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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世子設局

2023-12-20 15:11:32 作者: 鮮橙
  清風寨原本的三位大當家都已死去,新任的大當家江應晨只是臨時推舉出來的,為人雖然還算公正嚴明,可智謀與武功都差著些,難免會有些不能服眾。再者因著之前張奎宿與文鳳鳴相爭,寨中的頭領舵主已起了間隙,此刻那兩人雖然已死,可這間隙卻是不好彌補,只不過短短半月時間,寨中的人已隱隱分作了幾派。

  清風寨,這個太行山昔日裡的霸主,眼看著就要土崩瓦解。莫說寨子裡那些倖存的老人,便是邱三這個只在清風寨待了月余的人,得到密報都不禁有些欷歔。待再聽到辰年受傷昏迷,掙扎於生死之間達半月之久,邱三不覺愁得直扯頭髮,這樣的事情,到底還要不要報與封君揚?

  他背著手在屋內不停地打圈,足足轉了小一刻鐘,才回頭吩咐桌前的心腹小兵道:「另寫一張紙,把那幾句話原樣照抄一遍,附在後面。」

  這心腹小兵不是別人,正是邱三在青州城時籠絡的小兄弟,叫做小寶的那個。邱三隨著薛盛英回到青州後才尋到了他,特意帶在身邊養著。名義上雖說是親兵,卻並未隨著邱三進入軍營,倒是專門請了個教書先生來教他讀書。這小寶自己也爭氣,上學只不過兩三個月,詩文雖不會做,字倒是認識了不少,給大字不識一個的邱三幫了大忙。

  小寶卻忍不住問道:「三哥,這密報里說的都是要緊事,突然加上這麼幾句廢話,瞧著真是怪異得很。」

  邱三聞言過去揮掌給了小寶後腦勺一巴掌,罵道:「小屁孩子懂個屁!你那滿滿一篇子要緊事,怕是也不及這幾句廢話的分量!」

  小寶再聰慧,也不過十餘歲年紀,自是不懂這些,聽著邱三吩咐,便老老實實地將那幾句話原樣抄了一遍,然後交於邱三。邱三雖不識字,卻仍是仔細地將那信正面反面地看了幾遍,才封好了,交與暗衛給已到盛都的封君揚送了過去。

  雲西自有秘密的傳信途徑,這封密信不過短短數日便到了盛都,化作一塊燙手山芋到了順平手上。關於封君揚與辰年的愛恨糾葛,怕是沒人再比順平知道得更多,看得更清。

  自從那日封君揚從城外返回,其言談舉止雖然還如以往那般謙和從容,順平卻覺得自己這位主子已是大變樣,若說之前他還能摸到這位主子的三四分心思,從那以後,他就連一兩分都摸不到了。

  這密信到底是報還是不報?

  順平對著那張薄紙,心中把邱三罵了個無數遍,這才故作無意地將那張紙夾在一堆要緊的密報之間,遞到了封君揚手中。

  封君揚習慣歪在軟榻上看這些密報,他記性極好,有過目不忘之能,因此這些密報他大多只掃上兩眼,隨即便會交還給順平,再經由順平之手焚毀。

  這些事順平本已做得很熟,這一回卻有些忐忑,他不敢偷眼去瞄封君揚的神色,只得豎起耳朵全神貫注地聽著他那裡的動靜。

  過不一會兒,就聽得封君揚輕輕地嗤笑了一聲,挑了一張紙出來扔向順平。那張紙上灌注了他的內力,平平地飛到順平面前才往下落來。順平慌忙伸出雙手接住,又聽封君揚似笑非笑地問道:「你怎麼做事的?這樣的東西也要往裡面夾?你若是惦記著那個破寨子,不如就過去做個山大王。」

  順平鼻尖上冒了汗,暗暗叫一聲苦,心道你那日半夜裡叫我給邱三去信問青州的情況,難道不是為了這位小姑奶奶嗎?怎的這會兒又突然玩這一手?他肚中雖腹誹著,卻忙跪下告罪道:「是小的一時沒瞧清楚,求世子爺責罰。」

  「起來吧,下回記著。」封君揚淡淡說道。

  順平這才敢站起身來,屏氣凝神地立在那裡等著封君揚吩咐。又過片刻,封君揚便看完了那些密報,都丟還給順平,問道:「大郡主那裡有什麼消息?」

  順平答道:「大郡主說皇帝那裡已是應了,不兩日便會有賜婚的聖旨出來。」

  封君揚這才緩緩地點了點頭,又問:「薛嫻兒還留在宮中?」

  那薛嫻兒自從到了盛都,便被封貴妃召入了宮中,一直沒有出來。聽著封君揚問起,順平便小心應道:「是。」

  封君揚閉目思量了片刻,道:「那就讓她先好好在宮裡待著吧。」

  沒過兩日,皇帝果然下了聖旨給雲西王世子與賀家嫡女賜婚,同時被賜婚的還有越王世子與冀州薛氏之女。這越王是夏皇室里僅存的幾個有實權的王爺之一,其世子年少英武,又頗有些才名,更好的是他年紀尚不及弱冠,正好可以等到薛嫻兒孝期過後再論婚嫁。這樁婚事,實打實的是段不錯的姻緣。

  聖旨一下,賀澤這裡最先鬆了口氣。因著青州之事,他只怕封君揚要報復。他這裡倒不怕封君揚算計什麼,芸生那裡也好說,獨獨擔心的便是薛嫻兒一個。於是一路上是日防夜防,到了盛都就將薛嫻兒送到了封貴妃宮中。擔心受怕了這許多日,直到得了這樣的消息,他這顆提著的心才算是落了下來。

  薛嫻兒那裡也是暗自歡喜,她父親已死,兩個兄長皆倚仗不得,母族那邊也只是雲西封氏偏支,以這樣的家世能嫁入越王府成為世子正妃,實屬難得。

  因為婚事順遂,封貴妃待她又親厚,薛嫻兒的心情就好了許多。

  這一日芸生進宮來看她,不知怎的也談到了福緣寺,聽聞身旁的侍女說翠山的福緣寺求姻緣最為靈驗,兩人一時興起,索性去向封貴妃請旨,想著一同去福緣寺進香。

  正好趕上皇后在封貴妃處,瞧著兩個小姑娘活潑喜人,不覺也想起了自己年少的時候,不等封貴妃允諾,便先笑道:「去吧,多叫些侍衛嬤嬤陪著。不過也別擾民,佛祖面前眾生平等,莫要擋了民家男女去求姻緣。」

  皇后既然說了此話,封貴妃也不好再說什麼,便安排了嬤嬤陪著芸生與薛嫻兒出宮。福緣寺香火鼎盛,宮中貴人也常去福緣寺進香,這本是一件極平常的事情,卻不想這一次出了岔子。

  福緣寺中香客極多,薛嫻兒與芸生不知怎的就走散了,薛嫻兒心中雖急,卻是多了一個心眼,並未各處亂闖,只是守在大殿裡,吩咐身邊的一個嬤嬤去尋芸生。誰知等那嬤嬤尋了芸生回來,卻發現薛嫻兒與貼身的侍女一起不見了。

  芸生隱隱察覺到了不對勁,手腳都止不住地有些發抖,顫聲吩咐眾人暗中去尋薛嫻兒,切不可聲張,然後又派了心腹侍女去給賀澤送信。可那送信的人剛走,薛嫻兒卻在寺院西側的一處小院裡被人尋到了。

  最先被人發現的是薛嫻兒那貼身侍女。說來也巧,發現這侍女的不是別人,正是薛嫻兒未來的婆母越王妃。越王妃閒來無事,與盛都幾位貴婦來這福緣寺上香,無意間看到了一個侍女守在院門處扒頭探腦,瞧見幾人便飛快地縮身回去,頭也不回地往裡跑了。

  越王妃瞧得那侍女行動鬼祟,便命人追了過去看,不想卻把薛嫻兒與一個衣衫不整的年輕男子堵在了房裡。那男子還不是別人,正是曾護送薛嫻兒從冀州一路來到盛都的賀家十二公子,賀澤。

  越王妃瞧得清楚,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薛嫻兒人已呆傻,只怔怔地坐在床上不言不語。賀澤是被人用蒙汗藥放倒了送到這裡來的,睜眼瞧見這般情景,顧不上頭腦尚暈,第一個反應便是要去抓那個侍女,不想還沒問得那侍女幾句,那侍女卻突然毒發身亡了。芸生得到消息趕了過來,看清屋內情形只覺得雙腿一軟,人便已坐倒在了地上。

  賀澤陰狠地冷笑兩聲,只對芸生說了一句「看好嫻兒」,然後便轉身大步出了屋門,在外面搶了匹馬,揚鞭直奔封君揚的住所。

  封君揚正在府中,賀澤一路橫衝直撞地闖進來,見面二話不說揮拳便打,封君揚從容伸手將賀澤的拳頭擋在了面前,淡淡說道:「賀十二,你別和我動手,你打不過我。」

  賀家乃軍中世家,子弟受的教育也多是軍人教育,習兵法,精騎射,學的都是衝鋒陷陣馬上殺敵的功夫,若論起地面上的功夫,賀澤卻不是封君揚的對手。可此刻賀澤恨極,只不管不顧地攻向封君揚,十幾招過後便被封君揚鉗住脖頸摁倒在地上。

  封君揚不緊不慢地說道:「我說過,你打不過我。」

  賀澤幾經掙扎也沒能掙脫封君揚的鉗制,只得憤怒叫道:「封君揚,你這個渾蛋!你沒有一點人性!你這是要逼死嫻兒啊!她好歹也算是你的表妹,你這是要生生逼死她啊!」他說著說著,不由得落了淚,「我放走了你的謝辰年,我一點沒有傷她,你卻要逼著嫻兒去死!」

  哪怕是在賜婚之前出了此事,他也還可以納薛嫻兒為妾,雖是委屈了她,可好歹會護下她的性命。事到如今,皇帝已下了賜婚的聖旨,薛嫻兒已是越王世子的未婚妻,出了這樣的事情,薛嫻兒只剩下了死路一條。

  賀澤仰躺在地上掩面而哭,封君揚鬆開了他,往後退了一步,垂著眼冷冷地看他,淡漠說道:「你現在仍然可以去納她為妾,只要你肯。」

  賀澤呆呆地躺在那裡,他現在還怎麼去納嫻兒為妾?今日事出,賀家與越王便已成仇敵。他現在去納嫻兒,那就意味著他再上去扇皇帝與越王一個響亮的耳光,意味著他將徹底地得罪他的妻族,意味著他將失去現在所有的一切,遭人唾罵,眾叛親離!

  瞧他這般,封君揚就輕輕地嗤笑了一聲,又問道:「怎麼,你也做不到為她捨棄一切?那你為何還要將她扯進我們的爭鬥中?你我兩人,到底是誰害得薛嫻兒至此?」

  他說完竟微微地笑了笑,不再理會地上呆愣的賀澤,抬腳出了屋門。

  芸生在宮中守了薛嫻兒五日,結果還是沒能守住薛嫻兒的性命,芸生一眼沒看住,就讓她吞了金。芸生從宮內出來,徑直去尋了封君揚。

  「嫻兒死了,你滿意了?」她盯著眼前這個依舊謙和溫潤的雲西王世子,一字一句地問他,「那件事我也是出了力的,你為什麼不來報復我?」

  封君揚淡淡說道:「芸生,莫要說孩子話,你是姑母的女兒,還是我的未婚妻。」

  芸生強忍著熱淚,咬牙說道:「我不嫁你,我絕不嫁你。還是謝姐姐最有眼光,最先看穿了你的卑鄙陰險,所以才要不顧一切地從你身邊逃走。」

  有一剎那,封君揚的眼神銳利得猶若刀鋒,迫得芸生生生地打了個冷戰。幸得那眼神轉瞬即逝,快得芸生幾乎認為是自己看花了眼。他靜靜地看了她片刻,垂下了眼帘輕聲說道:「芸生,你嫁不嫁我都沒有關係。只是有些事情你需明白,不是我非要薛嫻兒死,而是你的十二哥不肯出手救她。我想薛嫻兒自己也很清楚,所以她才又等了五日,等著賀澤去救她,可惜賀澤沒有。」

  芸生一下子僵住,半晌說不出話來,身子卻是開始止不住地發抖。她的十二哥已回了泰興,就在事發後的第二天,賀家怕越王報復賀澤,便已秘密地將賀澤送走。

  她忽地想起母親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所有的一切,不過都是源自男人們的野心,源自於他們的爭權奪勢,最先犧牲的卻是女子,那些看似高高在上、富貴無比的女子。

  芸生怔怔地站了半晌,再沒有說什麼,無聲地流著淚,默默地轉身離去。

  在有心人的遮掩下,發生在福緣寺中的這一樁醜事並沒有被宣揚出去,涉事的幾方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便是薛嫻兒的死,從宮內傳出時也變成了暴病而亡,人們聽到此事也不過是多嘆息了兩聲,嘆息這個剛剛及笄的世家貴女實在是紅顏薄命,沒有那福分可以嫁于越王府做世子妃。

  只是薛嫻兒的死讓封貴妃著實傷心了些日子,便是在皇帝面前也忍不住幾次落淚。皇帝瞧封貴妃哭得傷心,對她更加憐惜,一連多日宿在了封貴妃宮中,就連一向敬重恩愛的皇后都冷落了許多。

  九月底的時候,封貴妃被診出了喜脈,便也再顧不上為薛嫻兒的事悲傷了。薛嫻兒的死,小得仿佛一粒石子落入那深不見底的清湖,只激了幾朵水花,便消失在了湖面之下。

  太行山中已是深秋,辰年這一病來勢洶洶,去得卻仿若抽絲,躺了快有月余才能下得床來。好在她年輕,身子骨又一向結實,既然下得床來,恢復起來就快了許多,待到十月初,除了左臂傷處尚未好利索之外,身體已無大礙。

  辰年自小長這樣大,還從未病得這樣久過。不過這一場大病也不算全無好處,至少將她夏日裡曬黑的肌膚養白了不少,兩頰上的胖肉也消減了下去,使得下頦的曲線更顯優美。原本有些生澀的五官也悄無聲息地變化著,不經意間便退去了稚嫩,顯露出獨有的美好與精緻來。

  這一日陸驍蹲在她面前仔細地打量了她半晌,一本正經地說道:「謝辰年,你長得很好看。」

  辰年正閉目倚坐在房前曬著初冬里暖融融的太陽,聞言睜開眼去看陸驍,卻被光線刺得眯了眯眼睛,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多謝誇讚。」

  陸驍卻又說道:「當日那個姓方的冀州軍官果然有眼光。」

  辰年淡定地看他片刻,說道:「既然你是誇他,那我就不謝你了。」

  陸驍靠著她也在牆邊坐下,過了一會兒,才又問道:「打算去哪裡?」

  辰年傷勢漸好之後便想著離開清風寨,雖然江應晨等人極力挽留,可她去意已定,只等著過兩日許郎中將她左臂的夾板取下後便要離開。辰年看向遠處,把視線放空,答道:「不知道。」

  陸驍偏頭看她兩眼,想了一想,突地說道:「我帶你回漠北吧。」

  辰年卻微笑著搖頭:「不去,義父既然不願我去,我就不去上趕著惹人生厭。」

  「我們不去王庭,漠北還有許多可以去的地方,都很好。」陸驍解釋道,他抿了抿唇,又說道,「而且你義父也不會厭你。他不叫你去尋他,只是不想讓你涉險,漠北王庭現在很亂。」

  「你不懂。」辰年卻輕聲說道,默了片刻,問陸驍,「陸驍,如果你最愛的女人死於她的丈夫之手,卻留了一個與那丈夫的孩兒給你,你會怎麼辦?那孩子是你最愛的人的孩子,卻也是你最恨的人的孩子,你會如何待她?」

  陸驍不覺皺了皺眉頭,思量半晌後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得老實說道:「我不知道。」

  辰年彎了彎嘴角,露出一個落寞的微笑,說道:「我以前一直不懂,後來才突然明白了,其實他也是不知道的。我想他可能一直很矛盾,只是不知道他在看到我的時候,是想到愛人的時候多,還是想到仇人的時候多。」她慢慢地說著,卻忽地厭惡地聳了聳鼻子,又道,「應該是想到仇人的時候多,人們不都是說女兒肖父嗎?」

  陸驍怔怔地坐了一會兒,猛地轉到辰年面前去細細打量她的面龐,有些激動地問道:「你說的是不是你自己的身世?」

  他突地這般反應,辰年不覺有些詫異,問道:「怎麼了?」

  陸驍腦子裡卻像是被劈開了一道縫隙,光芒從外瞬間湧入,那許多想不明白的疑團仿佛一下子都明了了!是丘穆陵越騙了他,丘穆陵越從一開始就騙了他!辰年根本就不是丘穆陵越的私生女,她才是他們一直要找的那個人!

  他忽地去撥辰年的領口處的衣襟,辰年抬臂去擋他的手,道:「你做什麼?」陸驍一手壓下了她的右臂,另一隻手扯開她的領口看了一眼,卻沒瞧見他要找的東西,不由得問道:「靈骨呢?」

  辰年不覺皺眉:「什麼東西?」

  陸驍邊說邊與她比畫:「是一枚狼牙,大概有兩寸長,與一般的狼牙不同,根部乃血色,質地仿若古玉。」

  辰年搖頭道:「從沒見過。」

  陸驍認真地看了看辰年的神色,瞧她不似說謊,不覺又有些疑惑,難道她並不是他們要尋的人?可她並不是丘穆陵越的私生女,丘穆陵越為何要撒謊?而若她真的就是他們要找的人,那靈骨又怎會不在身上?

  辰年冷眼旁觀,已猜到陸驍與穆展越定是瞞著她許多事情,換到以前,她定要想方設法地從陸驍嘴裡套出實情來,現在她卻全然沒有這樣的心思。她不在意地笑了笑,重新倚到牆根上去曬太陽,說道:「陸驍,我想去西胡草原,一直往西走,看看草原那邊還有些什麼。」

  陸驍的心思還留在剛才之事上,漫不經心地答道:「荒漠。」

  「荒漠那邊呢?」

  「不知道……」

  十月中的時候,辰年與陸驍出了清風寨。山中此時已是十分寒冷,往年時候辰年倒還不覺得如何,今年因著這一場大病,卻是有些畏寒。多虧了靈雀心細,在辰年離開的前幾天裡,日夜趕工縫製了兩件皮袍出來,給了辰年和陸驍。

  辰年沒與靈雀客氣,接過後只道了聲「謝謝」。陸驍卻是有些意外,沒想到靈雀竟也會給他縫製皮袍,愣了一愣後才收下了,與靈雀說道:「你的這份情我記下了,待日後有機會,我定會還你。」

  他說得這樣鄭重,倒教靈雀有些不好意思,便向他瞪了瞪眼睛,兇巴巴地說道:「我是看在辰年的面上,正好皮子也夠,這才順便給你縫的,誰用得著你記情!」

  陸驍沒想到自己好好與她說話,卻換來她這般對待,不覺微惱。正要說話時,辰年那裡卻拽了他一把,道:「好了,快些走吧,不然天黑之前就到不了歇腳的地方了。」

  她與江應晨等人拱手告辭,上馬往北而去。陸驍見狀,顧不上再理會靈雀,忙催馬在後追了上去,問辰年道:「真的要去西胡?」

  辰年點頭道:「是。」

  兩人往北穿飛龍陘而過,沿著山間道路進入北太行。天氣日漸寒冷,這一日陸驍瞧著辰年的臉色被山間寒風吹得通紅,心中一軟,便與她商量道:「不如先找個地方避一避風,待風小些了再趕路。」

  辰年搖頭道:「這個時候的野狼太過於厲害,得先尋著個安全些的地方,也好過夜。」

  兩人又往前行了一陣,陸驍便覺得四周山石有些熟悉,想了一想才記起這是他們上次遇到山匪劫路的地方,不由得與辰年說道:「也不知道那幾個山匪怎麼樣了,這麼冷的天還會出來打劫嗎?」

  「不知。」辰年答道。

  陸驍又問:「你在清風寨的時候呢?這個時候可會出來?」

  辰年在清風寨長到十六歲,雖在寨中算得上橫行霸道,卻極少跟著眾人下山做買賣。有的兩次都是趁著穆展越不在寨中,她與葉小七偷偷地溜出來跟在後面看熱鬧。唯獨一次挑大樑,不想就遇到了封君揚,然後沒劫了他什麼財物,反而被他劫走了。

  辰年心中隱隱作痛,沉默了片刻,才淡淡答陸驍:「義父管我甚嚴,不許我跟著大夥下山來做買賣。」

  陸驍本是好意逗辰年多說些話,不想她情緒更加低落,一時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又說錯了,只好閉上了嘴。兩人又行了一段路,忽聽得前面響起一聲暴喝,路邊亂石中突然冒出十幾個人來,個個持刀握棍,凶神惡煞一般將山道前後都攔住了。

  當前那四十來歲的漢子高聲喝道:「朋友,要想活命就趕緊把身上的財物都給咱們掏出來!」

  陸驍仔細地看了那人兩眼,卻不由得笑了,轉頭與辰年說道:「嘿!真是湊巧,又是他們!」

  說來也真是湊巧,這伙子山匪不是別人,就是陸驍剛剛還提起的那幾個。只是上一次遇到他們時,辰年還做女子打扮,此刻再見卻是換了男裝,又因著冬日裡穿得厚實,顯得身形也相差了許多,全然像是變了一個人。便是陸驍也變了裝束,蓄了絡腮鬍子。那幾個山匪伏在暗處瞧了他們半天,竟都沒認出兩人來。

  陸驍這樣一出聲,前頭那漢子才聽出他的聲音有些熟悉,便試探著問道:「你們兩位是——」

  辰年笑了一笑,問他道:「大當家,近日來生意可還好做?」

  那大當家提著刀上前兩步,仔細地看了看他們兩個,這才「哎呀」一聲,叫道:「竟是您二位!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了!慚愧,慚愧!」

  他趕緊把手中的鋼刀插入鞘中,又忙著招呼四下里的兄弟,叫道:「趕緊把傢伙都收起來,這兩位是老朋友!」

  那大當家一邊說著一邊迎上前來,辰年與陸驍便也下了馬。辰年掃了一眼聚過來的那些匪眾,瞧著人數比之前多了些,當中老少皆有,不覺笑道:「大當家,瞧著你手下兄弟多了不少,可見是生意不錯。」

  「哎呀呀,女俠可別笑話我溫大牙了。」那溫大牙苦笑著擺手,又將旁邊那些人指給辰年看,說道,「就這些人,您看看,有幾塊是能做咱們這生意的料?都是被逼得沒活路了,這才想著跟我混口飯吃。」

  正說著話,人群後面卻突然傳來孩子的啼哭聲,陸驍與辰年都怔了一怔,溫大牙卻是一臉惱火地回過身去,向著人後一個瘦削的少年吼道:「崔小二,把你妹子看好了!她再號喪老子就把她扔山里餵野狼去!」

  他吼完了又向著辰年與陸驍兩個訴苦:「您瞧瞧,有帶著吃奶的孩子來做買賣的嗎?」

  陸驍奇怪地問道:「怎麼還有小孩子?」

  溫大牙聽他問起,忍不住直嘆長氣,「沒法子,說起來也是可憐,一家子去走親戚,沒想著在山裡遇到了野狼,死得只剩下了這麼兄妹兩個。這小子抱著妹子跑了整整一宿,昏死過去的時候還死死地抱著他那妹子,正好被咱們瞧見了,看著真是可憐,一時心軟就給救回去了。」

  溫大牙說著說著卻又著了急,道:「娘的!也沒見過這麼倔的小子,不管去哪兒都背著他這小妹子,真他娘的教人上火!」

  他在這裡不停地抱怨,那邊少年手忙腳亂地哄著懷中的孩子,可那孩子哭得卻是越發厲害了。辰年遲疑了一下,心中終究不忍,走過去看了看那少年懷中的孩子,瞧著模樣也不過周歲左右,身上只穿一層薄薄的棉衣,臉色已有些發青,也不知是哭的還是凍的。她想也不想就將身上的大氅脫了下來,遞給那少年道:「孩子穿得太少,你把她裹得厚一些吧。」

  少年抬眼頗有些戒備地看了看她,沉默著將那大氅接了過去,將懷中的孩子仔細地裹好。辰年卻注意到了他的手,修長細白,雖有不少傷痕,卻一眼便可看出之前曾是養尊處優慣了的。那少年察覺到辰年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下意識地將手往袖中藏了藏,輕聲謝辰年道:「多謝女俠。」

  「不用。」辰年答道,看了一眼那因哭得無力而漸漸停歇下來的孩子,又問道,「這孩子多大了?」

  少年眼中多了些悲戚之色,默了一下,這才答道:「十一個月了。」

  辰年點點頭,又多看了那孩子兩眼,這才回到了陸驍身邊。陸驍沒說什麼,只沉默著將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來披到辰年身上。

  就耽擱了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山間的風卻是又大了許多。溫大牙自知這兩人他得罪不起,還不如哄好了多留點情分也好日後相見,便極熱情地邀請他兩個隨他回寨子,勸道:「我瞧著這天怕是要變,兩位若是不急著趕路,不如到咱們寨子裡避一避風雪,雖沒什麼好吃好喝,可好歹有口熱湯水可以暖肚。」

  辰年雖瞧著這溫大牙不算惡人,可畢竟對這些人尚有戒心,便不想去,不想陸驍那裡擔心她的身體,卻是先應下了,又轉頭與她說道:「你不也說這個時候野狼厲害嗎?不如就隨他過去,也省得我們再尋落腳的地方。」

  「就是,就是。」溫大牙忙道。

  辰年不好再說別的,又想能有所房子避一避風雪自是要比在野地里露宿的強,況且陸驍在身邊,也不怕這些人搞鬼,便應道:「也好,只是要叨擾溫大當家了。」

  溫大牙聽聞他們願意去,不覺大喜,忙吩咐自己的手下,叫道:「傻大,趕緊先跑回去叫老王頭熬上一鍋熱湯。」

  一個大個子應聲在前面先跑了,溫大牙這裡領著辰年與陸驍往寨子裡走。他這個大當家雖叫著好聽,卻是窮得叮噹響,連手下的人都快養不活了,更不要提養馬了。他在前面走著帶路,辰年與陸驍也不好騎馬,便也只得牽馬而行。一行人沿著一條羊腸小道在山間轉了幾轉,這才到了那座小小的破舊山寨。

  寨中實在太窮,只七八間破房,又用石塊胡亂壘了半高的院牆,裝上了兩扇木柵門權當寨門。就這樣的寨子,既不怕人偷也不怕人搶,溫大牙便只留了一個老得快要掉牙的老頭看守。眾人到的時候,堂屋裡已燒上了火,火上懸著一口大鍋,裡面應是正煮著糙米粥,一進門米香氣就迎面撲來。

  「今年日子實在艱難,也沒什麼好招待您二位的,正好前日裡他們打了頭野豬,眼下還剩了些,我這就叫人取了來,咱們烤著吃。」溫大牙讓著辰年與陸驍在火旁坐下,親自給他倆盛了一碗稀粥出來,先遞向了陸驍,「兩位先喝碗熱粥暖和一下吧。」

  辰年心中對這些人還有戒備,怕他們在飲食上做手腳,便搶在陸驍之前接過了那碗,卻沒急著喝那熱粥,只用雙手捧在了懷裡取暖,笑道:「溫大當家不用忙活了,我們倆用一個碗就成。」

  寨子窮成這樣,碗自然也就是有數的幾個,還真沒法按人頭來分,那溫大牙也沒多想,招呼了其餘的人過來分粥喝,又特意囑咐道:「把那稠的留給崔小二,也好讓他餵他妹子。」

  辰年瞧進眼中,便與溫大牙道:「溫大當家是個心善之人。」

  溫大牙不知她為何會有此話,嘿嘿乾笑了兩聲,說道:「您可別逗咱們了,做咱們這行買賣的,哪裡還有什麼心善不心善啊。」

  辰年向他淡淡一笑,並未多做解釋,轉過頭與陸驍說道:「倒是忘了,咱們的乾糧還在外面的馬背上,拿過來與大夥一塊吃吧。」

  陸驍起身去屋外取了馬背上的行囊進來,將兩人帶的乾糧取出來分給眾人。溫大牙十分不好意思,口中直道:「這怎麼成!到了咱們這裡了,怎麼還能再吃您兩位的東西。」話雖這麼說著,可等陸驍把那麵餅遞過去的時候,卻是毫不猶豫地伸手出來接了。

  旁邊已有不少人都喝完了自己那份稀粥,千恩萬謝地接了陸驍遞的麵餅過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當中那個被叫做「傻大」的大個子更是邊吃邊大聲感嘆道:「可是有好些日子不曾吃到這餅了,還是這東西嚼起來帶勁啊!」

  這話說得溫大牙老臉一紅,立刻回頭呵斥那傻大道:「老實吃你的,麵餅也堵不住你那張大嘴!」他說完忙又回過頭來,訕笑著向辰年與陸驍解釋道,「其實也沒怎麼餓著他們,咱們常去打獵,差不多每日裡都能吃上肉的。」

  辰年笑笑,不經意般將手裡的碗遞給身旁的陸驍,不想陸驍卻給她推了回來,指著那剛烤在了火上的野豬肉,說道:「我只吃這個就行。」辰年便低下頭喝了半碗熱粥,將剩下的那半碗塞進了陸驍手中,笑道:「你喝吧,這肉烤得甚香,將我的饞蟲也勾上來了,我也等著吃些這個。」

  這一回陸驍沒說什麼,接過那碗兩口將仍溫熱著的粥喝乾淨了,卻是抬頭問溫大牙道:「你們怎麼就窮成了這樣?」

  他說話太過於直接,倒一下子把溫大牙問得十分尷尬。辰年卻知道就這話在陸驍那裡還算是委婉的,估計他其實更想問的是:你們做山匪怎麼都做到了這麼落魄的地步?她便笑了笑,替溫大牙答道:「太行山里日子一向清苦。」

  溫大牙苦笑著點頭應和,道:「太行山里本來就窮,北太行又比南太行窮,往年裡好歹還有些行商路過,咱們也可以做上幾票買賣,討些辛苦錢。可今年兵災太重,誰人還敢來這裡啊,咱們的財路也就斷了個乾淨。」

  陸驍聽得稀里糊塗,皺眉道:「我不大懂你們這一行。」

  辰年默了默,又低聲解釋道:「太行山里土地貧瘠,雨水又跟不上,地上產不出什麼糧食來,往年裡也是全靠著收過往行商的那點錢,然後去冀州買糧回來。今年不只太行山里亂,青、冀兩州也都在打仗,糧價會貴不少,更是買不到了。」

  溫大牙點頭道:「就是這般。」

  幾人正低聲交談,那一直坐在角落裡的少年已默默地餵妹子吃了米粥,遲疑了一下,抱著妹子走過來將辰年的大氅遞還了回來,說道:「我妹子已經暖和過來,用不到了,多謝。」

  辰年卻沒接那大氅:「送與你吧,你帶著孩子出去的時候,就給她裹得厚些。」

  少年把大氅又拿了回去,想了想與辰年說道:「請問姑娘尊姓大名,待日後得了機會,也好報答。」

  辰年微笑著搖了搖頭:「不必。」

  那少年看她兩眼,便未再說什麼,又抱著自己妹子去了角落裡坐著。

  待火上那野豬肉烤熟,溫大牙先請辰年與陸驍吃了,這才又分了眾人少許,卻叫人把剩下的收了起來,留著明日再吃。見他這般,便是陸驍也瞧出這寨主的日子過得著實緊巴,心中不免有些後悔,暗道自己剛才吃了那許多肉,這寨主瞧著還不知有多肉疼呢。

  寨中雖有幾間房,可因實在太過於破敗,能住人的也不過就那麼三五間,大夥晚上圖暖和,大多擠在一起睡。只有那少年崔小二,怕妹子夜裡哭鬧會吵到眾人,便帶著她獨自睡在東側小屋裡。溫大牙又可憐那孩子小,叫人將那間小屋好生地修葺了一下,將各處的大窟窿都堵了一堵,算是這寨子裡除了這堂屋第二好的一間房。

  辰年這一來,溫大牙特意叫人把崔小二睡的那間屋子清了出來,說道:「女俠夜裡就歇在這裡吧,有事招呼咱們就行。」

  辰年不想擠占那對兄妹的地方,便謝絕道:「不用了,還是叫崔兄弟帶著他妹子來睡那間屋吧,我們在這堂屋裡歇一歇就可,沒那麼多講究,再說這裡守著火,也更暖和。」

  她這話說得誠懇,溫大牙對她的好感不由得又上了一層,覺著這位女俠不但人長得好,性子更是隨和大度,不像有些行走江湖的女俠,自恃武功高強瞧不起他人,便是有人不小心多看了她們一眼,也要追著對方要毀了人家的一對眼睛。

  溫大牙又與辰年客氣了兩句,見她實在堅持,這才作罷。夜裡,眾人各回了屋子睡覺。溫大牙將堂屋裡的桌椅並成了兩個簡易的床鋪,又特意分了兩床破被出來給辰年與陸驍。辰年他們卻是沒用,如往常一般盤膝抵背而坐,守著火堆打坐調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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