見了才信。快些,快些,一會兒陸驍就要追來了。」

  她這般驕慢無禮,拓跋垚面容雖冷,卻顯露出幾分無奈,道:「好,我叫她出來就是。不過你得先放開我,不然等會兒被陸驍瞧到你用刀迫我,他會生氣。」

  辰年遲疑了一下,搖頭道:「你先把人叫來,我就放你。」

  拓跋垚就揚聲用鮮氏語吩咐了護衛幾句,待當中兩人應諾離去,他這才又與辰年說道:「我剛才已叫人送了她回去,你若見她,得耐心等一會兒才成。」

  辰年心中卻道一聲不妙,既然那女子不在附近,誰知這人的隨從會帶個什麼人來見她,便是隨便領個女子來說是剛才那個,她也無從分辨。辰年抬眼去看拓跋垚,瞧他眼中隱有嘲弄之意,似是早已看透了她的心思,之前一切,不過是有意配合著她在做戲。

  她不覺有些惱羞,低聲喝道:「拓跋垚,你當我真不敢殺你?」

  「你不敢,你殺了我,陸驍定會與你反目成仇。」拓跋垚冷笑,又譏道,「我還當你有什麼過人之處,不想卻是有勇無謀,衝動好狠,仗著有幾分姿色,耍一點小聰明,裝嬌賣痴。就憑這些,你以為就能糊弄得了我?你還真不配做——」他說到一半卻是停下了,譏誚一笑,才又繼續說道,「做陸驍喜歡的人。」

  辰年怒極,雙目更像寒星般明亮,自她修習五蘊神功以來,情緒便有些喜怒不定,她自己也有所覺察,平日裡總是多加克制,倒還不曾在人前顯露,可此刻聽拓跋垚這樣嘲諷,她只覺心頭那把火燒得極旺,竟是如何也壓制不下。

  她冷笑,道:「拓跋垚,你既看出我衝動好狠,就不該再用話來激我。」

  拓跋垚不語,只揚眉與之相望,竟是絲毫不肯示弱。

  辰年說道:「沒錯,我是不能殺你,不過也只限於不殺你而已。我倒要瞧一瞧,陸驍會不會因我砍了你兩刀,就也來砍我兩刀給你報仇!」

  她刀尖就抵在拓跋垚身前,又笑吟吟地說道:「以前曾有人教過我一句話——人既在屋檐下,就要學會低頭。今天我就把這句話教給你,不過你這樣的蠻人,想必不能懂我們漢人語言的精要,還需我叫你明白這話的意思。」

  拓跋垚面色微變,辰年的刀尖已是落下,閃電般在他身前連劃幾道,每處刀口都長有半尺,剛剛劃破皮肉半分,不深不淺,整齊劃一,與其是說傷他,不如說是故意折辱他。

  拓跋垚那些護衛不想辰年會忽地動手,生怕拓跋垚性命有失,都暴喝一聲衝上前來。

  辰年急身後退,指間扣住的幾枚飛鏢同時射出,打向追在最前的那幾名護衛。眾人被飛鏢所阻,身形稍滯,辰年就趁得這片刻工夫,施展靜宇軒所授的絕頂輕功,身形飄忽似飛,眨眼間就已是在數丈之外。

  瞧著那些護衛追她不上,辰年心中得意,不由得長嘯一聲,轉身向林外疾掠出去。就在此時,林中忽又有尖銳的嘯聲傳出,卻不是發自人口,而像是利箭破空之聲。那聲音來得極快,仿佛一瞬間就到了辰年身後,辰年想也不想地往旁側閃身躲避,那箭尖擦著她的手臂飛過,再向內半分就要穿透她的手臂。

  辰年心中大駭,身形未穩,後面的第二箭、第三箭又接踵而至,這一回她躲得更是狼狽,連臉上遮面的黑巾都被那箭風扯落。慌亂中,她回頭去看,就見遠處一棵杏樹上不知何時多了一人,正不停地彎弓引箭向她射來,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

  若是之前尚在林中,她還可尋樹木躲避,可此刻她已奔出杏林,四周空無一物,如何避得開這帶有雷霆之威的利箭?辰年一連躲了七八支箭,不及喘口氣,卻又有三箭向她射來,竟是將她的退路都封死了。

  她不能死!她絕不允許自己就死在此處!

  辰年瞳孔瞬間收緊,體內真氣轉到最快,手中長刀奮力擊落一支羽箭,同時身子從地上猛然拔起,用腳踏中另一支羽箭,腰身急轉,直接用手去抓那第三支箭。利箭入手,只覺掌中被擦得一陣火燙,她卻沒有半刻遲疑,當即就又把羽箭向著那樹頂之人擲了回去。

  只是那人離得太遠,她臂力無法與強弓相較,那箭只到一半便沒了勁道,從半空中墜落下來。可即便這樣,眾人還是瞧得呆了。鮮氏人最尚武力,瞧見她竟能如此漂亮地避過這三支奪命箭,拓跋垚的護衛中竟有人失聲叫好,便是那樹頂引弓之人,也不由得停了下來,立在那裡靜靜打量辰年。

  辰年殺心已起,又覺與其被人從背後施放暗箭,不如重回林內殺了那拓跋垚。她這樣一想,抬眼掃了一下那樹頂之人,一咬牙,竟是重又向林內疾掠過去。她這一舉動大大出乎眾人意料,眾護衛微微睖睜了一下,這才分作兩撥,一撥退回到拓跋垚身邊守護,另一些人卻是手執彎刀向著辰年撲殺過來。

  眼看雙方就要殺在一起,林內卻忽又閃出一黑衣人來,一連向著那些鮮氏護衛甩出十幾枚霹靂彈,四下里爆炸之聲頻起,林中頓時被嗆人的煙霧籠罩。那人沖至辰年身邊,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急聲叫道:「快走!」

  辰年顧不上多想,隨著他一同往外疾奔出去,剛出得杏林,身後利箭又追隨而至。辰年惱極,回身便要去殺那箭手,卻被身旁那人拉住了,勸道:「快走,煙霧有毒,他射不得幾箭!」

  果然,那人又只射了兩箭便就停了下來,辰年這才作罷,轉身忙追著那黑衣人向宣州城方向疾奔而去。只是她剛才為躲避那些羽箭,內力耗費頗大,前面那人速度又是極快,她追得片刻,竟是越落越遠,待到宣州城外時,已是徹底不見了那人身影。

  此刻天色已是微亮,辰年雖滿腹疑惑,卻不敢再耽擱,忙翻越城牆趕回客棧。人剛上客棧二樓,卻見陸驍從她屋內衝出,迎面撞見她先是一喜,隨後又緊張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急聲問道:「你去哪裡了?」

  辰年髮髻微亂,身上黑色夜行衣有幾處劃破,有些地方隱隱透了血跡出來,顯然是與人剛交過手。陸驍低頭細看一眼她身上的傷處,看出那是箭傷,不由得驚道:「你又回那林子了?」

  辰年越過他徑直進入自己房內,答道:「去了,不但去了,還和拓跋垚打了一架。」

  陸驍微微皺眉,低聲問她道:「可受了傷?」

  辰年神色輕鬆,搖頭道:「沒事,就擦破點皮,不過,那拓跋垚也沒占了什麼便宜去。」她說到此處,嘴角忍不住上揚,「我給他身上劃了兩個字。」

  陸驍驚問道:「你給他身上劃了字?用刀?」

  「嗯!」辰年點頭,眼睛亮晶晶的,低笑道,「我本來想在他身上劃『王八』兩字,半路上又忍下了,改成了『三土』。」

  陸驍愕然地看著辰年,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

  辰年看他兩眼,慢慢斂了笑容,問他道:「你會不會給他報仇?」

  陸驍沉默半晌,卻沒有直接回答辰年的問題,只低聲說道:「你不該去,很危險。」

  辰年聞言就笑了笑,道:「也沒多危險,那群人都不算厲害,拓跋垚刀法和你有些相似,他上一招沒有使完,我就知道了他下一招會是什麼,占很大便宜。只是後來出現了一個箭手,很厲害,害我差點躲不過去。」她把那箭手的模樣描述了一番,又問陸驍道,「你可知道這個人?箭法好生厲害。」

  陸驍默了一默,卻只是簡單答道:「知道。」

  見他連那箭手的名字都不肯說,辰年心裡微微一沉,雖有些失望,面上卻仍是向他笑了笑,道:「天就要亮了,我先換了衣裳,有事回頭再說。」

  陸驍猜不透她的心思,立在那裡看她片刻,輕聲問她道:「你怨我不肯和你說實話,是不是?」

  辰年搖頭道:「我沒怨,我知道你有苦衷。」

  陸驍想要與她解釋幾句,可又不知該如何來說,在屋中站了站,最後還是無聲地退出了房間。

  待那房門關上,辰年這才回身去看,說不清心裡到底是個什麼滋味。說不上怨,但是絕對不舒服。那是一種厭煩,他們分明都知道這事情到底是怎樣,卻唯獨把她一人困在迷霧之中。他們陪著她,保護她,叫她感激著,卻又眼看著她像個瞎子一般,四處摸索,處處碰壁。而她,卻誰都不能怨,也無從怨起。要怨,也只能怨自己不夠聰明。

  辰年默默換下夜行衣,洗臉的時候,卻又看著水盆映出的自己睖睜,失神了一會兒,然後就一字一句地對水中的自己說道:「你只是謝辰年,你是太行山裡的謝辰年,這就足夠了!」

  她不急不忙地將自己打理好,出得門來下到樓下,瞧見陸驍與樊景雲兩人正坐在桌邊等她,便就笑道:「你們不用等我,先吃就是了。」

  樊景雲起身向她笑笑,待辰年在桌邊坐下了,這才高聲吩咐小二上早飯。那店家的飯食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小二應了一聲,很快便將一些饅頭、白粥等物端了上來。他們三個默默吃到一半,虎口嶺的其他人才紛紛下樓,與辰年打了個招呼,圍坐成幾桌吃飯。

  辰年掃了一眼,不見傻大,便問與他同屋的樊景雲道:「傻大呢?」

  樊景雲笑道:「傻大睡得沉,一夜裡呼嚕不斷,我剛才下樓的時候倒是叫醒了他,不過現在看來是等我走後又睡過去了,我這就去叫他。」

  他說著就要起身去叫傻大,那邊傻大卻是眯縫著眼從樓梯上下來了,邊走邊嘟囔道:「這床睡得我真不舒坦,頭暈腦漲。」話音一落,底下就有人笑著接口道:「虧得你還睡得不舒坦,你要再睡得舒坦了,這就得晌午見了。」

  眾人鬨笑一聲,傻大卻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往辰年這邊看過來。辰年看似隨意地瞥了樊景雲一眼,笑著向傻大擺了擺手示意不礙事,道:「快些吃飯,莫要再磨蹭了!」

  待吃過早飯,辰年吩咐眾人先都在客棧內待著,自己帶著樊景雲與傻大兩個出了門。陸驍如往常一般跟在她身邊,不想出門之後,辰年卻是突然與他說道:「我就在街上隨意轉轉,青天白日的,不會有什麼危險。你若有事自去忙吧,不要再等到夜裡出去。」

  陸驍僵了一下,他的確打算夜裡去尋拓跋垚,卻不想就這樣被辰年說破,一時竟不知如何應對。

  辰年笑笑,又道:「我說的不是氣話,你莫要多想。」

  陸驍又看她兩眼,點頭應道:「好。」

  他說完便真的向著相反的方向而去,辰年站在那裡瞧著他身影消失在街角,這才回身,見樊景雲面露不解之色,便就說道:「他有事要做,咱們逛咱們的。」

  樊景雲此人甚有眼色,聞言只是笑著點頭,半句話都不多問,領著辰年去了宣州最熱鬧的市場。辰年有心要打聽拓跋垚是什麼人,故意尋了那些鮮氏人開的店鋪來逛,一連轉了多家,買了雜七雜八許多東西,沒少與店家閒聊。

  樊景雲瞧出辰年是有意打探與鮮氏有關的事情,在無人處與她說道:「我以前曾隨著商隊去過漠北王庭,對鮮氏的事情多少知曉一些,大當家若有什麼想知道的,問我就成。這些鋪子看著普通,可不知哪家就是鮮氏人的眼線,莫要被他們盯上了。」

  辰年聽得一默,道:「是我疏忽了。」

  樊景雲卻是笑了一笑:「也可能是我考慮得太多。」

  辰年正色道:「謹慎小心不是壞事。」她想了一想,便與樊景雲說道,「你給我說說鮮氏王庭的情況。」

  樊景雲稍稍思量了一下,將鮮氏王族與幾大氏族的情況簡單說與辰年聽,遲疑了一下,又道:「從前兩代單于起,鮮氏的有些貴族就有意漢化,像陸少俠的陸姓,便是由步六孤漢化而來的,王族拓跋氏的漢姓則是元,比如現在的單于拓跋垚,他的漢名就叫作元垚。」

  辰年心中一凜,沉默片刻,與一旁的傻大說道:「傻大,你去那邊買幾個包子來吃,我有些餓了。」傻大對他二人的話題絲毫不感興趣,不疑有他,應了一聲便去買包子了。辰年這才抬眼看向樊景雲,靜靜打量他片刻,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知曉得實在太多,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普通的行商。

  樊景雲坦然地看著辰年,答道:「小人是雲西人。」

  「雲西人?」辰年瞭然地點了點頭,又問道,「昨夜裡救我的是你?」

  「是。」樊景雲應道,「昨夜裡瞧到您一個人出去,小人不放心,就偷偷跟了過去。」

  他這樣問什麼說什麼,倒叫辰年有些意外,不由得輕輕一哂,道:「你倒是實誠,我以為你怎麼也得瞞一瞞我。」

  不想樊景雲聽了,卻是說道:「小人來之前,王爺有過交代,說只要是您問,不管是什麼事,都要據實相告,絕不許欺瞞您。」說到這裡,樊景雲停了一停,才又低聲說道,「他說他曾經答應過不欺瞞您,可他卻食言了,他很後悔。」

  王爺?該是已經襲了雲西王的封君揚了。辰年垂目立在那裡,好半晌沒有說話。

  樊景雲正要再說,傻大卻已是抱了包子回來。他嘴裡塞著一個,手裡又另抓了兩個,把紙包往辰年懷裡一塞,含混不清地說道:「給,夠了嗎?」

  辰年向他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瞧他嘴裡塞得滿,又忍不住囑咐道:「你吃慢點,咱們去尋個茶水鋪子買些茶喝。」

  傻大呵呵笑了兩聲,啃著包子繼續往前走去。辰年在後慢慢跟著,似是感嘆般地輕聲說道:「我有時候忍不住會想,這個世上只有做個傻子最開心,不會被人防,也無須去防人,不用想著去騙人,更不用擔心被人騙。」

  樊景雲不知她這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他聽,正遲疑著如何應對,卻聽得辰年忽地發出一聲極低的輕笑,又問他道:「封君揚叫你去我寨子做什麼?監視我?保護我?」

  樊景雲答道:「都不是。」

  辰年頗覺意外,側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都不是?」

  樊景雲點頭,沉吟了一下,低聲說道:「其實小人一直在奉命查賀家小姐失蹤一事。」

  辰年愣了一愣,才問道:「芸生?」

  「正是芸生小姐。」樊景雲警惕地往四下里看了一看,街上人雖不少,他們身邊卻是沒什麼可疑之人,這才又繼續說道,「她前年冬天便已失蹤,賀家壓下了所有消息,只說她是因身子不好在外養病。」

  辰年微微皺眉,道:「昨夜裡,我在拓跋垚那裡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和芸生極為相似,可再過去尋的時候,卻是沒有找到。」

  樊景雲道:「極可能就是芸生小姐。」

  他當下就將芸生如何在泰興失蹤,自己又如何奉封君揚之命前往漠北王庭查探消息,設法得到了那靈骨的圖樣,然後去泰興尋封夫人查訪,得知曾有老僕在那傻女身上見過那靈骨。樊景雲道:「從目前所知來看,應是拓跋垚的人覺得那傻女無法做王妃,血統一事更無法解決,這才臨時決定用芸生小姐替代那傻女,把她擄去了王庭。」

  辰年心中震驚無比,卻不是為芸生被當做王女遺孤劫走之事。她還記得,當時在清風寨時陸驍就向她問起過靈骨。她不覺聲音有些發顫,問樊景雲道:「你說的那靈骨,可是一枚狼牙?」

  不想樊景雲卻是答道:「模樣像是狼牙,不過應該是塊古玉。」

  辰年此刻面上雖還竭力保持著鎮定,心中、腦中卻都已亂作一團,她面色十分蒼白,唯有下唇因之前一直用牙咬著,此刻反而透出艷麗的紅,與那黯淡無色的上唇形成鮮明的對比。

  樊景雲瞧她如此模樣,不覺有些擔心,低聲問道:「您可無礙?」

  辰年緩緩搖頭,閉目停在那裡站了一站,這才能繼續往前慢行,又問樊景雲道:「你怎麼查到我寨子裡來了?」

  樊景雲沒有回答,而是委婉地勸道:「此事說來話長,不若尋個地方,小人慢慢說給您聽。」

  說完這話,正好前面傻大也尋到了一處茶樓,指著那地方回身與辰年叫道:「那裡有處茶樓。」

  辰年與他們兩個進了茶樓,因此處已不是鬧市,樓里茶客倒是不多。他三個徑直上了二樓,在臨窗處尋了無人的位置坐下來。待那茶博士上過了茶,辰年飲了幾口,暗暗平息了一下情緒,又瞧著傻大也灌下了幾杯茶水,這才打發他先將購買的物品送回客棧。

  傻大對辰年的吩咐一向言聽計從,應了一聲便抱了那許多東西咚咚地下了樓。樊景雲瞧他走了,忽地低聲嘆道:「您心地真好。」

  辰年輕輕地嗤笑了一聲,道:「也得分對誰,有的人值得我對他好,有的人卻不值得。」

  樊景雲聽出她話里的不善,不敢接茬,低下頭只做沒有聽見。

  辰年道:「說吧,你主子都查到了什麼?為何要到我的寨子裡去?」

  樊景雲沉吟了一下,這才答道:「王爺曾派人去查過您義父與陸少俠兩人,得知穆、陸兩姓是丘穆陵與步六孤兩個部族的漢姓,這兩個都是鮮氏大族,參與了前陣子王庭的權勢之爭。而芸生小姐失蹤前,您的義父曾去盛都尋過王爺,得知您已不在王爺身邊,他就去了清風寨,再後來,王爺雖沒能追到他的行蹤,可從芸生小姐失蹤的時間來看,卻是在他離開清風寨之後。王爺懷疑,芸生小姐既是被鮮氏人擄走,極可能與您義父有關。」

  辰年聽到這裡,心中已是有了大概,面上卻是冷笑道:「就憑我義父與陸驍來自鮮氏,就可以斷定芸生的失蹤與他們有關?你主子倒是真敢想!」

  「王爺也只是猜測,所以才叫小人來查此事。」樊景雲看她兩眼,又輕聲道,「當年王女出事之時,賀將軍人在盛都,回泰興後曾派人追查過一個帶著嬰孩的男子。王爺說,您曾與他說過父母之事,他聽著倒像是與王女和賀臻將軍的情況有些相似。若是芸生小姐真的是被您義父擄走,那麼極可能您才該是……」

  他話沒說完,就此停了下來。

  辰年心頭一顫,不由得緩緩地閉了眼。義父從不肯對她說親生父母之事,只有一次醉了酒,才說了那麼三兩句,而封君揚傷重之時,她為安慰他,也確把這三兩句話告訴了他,不想封君揚竟憑藉著這兩句話猜到那麼遠。

  她垂眼沉默良久,這才又問道:「泰興可也這般猜疑到了我的身上?」

  樊景雲答道:「應是沒有。不過芸生小姐失蹤後,賀將軍像是已經懷疑那傻女的真假,暗中派了探子去鮮氏王庭,卻不知在查些什麼。」

  辰年思量片刻,忽地說道:「你們既已知曉芸生人在哪裡,去問一問她,不就知道到底是誰擄走了她了!」

  樊景雲面現難色,道:「拓跋垚把芸生小姐看得極緊,小人曾在漠北王庭待了一個月,莫說見她一面,便是一句話也沒能捎進去。」

  辰年不覺皺眉:「她那裡聯繫不上,那我義父那裡呢?難不成連他的下落都查不到?」

  樊景雲點頭道:「正是,這也是王爺想不通的地方,拓跋垚身邊倒是有幾位近臣是丘穆陵氏,但都是多年的老臣。自王女遺孤在王庭出現之後,就再查不到您義父的半點消息。這也是王爺叫小人去虎口嶺的原因,想著看看能不能從您這裡知曉些消息。」

  辰年聽得睖睜,搖頭道:「我現在也不知曉。」

  他們兩個再無別話,只能沉默相對。樊景雲想著自己身份既已暴露,辰年必然不肯容他繼續在寨子裡待下去,便低聲說道:「等送您回寨子之後,小人自會離開。」

  不想辰年抬眼看了看他,卻是問道:「你走了,可能保證你主子就不會另派人來了嗎?」

  這話問得樊景雲無法回答,只得苦笑道:「這個,小人無法替王爺保證。」

  辰年嘲諷地挑了挑嘴角:「那你走不走又有什麼區別?走了,不過就是由明轉暗罷了。若是這般,還不如你繼續留著好,好歹用著還方便些。」她挑釁似的看向樊景雲道,「你告訴你那王爺,我謝辰年永遠只是太行山裡的謝辰年,和鮮氏、泰興都沒關係。我不做背人之事,也沒有什麼好瞞的,他若想知道什麼,直接問我就是,不用玩那些彎彎繞繞!」

  樊景雲不敢接話,只賠了個笑臉。

  辰年放了碎銀在桌面上,起身離開茶樓。樊景雲是半點她的心思都摸不到,也不敢問,只好在後面靜靜地跟著,瞧著她閒逛一般去了宣州城守府,繞著那城守府慢悠悠地轉了一圈,這才回了客棧。

  他們剛進門不久,陸驍便也從外面匆匆回來,身上竟新換了一套黑色衣衫,衣襟與袖口處皆繡金絲暗紋,既顯英武又顯華貴。傻大就對其嚷嚷道:「你小子不夠義氣,出去偷偷買了新衣來穿,卻忘了咱們兄弟。」

  陸驍不理他,只是去看辰年神色。辰年那裡只隨意地瞥了兩眼,贊道:「倒是好看,再颳了鬍子,就像是官家少爺了。」

  眾人聽得齊聲鬨笑,更有人去笑著打趣陸驍。陸驍面上雖也笑了笑,可那笑容卻分明有些勉強。辰年止住眾人笑鬧,與陸驍說道:「你和樊大哥到我屋裡,我有事與你們商量。」

  陸驍與樊景雲兩人各懷心思,跟在辰年身後過去,不想辰年卻是與他們商量如何盜取宣州官銀之事,說道:「凡事最怕夜長夢多,咱們既來了,就還是要儘早把事做了才好。依我看就照咱們之前的安排,分作三處行事。樊大哥白日裡安排人手去城守府外面蹲點,我夜裡去探路踩盤子,陸驍這幾日就帶著傻大去採購些貨品,遮人耳目。」

  樊景雲未先應聲,只等著陸驍那裡說話。果然,就瞧得陸驍微微皺眉,說道:「夜裡我陪你一起去。」

  辰年看他兩眼,便道:「好。」

  陸驍眉間這才放平,肩背挺直地坐在那裡,沉默不語。辰年又簡單地交代了幾句,便叫樊景雲回房,卻把陸驍留了下來,仔細打量了他片刻,忽地問道:「你受傷了?」

  陸驍抬眼去瞧她,慢了一下,才否定道:「沒有。」

  「你不要騙我,我嗅到金瘡藥的氣味了,」辰年說道,「你把衣衫解開給我瞧瞧。」

  陸驍面色有些微紅,起身從桌邊站起,道:「別胡鬧,你早些歇著,我先回房了。」他說完便轉身往外走,不想辰年卻忽地從後偷襲,伸手去扯他的衣領。陸驍一驚,下意識地回過身去,伸臂去擋辰年,誰知辰年這招竟是虛招,手腕一晃閃過了他,竟是直接衝著他的衣襟來了。

  兩人你來我往,眨眼間就連過幾招,只是論起這些小手段,陸驍絕不是辰年的對手,他又不好對她用蠻力,不覺被迫得有些狼狽,忍不住低聲喝道:「謝辰年,你別鬧!」

  話音未落,辰年卻已是雙手扯住了他的衣襟,一把往兩旁扯開,露出裡面裹得嚴實的白色棉布來。兩人皆是一僵,金瘡藥的味道混雜著淡淡的血腥迎面而來,辰年怔怔看得片刻,這才抬眼看陸驍,冷聲問道:「怎麼傷的?」

  陸驍做出不在意的模樣,去撫辰年的手,說道:「沒事,一點皮肉傷,我遇見舊友,切磋了一下武功,不小心傷到了。」

  辰年卻是冷笑,道:「不說?好,我自己解開來看!」

  說著便真的伸手去尋那布帶的結扣,嚇得陸驍忙摁住了她的手,道:「別,我說。」

  辰年這才停了手,仰著頭看他。

  陸驍向她咧了咧嘴角,低聲道:「我自己劃的。」

  辰年盯著他,又問:「多少刀?」她聲音冷硬而尖銳,聽不到陸驍的回答,便又厲聲問道,「多少刀?說,你劃了自己多少刀?」

  「六刀。」陸驍答道。

  辰年眼圈瞬間變紅,陸驍只覺得心臟似隱隱抽痛了一下,便就向著她咧嘴笑了笑,輕聲道:「他身份不一般,你那樣辱他,我總得給他個台階下。」

  辰年不語,只是用力地抿著唇瓣。

  陸驍將衣襟從她手中抽出掩好,為哄她開顏,故意玩笑道:「也虧得你只寫了那兩個字,若是再多寫幾個,這事都沒法辦了。」

  辰年垂目,忽地沒頭沒腦地說道:「陸驍,我是謝辰年,我只是太行山裡的山匪頭子——謝辰年。」

  陸驍靜靜看她片刻,道:「謝辰年,我知道。」

  辰年聞言微微仰起下頜,眼圈雖還有些發紅,卻是向著他展顏而笑,道:「那就好。」

  瞧她這般,陸驍心中才又重新透亮起來,停了停,又問道:「你夜裡什麼時候去探城守府?我來找你。」

  他身上有傷,辰年自然不肯叫他再隨自己去冒險,便道:「這事不急,要先等樊大哥那裡的消息才成,怎麼也得有個三五日,你先安心養傷。」

  不想沒過兩日,樊景雲那裡就打探了許多消息回來,非但把城守府的守衛巡防情況摸了個七七八八,便是連那官銀大概的數目竟也查到了。

  「以往時候,宣州不管暗中如何,面上卻還是要聽從朝廷旨意,每年也會往盛都上繳些稅銀。可自從江北打仗,宣州便藉口道路不穩,停了這稅銀。」樊景雲細細說道,又將不知從哪裡搞來的城守府布局圖掏出來給辰年看,指著當中一處地方說道,「據說還有不少存放在這裡,只是看守也甚嚴密。」

  辰年瞧著樊景雲笑了笑,道:「樊大哥好手段,在咱們寨子裡可真算是屈才了。」

  樊景雲卻不知她這是真贊還是假贊,只好不卑不亢地應道:「大當家過獎了。」

  辰年低頭看那圖紙,默默思量片刻,沉吟道:「還得去好好探一探,我瞧著這事沒有這麼簡單。」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