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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你謀我算

2023-12-20 15:11:32 作者: 鮮橙
  永寧三年,註定了是安寧不了的一年。

  先是越王告丞相蕭准謀反一案牽連甚廣,蕭准獄中畏罪自殺,蕭後也被廢為庶人,病死於冷宮之中。此案終了,誰知越王卻未得皇帝重用,反而是嶺南王被宣召入朝輔政。嶺南王入朝後不久就奏請皇帝命齊姓諸王還藩,越王心中本就有怨,此事更引起了他的忌恨,幾次揚言要嶺南王好看。

  六月,又有人密告嶺南王謀反,越王接到皇帝口諭,連夜派兵包圍嶺南王府,將嶺南王闔府屠殺殆盡。皇帝聞信大怒,言越王矯詔擅殺,形同謀亂,罪在不赦,趁越王入宮奏事之時將其擒住,處以死刑。

  短短几日之內,齊姓皇族連死兩位位高權重的王爺,諸王便道是皇帝有意要誅殺諸王,他們不好直接說要把皇帝怎樣,便打出了「清君側」這個屢試不爽的旗號,幾處藩王聯合起兵,大軍直奔盛都而來。

  無奈之下,皇帝只得派心腹攜帶密詔前往雲西,命雲西王封諾帶兵入朝平叛。

  八月,雲西王世子封君揚率大軍二十萬東進,一路勢如破竹,連破幾路藩王大軍,直入盛都,穩定朝局。可很快,便有老臣向皇帝進諫:雲西王大軍停駐盛都乃是狼子野心,亡國之兆。就在眾人皆以為皇帝借雲西大軍平叛是「前門拒狼,後門進虎」時,不想雲西王世子另請了德高望重的齊姓藩王入朝輔政,自己卻領大軍返回雲西,一路秋毫無犯。

  此舉大大出乎世人預料,若說之前封君揚帶軍平叛還是毀譽參半,待雲西大軍西返,天下人對其便只有溢美之詞了。便是早已大亂的江北,百姓提起雲西王世子來,也都是讚不絕口,道那才是真正的大仁大義,其率領的雲西大軍更是忠義之師。

  肖猴兒奉了辰年的指派去冀州採購糧食,回來向眾人講述聽到的新鮮消息,說到此處也不禁豎起了大拇指,贊道:「那雲西王世子可是真英雄,真漢子!聽說他帶兵駐紮盛都時,就有那死倔的老頭子當街罵到了他的臉上,說他是狼子野心。你們猜他怎麼著?」

  他正講得眉飛色舞,一旁溫大牙卻是突然呵斥他道:「吃飯也堵不住你的嘴!少說沒用的,趕緊吃飯,吃完了去干你的活!」

  旁人正聽得入神,忙追問道:「怎麼著?」

  還有人猜測道:「定得剮了那老頭子,那可是當朝國舅,又是重兵在握,敢罵他?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肖猴兒得意揚揚,剛想接著往下說,卻瞧見寨主辰年一直悶聲吃飯,竟是連頭都沒抬一下。他便忍不住去問她:「大當家!你猜呢?」

  辰年抬頭瞥了他一眼,問:「什麼?」

  肖猴兒不想自己講得這般精彩,她竟是一句都沒聽入耳中,不由得有些不滿,道:「有頑固老臣當街怒罵雲西王世子,你猜那世子會怎樣?」

  「哦。」辰年應了一聲,想了一想,淡淡說,「不會怎樣,十有八九是唾面自乾,以禮相待。」

  肖猴兒當下激動地拍了一下桌面,叫道:「大當家猜得果然沒錯!那雲西王世子還真是這般做的,人們都說他好氣量。」

  辰年輕輕一哂,道:「他那人就這樣,有什麼都不會放在臉上,便是夜裡要去殺你,白天也能笑著與你稱兄道弟。」

  肖猴兒十分驚奇,張了嘴正要再問,溫大牙那裡已是忽地抬腳,一腳踹飛了他身下的凳子。肖猴兒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氣急敗壞地叫道:「溫大牙,你這是做什麼?」

  溫大牙忙向著他又是擠眼又是努嘴,肖猴兒怔了怔,忽地記起在飛龍陘時那叫鄭綸的男子曾提到過辰年是世子爺的人,那世子爺可不就是這雲西王世子!他一時竟是把這茬事忘了個乾乾淨淨。肖猴兒心中一驚,立時噤了聲,只小心地去偷瞄辰年的臉色。

  辰年卻是不在意地笑了笑,說道:「不礙什麼,又不是不能提的事情,我以前確實是和這雲西王世子打過幾天交道。」

  其實那日溫大牙等人皆聽見了鄭綸那句沒頭沒腦的話,除卻崔習曾私底下問過辰年兩句,其餘的人都沒敢問辰年與那世子爺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日子過得久了,肖猴兒等人便幾乎忘了此事,言辭之間才會這般全無顧忌。

  寨子裡的人大多粗枝大葉,聽辰年這樣說,傻大竟是想也不想地問道:「大當家,你怎麼會認識那世子爺?」

  溫大牙不想這裡還有個更傻的貨,氣得幾欲吐血,恨不得再起一腳把傻大也踹飛。只可惜離得太遠,那傻大分量又重,他暗地裡抬腳去踹,非但沒撼動傻大分毫,還差點抻著自己的大腿筋。

  辰年終於放下了飯碗,抬臉看向眾人,卻是正色問道:「你們說我長得俊不俊?」

  眾人都被她問得愣了一愣,這才紛紛點頭。大夥與她相處久了,雖覺得她甚是好看,倒也習以為常,倒是那些初見她的人,往往第一面都會看得傻了眼。

  辰年又問:「可算得上是美人?」

  眾匪又是紛紛應和:「大當家是大美人!」

  辰年站起身來,一腳踩上凳子,豪爽萬分地說道:「咱們都是過命的兄弟,我不瞞你們,當初那世子爺也是瞧我美貌,想要納我為妾。可本寨主是什麼人?那是既有美貌又有武功,怎麼也算得上是才貌雙全,便是嫁他也得做大房!他小子竟想著納本寨主做不知排了多少號的小妾,你說我能依他嗎?」

  眾匪群情激憤,紛紛叫道:「不能!不能!」

  辰年笑了笑,爽快地說道:「我也覺得不能!所以兩人談不攏,就一拍兩散了!」

  經歷了這許多事情,寨中諸人早已對辰年尊崇無比,便立刻有人替她抱不平道:「那世子爺算個狗屁,竟也敢叫咱們大當家做妾!我呸!」

  更有人叫嚷道:「待得了機會將他捉來,叫他給咱們大當家做壓寨夫人!」

  眾人聽了鬨笑,溫大牙瞧辰年一眼,見她並未惱怒,便故意湊趣道:「快別說這話,回頭叫陸爺知道,非得劈了你!」

  話音未落,陸驍卻是正好進門,眾人瞧見不覺都善意地鬨笑起來。他被眾人笑得摸不著頭腦,抬眼看向辰年,卻見她也是眼中含笑,便不由得也咧著嘴笑了一笑。他這一笑,更是惹得眾人笑得更凶。

  辰年無奈,只得沉了臉下來,拍著桌子叫道:「夠了!夠了!吃飽了飯都給我後山採石頭去!房子再起不來,若有新來投奔的,就得住到屋子外頭去了!」

  因著戰亂,青州不少百姓逃進了山里,當中有不少在南邊鎮子上聽說了牛頭寨的名號,得知這寨子的大當家仁義,從不做那恃強凌弱之事,特來投奔。

  又因牛頭寨不像其他山寨只要那些少年青壯,不管你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只要不是窮凶極惡之輩,便是不收你入伙,也會管你兩餐飯吃。這樣一來,不過短短几月時間,原本只有二十來人的寨子,人數竟激增到了數百口。

  寨子本就不大,哪裡住得下這麼多人。辰年無奈,只得分派了人手採石伐木,說怎麼也得趕在天冷之前加蓋一些屋子,好叫大夥有個容身之所。

  又過兩日,外出打探消息的崔習從山外返回,見到辰年時面色頗有些沉重,與她說道:「我這一個月跑了不少地方,所到之處幾乎都在打仗。整個江北都亂了,不光是青州這邊,雍州與宿州那邊也打起來了。聽說泰興賀閥趁著張家攻打青州,帶兵北上了,兩家正在爭奪豫州。其餘的幾家小些的軍鎮,也都想著趁他們兩家相爭奪些地盤,打得熱鬧。」

  辰年道:「看得出來,逃到山裡的百姓日漸增多,便是咱們這麼個窮地方都來了這許多人,可見外面是有多亂了。」

  崔習又道:「我回來的路上,也瞧見了不少難民往東邊來。眼下看著也就冀州最為安穩,不怪大夥都往這邊逃命。只是飛龍陘關口被薛盛英封死了,難民走不得陘內道路,只得從別處翻山越嶺。而且,冀州薛盛顯也不會容著這些難民湧入,便是逃到了冀州,還不知會落得什麼下場。」

  辰年沉默半晌,嘆道:「難怪書上會說『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果真如此!」

  崔習這一次出行所見所聞極多,也頗有些感慨,默然片刻,看一眼遠處正在為蓋房忙碌的眾人,問辰年道:「大當家是想擴建寨子?」

  誰知辰年卻是緩緩地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建房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也是給那些新來的人找些活干,好看清楚誰老實,誰油滑。」

  崔習聽了,有些不解地看向辰年:「大當家是打算……」

  「我打算吃下虎口嶺。」辰年沉聲說道。

  那劉閻王與黑白無常等人俱死於飛龍陘,屍首被鄭綸帶了回去懸掛於飛龍陘關口示眾,以儆效尤。虎口嶺眾匪皆以為那些人是被青州軍所殺,也曾想去尋鄭綸報仇,可連去了幾撥人都被鄭綸殺淨,最後只得作罷。

  「劉閻王與那黑白無常死後,虎口嶺的實力已遠不如從前,後面又連遭了幾回別的山寨尋仇,雖強撐了下來,卻已是強弩之末。不過那寨子建得堅固,又經劉閻王多年苦心經營,寨中存糧甚多,若是咱們能拿下那個寨子,別說這些人,就是再多幾百,也能養得住。」

  崔習聽得目光微閃,亦是十分動心,問道:「那寨中真的有許多存糧?」眼下戰亂,最難得的便是糧食,只要有糧能叫大夥吃飽,做什麼事都容易。

  辰年笑而不答,轉頭去瞧一旁守候的陸驍:「你問他,他是親自去探過了的。」

  陸驍道:「虎口嶺的山寨建在山頂,那山雖不是最高,但是地勢卻頗為陡峭,西、北兩面全是直上直下的峭壁。寨子共分內外兩層,逐層壘牆,外層只東、南兩處寨門,內層卻分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建有城門,有些像城池一般,想不到劉閻王竟有這般的能耐,將寨子建成這樣。」

  辰年笑著插言道:「這可不是那劉閻王的能耐,我已找人問過,虎口嶺那寨子已有許多年頭了,可不是劉閻王所建,據說是以前戰亂時一個能人建的,不僅可以避匪,還可以拒兵。」

  崔習急切問道:「可去寨中看過?劉閻王真的存有不少糧食?」

  陸驍道:「我去探查過了,內寨中有地窖,裡面糧食不少,有新有舊,這倒是像劉閻王攢下來的。」

  崔習聽得喜不自勝,轉頭問辰年:「大當家,你可有什麼算計?」

  辰年道:「我已仔細想過,那虎口嶺雖沒了劉閻王幾個,但畢竟是所大寨,裡面少不了也有幾個高手,又有地勢之利,猛攻極難拿下。前面那幾個想要強奪了虎口嶺的山寨,便是例子。」

  崔習也沉吟道:「強攻不若智取。」

  辰年笑了一笑:「我也是此意,他那寨子西、北兩面都是峭壁,因著陡峭難攀,幾乎沒有什麼防備,可從那裡走。」

  崔習想了一想,卻是遲疑道:「那裡能爬得上去?」

  陸驍淡淡說道:「我這次去就是從那裡上去的。」

  「陸驍上去後會給大夥垂下繩索,其餘人等小心爬上去即可。」辰年說道,「只是外寨好進,內寨也有高牆,不好攻破,需咱們好好商量一下。」

  辰年與崔習便討論如何攻破那內寨,崔習雖然年少,卻畢竟是出身軍事世家,也曾習過不少兵法,知道一些攻城之法。只是這山寨畢竟不同於城池,他連連說了幾個從書上學來的戰法,待一細細討論,卻是不得用。

  陸驍一向聽從辰年安排,並不摻和這些寨中事務,這回聽得多了,卻忍不住說道:「虎口嶺那幫人不過是群山匪,哪裡懂什麼守城之法,是你們想得歪了。依我看,擇幾個輕功好的先進去,殺了人直接開城門就是。」

  辰年與崔習這才恍然大悟,辰年更是笑道:「可不是咱們想錯了,真把那虎口嶺當城池來破了。」

  眼下看來,破寨對他們來說倒是不難了。崔習又思量片刻,道:「還有一事,就是攻破寨子後如何去占了那寨子,咱們人少,對方人多,雖說是一群悍匪,也總不能將他們都殺光了,更別說那裡面也不都是窮凶極惡之輩,罪不至死。」

  辰年笑道:「我倒是想了個法子,你聽聽是否可行。」

  她便將自己這些時日來考慮的法子說給了崔習,崔習聽後仔細考慮一番,道:「我看可行!」

  他們倆眼下便是牛頭寨的頭腦人物,既然決定了此事,便各自著手去安排。辰年將溫大牙等幾個得力手下尋了過來,耐心囑咐了一遍,又將其中關竅細細講解給他們聽,道:「此刻江北已經大亂,咱們若是只守在這裡,早晚也是死路一條。不如狠下心來,再進一步!」

  其餘幾人都有些興奮,唯有溫大牙謹小慎微,遲疑道:「大當家,是不是太冒險了?」

  辰年笑道:「富貴險中求嘛!咱們雖不求富貴,可求活路也是一般。」

  肖猴兒更是叫道:「大當家所言極是!若像溫大哥以前那般膽小,咱們這會兒怕是早就餓死了。」

  瞧著眾人都同意,溫大牙便也不再反對,只道:「此事要做,可要好好盤算。」

  辰年知溫大牙的性子,便道:「放心,我已有算計,只是這段日子咱們寨子裡的事還要你來撐著,蓋房也好,訓那些新來的人也好,都不可落下,免得叫人瞧出破綻來。」

  溫大牙也喜做這些事情,忙應下了。牛頭寨既有溫大牙管理,辰年便只全心全意去謀那虎口嶺。

  因著山外戰亂,山里湧入的流民越來越多。不知是從哪裡突然冒出來的消息,說虎口嶺那裡有人分糧,這消息口口相傳,引得許多無路可去的百姓都涌了去。沒過些日子,虎口嶺山下竟是聚了幾百口的流民。虎口嶺的人雖幾次下山驅趕,可總有人打著虎口嶺二當家的名號偷偷來此處給眾人分糧,因此流民非但不見減少,反而日益增多。

  虎口嶺大當家著急上火,二當家更是委屈萬分,而牛頭寨溫大牙這裡卻是望著一日日空下來的糧倉心疼不已,幾次偷偷問辰年道:「大當家,還要往那裡送糧?再送,咱們冬天都沒的吃了。」

  辰年笑了一笑,道:「放心,待過些日子,我還你一地窖的糧食!」

  她這裡苦心算計虎口嶺暫且不提,且說那山外世界,形勢也是瞬息萬變。與戰亂不休的江北相比,江南雖也熱鬧了一陣子,可隨著雲西王大軍的撤回,仿佛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封君揚走後不久,皇帝便冊封了貴妃封氏為後,為其舉行了盛大的冊後大典。

  典禮過後,帝後兩人由宮人伺候著換下禮服,新後封氏親自端了杯茶送到皇帝手邊,嬌嗔道:「皇上也真是的,心中有臣妾就足夠了,還非要這樣興師動眾,那些朝臣不知又要說臣妾什麼。」

  皇帝微笑著接過茶放置一旁,卻伸手拉了封后坐到自己身邊,笑道:「誰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去,管他作甚!他們還說你是禍國妖姬,會亡了朕這江山呢。結果怎樣?若不是你封家忠義,朕這江山早就被那些虎狼一般的叔伯兄弟們奪去了。」

  封后溫婉地依靠在皇帝懷中,柔聲道:「皇上是真龍天子,自有上天庇護。那些藩王不過是蝦兵蟹將,縱使一時蹦躂得厲害,也只是跳樑小丑,怎能與皇上相比。」

  這話說得皇帝十分高興,可一想起那些雖被封君揚擊敗卻仍保有實力的幾個藩王,卻又不禁頭疼,道:「你們姐弟也太過於小心了,該叫君揚留在朝中幫朕的,他這樣一走,倒是又叫那些老匹夫沒了忌憚。」

  封后聞言,屏退了殿內的宮人,起身向皇帝跪拜下去,正色諫道:「皇上,天下是齊氏的天下,便是要人輔政,也該請德高望重的齊姓王爺入朝,怎可叫外戚輔政?且不說會引得皇室藩王不滿,便是朝中也會多有議論。再者說,君揚雖對皇上是忠心耿耿,絕無二意,可若在盛都待得久了,保不齊他底下人會生一些不該有的心思。到時內有外戚擅權,外有藩王作亂,皇上該如何自處?」

  這一番話其實早就有忠心老臣與皇帝說過,皇帝自己也已不知細細體味過多少遍。他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從眼前這個女子口中聽到這些話,一時不覺有些睖睜,靜靜地看著封后,說不出話來。

  封后抿了抿紅潤的唇瓣,又繼續說道:「依臣妾愚見,皇上若要擇臣輔政,不如從齊姓王爺中選得一位既忠心又德高望重的。這樣一來,既可彰顯皇上的心胸,又可堵天下人之口,叫人知曉皇上並非是容不下自家叔伯兄弟,越王與嶺南王已身死,全是其咎由自取。」

  皇帝沉默良久,伸出雙手扶起封后,動容道:「後宮女子雖多,卻也只有你一人是全心全意為朕著想。」

  封后面露嬌羞之色,垂目道:「臣妾也有私心,只盼得臣妾這份真心能得皇上看重,長伴君側,眷寵不休。」

  她這般坦誠,卻更叫皇帝感動,伸臂攬她入懷,低聲道:「卿待朕以赤誠,朕定不負你。」

  封后眼前忽地晃過那個笑容明亮張揚的女子,那個曾驕傲地與她說「本宮與皇上年少結髮,恩愛十幾載」的皇后蕭氏,她最後孤身一人死在了冷宮之中。

  呵!帝王的情話啊,說出來最為動人,卻也最不可信!封后柔順地伏入皇帝懷中,嘴角上卻綻出一抹嘲弄的淺笑。

  千里之外,封君揚帶了幾十輕騎剛剛趕回雲西,與病榻上的雲西王說道:「父王所料不錯,齊氏氣數未盡,諸藩王雖然兵敗,但實力仍在,兒臣若是強留盛都,只會引得他們聯合反撲。不若暫退一步,先看齊氏諸王內鬥,待他們人心散盡,我雲西再趁機而進。之前是兒臣心急了。」

  雲西王剛到知天命之年,人卻已是快油盡燈枯,卻靠著百年老參吊著,這才等到了封君揚趕回。他緩緩轉動一雙渾濁的眼珠,看一眼那兵符,嘶啞著嗓子說道:「你能這般隱忍克制,已是難得,為父縱使現在死了,也能閉目了。」

  封君揚聞言伏床痛哭:「父王莫說此話,您還要瞧著兒臣替您打下這天下,擁您登基為帝呢。」

  「你能奪了這天下也是一樣。」他困難地吞咽了一下,「和泰興聯姻以穩江北,先定江南再圖北上。防備賀臻,此人心機深沉,不容小覷。」

  封君揚泣聲應「是」。

  雲西王緩了好一會兒,才又吃力地說道:「我死後,善待你那幾個兄弟,便是老三也莫殺他。莫要怪父王偏心,是父王太過於了解自己的兒子。你江北遇襲之事,他沒那個能耐算得如此精準,當中太多蹊蹺,不知是誰借了他的手行事。」

  封君揚泣不成聲,應道:「兒臣知道,不會與他計較。」

  雲西王停了一停,又道:「不要太信你大姐,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全信不得。」

  瞧得封君揚略略遲疑了一下,雲西王面上便露出了一絲嘲笑,道:「你真以為那孩子她是為了咱們封家捨棄的?」

  封君揚低下頭去,默然不語。

  雲西王說道:「你是我最得意的兒子,又怎麼會看不透,你就是不願意相信罷了。那孩子胎象不穩,全靠著藥養著,你大姐偷偷從宮外尋了個神醫聖手回去,聽那神醫說孩子先天不足,就是強行生下來也活不過百日,她這才下了那個狠心。」

  封君揚想不到當中還有這些曲折,他在盛都宮中也安排有眼線,卻從沒聽說過這神醫聖手的事情,甚至連封貴妃胎象不穩之事都不曾得到消息,可見封貴妃對此事瞞得如何嚴密。

  不等他問,雲西王便又問道:「你是不是想問我如何知道的?」

  封君揚默了一默,答道:「是。」

  雲西王頗有些費力地扯了扯嘴角,嘲道:「因為那神醫就是我派去的。」

  封君揚聽得背後一緊,只覺不寒而慄。

  雲西王眼睛空蕩蕩地看向帳頂,好半晌,才似自言自語般地說道:「心要狠,才能做大事。」

  封君揚想要應一聲「是」,可那嗓子卻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發不出一絲聲響。

  雲西王呼吸忽地急促起來,風箱一般呼哧了一會兒,勉強道:「身後事我都安排好,你無須擔心。下去,把你母親叫進來。」

  封君揚垂手退出殿外,換了雲西王妃進去。那守在院中的幾個姬妾本也想跟進去,卻被王妃冷冷的一瞥駭得停下了步子,怯怯地立在廊下低聲啜泣不止。

  院中,雲西王其餘的幾個兒子皆垂手立在那裡,不管心中如何作想,面上卻都是一副悲戚神色。封君揚只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便把目光收了回來,怔怔地望著腳前的青石磚失神。

  不知過了多久,殿內突然傳來雲西王妃的一聲痛哭。封君揚頓覺得心頭一空,似是哀傷,卻又似有一絲隱隱的輕鬆。他緩緩地閉了眼,好一會兒才又睜開,從此以後,他就是雲西王了。

  江北,隨著天氣漸寒,白日也越來越短。辰年等人在虎口嶺北側峭壁下等了不過個把時辰,那暮色便已是極濃。陸驍將一卷細繩斜挎在肩上,轉頭看向辰年,再一次問道:「你真要同我一起上去?」

  辰年將從朝陽子那裡順來的金絲手套戴在手上,向陸驍笑了一笑,道:「你這話要是叫我師父聽見,又要惹得她罵。休要廢話了,沒準我比你速度還快。」

  陸驍又看了看她,這才道:「你先上吧,我在後面。」

  辰年不與他客氣,腳在岩壁上借力一踏,身子便輕巧地往上躥了丈余,伸手攀住了一塊突出來的山石。她身形微微一頓,腳尖又往那峭壁上輕輕一點,也瞧不見如何用力,人卻又往上躥了丈高,攀住了另一處。

  人在崖底看著,只覺得她身子輕靈無比,不過眨眼工夫,就到了十幾丈高的地方。肖猴兒激動得抓耳撓腮,叫道:「摘星手!師父教過的摘星手,想不到師姐竟把它用到了此處!」

  這摘星手本是套掌法,辰年卻活學活用地用到了輕功上,便是靜宇軒見了,都要贊她一句腦子靈活。陸驍仰頭微笑著去看辰年,直到瞧她爬到過半,這才用手攀住了那岩壁,不緊不慢地往上爬去,眼睛卻時不時地去掃辰年一眼,似是怕她失手墜落下來。

  那峭壁雖是陡峭,好在不是很高,不過一炷香的工夫,辰年便就輕飄飄地躍上了崖頂。又過片刻,陸驍才從後不緊不慢地爬了上來。辰年不禁有些得意,笑問他道:「怎樣?我這輕功可比你的好?」

  陸驍想了一想,答道:「這崖壁若是再高上幾十丈,你便要輸給我了。」

  辰年這一手雖是精妙,卻要深厚的內力來支撐,若是那峭壁高過百丈,她確實是不能用此法上去。辰年笑道:「你說得沒錯,山崖再高了,我內力不濟,就得在半腰上尋個地方緩口氣才成。」

  陸驍笑了笑,沒說什麼,將肩上的繩索解了下來,往崖底慢慢放了下去。此刻天色已黑,只能瞧見崖底燃著的那支火把,待那火把左右晃了一晃,陸驍便又將那細繩拉起,將拉上來的結實粗繩尋了棵大樹捆好。

  辰年那裡已點亮了一隻小小燈籠,瞧陸驍把繩子捆好,便向著崖底揮了幾下燈籠,放出了暗號。

  不一會兒的工夫,肖猴兒最先借著那繩索攀爬上來,眾人隨後也一一爬上。最後上來的是傻大,他身子最是高大笨重,偏腰裡又綁著兩把石錘,累得直喘粗氣,耍賴一般往地上一坐,粗聲叫道:「可要累死我了,下回打死我也不爬這玩意了。」

  辰年清點了一遍人數,不見人少,這才放下心來,與眾人說道:「如何行事已經交代給你們了,記住莫慌,只需按計劃行事便好。」

  眾人紛紛點頭,辰年這才與陸驍兩個對視一眼,一起往那山寨中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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