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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斷骨重接

2023-12-20 15:11:32 作者: 鮮橙
  待趕到寨中已是快要天亮,不想那溫大牙竟舉著火把在寨門處等著,瞧著辰年他們回來,面上驚喜交加:「總算是回來了,咱們正想著過去尋你們。」

  那傻大幾個受傷輕些的果然就在院中,身上皆帶著刀劍,已把馬都牽了出來,正是一副準備離開的模樣。辰年看出溫大牙不是說謊,心中不由得一暖,道:「不用,這不都回來了嘛。」

  她又問楊熠等人的情況,溫大牙答道:「咱們按照陸大俠說的,不停地給他用雪擦身,摸著倒是不那麼燙了,可是瞧著情形卻不怎麼好。另外兩個兄弟也都燒了起來。」

  溫大牙此刻才注意到辰年帶來的並不是那鎮上的李郎中,而是這麼個其貌不揚的道士,不覺有些奇怪,忍不住多瞅了朝陽子兩眼。朝陽子冷哼了一聲,將自己帶來的那幾包藥丟到了溫大牙身上:「看什麼看?還不趕緊去熬藥!」

  辰年深知朝陽子脾氣古怪,這當頭實在不願意招惹他,忙向溫大牙使了個眼色,叫他下去熬藥,自己則領著朝陽子去看楊熠。楊熠臉上已現出青白之色,出氣多進氣少,眼看著就要不行。

  朝陽子上去二話不說先給他餵了幾粒丹藥下去,將他身上的傷口重新清洗縫合了,又給他行過了針,這才催問道:「湯藥呢?湯藥呢?熬好了沒有?」

  「來了,來了!」溫大牙那裡忙應道,雙手端了滿滿一碗黑藥湯過來。朝陽子接過來給楊熠灌了下去,這才將他放平下來,從醫箱裡取了一瓶丹藥給溫大牙,吩咐道:「這藥丸一個時辰服兩粒,剛才那湯藥兩個時辰喝一碗,熬過了三天就沒事了。」

  溫大牙忙點頭,又忽地想起穆展越給他的那瓶藥,忙掏出來遞給朝陽子看,問道:「這個還要服嗎?」

  朝陽子接過來聞了聞那藥丸:「倒是個好東西,要不是這個藥撐著,這小子早就見閻王去了。」他又將那藥瓶丟給了溫大牙,說道,「先不用服了,留著吧。」

  旁邊還有兩個重傷號等著朝陽子看,待也給那兩人治療完畢,朝陽子面上已露了倦容,他出得屋來透了幾口氣,這才想起那魔頭靜宇軒來,轉身一看身邊的辰年不知什麼時候換成了陸驍,忙問道:「靜宇軒呢?」

  陸驍答道:「旁邊屋子裡,辰年剛才已過去看她了。」

  朝陽子忙衝進東側那小屋裡,辰年正倚坐在炕頭上打盹。他顧不上叫醒辰年,只兩步上前,提指便去封炕上靜宇軒的穴道,那本昏迷著的靜宇軒猛地睜開眼睛,怒聲叫罵道:「臭道士!我早晚要將你挖心掏肝,碎屍萬段!」

  辰年被驚得醒來,有些睖睜地看向屋內突然多出的朝陽子與後面追進來的陸驍,又轉頭看看那躺在炕上不得動彈卻咒罵不停的靜宇軒,不由得問道:「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朝陽子黑著臉,冷哼一聲,說道,「我要是再晚來上一會兒,她就要衝開穴道,到時掙斷繩索,你這條小命也就完蛋了!哼!就憑你那點三腳貓的功夫,也敢如此大意,竟想著憑一條破繩就能捆住這女魔頭!」

  辰年哪裡想得到這靜宇軒竟然厲害到了這般地步,短短時間內就能沖開她封住的穴道,當下無言反駁朝陽子,唯有老老實實地聽著他訓斥。幸好朝陽子說了幾句便也停了嘴,只從自己醫箱內另取了一套銀針出來,又要給這魔頭行針。

  靜宇軒瞧他這般,一時也顧不上咒罵了,只怒極道:「裘少陽!我辛苦修煉十一年,眼看著神功就要大成,難道你非要給我毀了這神功不成?」

  朝陽子根本不理會她,只自顧自地行自己的針,不過片刻,待那針行到了少半,這靜宇軒便又昏迷了過去。

  辰年聽這人之前喊朝陽子裘少陽,便猜這該是朝陽子的俗家名字,這樣看來這兩人應是舊相識了。她無意介入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便偷偷地扯了身邊的陸驍,兩人一起悄悄地出了屋子。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工夫,朝陽子也出了屋子,沒走兩步已累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向著院中的辰年叫道:「小丫頭,你是想餓死道爺我嗎?還不快去給道爺拿點吃的來!連口熱水都不給喝,有這麼對待恩人的嗎?」

  辰年無奈地搖搖頭,只得叫陸驍去給他取吃的,自己則走過去將朝陽子從那雪地上扶了起來,又取了個矮凳給他坐,這才問他道:「道長,您什麼時候也能講回道理?」

  朝陽子眼睛一瞪,還沒說話,辰年卻已先舉起了手服軟,告饒道:「我錯了,我錯了,道長您別和我一個小丫頭一般計較。」

  朝陽子瞧她這般,只翻了翻白眼便作罷了。陸驍給他端了熱的吃食過來,朝陽子也沒什麼好歹,接過來就吃,辰年瞧他模樣也頗為狼狽落魄,忍不住問道:「道長,您怎麼到了這裡?」

  「唉!」朝陽子聞言不覺長嘆了口氣,道,「別提了,也不知走了什麼背字了,自從出了青州就沒好過!」

  原來朝陽子之前往那青州去,除了喬老的緣故外,另個原因則是他要來這太行山里採藥,後來喬老跟著封君揚去了盛都,他便獨自一人出了青州往這太行山而來。

  開頭倒還算順利,只是沒幾天卻在山裡遇到了以前一個極厲害的仇家,一番苦鬥之後雖受了極重的傷,卻是好歹活了下來。等他傷養得差不多了,打算離開太行山的時候,不想卻又接連遭到追殺。好在這次來的都不是什麼厲害角色,幾次都讓他逃過了,可這群人各種圍追堵截,死纏著他不放,迫得他在太行山里來回兜了月余的圈子,竟都沒出得這太行山。

  後來,也不知該說是幸還是不幸,就讓他遇到了這女魔頭靜宇軒。那些追殺他的人自是教靜宇軒都殺了個乾淨,他自己卻也被她給逮住了。

  朝陽子與靜宇軒算是舊識,十幾年前便已打過交道。這靜宇軒修習了一種叫做五蘊神功的內功心法,眼下已是練到了最後一層,卻一直突破不了最後那道關卡,便扣了朝陽子,想叫他以針石助自己一臂之力。朝陽子卻深知這神功靜宇軒在修煉之初便已偏離了正道,再繼續下去便只能是走火入魔經脈盡爆而亡,因此死活不肯答應,兩人就在朝陽子曾經養過傷的李家藥鋪里僵持了下來,到眼下已是半月有餘。

  那五蘊神功練到最後一層極為奇怪,每一次練功都需先散盡了真氣重新練起,所以每到子時,那靜宇軒就先封住朝陽子的穴道,然後再散盡真氣來修煉這五蘊神功。也正是因為知道這個,朝陽子才叫辰年與陸驍兩個在這個時候乘虛而入。

  朝陽子自是不會與辰年說得這般細緻,只簡略地說了個大概便停下了,瞥了辰年一眼,反問她道:「你怎麼也到了這裡?你和那世子爺那樣相好,怎的突然就鬧翻了?」

  辰年從封君揚那裡逃出,惹得封君揚幾欲發狂,朝陽子當時就在封君揚府中,對此事多少也知道一些,可之前聽喬老話里的意思,辰年應是往北跑了,不知她怎麼也會出現在這太行山里。

  辰年沉默了下,這才將自己去清風寨的事情說了出來,卻是沒有回答為何會與封君揚鬧翻。

  朝陽子也未追問,一拍大腿,竟叫道:「原來你那時竟然在清風寨啊!我被那幫龜孫子追得到處跑,幾次都從那山下路過,差點就上去了。」他說著又看向辰年的胳膊,道,「把你的胳膊伸出來給我瞧瞧。」

  辰年的左臂一直不得用力,做事十分不便,她知朝陽子醫術精湛,心裡不由得也生了一兩分希望,忙將左臂伸了出去。朝陽子將她的衣袖捲起,用手摸了摸那折斷之處,重重地冷哼了一聲,道:「這是誰給你接的?你真該去把他的兩隻胳膊都敲折了!」

  他說著,手掌握住辰年的胳膊猛地發力,竟又將辰年的胳膊生生從原處折斷了。辰年毫無防備,痛得失聲尖叫了一聲,嚇得溫大牙等人都慌忙從屋裡跑了出來,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倒是一直在旁邊蹲著的陸驍神色如常,瞧著溫大牙等人衝過來,還向他們擺了擺手,道:「沒事,都回屋吧。」

  朝陽子一面重新給辰年正骨,一面不耐煩地說道:「叫什麼叫?忍著!」他手上力道極大,手法極為熟練,眼睛連看也不看,只憑手感將那斷骨嚴絲合縫地對好,把之前散落的碎骨也一一按回原處,這才給辰年塗抹上消腫止痛的藥膏,把那傷臂包紮固定好。

  辰年死死地咬著齒關忍著痛,直到此刻才緩緩吐了口氣出來,嗓子沙啞,謝朝陽子道:「多謝道長了。」

  朝陽子沒好氣地翻了她一眼,也沒理她,竟起身看那屋中的靜宇軒去了。陸驍站在那裡看了辰年兩眼,揮手把圍在四周的溫大牙等人趕回屋內,這才在辰年面前蹲了下來,看著她說道:「覺得疼就哭出來吧。」

  辰年看他半晌,搖了搖頭,自己起身慢慢往外走去,直到在寨子外面尋了個向陽溫暖的地方坐下來,才輕托著傷臂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咬牙切齒地罵道:「朝陽子你這個臭老道,臉黑心更黑!你有種別落我手裡,不然我教你吃不了兜著走!」

  陸驍其實就在她身後不遠處,聽著聽著竟不由得咧嘴笑了。

  辰年手臂既傷,自是無法再走,只得暫時在這寨子裡停了下來。此事溫大牙最為歡喜,暗道這簡直就是天意成全眾人,因著這事,就是對朝陽子也越發敬重起來。

  那些官兵的屍體和那些軍中裝備早已被溫大牙帶著人遠遠地挖了深坑埋了,寨中死去的那四人也都下了葬。溫大牙生怕自己這四個兄弟在地下受那些官兵欺負,還特意去求朝陽子,請其作法將那些官兵的鬼魂都鎮住。

  朝陽子聽完這話就將他們打了出來,罵道:「人死往生,哪這麼多閒事!都給我滾!」

  溫大牙他們這才老實了些。沒過一天,卻又記起還有兩個兄弟的骨骸落在那鎮外的山溝里,溫大牙想著不管他們之前是不是出賣了寨子,畢竟是這麼多年的兄弟,總不能看著他們兩個暴屍荒野,便親自帶了幾個人過去收他們的骸骨。

  陸驍本也想回那山溝尋自己的彎刀,可又不放心辰年一人留在寨中,只得將此事託付給了溫大牙。溫大牙拍著胸脯打保證道:「您放心,就是把野狼窩掏了,也定要將您那彎刀尋回來!」

  他們一早出的寨子,剛過晌午人就回來了,不想非但沒能尋來那兩人的骨骸與陸驍的彎刀,更是帶來了一個十分不好的消息,李家藥鋪被人燒了。溫大牙道:「咱們沒敢進鎮子,只從山上遠遠地看著是那李家藥鋪,又怕被人發現,就趕緊回來了。」

  辰年聽完,面色有些凝重,不覺轉頭看向朝陽子。朝陽子卻黑著臉說道:「你別看我,李家藥鋪里之前就一個郎中和抓藥的小徒弟,早就被隔壁那女魔頭給殺了。至於這火是誰放的,我不知道。」

  溫大牙不覺十分擔憂,問道:「會不會是官兵找過來了?」

  「可能是衝著我與那女魔頭去的。」朝陽子那裡卻想到了那些追殺自己的人身上,不由得「哎呀」了一聲,急聲道,「可不要讓他們知道我們在這裡,那女魔頭殺了他們很多人,眼下要是被他們找過來就壞了!」

  他已經給靜宇軒行過了四次針,她那五蘊神功都被他散得差不多了,眼下內力全無,基本上算是廢人一個。而辰年這裡折了一臂,也算不得數。至於溫大牙等人,有沒有他們更是沒什麼分別。若是那些人真尋到這裡,還就他與陸驍兩個可以迎敵,必定要吃許多虧。

  朝陽子這樣一說,溫大牙等人更是緊張,齊齊轉頭看向辰年與陸驍,問道:「怎麼辦?要不咱們就先跑了吧!」

  辰年卻鎮定地看著他們,沉聲問道:「這個時候,往哪裡跑?」

  藏在這裡,無論是官兵還是那些追殺朝陽子的人,一時半會兒都不見得能找得過來,可他們若是出去,那可就說不準會撞上誰了。

  辰年看了看陸驍,問道:「你怎麼看?」

  陸驍面色一如以往,不以為意地說道:「要我說就先待在這裡,誰來殺誰。」

  辰年點頭道:「正是。」

  溫大牙臉上卻有些發愁,指了指院中那三十多匹軍中戰馬,問道:「那這些馬怎麼辦?咱們哪裡去尋這麼多草料來餵它們?」這寨子裡窮得連人都快養不活了,哪裡能養得了這許多的馬?

  辰年狠了狠心,說道:「把咱們用的先留下來,其餘的都先殺了吧!」

  溫大牙心中雖百般不舍,卻也沒有別的法子,只得苦著臉去辦這事了。好在現在天氣已十分寒冷,宰殺的那些馬匹可以存好些日子,倒是一時可以解決寨中的缺糧問題。只是剛吃了幾頓馬肉,除卻陸驍與傻大,其餘的人就都已吃得夠夠的了。

  肖猴兒私下裡與溫大牙說道:「大哥,以前吧,咱們整日裡盼著頓頓有肉,可這真的頓頓有了吧,卻又覺得還不如啃塊麵餅教人舒服呢。」

  溫大牙伸手就向他後腦勺拍去,卻沒想拍了個空,不由得恨恨地說道:「燒得你!我看還是沒餓著你!」

  第五日頭上,那一直昏迷不醒的楊熠總算睜開了眼。朝陽子過來看了看他,道:「行!你小子命夠大的!」

  他說完這句話便又去了隔壁屋子,只剛一進門,就招了那靜宇軒好一頓臭罵。溫大牙等人在堂屋裡聽得清清楚楚,不覺都是面面相覷,均覺得這道爺好生奇怪,怎的對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這樣好!

  這幾天並沒有人尋到這寨子裡來,眾人一直提著的心不覺略略放下了些。楊熠徹底清醒後,將自己的身世說與了辰年,他果真是楊成的幼子,不過母親卻是楊成的外室。楊成身死後,薛盛英捕殺楊成家人,他因與母親住在青州城外而躲過一劫。母親帶著他們兄妹由忠僕護著逃出,本是想前往靖陽投奔張家,路上卻遭到薛盛英派人截殺,萬般無奈之下,只得掉頭往東而來,進入了太行山中。

  黃壇本是楊家家將,在楊成死後卻背信棄主投靠了薛盛英,薛盛英便命其帶著一隊騎兵進入太行山追殺楊熠等人。一路上,忠僕陸續被殺,便是楊熠母親也死在了山中,楊熠只抱了妹子逃出,不想被溫大牙等人所救,為躲避追殺,只得隱瞞身份藏在了這山匪窩中。

  楊熠與辰年說道:「黃壇率這些人已在這山里追殺我很長時間了,若是那夜裡沒人逃脫,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人發現他們失蹤,所以不會來尋他們。」

  辰年緩緩點頭,暗道既然如此,會燒那李家藥鋪的人就只剩下朝陽子的仇家了,只是不知道他怎的結下了這許多的仇家,可轉念一想這人的脾氣,辰年也就覺得他的仇家就是再多些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聽聞不會是官兵,眾人心中都放鬆了許多,江湖仇家再怎樣厲害,能來的人也是有數的,總比一方軍鎮更好對付一些。溫大牙立刻就有些後悔將那些戰馬殺得早了,若是能留到現在,沒準就能偷偷弄到別處賣了,也好換些糧食藥材。

  辰年不覺笑道:「就是咱們現在這十幾匹馬也不能留,不然早晚要招惹禍端。既然暫時不會有官兵來尋黃壇,你不如就趁著天還沒到最冷,將馬匹運到冀州那邊的縣鎮低價賣了。」

  溫大牙想的也是如此,忙請辰年與陸驍替他守著寨子並那幾個傷員,自己則帶了傻大他們出太行山去賣馬。

  辰年思考一番,又給他出主意道:「你們啊,都換上青州騎兵的裝扮,故意從那南邊鎮子上過,然後再一路招搖著往東走,待出了山再換下軍服,賣了馬後立刻就走,糧食藥材什麼的另換了市鎮再買。」

  溫大牙等人俱有些不解,辰年卻不肯與他們細說,只笑道:「你們聽我的就是了。」

  倒是朝陽子最懂辰年的算計,聞言便嗤笑了一聲,用手指點著辰年,「你這丫頭年紀不大,卻一肚子壞水。」他瞧著溫大牙他們還是沒想明白,便翻了翻白眼,道,「她這是要你們嫁禍給冀州呢,你們照她說的做就是了。」

  溫大牙就嘿嘿笑了笑,連聲道:「知道,知道。」

  他帶了人,把之前埋起來的青州騎兵的裝備重新挖了出來,挑好的分與眾人裝扮上,一行十來個人上了馬排在一起,猛一看還真如一支騎兵小隊。臨走之時,辰年又偷偷將溫大牙叫到一邊,囑咐道:「你們辦完事回來的時候,順便幫我尋一尋陸驍的彎刀,我覺得那東西不會平白無故地沒了,許是被什麼人撿去了,沒準會流落到集市上。」

  陸驍曾幾次去那山溝里尋自己的彎刀,卻是一直沒能尋到,雖然他從未說過什麼,辰年卻能猜到那彎刀對他必然十分重要,並非只是一件普通兵器。歸根到底是因為她才害得陸驍丟了那彎刀,辰年心中很是愧疚。

  溫大牙忙點頭應好,卻不想辰年這話只說對了一半,陸驍那彎刀確實是被人撿去了,卻沒流落到集市上,而是與辰年用來射野狼的那幾枚飛鏢並在一處,被快馬直接送到了盛都順平手上。

  順平看了那密報,一時都傻住了,獨自在桌前坐了半晌,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密報上寫得清楚,派去圍堵朝陽子的人手遇到了大魔頭靜宇軒,死傷眾多,教那朝陽子也跑掉了。後來終於在北太行一處小鎮尋到了朝陽子與那魔頭的蹤跡,可待追過去的時候,那藥鋪里已經人去屋空,屋子裡只留下打鬥過的痕跡與那藥鋪老闆和學徒的屍體。

  據附近的鄰居說當日曾有兩個騎馬的年輕人前來求醫,不過在藥鋪里待了一會兒就出來了。眾人又在小鎮附近搜了搜,倒是在一條山溝里尋到一把彎刀與幾支飛鏢。再往山溝深處走,又尋到了兩具被野狼啃得精光的馬骨和幾塊人的殘骨,看那馬鞍上的記號,應是出自清風寨。因那飛鏢上有雲西王府的印記,便與彎刀一同送了過來。

  若只憑著這些,順平還不至於如此驚駭,最最教他心神大亂的是這已送到他桌上的彎刀與飛鏢他都認識,那彎刀是陸驍的,而這幾支飛鏢卻是謝辰年的。他絕不會認錯,因為這些飛鏢還是當初在青州時,世子爺命他去專門定製的,都是用上好的精鋼打制而成,世子爺為討謝辰年歡喜,還特意命人在飛鏢上雕了精緻的花紋。

  而在這份密報之前,順平還曾接到過一份關於清風寨的密報,說謝辰年與陸驍已離開清風寨,騎馬往北而去。按照時間推算,那兩人正該是那幾天到達那個鎮子附近。靜宇軒那魔頭,性子喜怒無常,她若是想殺人,從來不需要什麼理由。

  飛鏢許是會遺落丟失,或是丟出去打人,可陸驍的彎刀不會隨意丟棄。順平越想越是心慌,愣愣地坐了半晌,也拿不定主意此事是否要報與封君揚知曉。

  報了會怎麼樣?可瞞能瞞得住嗎?又能瞞得了多久?

  世子爺的耳目絕對不只他一個,所以,他瞞不住這些消息,他也不敢瞞。只是,這樣的消息怎麼去與世子爺說呢?他面上雖看似對那謝姑娘已心寒意冷,可若真的不在乎了,何必費那麼大的力氣將朝陽子困在太行山里?就差拿著棍子趕著人家去那清風寨了,不就是想叫神醫去給謝姑娘看病嗎?

  可不想沒把神醫送到謝姑娘身邊,倒是把大魔頭靜宇軒給招去了……順平一張臉都皺成了團,真恨不得死在山裡的是他順平,而不是那位被世子爺從心尖換到心底的小姑奶奶。他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外面卻有小廝來報說世子爺已經出了宮城,不一會兒就要回府。順平又呆呆地坐了片刻,這才長長地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往外去迎封君揚。

  不過片刻,駿馬輕裘的封君揚帶著十幾名親衛策馬從外而回,在府門外躍下馬來,將手中的韁繩往後一扔,人邁上台階大步往府內走去,隨意地問跟在身後的順平道:「都有誰來過了?」

  封君揚在年前要趕回雲西,這些時日一直很是繁忙,今日更是一早便去了宮中,直到此刻才回來,想必已有不少人來他府中撲了個空。

  順平忙小心地將今日前來府中拜見的人都報了一遍。封君揚察覺到他的聲音與以往有少許不同,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卻也沒說什麼,直待他換過了便袍在書房裡坐下了,又飲了兩口熱茶,才問順平道:「怎麼,還沒追查到穆展越的蹤跡?」

  穆展越從盛都出去後,封君揚便命順平派人跟蹤,可不過兩天就被穆展越發現了,殺了那些追蹤的人。幸好他們之前就知道穆展越會去清風寨,事前安排人手去了那裡,果然沒過多少日子清風寨就傳來消息說穆展越確是去了寨里尋謝辰年,只是謝辰年提前就離開了,雙方並未能遇到。再後來,穆展越又失去了蹤跡,也不知去了何處。

  「尚未尋到。」順平小聲答道,抬眼看了封君揚一眼,欲言又止。

  封君揚輕笑一聲,問他道:「出什麼事了?這般小心?」

  順平是實在不知該如何與封君揚說辰年可能已葬身狼口之事,沉默了下,最後咬了咬牙,乾脆直接將那幾張密信從懷中掏出,低著頭雙手給封君揚呈了上去。

  封君揚瞧他如此,眉心處微微皺了下,接過那密信來細看,卻是半天沒有反應,好一會兒才聲音乾澀地問順平道:「東西呢?」

  順平回身取了那幾枚飛鏢並陸驍的那把彎刀過來,連看也不敢看封君揚一眼,只低著頭將手中的托盤捧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瞧到封君揚的指尖緩緩地落到了那飛鏢上,緊接著,就聽得封君揚悶悶地咳了兩聲。

  順平抬眼看去,就見封君揚臉色蒼白如紙,唇抿得極緊,可那嘴角處仍是緩緩地滲出些血跡來。順平嚇得一驚,急聲叫道:「世子爺,世子爺!」

  封君揚卻抬手止住了他上前,坐在那裡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之後,他才緩緩地往榻上仰倒過去,口中忽地發出了一聲輕笑,啞聲說道:「死了好,死了就再不用心心念念了。」

  順平見他這般,忍不住勸道:「也許不是,畢竟誰也沒親眼見了。可能謝姑娘與陸驍確是遇到了什麼敵手,雙方交過手,不小心將飛鏢與彎刀遺落在了那裡。」

  若說辰年的飛鏢可以遺落,陸驍的彎刀卻是不能,鮮氏人對自己的彎刀愛惜無比,有「人在刀在」之說。若是陸驍無礙,絕不會將彎刀丟棄,而若是陸驍都不在了,辰年一臂有傷,便是沒有被那靜宇軒所殺,也敵不過太行山的野狼群。他曾與她一同在太行山中行走過,深知那些野狼的兇悍狠毒,當日還是萬物復甦的春季,不過才三兩隻野狼結伴,就逼得他們幾乎身喪狼口……封君揚慢慢地閉上了眼,口中一片苦澀,心頭卻是陣陣發空。他自詡智謀過人,算來算去,卻仍是算丟了她。

  「準備一下。」封君揚忽地輕聲說道,「三日後起程回雲西,走水路,先去泰興探望姑母后再轉回雲西。」

  雲西就在盛都之西,直接走陸路要快得許多,若是走水路則需先由清水至清湖,而後北上經宛江往西而行,繞到泰興之後再轉陸路往南,這個圈子繞得實在不小。順平聞言不覺愣了一愣,瞬間就明白了封君揚的打算,他是想要途中轉去太行山!可若是這樣就要從宜平走,宜平已是賀家的,賀澤眼下就在那裡。順平遲疑了一下,忍不住想要勸阻,可不及開口,就聽得封君揚緩緩說道:「下去吧,什麼人也不要放進來,讓我自己待會兒。」

  順平看了看封君揚,卻試探著說道:「小的去把郎中叫來給您瞧瞧?」

  封君揚沒有說話,卻疲憊地擺了擺手。順平心中雖是憂慮,卻不敢再多說,忙躬身小心地退了出去,給他關上了屋門。

  三日後,雲西王世子由盛都經水路返回雲西,船隻經清水進入清湖,又行了五六日便到了恆州,由此轉進宛江。當晚,龐大的船隊停靠在恆州碼頭,半夜時分,一艘極不起眼的船艦從中而出,順江流而下。

  「船後日清晨便能到宜平城之南,可需要提前通知鄭綸,叫他從青州來迎?」順平小心地問封君揚道。他們這樣離開船隊,雖然事情做得極隱秘,可那船隊行速故意減慢,難免會被有心人察覺到異處。若是鄭綸從青州出來迎,造成封君揚是私下去青州的假象,反倒比被人知道他是去北太行的要好。

  短短几日光景,封君揚便已瘦削了很多,站在船頭如同一把筆直的劍,單薄中透著鋒利,教人望之生寒。他默然片刻,搖頭道:「不用。」

  順平不敢再多說,又垂手站了片刻,瞧他沒有別的吩咐,便悄然無聲地退了下去。

  船果然在第三日清晨到達了宜平城南七十里的平江碼頭,早已有安排好的人在此等候。封君揚棄舟換馬,身邊只帶了順平與喬老等幾個人,向西繞過宜平城,直奔青州方向而去,打算由飛龍陘轉入北太行。

  越往北行,天氣越冷,進入北太行之後,山中積雪更是已經深可過膝。那奉命追殺朝陽子的領頭人並不知曉封君揚為何非要親臨此處,不過只瞧得順平的神色便知此事非同小可,於是將封君揚領到那山溝後,便恭聲說道:「飛鏢與彎刀就是在此處發現的,屍骨還要在深處,小的命人仔細尋了尋,將找尋到的殘骨聚在一起葬了。」

  封君揚不發一言地從馬上翻落下來,踩著那過膝的積雪往山溝里跋涉而去。順平瞧他竟連輕功都不用,想必已是心神大亂,忙與喬老兩人對視了一眼,低聲吩咐其餘人在外面等著,自己則連滾帶爬地在後面追了過去。

  轉過一個彎,果然在那山溝深處看到了一座小小的墳塋。

  封君揚緩緩走到墳前,安靜地立在那裡,低頭看這連墓碑都沒有的墳頭。寒風從山溝深處呼嘯著刮過來,將他身上的大氅吹得獵獵作響,仿佛下一刻就能將他一起捲入空中,偏他身子站得那樣筆直,無論那大氅如何飛舞張狂,他都不曾晃過一下。

  煢煢孑立,形影相弔……不知怎的,順平突然就想到了這兩個詞。他在後面瞧了半晌,心裡越發替封君揚感到酸澀,想了一想走上前去,勸他道:「世子爺,咱們回吧。」

  封君揚那裡卻依舊沒有反應,只靜靜地站在墳前。

  順平眼角不禁有些濕潤,又苦聲勸道:「世子爺,若是謝姑娘泉下有知,定然不願意瞧到您這般模樣,您怎忍心教她為您擔憂心痛?」

  封君揚聞言,忽地悲愴地笑了起來,低低說道:「她怎會為我擔憂心痛,她若是肯為我擔憂心痛一星半點,她就不會死在這裡,不會和別的男人死在這裡。」

  順平忙勸道:「謝姑娘只是年紀小,性子倔,不知您的為難之處。您想想,若是她心裡沒您,那次又怎會拿命救您?她就是因為心裡全心全意地裝著您,這才容不下別人。」

  這些事情封君揚其實又如何不知,可他又能怎樣做?便是他能為她拋下江山霸業,可他怎能棄了他身後所有已經為他做出了犧牲的人?他知她委屈,他疼她憐她,他費盡心機地討好於她。可為何她就不肯體諒他的難處?

  封君揚又閉目站了片刻,再睜開眼時,眼中已恢復了之前的淡漠冷靜,淡淡說道:「走吧!」

  他說完率先轉過身去,頭也不回地沿著來路往外走去。順平摸不到他半點心思,只得在後匆匆地追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就要轉出那山溝時,卻忽聽得山溝外傳來喬老一聲暴喝:「什麼人?」

  這一聲爆出,那伏在山石後的溫大牙想也不想,拉著傻大轉身就跑,可還不及跑出幾步,身後的人已追到。溫大牙聽到風聲忙要轉身反抗,卻不想刀都不及抽出便被人拿住了穴道,立時動彈不得。旁邊傻大見狀忙上前來救,不過三兩招之間,也被喬老制住了。

  溫大牙向來信奉一句話,那就是「好漢不吃眼前虧」,瞧著自己與傻大均落於對方手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告饒再說,「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喬老喝問溫大牙道:「你們是什麼人?來此作甚?」

  溫大牙忙道:「咱們就是這附近的百姓,來這裡給過世的親友燒些紙錢。」

  他這話倒是不算撒謊,他真是來這裡給那死去的兩個兄弟燒紙錢的。

  溫大牙前兩日剛帶著寨中兄弟從冀州返回,不僅帶回了糧食藥品等物,還剩回了幾個余錢。也正是因為有了這幾個糟錢,溫大牙才起了給死去的兄弟買點紙錢燒一燒的心,尋思著這些兄弟跟著他的時候沒能發財,這都死了,再怎麼也不能教他們去做窮鬼了。

  他全是一片好心,卻不想竟然在這山溝里遇到了這樣幾個武功高強之人,溫大牙心中懊悔不已,只恨來之前沒有翻一翻皇曆。

  喬老見他兩人武功低微,地上散落的那些物件又確是給人上墳所用,便想這兩人可能真是附近居民過來給親友上墳,正要打發他二人離開,卻見封君揚帶著順平從溝內出來。封君揚既然來了,喬老就不好自己做主,便往後退了一步,等著封君揚的示下。

  封君揚神色淡漠地看了溫大牙一眼,問道:「你們是這附近的百姓?」

  溫大牙被他這淡淡的一瞥看得心中一凜,面上卻忙堆起討好而又膽怯的笑容,答道:「是,咱們就是東邊這鎮子上的,今兒過來給過世的兄弟燒點紙,不想卻驚擾了幾位貴人,實在是罪該萬死,求您大人大量,饒過咱們這一回。」

  溫大牙嘴上不停地告饒,若不是穴位被封,怕是早已經連連磕下頭去了。封君揚卻沒理會他,目光從溫大牙腰間的佩刀上一掃而過,又落到了地上那些散落的火燭紙錢上,面無表情地吩咐順平:「細問一問。」

  順平也猜測這兩人可能是來祭奠辰年與陸驍的,聽封君揚這樣吩咐,忙小心應諾了,叫人將溫大牙與傻大分開來問話。

  溫大牙一聽這個心中頓時慌了,傻大傻得連句瞎話都不會說,若是兩人被分開了審問,絕對是要出事的。他剛想再喊幾句與傻大串一串口供,下巴已被人卸得脫臼,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有侍衛將溫大牙拖去了別處,原地只留下了傻大一個。傻大又急又怒,只大聲叫道:「你們放了我大哥!放了我大哥!」

  他才叫嚷了兩聲,就教身後的侍衛一腳踹在了膝窩,一下子跪倒在了雪地之中。順平走上前去,低頭看了看一臉兇悍之氣的傻大,低聲喝道:「閉嘴,否則我這就殺了你大哥!」

  傻大不怕他們把自己怎樣,卻怕他們真的殺了溫大牙,聽了順平這話雖然十分不服,卻也只能強忍著脾氣閉上了嘴。

  順平又冷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到這裡來做什麼?」

  傻大雖傻,但到底沒有傻到實心,聽他問這個,就把剛才溫大牙喊出的話又照葫蘆畫瓢地答了一遍。順平聽得暗自冷笑,卻也沒揭穿他,又問了他幾句無關緊要的話,然後突然毫無預兆地問道:「謝姑娘以前待你可好?」

  傻大一時毫無防備,想也不想地答道:「好。」

  待這個「好」字落地,傻大才察覺自己上了順平的當,忙又糾正道:「我不認識什麼謝姑娘!」

  原本立在旁邊的封君揚一步步走到傻大身前,低下頭盯著他,寒聲問道:「她是怎麼死的?是誰殺了她?」

  這話卻是一下子把傻大問得愣了,謝姑娘好好地待在寨子裡,怎的說她被人殺了?見他這般傻愣愣的模樣,順平生怕再惹得封君揚發怒,忙說道:「主子,這人太過於蠢笨,小的把剛才那人帶過來問。」

  封君揚壓下心中的諸多感情,慢慢直起身來:「去吧。」

  順平忙又叫人將溫大牙帶了過來,親自上前解開了他的穴道,滿是歉意地說道:「你們既是謝姑娘的朋友為何不早說?差點教咱們誤傷了你們兩個。」

  溫大牙一聽這話不覺有些發傻,轉過頭去看傻大,不想傻大也是一臉的迷惑不解。溫大牙之前瞧著他們不是官兵,還以為他們是朝陽子的仇人,卻不想是認得辰年的,他遲疑了一下,試探著問道:「您幾位也認得謝姑娘?」

  順平嘆息一聲,面容真誠地說道:「何止是認得,咱們是謝姑娘的舊友,聽得她遇害的消息,這才過來此處祭奠她,也想著尋一尋殺害她的兇手好給她報仇。」

  這一回,溫大牙還沒說話,傻大卻已嘴快地叫道:「謝姑娘哪裡死啦?謝姑娘好生生的呢,我早上來之前還見過她!誰這麼缺德要咒謝姑娘?」

  此言一出,順平不覺一愣,回過神來後忙轉頭去瞧封君揚,驚喜萬分地叫道:「主子,謝姑娘沒死,謝姑娘還活著!」他喊完,又忍不住去瞪那傳密信給他的漢子,怒道,「你怎麼做事的?是男是女你分不清嗎?」

  那漢子卻壓根就不知這位謝姑娘是何人,他被順平吼得糊塗,卻又不敢問,只小心地看了封君揚一眼,小聲替自己辯解道:「屬下只尋到了幾塊殘骨,並沒有分辨男女。」

  順平一噎,這才記起那密信上確是這樣寫的,是他自己想得差了,見到了那彎刀與飛鏢,便以為那幾塊殘骨是謝姑娘與陸驍的。不過這也怨不得他,這些事情實在是太過於湊巧,莫說是他,就連世子爺不也想差了嗎?這樣一想,順平心裡頓覺平衡了,忙又將接到密信後與封君揚所說的話全都回憶了一遍,確定自己從沒說過「謝姑娘已死」這幾個字,這才在封君揚身前跪了下去,告罪道:「全是小的辦事糊塗,這才教主子跟著虛驚一場,請您責罰。」

  封君揚臉上悲喜莫辨,一直動也不動地立在那裡,良久之後緩緩地彎了彎嘴角,卻是輕聲道:「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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