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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小柳之死

2023-12-20 15:11:32 作者: 鮮橙
  隨著父親過來的靈雀走上前來,二話不說就給辰年跪下了,辰年一時看得大急,忙喝道:「靈雀,你快起來,這是做什麼!」靈雀卻不言不語,只伏下身去給辰年磕頭。辰年想去扶她,無奈自己的雙臂都暫不能動,忙與身邊的陸驍道:「陸驍,你快去把她扶起來。」

  陸驍也覺得這上來就磕頭的丫頭太過於奇怪,伸了手去拽靈雀,卻被她一下子甩開了。靈雀到底是給辰年磕足了三個響頭,這才沉聲說道:「辰年,我這三個頭是替我爹磕的,多謝你替他洗清嫌疑。至於我,這條命本來就是你救回來的,再說謝字太過於虛假。我只說一句話:天地為證,以後但凡用得到我,無論刀山火海,我魯靈雀絕無二話!」

  她話說得乾脆利落,面容也是十分堅毅,陸驍瞧著不覺挑了挑眉梢,問她道:「當真?」

  靈雀聞言抬眼去看他,道:「不當真的話說它作甚?」她語氣並不好,可陸驍卻沒和她計較,竟還扯著嘴角向她笑了一笑,說道:「你還不起來?打算要跪到什麼時候?」

  靈雀這才站起身來,卻站到了辰年旁側。那邊江應晨等人瞧著眾人都差不多聚齊了,便與眾人商量著要將文鳳鳴之事告知全寨,也好讓大夥知道誰是那內奸。眾人正商議著,遠處的小柳在葉小七懷裡醒來,呆呆地睖睜了片刻,這才記起之前的事情來,急著要問一問葉小七父親與辰年怎樣了,可張了口嗓子卻發不出聲來。

  葉小七瞧她急成這般模樣,忙出言安慰道:「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小柳還不知父親已死,她嗓子受傷,發不出聲來,只能困難地用口形問道:「我爹和辰年呢?」

  葉小七一時不知如何答她,不覺默了一默,小柳立時覺察出不對來,掙扎著要起身去看。小七如何敢讓她過去,忙攬住了她,慌亂中伸手去捂小柳的眼睛,急聲道:「小柳,你別過去,你別看!」

  小柳卻是一眼看到了遠處躺在地上的文鳳鳴,驚駭之下,柔弱的身體忽地爆發出極大的力量,竟把葉小七推倒在一邊,連滾帶爬地向著文鳳鳴的屍體撲過去。

  文鳳鳴的脖頸被陸驍一刀切斷,頭顱滾出去很遠,江應晨等人自是不會去替他尋回。小柳滾爬著將那頭顱抱回,試圖與那身體接在一起,可那斷了的脖子如何能接得上,試了幾次之後,小柳終於絕望,伏在父親身上大哭起來。

  不管他做過怎樣卑鄙惡毒的事情,無論之前他怎樣拿她的性命去要挾別人,他都是她的父親,是疼愛了她十幾年、獨自一人撫養她長大的父親。

  小柳哭得撕心裂肺,卻是發不出半點聲音,這一幅無聲的畫面映入眾人眼中,便是再恨文鳳鳴的人,瞧了也不由得覺得心酸。

  張奎宿看得睖睜,恍惚又看到那日的飛龍陘里一眼望不到頭的老幼屍體,那被野獸拖去尋不回來的殘肢斷臂,看到破寨當天沖天的火光、寨中兄弟們的廝殺、各處如雨一般灑落的鮮血……一切的一切,不過都是源自於他的一絲貪念,自以為可以重鑄祖輩的榮光,自以為可以讓清風寨成為天下第一大「義寨」!

  張奎宿越想越是愧疚自責,心神大亂,萬念俱灰之下,不知是在感嘆文鳳鳴還是嘆自己,連連搖頭嘆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何必當初!」說完竟舉手向著自己的天靈蓋拍下。他內力本就深厚,這一掌又是灌注了全部功力拍下,頓時便將天靈蓋震碎,人也向著地上栽倒過去。

  旁邊的江應晨等人之前都被小柳引去了注意,待看到張奎宿突然抬掌拍向自己,驚駭之下忙都要搶上前去救,可哪裡還趕得及,劉、趙兩位頭領靠得張奎宿最近,撲過去將將接住了張奎宿,失聲痛呼道:「張大哥!你這是何苦啊?」

  張奎宿氣息微弱,雙目渙散地看向夜空,顫聲說道:「我是……清風寨的罪人,死不足惜。我死後……將屍體吊在……寨門暴曬……三日,受眾人唾罵指點。」

  那劉頭領與張奎宿感情最為深厚,聞言頓時泣不成聲。

  張奎宿頭骨已裂,撐到此刻已是強弩之末,雙目也已是無法視物,手在空中胡亂地抓了兩把,才抓到劉頭領的手臂,用盡全身的力氣嘶聲說道:「你若還認我是大哥,就依我所言。」

  劉頭領只得點頭哭道:「是!我依大哥所言。」

  張奎宿臉上露出些笑容,又費力地提氣說道:「將我,將我埋在——」

  這句話卻沒能說完,人便已是氣斷,死在了劉頭領的懷裡。劉頭領與趙頭領等幾個與張奎宿親厚的兄弟不禁伏屍痛哭,四下里江應晨與眾多寨眾也不由得念起張奎宿平日裡的好處,紛紛落了淚。

  辰年一直傻傻呆坐在那石頭上,半晌沒了反應,她萬萬想不到張奎宿會在此刻突然自盡。雖然張奎宿之前曾在眾人面前說過他已無顏活在這個世上,可她想那不過是他為了表示愧疚的誇大之詞,只是為了一時糊弄寨眾,卻不想他竟真的自盡了。就在已經將文鳳鳴揪出,可以把大部分罪責洗脫掉的時候,張奎宿一掌拍死了自己。

  陸驍在一旁低聲嘆道:「無論這人品行如何,倒真算是條漢子。」

  辰年心中一片惘然,坐在那裡看著眾人將張奎宿的屍首抬走,看著小柳伏在文鳳鳴身上哭昏過去,看著葉小七小心地將小柳抱起,看也沒看她一眼地離開。

  江應晨卻向著她走過來,目含關切地說道:「辰年丫頭,你有傷在身,先回去歇一會兒,好些事情都要等到明日天明之後才能處理。」

  辰年心神有些恍惚,應了一聲想要站起身來,這才發覺雙腿已軟得撐不起身,試了兩次,竟是立不起來。身旁的靈雀忙想要伸手去扶她,卻忽地記起辰年雙臂有傷,觸碰不得。就這樣一遲疑,另一側的陸驍已伸出手扶住了辰年的腰,將她提了起來。

  陸驍問辰年道:「你怎麼樣?」

  辰年搖了搖頭,輕聲道:「你放開吧,我自己能走。」

  陸驍微微皺了下眉,卻交代靈雀道:「你來扶她。」

  靈雀忙繞到他那邊,如他那般,雙手扶住了辰年腰間,陸驍這才鬆開了手,往後退了兩步,又說道:「扶著她回去。」

  辰年未說話,隨著靈雀回了住處,又由她幫著清洗了身上的血跡,這才睡下,卻是一夜無眠。

  天亮時候,靈雀送了飯食過來,辰年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她道:「葉小七和小柳如何?」

  靈雀盛飯的動作頓了一頓,這才答她道:「還在寨中。」

  辰年察覺到靈雀的異處,便又追問道:「靈雀,他們兩個到底怎樣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靈雀心知此事瞞不住辰年,與其讓她胡亂猜疑,不如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她。靈雀想了想,索性放下了手中的飯碗,與辰年說道:「他們兩個都沒事,江大當家說文鳳鳴雖然有罪,但小柳無辜。葉小七那天雖然出面幫文鳳鳴指證張大當家,可說的也確是實話,也不算錯。」

  辰年這才放下些心來,應道:「該是如此,江大當家是個明白人。」

  靈雀猶豫了一下,又繼續說道:「只是文鳳鳴罪孽深重,寨子裡那麼多無辜老幼慘死,全是因他所致。他人雖死,卻仍是不能平眾怒。張大當家那樣的人,尚且自殺謝罪,叫人將他的屍首吊於寨門示眾,文鳳鳴也不能免。江大當家與眾位頭領商議後,將文鳳鳴的屍首也吊在了寨門。」

  辰年聽得心中一凜,當下問道:「那小柳呢?」

  靈雀臉上閃過一絲憐憫,默了一默,才低聲答道:「小柳跪在寨門。」

  辰年聽得噌的一下子站起身來,差點撞翻了桌子,嚇得靈雀急忙去扶她。就連坐在對面的陸驍也是不解辰年的急躁,問道:「怎麼了?」

  辰年臉色本就慘白,此刻更無人色,說道:「小柳不能待在那裡。」

  文鳳鳴與張奎宿不同,張奎宿雖害得清風寨敗亡,可他畢竟是無意之舉,文鳳鳴卻是有意出賣寨中那些無辜家眷,更遭人痛恨。江應晨等人能理智地看待小柳,那些死了家人的寨眾卻是不能,小柳此刻絕不能出現在眾人之前。

  辰年看向陸驍,急聲說道:「你跟我來。」說完便快步出了屋門,陸驍無奈,只得丟下手中的飯食,起身跟了她出去。

  兩人趕到寨門,就看到小柳一身重孝跪於懸掛著文鳳鳴首級的木桿之旁,四周聚了不少寨眾,已有那性子火暴的要上前尋小柳報仇,多虧了有葉小七死死護在小柳身前,這才一時沒讓人傷了她。

  辰年腳下停了一停,忙回身與追在後面的靈雀說道:「麻煩你去請一下江大當家,叫過來約束一下大夥,別再出了什麼事端。」

  眼下只是個開端,好多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待眾人都知曉實情,憤怒的寨眾很可能就會把對文鳳鳴的仇恨轉移到小柳身上。八月十五那夜,他們連張奎宿都要圍攻,莫說現在一個柔弱的小柳了。

  靈雀是個機靈姑娘,立時明白了辰年的擔心,忙轉身往寨中跑去。辰年在原地站了站,便緩步走上前去。她之前在寨中的地位就頗高,眼下又幫著寨子揪出了內奸,眾人對她的敬重更多了幾分。她一出現,人群中立刻安靜了下來。

  辰年直走到小柳與葉小七身前,小柳仍木頭人一般垂著頭跪著,對四周一切都恍若不覺。葉小七卻是抬起頭來看了辰年一眼,疏離中帶著淡漠。那眼神刺得辰年心頭一痛,身形不自覺地晃了一晃,到了嘴邊的話已是無法說出。

  她閉目緩了片刻,才慢慢轉回身來,默默地站在兩人一旁。眾人正驚訝她的舉動時,江應晨帶著人匆匆趕來,先與辰年打過一聲招呼,便急聲問小柳道:「你這丫頭,跪在這裡做什麼?」

  小柳反應遲緩地抬頭去看他,那渙散的視線好一會兒才落在江應晨臉上,答道:「他是我爹,我得給他收屍啊。」

  她嗓音嘶啞得厲害,全是用氣流才發得出些許聲來。葉小七聽得心痛,伏下身給江應晨磕了一個響頭,苦求道:「大當家,求您容小柳在這裡跪著吧,不管怎樣,那都是她的生身父親,她心裡實在是難受……」

  他的話說到一半便哽在了喉嚨里,可眾人都已知他未能講出的話。小柳身為文鳳鳴的親生女兒,卻由她出面來矇騙文鳳鳴,她雖成全了大義,卻畢竟失了孝道,眼下怕是再無一人會比她心中更為煎熬。

  江應晨面現為難,轉頭看向辰年,詢問道:「這事……」

  辰年想了一想,啞聲答道:「大當家,就依他們吧。」

  江應晨嘆了口氣,命人驅散了圍觀的寨眾,又留下了幾個身手不錯的親信守在寨門以防小柳出事,這才走了。即便是這樣,辰年仍是不敢放心,帶著陸驍也留在了附近。有江應晨的嚴令在前,又有辰年與陸驍在一旁威懾,倒是沒有寨眾敢過來尋小柳報仇,只是無論是誰路過寨門,都要向著文鳳鳴的屍體啐上兩口。

  葉小七與小柳跪在一起,緊緊地扶住了她,每當有人迎面啐痰過來,他都探過身將小柳掩入自己懷中,替她擋去那濃痰。

  小柳在寨門跪了三日,葉小七陪了她三日,辰年也就在遠處守了他們三個日夜。

  她一臂骨折,一臂扭傷,日常起居已是不便,多虧了有靈雀在一旁照應,才能勉強撐得這三日下來。即便如此,待到了後面辰年也已是感到身心俱疲。人身體虛弱的時候,意志難免也軟弱,堅強如辰年,也不禁對自己的信念產生了動搖,低聲問與她抵背而坐的陸驍:「我是不是做錯了?我不該逼著小柳去試探文鳳鳴。她現在是不是很恨我?」

  若換作是封君揚,此刻聽辰年這般問自己,一定會微笑著回答她說:「不,你沒錯,你做得很對。」

  可此刻坐在她身後的是陸驍,他沉默了片刻,老實回答道:「我不知道。」

  第四日上午,文鳳鳴的首級與屍身被放了下來,小柳人已經虛弱得站不起身來,卻仍是滾爬著上去將父親的屍體收殮了,葬於清風寨旁的一座無名小山上,遠遠地避開了清風寨家眷所葬的後山。

  安葬完父親之後,小柳在墳前跪了小半日,突然輕聲與身旁的葉小七說道:「你去告訴辰年,我從沒有怨過她。」

  因著怕葉小七與小柳出事,辰年帶著陸驍一直遠遠地跟著他們。葉小七回頭看了遠處的辰年一眼,柔聲與小柳說道:「不用,這話說不說於她都沒多大幹系。」

  小柳卻抬眼看他,慢慢說道:「不,你不知曉辰年的性子,咱們三個,平日裡看著是她最厲害,可她心地最軟。你去和她說一聲吧,不然她會一直因著我內疚。」

  葉小七抿了抿唇,轉身向著辰年走了去,冷淡地說道:「小柳說她不怨你。」

  辰年聞言愣了一愣,不覺看向小柳,不想卻瞧見她猛地一頭撞向了墓碑。辰年身體一僵,張開了嘴想要呼喊,卻沒能發出聲來。葉小七瞧見辰年面色突變,也忙回身看去,只一眼便已是魂飛魄散。

  三人當中,倒是陸驍最先沖了過去,卻依舊沒能攔下小柳。

  葉小七撲將過來,顫著手將小柳抱入懷裡,哭著叫她:「小柳,小柳!你別嚇我,你快點睜眼看看我,你應了我要同我一起走的,你不能說話不算,你說了要嫁給我的……」

  「小七……哥,我實在是……撐不下去了,太累了。」小柳悲戚地笑著,話語已說不成句。她的父親做出那樣的事情來,她哪裡還有臉活在這世上。她活不下去了,那背上的七百二十六條人命實在是太重了,她只背了這三天,就已經筋疲力盡,「別……把我埋在這裡,你帶我走……」小柳費力地伸出手去撫葉小七的臉,可手只到一半就跌落了下來。

  辰年像是被人突然抽去了靈魂,僵直著腿腳走到小柳身邊,低下頭呆愣愣地看著她。幾日的煎熬,她已經瘦得脫了形,衣衫上滿是污垢,血不斷地從額頭的創口湧出。這是小柳,這是那個最愛漂亮的小柳,那個怕被曬黑夏日裡恨不得連門都不出的小柳。

  葉小七哭得半晌,抬起頭看向辰年,啞聲問她:「這下你可滿意了?她終於被你逼死了,你可是滿意了?」

  辰年也想同他一起哭,可那麼多的東西壓在心口,只覺得心口悶得透不出氣,卻是連哭都不能。

  葉小七死死地盯著她,又問她:「你不是已經走了嗎?為什麼還要回來?清風寨被破之前,你為什麼不回來?大夥被薛家兄弟追得無路可走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回來?那麼多的人死在官兵手裡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回來?你現在回來又做什麼呢?是來顯示你的智謀算計,還是想要做那起死回生、力挽狂瀾的英雄好漢?」

  葉小七一句句地問她,她卻一句也答不上來,只能怔怔地看著葉小七,看著他原本深刻的眉目漸漸模糊,人也變得忽遠忽近起來。在靈雀的一聲驚呼中,她只覺得多了許多腥甜,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著地面倒了下去,不及落地,人已是先沉入了黑暗之中。

  這一次不同於以往,意識在黑暗之中並未沉睡過去,而是不斷地沉淪與掙扎,身體忽冷忽熱,汗水卻將衣衫濕了一遍又一遍。她不停地在幾個場景中轉換,先是義父冷漠地轉身而去,不管她怎麼呼叫都不肯停下步子。她正驚慌著,阿策突然走到了她面前,微笑著和她說他馬上要娶芸生了,她既傷心又憤怒,問他為什麼要騙自己,他卻笑而不答,只一步步地離她遠去。眼前的人便又換成了葉小七,他一句句質問她: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要逼死小柳……她惶恐著、哭泣著,這時又有人將她輕輕地扶起。她落進一個軟軟的溫暖的懷抱,是小柳,這一定是小柳。她又闖禍了,挨了義父的罰,小柳偷偷地給她送了飯食過來,一勺勺地餵進她的嘴裡。

  可是不知怎的,小柳卻忽地不耐煩了,用力地掰開了她的嘴,直接用碗往她口中灌去……迷糊中,她聽到有人在耳邊兇巴巴地喊:「謝辰年,你別這麼病病歪歪的,你給我活著!」

  她想睜開眼睛看看說話的這人是誰,可那眼皮重若千鈞,任她費盡全身的力氣也撩不開。她又聽得人說:「謝辰年,你沒做錯,文若柳不是因你而死,是文鳳鳴害死了她,她活不下去是她不夠堅強!」

  可辰年想自己怎麼可能沒錯呢,小柳從來就不是一個堅強的人,她早就知道的啊,為什麼她明明知道,還要逼小柳去做那樣的事情?文鳳鳴是小柳的父親啊,他們兩個怎麼可能分得清楚!她逼著小柳去揭發自己的父親,她怎麼能做出這樣無情的事情來?

  葉小七說得對,她自己無父無母,便也覺得別人也都是無父無母,她自己從不知道什麼叫父母恩情,便也以為別人也都沒有父母恩情。

  文鳳鳴是好是壞與她有什麼干係?她不是已經捨棄清風寨了嗎,為何還要回來?那麼多人死了的時候,她都沒有回來救他們。現在明明已經無事了,她卻又回來了,然後便死了更多的人。

  她為了什麼回來?為了所謂的「義」字嗎?可她在明知道張奎宿要拿清風寨去冒險,明知道山寨將面臨滅頂之災,卻拋下清風寨隨著封君揚一走了之的時候,她心中的「義」字又在何處?

  她真是不該回來的!也許,她就不該活著!

  她該同嚴嬸子她們一同死在飛龍陘里,那樣就不會與封君揚糾纏,不會被他哄騙,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山寨被剿滅而無動於衷,不會明明就在封君揚身邊,卻任由著他把清風寨趕盡殺絕,不會害得小柳血濺墓碑!

  她不該活著的,她早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辰年身體驟然發僵,豆粒般大小的汗珠不停地從青白的額頭上冒出,牙關卻是越咬越緊……

  盛都城中,封君揚猛地在睡夢中驚醒,一身是汗,從床上坐起身來,緩了好半晌才平息了心中的那一陣心悸,啞聲問外面守夜的小廝道:「什麼時辰了?」

  小廝早已經聽到封君揚醒來,只是未得他的召喚不敢上前,現聽他問,忙恭聲答道:「回世子爺話,丑時三刻了。」

  封君揚默了一默,吩咐道:「去把順平找來。」

  小廝忙領命去了,片刻工夫就把正睡著下半覺的順平尋了來。順平見封君揚這個時候找自己,只當是有什麼要緊之事,連衣襟都不及系好便急匆匆地進了屋,問封君揚道:「世子爺,什麼事?」

  床帳內的封君揚卻是半晌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後,才淡淡說道:「沒事了,你下去吧。」

  順平不由得愣住了,暗道這半夜三更的叫他過來,竟是沒事?那為何要叫他過來?他這樣一睖睜,反應難免就慢了些。封君揚瞧著他沒動地方,便又吩咐道:「給邱三那裡去封信,問一問青州眼下的情況。」

  順平心中更是不解,暗道:這朝中剛下了聖旨任命薛盛英為青州城守,薛盛英得到了信只有高興的,能有什麼情況?世子爺莫不是擔心靖陽那邊,可聽聞靖陽那邊還是老樣子,張家現任家主張懷珉雖然一直在暗中調動兵力,卻也沒正式向青州發兵啊。

  他這裡出了門還迷惑不解,暗嘆世子爺的心思真是越來越難猜測,三更半夜叫他過來,竟然只是為了給邱三去封信?

  屋內,封君揚又躺回到床上,緩緩地吐出一口長氣來。人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他白日裡並不曾想著那人來,為何還會夢到她?他不覺彎起了嘴角,自嘲地笑了笑,再說不管她現在如何,又和他有什麼干係?何必再去惦記著她,庸人自擾呢?

  可即便是這樣勸著自己,封君揚仍是全無了睡意,只能默默地注視著帳頂,睜著眼睛直到天明。

  清風寨中,陸驍與靈雀也是一夜不曾合眼。許郎中本也一直守著辰年,快到天明的時候實在是熬不住了,這才去了旁側屋子,卻是囑咐陸驍他們:「一看著她身子發僵,就趕緊給她灌藥,切莫耽誤了。」

  靈雀忙應下了,眼睛不敢離開辰年片刻。過不一會兒,果然又見辰年身子驟然一僵,眨眼間身上又是冒了一層的冷汗。靈雀瞧得心驚,忙叫身邊的陸驍道:「快些,快些將她的嘴撬開,把藥灌進去!」

  辰年的齒關咬得極緊,整個人都僵直了起來,陸驍一時之間竟掰不開她的下頦。他咬了咬牙,手上又多用了幾分力氣,看得靈雀不覺心驚,生怕他的蠻勁將辰年的下頦捏碎,忍不住忙又叫:「輕點,你輕點!」

  陸驍被她擾得心煩,抬眼橫她一眼,冷聲喝道:「你閉嘴!」

  靈雀被他喝得一愣,下意識地緊閉上了雙嘴,可隨即便又反應過來,怒道:「我偏不!」

  陸驍不由得氣得笑了,說道:「那你就接著念叨,沒準也能把謝辰年煩醒了!」

  靈雀低頭看看懷裡的辰年,不禁紅了眼圈,再沒心思與陸驍鬥嘴,不停地用汗巾擦著辰年額頭上冒出的汗珠,慌亂無神地問陸驍:「怎麼辦?許郎中說必須把這藥灌下去,可她牙咬得這樣緊,如何能灌得下去?」

  陸驍皺眉想了一想,上前扯著辰年的衣襟將她揪了起來,喝道:「謝辰年,你少給我裝死!」

  說完,揮手便給了辰年兩個響亮的耳光,他手勁極大,只瞬間工夫,辰年的兩頰便紅腫了起來。靈雀看得怔住了,片刻後才回過神來,頓時又驚又怒,上前便要與陸驍拼命,卻聽得陸驍突然說道:「嘿!果然鬆開了!」

  陸驍一手扣住辰年的下頦迫她張口,一手端著藥碗往她口中灌去,瞥見靈雀還愣在那裡,不耐煩地叫道:「愣著做什麼?還不過來幫忙!」

  靈雀手忙腳亂地扶住辰年的身子,叫她依靠在自己懷裡,幫著陸驍一同將藥灌了進去。待喝過了藥,辰年雖還不醒,汗卻少了許多,便是身子也不那麼僵硬了。靈雀心中鬆了一松,卻又看到辰年被陸驍打得紅腫的雙頰,不由得有些惱陸驍,暗道這人武功雖然厲害,脾氣卻是太過於不好,待辰年好了得好生勸一勸她,千萬莫要跟了這人,也省得日後受他欺負。

  陸驍全然不知靈雀對自己的腹誹,他瞅著辰年情況轉好,也不覺鬆了口氣,將沾了藥汁的手胡亂地在身上擦了一擦,交代靈雀道:「你先看著她,我困極了,先眯一覺再說。」

  他也沒去別處,只順著床邊坐倒在地上。靈雀小心地將懷中的辰年放倒在床上,又替她蓋好了被子,再回過身來時,卻瞧著那滿臉鬍子的男人竟倚著床睡得熟了。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尋了一條薄被過來搭在了這人身上,心想這人脾氣雖暴,但對辰年也著實不差,若是辰年能降住了他,跟著他也算不錯。

  辰年這一病足足昏睡了七八天才算真正醒了過來,卻是被靈雀與陸驍的爭執聲吵醒的。

  靈雀嫌陸驍給辰年餵藥的動作不夠輕柔,陸驍便將空了的藥碗隨意地往桌上一丟,譏笑靈雀:「我之前聽著你說話,還以為你行事也得多麼乾脆利落,沒想到只是磕頭磕得脆響。」

  靈雀怒得漲紅了臉,隨即便針鋒相對地回敬道:「我一向覺得辰年眼光好,沒想到她這一回卻看走了眼,怎麼就瞧中了你!」

  陸驍被她說得一愣,默了一默,才說道:「她沒瞧中我,她喜歡的另有別人。」

  「幸好,幸好!」靈雀想也不想地叫道,話出了口才覺出不對來,又瞧見陸驍面上露出些許悻悻之色,頓時便啞了聲,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訥訥道,「抱歉,我只是隨口胡說的,你別當真。」

  她瞧著陸驍陪著辰年回來,又一直不離左右地護著辰年,便當他們互有情意,不想辰年喜歡的另有他人。

  陸驍自嘲道:「你也不算是胡說。」

  他這樣一說,靈雀卻更覺不好意思,訕訕道:「其實,你人也挺好的。」

  陸驍聽了就挑了挑眉,這回連話都沒說,只撇了撇嘴。

  辰年醒過來已有一會兒,聽那兩人鬥嘴竟斗到了此處,不得不繼續裝著神志不清,呻吟了一聲,低聲道:「水,水……」

  靈雀與陸驍聽到動靜,齊齊撲到了床邊,靈雀一面去看辰年,一面急聲吩咐陸驍道:「水,辰年要喝水。」

  陸驍忙去倒了杯水遞給靈雀,靈雀半扶起辰年的身子,小心地給她餵了下去,輕聲喚她道:「辰年,辰年?」

  辰年這才做出剛剛醒過來的模樣,緩緩地睜眼看了看他兩人,啞聲問道:「我睡了多久?」

  靈雀瞧得她清醒過來,一時差點喜極而泣,也顧不上答辰年的話,只回頭去看陸驍,激動地叫道:「她醒了,辰年醒了。」

  陸驍心中雖也極歡喜,面上卻要比靈雀淡定得多,答辰年:「睡了整整七天了,再不醒我都想去後山上挖個坑,把你活埋了算了。」

  靈雀聞言不禁又對他怒目而視,辰年卻不覺笑了,有氣無力地回道:「幸好沒有,不然那坑就要白挖了。」

  陸驍瞪她半晌,到底還是咧開嘴角向她笑了一笑。辰年這一醒,不光是陸驍與靈雀兩個,寨子裡其他的人也都十分高興,江應晨等人都來看過了她,叮囑她好生休養。只許郎中面上露出些歉疚之色,與辰年說道:「辰年丫頭,你許大叔醫術不精,恐怕要害你的胳膊留下些毛病。」

  辰年左臂折斷,本該好生養著,可她先是強撐著守了葉小七與小柳三個日夜,後來心神又受重創,臥床昏迷七八日,眾人只求救她的性命,一時也顧不得她這胳膊,導致了那斷臂未能長好。

  辰年看了看那被夾板夾住的手臂,抬頭問許郎中道:「不能用了嗎?」

  「能用,能用。」許郎中忙道,又解釋,「只是怕靈活上會有些影響,力道上也弱了許多。」

  辰年默默坐了片刻,卻忽地笑了笑,慶幸道:「虧得是左臂,不是握刀的那隻,不然還要重新練刀法。」

  瞧她這般想得開,許郎中便道:「你若能這般想自然最好,人都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並非只是安慰之語,也確有大道理。」他想了一想,又笑道,「你這丫頭,從小便是個心胸開闊的,沒準就是因著這份心胸,以後能得大機緣。」

  辰年卻歪著頭向他笑了笑,說道:「許老頭,我瞧你是忘了我往你的酒缸里丟死老鼠那事了吧,竟然還說我從小心胸開闊。」

  她幼時極為調皮,與葉小七、小柳到處闖禍,有一次不小心掀翻了許郎中曬藥的竹筐,惹得許郎中拿著竹竿在後面追著他們打。事後為了報復許郎中,她就和葉小七捉了老鼠丟進許郎中的酒缸里。那個時候,這樣的壞事總是她來出謀劃策,葉小七便去衝鋒陷陣,小柳膽子最小,只能做在門外放風的那個。

  想到葉小七與小柳,辰年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嘴角。許郎中瞧她兩眼,不覺嘆了口氣,說道:「辰年丫頭,你不要心思太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和旁人並無關係,該她走這一步了,便是沒有你,也會有別人推著她去走。」

  辰年知他是安慰自己,緩緩地點了點頭。

  許郎中又嘆道:「小七那孩子也是個好孩子,他只是一時想不開,待過了這陣子,也許就能明白了。」

  辰年默了片刻,低聲問道:「葉小七現在如何了?」

  許郎中答道:「他走了,小柳出事那天就走了。」

  辰年閉目片刻,苦澀地笑了笑,說道:「走了也好,待過上幾日,我也要離開這裡了。」

  許郎中沒有留她,只說道:「等身子好利索了,想走便走吧,清風寨也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清風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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