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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義父歸來

2023-12-20 15:11:32 作者: 鮮橙
  辰年看著陸驍的背影,心中不覺一緊,甚至有股也轉身隨著他殺回去的衝動,可懷裡那孩子還在哭,她低頭看了那孩子一眼,終是咬牙上了馬,向隨著她逃出來的溫大牙等人說道:「我們走!」

  就在此時,山下忽地傳來一聲長嘯,那嘯聲極響極亮,辰年睖睜了片刻,面上不禁現出驚喜之色,是義父,是義父來了!

  正在與官兵廝殺的陸驍也聽到了這嘯聲,頓時精神一振,發出長嘯與山下的穆展越相應。山下又傳來幾聲嘯聲,竟似不只穆展越一人。那些人來得極快,只不過須臾工夫,那聲音便又近了許多。

  辰年眼睛一亮,將孩子塞入溫大牙懷中,叫道:「看好她!」說完竟策馬轉身又往那寨中沖了回去。她左手不得使力,只得右手揮了那軍中長刀,揮砍間雖然有些吃力,卻仍是衝殺到了陸驍身邊,朗聲向他叫道:「上來!」

  陸驍揮刀砍倒一人,手上輕輕一扯辰年的胳膊,人便已輕巧地落到了辰年身後。他從辰年手中奪過長刀,橫著端於身側,沉聲道:「你來控馬。」

  辰年便用雙手握了韁繩,只全神駕馭戰馬。那長刀到了陸驍手中便如同有了生命,靈活得不可思議,兩人一馬來回衝殺,竟殺得那些騎兵都紛紛躲閃,不敢與之交鋒。

  又過了片刻,靠近寨門的地方突然傳來聲聲慘叫,辰年聞聲轉頭看去,就瞧見幾個黑衣騎士縱馬從外沖入,當前那人正是已失蹤多時的穆展越。

  擋在穆展越面前的騎兵只一刀就被他劈成了兩半,便是那拼死迎過去的長刀,在穆展越刀下也輕薄得如同紙片。眾官兵都被穆展越駭得魂飛魄散,一時連抵抗都顧不上了,只慌裡慌張地往外沖,想著能逃出一條命去。

  穆展越刀下,從來不留活口。

  辰年之前只是聽過這句傳聞,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真實情景,而溫大牙他們那裡,更是都看傻了眼。仿佛只一眨眼的工夫,寨子裡就再無一個活著的官兵了。原本混亂的戰場忽地靜寂下來,人的驚呼慘叫一下子都消失得乾乾淨淨,只偶爾有戰馬悲戚的嘶鳴聲響起。

  陸驍雙腿一夾馬腹趕到穆展越馬前,習慣性地用鮮氏語說了一句話,又忽地想到辰年聽不懂鮮氏話,這才笑著換了漢話,與穆展越說道:「多虧你們來了。」

  穆展越卻沒理會他,目光一直落在辰年面上沒有離開。

  辰年心情很是複雜,既有驚喜又覺委屈,甚至還有一絲埋怨,諸多感情堵在胸口讓她一時說不出話來,卻不自覺地紅了眼圈。

  陸驍低頭瞧了辰年一眼,便主動問穆展越道:「您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

  穆展越淡淡收回視線,正要答話,卻有兩個隨他同來的鮮氏人騎馬從外跑來,用鮮氏話高聲說笑了兩句,然後便把手中拎著的東西扔到了地上。那是幾個青州騎兵的頭顱,像是剛剛砍下沒有多久,滴滴答答的還落著鮮血,在地上四散著骨碌開來。

  便是辰年已見慣了生死,看到這番場景也不覺有些膽寒,下意識地別過了頭。陸驍卻是習以為常,只低聲與辰年翻譯那話道:「他說外面的官兵也都清掃乾淨,不怕他們逃回去報信了。」

  辰年瞧一眼穆展越,見穆展越用鮮氏話吩咐那些人幾句,那些人便各自去做事,有人去了外面警戒,還有人下馬來收拾這如同修羅場一般的寨子。溫大牙等人一直都在寨門外傻站著,瞧到此刻才心驚膽戰地湊過來,卻是遠遠地繞過了那幾個鮮氏人,過來問辰年道:「女俠,咱們怎麼辦?」

  辰年躍下馬來,先瞧了一眼溫大牙懷中哭得累極又重新睡著的孩子,又看看還倖存著的十多個人,見他們幾乎個個掛彩,便說道:「先別忙著做別的,先把大夥身上的傷處理一下。」

  得了她這句話,溫大牙忙把手下的人清點了一遍,不算那楊熠兄妹,原本寨子裡老幼共有十九個人,眼下死了四個,重傷了兩個,其餘的都掛了輕傷,就這樣的結果,還是多虧了陸驍與辰年全力救護的,否則大夥怕是早已經在黃泉路上湊齊了。

  傻大還惦記著那楊熠,忙去死人堆里把他扒拉了出來,趴地上聽了聽他的心跳,抬頭向著溫大牙驚喜地喊道:「大哥,大哥!這小子還活著!崔小二還活著!」

  眾人聞言忙都聚了過去,便是穆展越也跟在辰年後面過去看了一眼,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來,直接丟給了溫大牙:「外傷包紮好後給他餵下去,兩個時辰一次。」說完又停了停,神色淡漠地補充道,「若是死了,就別再餵了。」

  溫大牙雖怕穆展越怕得腿肚子抽筋,可還是忍不住腹誹,您這笑話講得可一點都不好聽。他接了那藥瓶,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忍不住抬頭看向辰年。

  辰年輕聲說道:「他是我義父。」

  溫大牙這才放了心,千恩萬謝地謝過了穆展越,便招呼著人趕緊尋東西來給楊熠包紮傷口。

  陸驍那裡瞧著穆展越與辰年這一對父女見了面這半晌都沒說話,怕辰年心中還在惱恨穆展越,想了想便出來打圓場道:「別在外面站著了,有話去屋裡說吧。」

  辰年垂著眼睛不說話,穆展越看了她一眼,便先抬腳向那堂屋走了進去。陸驍暗中扯了辰年一下,拉著她在後面跟了上去。所幸這堂屋還算完好,只屋中有些雜亂。辰年上前與陸驍一起把那倒在地上的桌凳都扶了起來,又取了些木柴將屋中烤火用的火堆重新燃了起來。

  穆展越一直沉默地坐在旁邊看著他們做事,瞧辰年只用右臂,不覺皺了皺眉頭,問她道:「左臂怎麼了?」

  「受了點傷,不礙事。」辰年不在意地答道,又問穆展越道,「義父,您怎麼到了這裡?」

  穆展越看她一眼,淡淡答道:「封君揚說你在清風寨,我是從清風寨一路往北找來的。」

  穆展越不善言談,說話一向簡潔,其實他從漠北返回後先去的是青州,不想青州卻已是薛盛英的了。不管怎麼說他都是薛盛英的殺父仇人,穆展越還沒傻到去青州城守府詢問辰年的下落,聽說封君揚去了盛都,他便徑直追去了盛都。

  封君揚卻告訴他說辰年早已經回了清風寨,他瞧著那人不像是說謊,便又去了清風寨,不想又是撲了一個空,只得一路往北追了過來,幸好今夜從山下路過時聽到陸驍的長嘯聲,否則可能還會與他們錯過。

  辰年聞言沉默下來,穆展越不在時,她有那麼多的疑問不解等著他回來給自己解答,可等他真的就在自己面前時,她卻不知該如何去問了。要如何去問呢?問義父這些日子都去漠北做什麼了嗎?是和鮮氏王庭的爭權奪勢有關嗎?還是問他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在清風寨里待了這麼多年?

  可這些問題,她問了又能怎樣?義父會答她嗎?

  好半晌,辰年才又抬起了頭,問穆展越:「義父,你當日為何要把我放在封君揚那裡?」其實,她更想用的是「丟」字。那日,穆展越就是將她丟在了封君揚那裡,甚至來不及去見她一面,只叫葉小七捎了句話給她。

  穆展越答道:「我離開之時,青、冀兩州即將大亂,泰興也有參與,只有封君揚是雲西王世子,算是最為中立之人,他身邊也最為安全。」

  「為什麼不能帶著我一同去漠北王庭?」辰年忍不住問道,她有武功,雖不算高強,但是一般的自保還是可以。為什麼不能帶著她一同去漠北?為什麼要把她扔在一個素不相識的雲西王世子府中?

  穆展越看出辰年情緒有些激動,不覺微微地皺了皺眉頭,倒是旁邊的陸驍瞧他兩人這樣,出言替穆展越答道:「王庭眼下也不安全,丘穆陵大人也是擔心你的安全。」

  辰年不肯理會陸驍,只抿著唇帶著一絲倔強地去看穆展越,等著他的回答。

  穆展越靜靜看她片刻,忽地對陸驍說道:「陸驍你先出去,我有話要與辰年說。」

  陸驍有些擔心,卻不得不起身離開。待他出了屋門,穆展越又看了辰年兩眼,才神色淡漠地說道:「辰年,我應了你母親將你養大,我想我不算是對她食言。我活著不是為了你,我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雖辰年一直在心中對自己說莫要哭,可此刻仍是忍不住落淚。她低了頭,任由著那淚珠一滴滴地落在皮袍的前襟上,直待那淚滴不再落了,眼中也重新恢復了乾燥,才又低聲問穆展越道:「我母親是誰?我父親又是誰?」

  穆展越沉默了一會兒,答她道:「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也許有一天我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

  辰年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這位將自己養大的義父,他的面容與以前一般無二,眼神也依舊冷淡無波。她腦子裡不知動了哪根弦,突然想也不想地問他道:「我長得像我母親還是我父親?」

  這話問得穆展越心口一緊,眼前這個他養大的孩子,在不知不覺中就變了模樣,他依稀又看到了那個明媚善良的女子。那個從不嫌棄他的出身,肯把僅有的肉乾讓給他吃的小姐姐,那個挺身攔在他身前不許別人欺侮、回過頭來卻又兇巴巴地罵他沒出息的小姑娘,那個被人稱為「王庭明珠」的最美麗的少女,那個他們鮮氏族血統最高貴純正的王女。

  他們一起長大,她是主,他是仆,她卻從來只把他當做她的弟弟。開始時,是她護著他,而後來,變成他守護她。

  她曾說:「阿越,你一點都不卑賤,你的父親定是個大英雄,這才會被咱們鮮氏的女子愛上,所以才會有了你,你的血統比他們誰都高貴!」

  她曾說:「阿越,你是個男子漢,誰要是敢欺侮你,你就給我狠狠地揍回去!你要是再只會哭,我也要揍你!」

  她還說:「阿越,我不喜歡王庭,這裡就像一個大牢籠!咱們一起偷偷往南邊去吧,他們說只要過了宛江,那邊便是四季如春了,什麼時候都有花開。那裡的男子個個英武俊朗,那裡的女子全都美貌溫柔。」

  她嚮往著江南,卻在宛江邊上停下了腳步。在那裡,她遇到了那個英武俊朗的男子。為了他,她心甘情願地剪掉雙翼進入那個比王庭還要小的牢籠,而那個男子,卻害她丟了自己的性命。

  最後,她死在了他的背上,臨死前在他的耳邊說:「阿越,我好後悔……」

  穆展越的目光在辰年面上盤桓良久,這才緩緩地移開了視線,淡淡答道:「你現在長得很像你的母親。」

  正因為你長得像你的母親,所以我不能讓你再進入任何牢籠。穆展越搖擺多日的心終於定了下來,他此次南下的目的本是要將辰年帶回漠北王庭,可偏生因著辰年這一句賭氣般問出的話,觸動了他心底最深處的那根弦。

  她曾經說過她不喜歡牢籠,他又怎麼可以把她唯一的女兒送入牢籠!

  陸驍一直守在屋外,抱著彎刀倚牆而站,安靜地瞧著眾人清理著院子。溫大牙那邊把死傷的兄弟都安排妥當,這才小心地往堂屋這邊看了過來。若說以前他還覺得陸驍面帶兇相有些可怕,可自從見了穆展越殺人,他再看陸驍就只剩下溫和可親了。溫大牙猶豫了一下,還是抱著懷裡那孩子往陸驍身邊蹭了過來,低聲問道:「謝姑娘和她義父還在屋裡說話?」

  陸驍瞥他一眼,問他道:「有事?」

  「沒事,沒事!」溫大牙忙搖頭,停了一會兒,又忍不住低聲說道,「還真不像父女兩個。」

  陸驍聞言不覺笑了笑,正欲說話,那堂屋的門卻開了。穆展越從內走出,看也不看溫大牙一眼,只與陸驍說道:「你隨我過來。」

  他說完便大步向著寨子外走去,陸驍回頭看一眼屋內低頭而坐的辰年,一時顧不上說什麼,忙跟在穆展越後面追了上去。

  溫大牙瞧著他們就這樣出去,剛想要提醒他們不要走得太遠,省得遇到被血腥氣引來的野狼,可轉念一想穆展越手中那把恐怖的大刀,張開了的嘴又忙閉上了,反而有些替那些野狼擔心,暗道也不知有沒有那不開眼的野狼往那殺神的刀口上湊。

  寨內已被那幾個隨穆展越而來的鮮氏人清理完畢,死人堆在一角,幾匹死去的戰馬卻另放了一個地方,剩下那些活著的,則都拴在了靠近寨門那裡。幹完這些活之後,那些鮮氏人也沒像寨子裡的人一般或坐或躺地隨意歇著,而是都守在自己的坐騎旁邊,肅然而立。

  溫大牙正暗自瞧得嘖嘖稱奇,忽聽得辰年在門內喚他,他忙回過頭去,這才瞧到辰年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門口,面色平靜地與他說道:「溫大當家,叫大夥進來歇著吧,別坐在雪地里了,小心受寒。」

  寨子裡房屋本就不多,還被火燒了幾間,眼下倒是只有這堂屋可以用。溫大牙自覺與辰年也算共過了生死,當下也不和她客氣了,便叫了人先將昏迷不醒的楊熠與那兩個重傷的兄弟抬了進來,然後又向著那立在院中的幾個鮮氏人抬了抬下巴,低聲詢問辰年道:「謝女俠,可還用去問問那些人?」

  辰年看了看那五六個鮮氏人一眼,向溫大牙搖了搖頭,說道:「不用,再說他們也聽不懂咱們的話。」

  正說著,溫大牙懷裡的孩子突然醒了,睜眼看著眼前的人不是熟悉之人,便又張開嘴哭了起來。溫大牙哪裡會哄孩子,被她哭得只覺得腦仁都疼,忙求救地看向辰年。辰年遲疑了一下,將那孩子接了過來抱入懷中,學著之前在清風寨里見過的婦人哄孩子的模樣來回搖晃著那孩子,瞧她還是哭啼個不停,又忍不住問溫大牙道:「這孩子莫不是餓了吧?」

  溫大牙恍然大悟:「定是餓了!」

  不過,寨子裡眼下卻沒了東西給這孩子吃。他們派出去買糧的那兩人一直不見回來,十有八九是之前遇到了這些官兵,已經遭了不測,那糧食更是買不回來了。溫大牙想了想,咬牙說道:「我去那些官兵身上找一找,看看可能找到些乾糧,不光給孩子,咱們也得吃些。」

  他忙招呼了一旁的傻大同他一起去翻那些官兵的糧袋,果然讓他們尋到了不少吃食,都取了回來分給眾人吃。可那孩子太小,根本吃不得如此冷硬的干餅,溫大牙靈機一動,忙把屋內那口破鍋洗刷了一下,舀了些水進去煮上,又將一塊麵餅撕碎了扔進去,回身胸有成竹地與辰年說道:「煮一煮就爛了。」

  外面天色漸亮,就在離山寨不遠的山坡上,陸驍站在穆展越身前,盯著他問道:「謝辰年到底是不是王女遺孤?那靈骨呢?又在何處?」

  穆展越看他片刻,答道:「是,不過她自己並不知曉。」

  這樣容易得到他肯定的答覆,陸驍不覺有些睖睜,一時竟說不出心中是悲是喜。他們總算尋到了雅善王女的血脈,單于只要娶了她,便再不會有人能從血統上尋他麻煩,可不知為何,他心中卻並不儘是歡喜。陸驍沉默了一會兒,才又問穆展越道:「那靈骨呢?」

  這靈骨共有兩枚,是漠北狼神遺留下來的兩枚上牙,一直是鮮氏王族拓跋氏的聖物。

  幾十年前,鮮氏出了一位英明神武的單于——拓跋奚,便是他帶領著族人從漠北深處遷出,不斷南遷至現如今的宣州、雍州之北,盡占北漠故地。拓跋奚算是鮮氏族的一位聖主,子嗣卻甚為單薄,與其妻紇古氏只得了一子一女。拓跋奚對這雙兒女愛若珍寶,將這兩枚靈骨分別賜給了他們。

  後來,拓跋奚逝世,其子拓跋鈞即位,其女雅善王女卻突然從王庭失蹤,她那枚靈骨便也隨之不見了。

  拓跋鈞壽命不長,只活了不到兩年便早夭,單于之位被拓跋鈞的堂兄所得,也就是現任單于拓跋垚的父親拓跋推陵。拓跋推陵在位十五年,死後單于之位傳至長子拓跋垚手上。

  拓跋垚為人勇健果敢,又素有謀略,卻因其母親出身低微血統不純,而屢遭鮮氏貴族詬病。為著這個緣故,他才苦心尋找雅善王女的下落,一是想著尋回另外一枚靈骨,二也是想著能尋回聖主拓跋奚的一絲血脈。

  所以,陸驍才會受命南下。

  既然謝辰年是雅善王女遺孤,那靈骨應該在她身上才是,可她說從未見過什麼靈骨。陸驍微微皺了眉頭,追問穆展越道:「既然謝辰年是雅善王女遺孤,那靈骨為何不在她身上?」

  穆展越答道:「當年我帶著辰年逃出,一直被人追殺不放,迫於無奈只得用別的嬰兒換下了辰年,更為了讓對方信那孩子就是辰年,就將那靈骨留在了那個孩子身上。」

  陸驍皺眉道:「對方識得靈骨?」

  「不識。」穆展越搖頭,「可那是雅善王女的貼身之物,對方自是知曉那物重要,見了那物這才信了那孩子是真。」

  陸驍想了一想,又問:「那個孩子現在何處?可還活著?」

  這一次,穆展越並沒有立即答他,看他片刻,卻說道:「那孩子還活著,至於在哪裡,我卻不能告訴你。」

  陸驍想了一想,便已明白,想必此事涉及雅善王女的隱私之事,所以穆展越才不肯說。果然就聽得穆展越又說道:「我會將那枚靈骨取回送往王庭,這靈骨天下僅此兩枚,是不是真的,單于自會知曉。」

  陸驍卻從他的話里聽出了別的意思,不由得問道:「你不帶謝辰年回王庭?」

  穆展越沉聲說道:「王庭現在極亂,若是現在將辰年帶回,只會遭到其他幾大姓氏的聯手攻擊。不如就將她先留在這裡,等王庭形勢穩定之後再將她帶回。」

  陸驍聞言不覺皺眉:「可單于現在需要與雅善王女的遺孤聯姻,以正血統,否則王庭那些老頑固會不斷地拿血統來生事。」

  穆展越想了想,沉聲說道:「我會另外帶個女子回去,單于現在需要的是另一枚靈骨與頂著雅善王女遺孤名頭的女子,至於這個遺孤是不是真的,他不會介意。」

  陸驍承認穆展越說的話有道理,可這畢竟算是欺瞞拓跋垚。他沉默半晌,說道:「我要將此事報與單于知曉。」

  穆展越卻淡淡說道:「放心,我不會瞞他。」

  兩人終於就此事達成一致,這才換過話題說起了別的事情。穆展越問陸驍道:「辰年為何又回了清風寨?手臂怎的還傷了?」

  他之前在殺薛直之時便已料到了清風寨的命運,所以才把辰年帶離清風寨,卻不想辰年竟然又回了那裡,胳膊還受了傷。

  陸驍將他來到辰年身邊後發生的事情都一一告訴了穆展越,不知怎的,他卻故意掩下了辰年與封君揚之間的愛恨糾葛。穆展越本就對男女情愛之事不甚敏感,在盛都見到封君揚時只覺得那人謙和有禮,也沒瞧出什麼異樣,現聽陸驍說這些事情,更是絲毫沒有生疑。

  兩人站在雪地之中說了許久,這才轉回寨子。

  辰年等人都在堂屋之中,那孩子已被餵了煮爛的麵餅糊糊,總算是止住了啼哭,躺在哥哥楊熠身邊睡了過去。溫大牙這才長鬆了口氣,不由得感嘆道:「現在想來那崔小二也甚是不易,自己還是個半大的小子,竟然能帶著這娃娃熬了過來。」

  他話說完,才想起崔小二其實並不叫崔小二,應該叫楊熠才是。溫大牙不覺看了一眼那仍昏迷不醒的楊熠,低聲問辰年道:「謝姑娘,那小子真的是楊成的兒子?」

  「應是真的。」辰年點了點頭,卻又輕聲與溫大牙說道,「溫大當家,我覺得大夥最好還是把此事忘了的好。他既然說自己姓崔,那便姓崔好了。」

  眼下那些官兵雖被他們殺了,可青、冀兩州都還在薛氏兄弟手中,只要楊熠的身份泄露出去,那早晚還要引得官兵過來斬草除根,到時免不了又要被殺人滅口。

  溫大牙如何想不明白這點事,聞言忙點頭,道:「正是,正是,回頭我就一個個囑咐他們去,莫說崔小二是誰,就是昨夜裡發生的這些事,大夥也都要忘得乾乾淨淨才好!等大夥緩緩力氣,我就帶著他們去將那些官兵的屍體都遠遠地埋了,教誰也不知道他們來過咱們這裡。只是……」他面上又露出為難之色,眼睛看向院中那些已是無主的戰馬,「這些馬怎麼辦?要是白白扔了,那也太可惜了。」

  溫大牙猶豫了半天,忍不住問辰年道:「要不咱們留一些自己用?」

  辰年聞言卻搖頭:「不行,戰馬上都有印記,很容易被人認出,留下了後患無窮。」

  溫大牙臉上頓時垮了下來,他是窮日子過慣了的人,自是捨不得將這些戰馬也都埋了。可這麼幾十匹馬,若都是殺了吃肉,就他們這十幾個人,哪怕是天天吃,也不知道得吃到何年何月啊!

  辰年瞧他這般模樣,不由得有些想笑,便與他出主意道:「雖不能自己留下用,倒是可以拿到遠處去賣,到時再用錢另買了別的馬來就是了。」

  溫大牙有些不解:「往哪裡賣?」

  辰年彎了彎嘴角,笑道:「這個得等楊熠醒過來問問他了,看看昨夜裡來的那些官兵現在到底是屬青州的還是冀州的,若是青州的,你就偷著把馬往冀州賣,若是冀州的,那你就賣到青州去。」

  反正薛氏兄弟現在也是面和心不和,就讓他們相互猜忌去吧!

  溫大牙仍是疑惑,正想著再問,卻瞧著穆展越與陸驍一前一後地從外面進來,嚇得他把口中的話頓時咽了下去,忙從辰年身邊站了起來,溜著邊地往別處去了。

  辰年抬頭瞧見穆展越他們回來,嘴角上的笑容便也淡了,站起身來說道:「義父,屋裡有傷者,您若有事,咱們去院裡說吧。」

  穆展越要交代辰年的話本來也不能讓這些人聽到,便帶著辰年去了院中,與她說道:「辰年,我還有要事在身,須馬上離開。」

  辰年早已料到穆展越還要走,聞言只輕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知曉。」她想問義父是否要帶她一起走,話到嘴邊卻沒有出口,只化作了一絲淺笑,「義父,您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穆展越上次離開時,她還是一個活潑稚氣的小姑娘,不到一年的時間,她卻像是突然長大了許多。可穆展越似是並不感到高興,他不覺斂起了劍眉,看了辰年兩眼,說道:「過不了兩年,江北可能就會大亂,辰年,你要麼就待在這太行山中,要麼就往江南那邊去,先避得幾年,待我辦完了事情就會回來尋你。」

  辰年微垂著頭應道:「好。」

  穆展越抬頭看了那立在不遠處的陸驍一眼,又低聲與辰年說道:「我已叫陸驍立誓奉你為主。」

  辰年聞言驚愕地看向穆展越,忙道:「義父,實在不必這樣!」

  穆展越卻壓低聲音說道:「他已發誓,你莫要再多說了。鮮氏人最重誓言,你可放心用他,但他若是說帶你去漠北王庭,你卻不能聽他的話。王庭現在亂極,除了我,任何人叫你去,你都不要去。」

  辰年忍不住問道:「他們會用我來要挾你?」

  穆展越看著她,答道:「是,你若去了王庭,他們一旦知道你的存在,就會用你來要挾我,束縛我的手腳。」

  辰年咬了咬唇瓣,說道:「義父,我不會去漠北王庭。」

  穆展越點點頭,又立在那裡看了辰年片刻,忽地上前用力抱了辰年一下,沒頭沒腦地說道:「你放心,我會把原本屬於你的東西都給你奪回來!」說完便鬆開了辰年,連看都沒再看她一眼,轉身大步向著那些鮮氏武士走過去,翻身上馬,帶著他們從寨中飛馳而出。

  辰年有些睖睜,直待那些馬蹄聲都消失盡了,才慢慢回過身來,怔怔地看向後面的陸驍。陸驍懷抱著彎刀笑著看她,揚了揚眉毛,說道:「我想,他想抱的可能不是你。」

  他這話卻將辰年說得更加糊塗,下意識地問道:「那是誰?」

  待話問出了,她自己卻突地有些明白了,既不是抱她,那便該是與她相似之人。她能與誰相似?無非她的母親罷了。可義父要去為母親奪回什麼?她的母親到底是什麼人?為何會和鮮氏人牽扯上了關係?

  辰年滿心不解,不過陸驍卻無意為她解惑,只說道:「你什麼也莫要問我,我是真不清楚,便是知道一兩句,也不過是道聽途說來的,當不得真,不如等著日後你義父親口告訴你的好。」

  他只是聽族中的老人說過雅善王女的一些傳聞,也知曉她身邊有位忠心耿耿的鮮氏勇士丘穆陵越,不過既是傳聞就會有真有假,哪裡能在這個時候講給雅善王女的女兒聽!

  辰年知陸驍此人雖看著憨直,實際上心眼卻不少,只要是他不想說的事情,你便是繞再多圈子去問,也問不出什麼來。辰年瞧著他既然不肯說,便也只得作罷。

  屋內的溫大牙等人一直在偷偷注意著院中的情形,瞧著穆展越帶著那些鮮氏武士上馬揚鞭而去,溫大牙這才長長地吐了口氣,呼吸也總算暢快起來。寨中個頭最小的肖猴兒因著身子瘦小靈活,身上反倒沒受什麼傷,此刻忍不住揣著袖口往溫大牙身邊湊了湊,悄聲與他說道:「大哥,按理說這些人算是咱們的救命恩人,可我怎麼瞧著他們比瞧著那些官兵還怕呢?」

  其實溫大牙自己的腿肚子已經不抖了,此刻聽到這話卻是向肖猴兒一瞪眼睛,低聲喝罵道:「沒出息!虧得你沒趕上麥帥爺爺打北漠韃子的時候,不然就你這熊樣,遇到了那吃人肉的韃子,你還不得嚇尿了褲子?」

  肖猴兒訕訕地乾笑了兩聲:「那不能!大哥你別瞧著我肖猴兒個長得小,膽氣卻比誰都不少,我是沒趕上那時候,要是趕上了,雖不敢說比唐公,可也絕成不了孬種!」

  眾人聽得都笑,有人便忍不住笑罵他道:「就你還敢比唐公?唐公那是敢在萬千韃子陣前橫刀立馬的大英雄,你小子是只會鑽馬襠砍馬腿的狗熊。」

  昨夜裡,肖猴兒仗著自己個小機靈,在那些騎兵馬下鑽來鑽去,很是沒少砍了馬腿。現聽大夥卻都笑他膽小,不由得漲紅了臉,抻著脖子替自己辯道:「那是陸大俠教的,陸大俠說砍馬腿比砍人管用。」

  屋裡卻沒人聽他的解釋,只一起鬨笑鬧他。他們這些人大多心思簡單,為人樂觀,雖剛剛經歷過一次生死,可畢竟大多數人都活了下來,更是從那些官兵處得了不少東西,也算是發了一筆橫財。因此,大夥心中的歡喜竟是多過了悲傷。

  溫大牙一直沒參與到眾人的說笑中去,只一個人坐在那裡,眼珠靈活地轉動著,不知在合計著什麼。傻大人雖憨,卻跟在溫大牙身邊時間最久,瞧他這般就猜著他定是在算計著什麼人,下意識地往遠處挪了挪屁股。

  果然就見溫大牙突然起身往屋外探了探頭,見辰年與陸驍兩個去了寨門那邊查看那些戰馬,忙走回來與大夥低聲說道:「兄弟們都先停一停,咱們說個事。」

  眾人都停止了說笑,好奇地看向溫大牙。溫大牙先叫肖猴兒在門口望著點風,這才又用手指了指屋外,壓低聲音問眾人道:「大夥覺得那兩位人怎樣?」

  大夥聽他突然問到了陸驍與辰年身上,一時都有些睖睜,不過片刻後就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道:「好,他兩位才是真正的俠義心腸。」

  「就憑謝女俠昨夜裡把崔小二的妹子綁在自己身上,卻不和咱們躲在一處,老趙我就向她伸大拇哥。」

  「陸大俠也是好人,要不是他攔下那一刀,我這條膀子都得讓那些狗官兵卸下去。」

  能開口說話的十多個人,幾乎個個都說了兩句,只傻大一直沒出聲。溫大牙便轉頭看向他,問道:「傻大,你怎麼看?」

  傻大這人可能是因為真傻,看人往往只憑直覺,可越是這樣,他反而更能辨出對方是好是壞。現溫大牙點名問到了他這裡,他想也不想地答道:「好,他們兩個都是好人,肯把麵餅分給咱們吃。」說完,他又回味地咂了咂嘴,「還是謝女俠給的餅好吃,比從官兵身上翻出來的香,也軟。」

  溫大牙聽他竟比較起兩種麵餅的味道來了,氣得跳起腳來給了他腦袋一巴掌,低聲罵道:「你個吃貨,除了吃你還能惦記點別的不?謝女俠除了給你麵餅吃,還有別的什麼好處不?」

  傻大被他打得縮了脖子,認真地想了想,忙答道:「謝女俠長得還好看。」

  眾人聽了不覺都鬨笑,便是那在門口望風的肖猴兒也忍不住回過頭來,有些興奮地說道:「謝女俠就是好看,我還從沒見過長得像她這麼好看的。我只要見著了她,就覺得心跳得快要出嗓子眼。她只要能向我笑笑,叫我去做什麼我都樂意,死我也願意!」

  溫大牙聽了哭笑不得,用手指點著傻大與肖猴兒,低聲罵道:「管好你們兩個的臭嘴,這話以後千萬不可說了,小心被陸大俠聽到了,你們湊一塊都不夠他砍的!」他說著又怕威脅不夠,轉身又指了指外面,「瞧見那些官兵的屍首了沒?就那樣,還算是完整的。到時候大夥要埋你們,還得先從鎮子上請了裁縫來把你們的胳膊腿啊先縫上再說。」

  有那為人老成些的,也在一邊嚇唬他們兩個道:「這可不好縫,要是再把你們兩個的腿腳給縫混了,到了地下你們也只能混著用了。」

  傻大與肖猴兒互看一眼,一個瞧著對方的大腿比自己的腰還粗,另一個卻看著對方的胳膊比那麻稈粗不了多少,都暗道這要縫錯了可就壞了,不覺齊齊地打了個哆嗦。

  溫大牙又肅了臉色,與眾人說道:「我問大夥這個,不是要與你們說笑。我是想著商量一下日後咱們該怎麼過活。我溫大牙無能,非但不能領著大夥過上有酒有肉的好日子,就連一日三飽都混不上。我實在愧對大夥的抬舉,既然這樣,我也不占著這個位子了。」

  他話未說完,便有人失聲叫道:「大哥!這可不成!」

  眾人也紛紛叫嚷起來,溫大牙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安靜,又沉聲說道:「我話既已出口便是定了主意,兄弟們不要再勸,先聽我把話說完。我這裡有三條道:一條是咱們大夥重新推個大當家出來,帶著兄弟們繼續混下去;一條是各自散了,或金盆洗手,或改投他處。」

  溫大牙說到這裡卻停住了,只等著看各人的反應,瞧著大夥皆搖頭說「不行」,這才又說道:「既然大夥都不同意這前兩條,那就只剩下最後一條路。」他抬手又指了指屋外,「咱們得想法攀上外面那兩位。就瞧著那兩位的心性,不過只在咱們這裡借宿了兩日,便肯冒這麼大的風險出手相救。若是大夥能死心塌地地跟著他們,日後他們絕不會扔了咱們不管。」

  他一說完,眾人一時都沉默了下來。就在這時,突聽得肖猴兒從門口竄了回來,低聲說道:「他們往這邊過來了。」

  溫大牙忙壓低聲音又問眾人:「我溫大牙是要走這第三條道的,怎麼樣?大夥可定了主意沒有?」

  眾人紛紛點頭,應道:「跟著大哥,走第三條道!」

  也不乏有人遲疑,問道:「他兩個肯收咱們?」

  溫大牙卻狡猾地笑了笑:「我有法子,一會兒都瞧著我的眼色行事便是。」他急急地低聲交代了幾句,眾人便一起等著辰年、陸驍兩人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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