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車中旖旎
2023-12-20 15:11:32 作者: 鮮橙
辰年見封君揚只一日一夜間就又憔悴許多,雖剛得那喬老灌輸了真氣,面上卻仍是蒼白難看,就連唇上也毫無血色。她心中頓覺酸軟,一時情動難抑,也不理會他的冷麵,只伏下身討好地去親吻他的薄唇。
兩唇相觸,辰年覺察到封君揚的身體似是微微一震,可隨即他便又抿緊了唇,冷硬地不肯接受她的示好。辰年不肯就這樣罷休,學著他之前的樣子伸出舌尖探向他的唇間,剛嘗到那其中隱隱帶著一絲腥甜,正詫異間,忽地覺得自己腰間一緊,封君揚雙臂已緊緊勒住了她的腰,然後帶著她往旁側一滾,翻身壓住了她。
他的唇瓣柔軟微涼,吻卻霸道而又強橫,一手捏著她的下巴迫她張開唇齒,任由他的唇舌肆意地攻城略地,另一隻手卻緊緊摟住她的腰肢,恨不能把那束纖細勒斷在他的懷裡。
「辰年,辰年……」他貪婪地低喚她的名字,早已經火燙起來的唇沿著她的脖頸往下,就在她的咽喉處流連,恨不能咬她一口泄憤,低啞的聲音里猶帶著一絲惱恨,「你怎麼能這麼狠心棄我不顧,如若你真有個好歹,你教我如何?」
她答不上來,也不知該如何去答他,只能捧起他的臉,用唇封住他的嘴,阻止他繼續責問下去。她喜歡他的親吻,也喜歡去親吻他,喜歡他緊緊地把自己摟在懷裡,更喜歡伸出雙臂去纏繞他的脖頸。她自小長在山間,性子又灑脫不羈,覺得既然喜歡就應該告訴他,於是便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阿策,我好喜歡你,我喜歡你抱著我,喜歡你親吻我,你喜不喜歡?」
失而復得,本就極容易讓人失去理智,偏她還這般天真坦率地說出如此露骨的情話,封君揚原就著火的頭腦更是被潑了一盆熱油,騰的一下子將僅存的理智燒了個乾淨。他與辰年不同,辰年未曾經過情事,便是情動也覺得這樣相擁親吻已是十分滿足,可於他那裡卻覺得遠遠不夠。
辰年尚在迷離間,沾血的衣裙已經被他解開,火熱的唇離開她因著他的親吻而越加嬌艷紅嫩的唇瓣。他沿著修長白皙的脖頸一路往下滑去,很快便吻上了她圓潤的肩頭,略一停留後就覆上了她青澀而稚嫩的胸,同時手也從她背後往下滑去,試圖將她從早已散亂的衣衫里剝離出來。
辰年被胸口微微的刺痛驚醒,低低驚呼一聲,慌亂之下想也不想就一把將封君揚向外推了出去。封君揚正是意亂情迷的時候,一時哪裡有防備,哐的一聲重重地砸到了車廂壁上。
「世子爺?」車外立刻傳來順平的詢問聲。
車內兩人均是一僵,辰年飛快地掩上了自己的衣襟,使勁地低垂著頭不敢出聲。封君揚頓了頓,掩飾地輕咳一聲,嗓音仍帶著些動情後的喑啞,淡淡道:「沒事。」
車外的馬蹄聲就遠了些,像是順平聽封君揚說無事便策馬遠離了馬車一些。
辰年縱使不諳情事,也猜到剛才她與封君揚已是越了線,一時只覺得臉上羞熱難當,看也不敢再看封君揚一眼,只貼著身後車廂壁坐著,臉都要埋到了胸口。
封君揚這裡一團燥熱聚在下腹不散,胸口氣血翻滾,深深調息了幾次也沒能將那陣燥熱壓下去,只得抓了矮几上的一杯涼茶灌下肚去,才將心頭慾火澆滅了幾分。
車內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耳邊只聞車外雜亂的馬蹄聲,反而襯得車內更加寂靜。封君揚不覺也有些不自在,不由得輕輕地咳了一聲。辰年飛快地瞥了他一眼,卻會錯了意,忙又倒了一杯茶水給他遞了過去。
封君揚頓時哭笑不得,接了茶杯握在手裡,低聲叫她道:「辰年……」
辰年輕輕地應了一聲,忙又道歉道:「阿策,我真的知曉錯了。」
瞧她這般乖順,封君揚心裡的那絲怨惱終於散盡,只留軟軟的酸甜。他不忍再責備她,只指了她身後的車廂壁,輕聲道:「那裡面有我的衣物,你先換上。」
辰年與人打鬥了這半天,身上衣衫早已是又破又髒,還濺了許多的血污。剛才她滿心都是封君揚,還不覺得如何,此刻低頭一看,自己都嫌惡地皺了皺眉,忙依他言從身後車廂側壁內找出一身乾淨衣衫來。正要換上時,卻見對面封君揚仍彎著嘴角看她,不覺又想起剛才自己衣衫散亂地被他壓在身下時的情景,頓時羞得連耳尖都紅透了。
她如此模樣,封君揚反而忍不住更想逗她,輕笑著催促道:「換啊,你身上都臭了,再穿著這一身,我可就要把你丟出去了。」
辰年咬了咬唇瓣,低聲道:「你回過身去。」
封君揚笑笑,聞言反而側身躺了下去:「我不回身,你要害羞我閉眼就是了。」說著就真的閉上了眼睛。
辰年偷偷伸出手去在他面前晃了晃,見他沒什麼反應,確定他沒有偷看,便忙低下頭去把自己身上破爛血腥的衣衫脫了下來,快速而無聲地將他的衣服換了上去。
他的身形比她高大不少,這套衣衫從裡到外她穿著都大,那件天青色錦袍更是撐也撐不起來。她束好腰帶,一面整理著過長的袖口一面抬眼去看他,卻見他早已經睜開了雙眼,正含笑地看著自己。
辰年一愣,頓時又羞又惱,怒道:「你說話不算話!」
封君揚劍眉揚了揚,輕笑著問她:「我怎麼說話不算話了?」
辰年羞惱道:「你說了閉眼不看的。」
封君揚笑道:「我只說你要害羞我就閉眼,可我沒說什麼時候睜開眼睛。」
辰年一想他剛才果然是只說了要閉眼,卻沒說不會再睜眼。如此看來他當時便是存了戲弄她的心,她既羞又惱,又因著之前兩人的親密,此刻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封君揚,索性借著這事沉了臉,低低冷哼了一聲,賭氣起身掀開車簾就要下車。
誰知車外卻沒有空餘的馬匹,她原來的那匹坐騎是順平讓與她的,後來她上了馬車,順平自然不願與陸驍一個大男人共騎一匹馬,就又換回了自己的坐騎。如此一來,辰年若想再騎馬,只能叫人讓一匹出來給她,或者是與他人共乘一騎。
順平瞧見她突然從車內鑽了出來,還以為她有什麼吩咐,忙湊上前來詢問道:「謝姑娘有何吩咐?」
辰年正思量要怎麼和他說,封君揚已在車內輕聲叫她道:「辰年,你進來。」
當著這許多人的面,辰年不好和他賭氣,只得又轉身與他說道:「你等我一下,我先找陸驍說幾句話。」
陸驍此刻卻是不在附近,順平從馬上立起身來探頭看了看,回辰年道:「陸壯士已經到了前面,小人這就叫人去叫他。」
順平招過一名暗衛來,命他往前去追趕陸驍。
不一會兒工夫,陸驍就從前面趕了回來,見辰年身上已換了新的衣衫,連頭髮也梳成了男子髮髻,不覺有些意外,偏著頭打量了她片刻,才問她道:「你找我?」
辰年點點頭,問他道:「你身上的傷可要緊?」
兩人突圍時,為了護著她,他身上是掛了幾處彩的。可剛才她只顧著惦記封君揚,全然忘了陸驍的傷,此刻想來不禁十分愧疚。
陸驍卻輕鬆答道:「不過幾處皮肉傷,又上過藥了,早就沒事了。」
他越這樣,辰年卻越覺歉意,便真情實意地說道:「今日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待日後有用到我謝辰年的地方,敬請吩咐便是。」
陸驍聽了爽朗一笑:「不用說什麼謝不謝的,我既答應了你義父保護你,總要做到,不然就是失信於他了。」
他們正說著,一旁的順平嗓子卻似突然有了毛病,一個勁地咳嗽起來。辰年怪異地瞧了他一眼,就見他向著自己連連遞著眼色。她不覺更加詫異,出聲問道:「順平,你怎麼了?」
順平無奈地低了頭不再看她,就聽得封君揚在車內淡淡說道:「辰年,你進來,我有事和你說。」
這已是他第二次叫她,辰年聽出他聲音里似乎有些不悅,便狐疑地進了車內,果然見他面色又沉了下來,就問他道:「什麼事?」
封君揚微微垂著視線,也不看她,只淡淡問道:「你打算怎麼報答那人的救命之恩?」
辰年不承想他叫她進來是問這個,想了想正色答道:「習武之人當以『義』字立身,他既能捨命救我,以後他若有難我也捨命救他便是。」
封君揚想她剛才還答應得好好的以後再不會以身犯險,此刻卻聽她這樣說不由得又惱怒起來,低低地冷笑一聲,抬眼看她,故意問道:「你的意思是只有你也救他一命才算報恩了?」
辰年覺得他這話講得雖有些不大對勁,可想想大概意思卻又沒錯,便反問道:「不該如此嗎?」
受人之恩不就該盡力回報嗎?陸驍今日能和她同生共死,難不成以後陸驍有難的時候,她謝辰年就要袖手旁觀?那豈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封君揚不置可否,只彎一彎嘴角,突然冷聲吩咐道:「喬老,殺了陸驍!」
辰年一愣,還沒反應過來,車外喬老已是暴喝一聲從馬上撲向陸驍,一雙肉掌上下翻飛,掌掌帶著凌厲的掌風,竟是將手握彎刀的陸驍迫得幾次落入險境,竟不似在與他玩笑,而是要斃他於掌下。
辰年大急,回身向著封君揚怒道:「你這是做什麼?」
封君揚卻是不緊不慢地問她道:「殺了陸驍。你覺得喬老能不能殺了他?」
陸驍刀法雖好,內功卻是大大不及這老頭,又是在疲乏之時倉促應戰,自然不會是那喬老的對手。眼看著他接連幾次勉強躲過喬老的殺招,辰年心中大急,急道:「你快叫他停手!」
封君揚淡淡一笑,說道:「喬老,饒他一命吧。」
那喬老聞言竟就真的又收回了掌,腳下在陸驍馬前一點,身形又飄忽地落回到自己馬上,仿若剛才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他這樣一身高深莫測的功夫,莫說辰年,就是陸驍也是呆了,微微張著嘴看著那老頭說不出話來。
辰年這裡還沒回過神來,就又聽得封君揚說道:「好了,你已經救了他一命了,不欠他什麼了。」
辰年愣了一愣,這才醒悟過來。馬上的陸驍卻是一下子怒了,用手中的彎刀指著馬車罵道:「你這漢子太不講理,哪裡有這樣欺負人的!」
封君揚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淡漠問道:「我就是欺負你了,你又奈我何?」
陸驍濃眉一豎,揮著彎刀就要撲上前來,他身形未動,旁側的喬老卻已先策馬護在了封君揚車側,只等著封君揚一聲令下就去取陸驍性命。
辰年大急,忙趕在封君揚下令之前就躍下馬車拉住了陸驍,小聲央求道:「你莫和他一般見識,他因著身子不好,脾氣也不好,我替他向你道歉。」
陸驍卻是不依,怒氣沖沖地嚷道:「謝辰年,我看你人也算不錯,怎的找了這麼個情郎?我冒死救了他的情人,他不說謝我,竟然還叫人來殺我,你說這是什麼道理?我看你莫要和他相好了,省得以後生出兒女來也隨他的性子。」
他這樣滿口的「情郎」「情人」嚷得眾人皆知,辰年不覺羞得面紅耳赤,待他後面又說出什麼日後生兒女的事情,縱使她臉皮再厚,此刻也受不住了。誰知封君揚那裡臉色卻是意外地緩和了下來,嘴角淺淺地彎了彎,說道:「閣下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至於我二人以後的兒女如何,就不勞閣下操心了。」
辰年瞧他竟然這樣正兒八經地與陸驍鬥嘴,一時無語至極,忍不住回頭惱怒道:「阿策,你閉嘴!」
封君揚是什麼身份,還從不曾有人敢這般叫著他的小名呵斥他。辰年這一聲喝出,眾人面上都是一僵,四周的暗衛們不由得都向順平看了過去,卻見他眼觀鼻鼻觀心地立在原處沒有動靜,仿若壓根沒有聽到這句犯上的話一般,便也很有眼色地齊齊做了聾子。
車內的封君揚果然不在意地笑了笑,竟真的不再理會陸驍,只命人把車簾放了下去,隊伍繼續前行。
辰年不由得鬆了口氣,轉眼一看陸驍這裡還怒容滿面,忙又勸他道:「他就這樣的脾氣,嘴壞心不壞的,剛才叫人動手也只是和你玩笑,你莫要和他較真。你瞧瞧我,我都不和他一般見識的,你是男子漢大丈夫,難不成心胸還不及我?」
陸驍也瞧出封君揚身體病弱,似是有重傷在身,不能真的去打殺他,可剛才莫名其妙地被人威脅性命,他心中難免氣憤難消,便說道:「他是你的情郎,你願意哄著是你的事。他又不是我什麼人!你告訴他,他以後要是再這樣找碴,就別怪我和他不客氣!」
辰年連聲應「是」,只盼著把這位爺給哄好了。
邊上的順平低著頭不說話,卻一直不肯離開辰年左右。陸驍人粗心不粗,到了此刻也多少猜到封君揚似是吃了自己的醋才會這般喜怒無常。他瞧一眼順平,雖是對著辰年說話,卻是故意把話說給順平聽:「謝辰年,我是應了你義父的要求才過來保護你,我救你是為了守信,不是因為喜歡你。你轉告你的情郎,叫他不用擔心。」
他說話這樣直白,教辰年不由得羞愧難當,低著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陸驍心裡也仍憤憤,說完之後就翻身上馬往前面去了。順平遲疑了一下,小心地走到辰年跟前請她上馬,並低聲勸道:「謝姑娘,你別惱世子爺,他只是在意你,小人從未見過他對旁人這般過。」
辰年自覺並未做錯什麼,偏這樣兩頭受氣,委屈得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她不願意為難順平,低著頭一言不發地上了馬,卻不肯去追封君揚,只綴在大隊後面。順平無奈,只得和三四個暗衛一起護在她兩側,陪著她一同慢慢行路。
走了一會兒,辰年情緒已經平靜許多,便問身旁的順平道:「葉小七呢?你可把他放了?」
順平答道:「那日接到姑娘的口信之後,就把葉小七放了,他應是和同伴回清風寨了。」
辰年緩緩點頭,心想葉小七也不知走的哪條路回的寨子,是否已經知道寨子家眷遭到襲擊的事情。一想到寨子家眷被襲的事情,辰年的心倏地沉了下來,一時再沒心思去煩惱和封君揚之間的小彆扭。
眼下看來此事是楊貴在中間搗鬼,那些官兵也確是來自冀州薛盛顯的人馬,楊成仿佛是全然被蒙在鼓裡毫不知情的樣子。可眼看到的耳聽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嗎?楊貴為何會背叛楊成?他是青州城守府的大總管,又深受楊成的信任,他為何要這樣做?這樣做對他又有什麼好處?
辰年不由得皺了眉,百思不得其解。
順平身為封君揚的心腹小廝,甚是會察言觀色,瞧著辰年沉著眉眼不言不語,想了想便出聲問道:「謝姑娘可是有什麼為難之事?」
因著封君揚的緣故,辰年與順平雖接觸不多,心中卻對他有著幾分莫名的親近信任,聽他問便答道:「有些事情我怎麼也想不明白。」
順平笑笑,說道:「那為何不去尋世子爺說說?好些時候自己怎麼也琢磨不透的事情,只要和人說上一說,很容易就理通順了。」
辰年猜透順平的小心思,斜了他一眼,說道:「何必再去麻煩你家世子爺,我和你說說也是一樣的。」
順平嘿嘿笑了兩聲,忙說道:「小人才智見識怎及世子爺!謝姑娘和我說了非得更糊塗不可,可莫要取笑小人了。」
辰年卻不肯就這樣去向封君揚服軟,便也不接順平的話,只抿著嘴不理。
順平心道今日若是不能哄得辰年過去,封君揚那裡惱怒起來,眾人怕是都要跟著倒霉。他偷偷瞄了瞄辰年的面色,又小心地試探道:「小人聽喬老說世子爺內傷很重,最忌傷情動怒,若是再引得舊傷復發,就算性命無礙,也要生受很多罪。」
辰年很明白順平是故意說這些話給她聽,可到底是心軟,不忍封君揚再受罪,於是便冷冷地哼了一聲,口上雖未說什麼,雙腳卻輕輕地磕了磕馬腹,催馬往前追去。因著封君揚的身體,那馬車行得並不快,不過片刻工夫,辰年便追到了車後,直接從馬上躍到車後,掀開車簾鑽了進去。
封君揚仍倚靠著軟枕閉目養神,聽見動靜也未睜眼,只輕聲說道:「辰年,你過來幫我揉揉頭,我頭疼。」
辰年瞧他全然不提剛才的事情,自己也不好上來就興師問罪,又見他眉頭微皺,頭痛難耐的模樣,自己心中就先軟了,沉默著過去坐到他身邊,伸出手去替他輕輕地揉摁頭上的幾處穴道。
封君揚自得計成,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挑了挑,又怕被辰年瞧破,忙又抻緊了麵皮,往下動了動身子就勢枕到了她的腿上。
辰年不疑有他,反而出聲詢問他道:「輕重可還合適?」
封君揚心中明明歡喜,面上卻微微蹙眉,答道:「湊合吧。」
辰年點點頭,一邊給他揉著頭上穴道,一邊狀似隨意地問道:「你怎麼聯繫上順平他們的?怎的這樣快就找到我了?不是說要今日他們才能找到你嗎?」
封君揚並不知順平已將實情告知了辰年,沉默了片刻,閉著眼淡淡說道:「他們到得比我預料的早了些。」
辰年聽了就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封君揚詫異地睜眼看她,卻見她正低著頭目光專注地看著自己,不由得一時也怔了。兩人默默對視良久,辰年突然低聲嘆道:「我們都還能活著,這可真好。」
封君揚聞言淺淺地彎了彎嘴角,卻沒說話。
他長得可真好看,尤其是這般輕彎著嘴角的模樣,辰年像是中了邪,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可唇還未貼到他的唇上,他修長的手指已抵住了她的唇瓣,眼中含了一絲戲謔,輕聲道:「莫要親了,再來那麼一次,我可真的又要吐血了。」
辰年愣了一愣,面色一下子漲得通紅。
他瞧著卻忍不住輕輕地嘆了口氣,用手勾著她的脖頸令她低下頭來,低喃道:「壞丫頭,你非得這樣折磨我嗎?可看到你如此模樣,就是再吐幾次血我也認了。」
說完便仰起頭主動迎上了她紅潤的唇瓣。只是這一回,他的動作極為輕柔克制,含著她的唇瓣淺嘗了片刻就鬆開了她,然後垂著眼坐起身來,輕笑道:「辰年,坐到對面去,咱們說說話吧。」
辰年依言坐到了車廂另一側,也是好一會兒才能平靜下心緒。待頭腦冷靜下來,這才忽地記起她過來尋他的目的,不由得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暗道美色果然誤事。
封君揚瞧她如此,笑著問道:「怎麼了?」
辰年抬眼看他,正色道:「你可看到清風寨死去的那些人了?」
封君揚聞言面色不覺也沉了沉,點頭道:「當時著急尋你,只匆忙地看了一眼。」
辰年便將自己心中的疑問都問了出來,封君揚聽了沉默了片刻,說道:「此事我也不能確定楊成是否真的無辜。不過楊貴確實是另有其主,我雖早有覺察,可他行事極為隱秘,還未能查出他背後的主子到底是誰。」
辰年不覺十分詫異,問道:「楊貴另有其主?那楊成知道嗎?」
封君揚淡淡答道:「許是知道,許是不知道,許是知道了還裝作不知道。」
辰年有些不習慣他這般模稜兩可的說話風格,皺眉道:「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怎麼還這麼多許是?」
封君揚聞言笑了笑,耐心與她說道:「辰年,這世間並非只有黑白兩色,中間最多的是各種深淺不一的灰色。人也一般,人心一事最為難猜,往往只有瞧到結果後才能恍然大悟。此事從目前得知的來看,是楊貴背著楊成暗中勾結了冀州的薛盛顯。薛盛顯可能確是為了報父仇,也可能是另有算計,所以才會出兵伏擊清風寨的家眷。而結果是冀州與清風寨結仇更深,再無可解。而此事最後是由誰來獲利,眼下還不能確定,若是張奎宿相信楊成無辜,那楊成便是此事的受益人。而張奎宿與楊成若是就此決裂,那受益人就會另有其人了。」
辰年人並不笨,相反還很是聰慧,自己想了一想也就明白過來,不由得嘆道:「這樣看來,算計人心要比殺人難太多了,殺人死就是死了,活就是活著,哪裡還會這麼多說道。」
封君揚緩緩點頭道:「不錯,所以有人為將可以大殺四方天下無敵,最終卻奪不來天下。」
辰年思量片刻,又問他道:「你怎麼和楊成走到了一起?他既然知道你已瞧破他的奸計,要是害你性命怎麼辦?」
封君揚彎彎嘴角,答道:「他現在不敢,芸生已回泰興,賀家姑父派人帶了十萬人馬往西而來,其先鋒精騎已快到青州邊界。楊成既是有心吞併冀州,此刻怎麼會再在背後樹敵。」
「十萬?」辰年驚道,「這麼多?」
封君揚卻又淺淺一笑,說道:「對外宣稱十萬,實則不過三萬。大家慣常這樣做,薛盛英四萬人馬,對外還宣稱是二十萬呢,其實整個冀州也沒那二十萬人馬。」
「哦,我明白了,就是都可著勁地吹牛唄。」辰年瞭然地點了點頭,又問道,「芸生姓賀?她父親是泰興之主?」
「是。」封君揚答道,又給她解釋,「賀家世代鎮守泰興,傳到芸生父親賀臻已是第七代。他娶的是我封家之女,也就是我的姑母,又因姑母和我父王是同母所生,關係一向親密,所以泰興與雲西的關係最好。」
辰年想了想,問道:「我記得你曾說過薛直的繼室也是你們封家的女兒,這麼說從你家這邊算起來泰興和冀州不也是有親?能看著冀州落入楊成手中不管嗎?」
封君揚答道:「不用從封家算來,賀家與薛家本就做過親,賀家先祖娶的就是薛家的女兒。楊成要占冀州,咱們雲西與泰興自是不會坐視不管。可楊成也是有所憑仗,其姐嫁的是靖陽張氏。」
「張氏?」辰年奇怪地問道,「那和張奎宿可有關係?」
封君揚搖頭道:「此張非彼張,倒是沒有關聯。」
辰年被他們之間錯綜複雜的姻親關係搞得頭大,不禁皺了皺鼻子:「這樣娶來嫁去的,怎的這麼亂套?如此算著大家豈不都是沾親帶故?還打個什麼勁兒呢?」
封君揚被她的模樣逗得笑了,忍不住伸手去勾了勾她的鼻樑,笑道:「聯姻聯姻,本就是這樣的。泰興賀家、靖陽張家、青州楊家,還有冀州薛家,江北這些門閥世家大多是興於成祖時候,其先祖均是麥帥江北軍中之人,可算是肝膽相照的好兄弟。後面又十幾代聯姻下來,算一算都是親故。可就算這樣又如何?爭權奪利的時候還不是毫不手軟?」
靖陽在北,泰興在南,與東方的青、冀兩州成三角之勢,是江北最為強大的幾個軍鎮。辰年想了半晌,才將這些世家關係理清,不禁問道:「那你們雲西封家呢?」
封君揚笑道:「我雲西和他們又不同,雲西本來是自成一國,只當時雲西王室並非姓封罷了。早前天下四分,北漠、西胡、南夏、雲西四國並立。盛元年間北漠南侵,南夏麥帥率江北軍抗擊北漠六年,才將其趕出靖陽關外,夏室也由此中興。待到夏聖武皇帝齊晟,其雄才大略無人能敵,短短几年工夫就一統天下。北漠就此消亡,西胡遠遷,雲西也成了大夏藩鎮。再後來我封家崛起,這才有了現在的雲西王封氏。不過比起江北這幾家要稍晚了一些,傳到我父王這才剛第三代。」
他像是有意給辰年補這些門閥世家的背景來歷,彼此糾葛,就連目前的天下大勢也細細地講給她聽:「近二三十年來,興起於漠北深處的鮮氏族不斷向南遷移,已侵占了北地許多地方。夏皇室幾次想要北擊鮮氏,可無奈北方這些軍鎮各懷心思,均不肯出人出力,一直各種推託。待到永平九年盛都之亂,江南齊姓諸王一番混戰下來,夏齊皇室更是式微,徹底失去了對江北諸軍鎮的控制。」
辰年聽了個頭昏腦漲,嘆道:「這天下各方勢力你爭我奪地攪在一起比亂麻還亂,虧你能記得這樣清楚,我聽都聽糊塗了。」
封君揚不覺輕笑起來,說道:「你記不住就先算了,以後我再慢慢講給你聽。」
辰年卻不願就這樣認輸,她低著頭思量許久,手在虎皮地毯上點點畫畫了許久,這才抬頭看向封君揚,道:「你說了這許多,我大概也明白了些,你聽我說得對不對?」
封君揚微微點頭,鼓勵她道:「你說。」
辰年從矮几上取了幾個茶杯當做各方勢力,思量著說道:「咱們就以宛江為界,南北分開了說吧。這是宛江以北,最北處從大漠深處遷移而來的鮮氏族,此刻已是盡據北漠故地。往南就是靖陽關內的幾家軍鎮,有靖陽張氏、泰興賀氏、青州楊氏,還有眼瞅著就要完蛋的冀州薛氏。這幾家各有聯姻,相互制約,沒錯吧?」
「沒錯。」封君揚應道。
辰年就又取了兩個茶杯放了下去,說道:「這是宛江以南,西邊是你們雲西,東邊則是夏皇室和幾個齊姓王爺。雖雲西是藩鎮,可實力上還要強於夏皇室,對吧?」
封君揚聽她講得條理清晰,不覺微笑道:「對。」
辰年皺眉看一會兒自己用茶杯擺下的天下局勢,忽地展顏一笑,擊掌道:「我算是想明白了!你們封家與泰興賀家有盟約,而靖陽張家和青州楊成卻是一路的,所以楊成才敢起心去奪冀州,沒錯吧?你封家和賀家又不願意看到他吞併冀州坐大,所以就派了大軍過來,名義上說是來助薛盛英剿匪,實際上卻是要在後威懾楊成。而楊成這裡呢,明知道你們的打算,可現在又不想和你們撕破臉,所以也不敢拿你怎樣。我說得可對?同時呢,你們也是有些忌憚靖陽張家的,所以也不會真的出頭為薛家兄弟主持公道。芸生父親派大軍來,也是有點想撿漏的心吧?」
封君揚目光中有幾分驚喜,笑著點頭道:「你能想明白這些已是很不簡單。你只要記住,各藩鎮之間關係錯綜複雜,誰對誰也沒有真心,只是相互制約罷了。」
辰年嘆口氣,說道:「難怪你們要這樣聯姻,我算是看明白了,有用的時候就是姐夫小舅子,你好我也好,可一旦翻臉,就誰也不認識誰了!」
她說得雖粗俗了些,倒形容得極貼切,封君揚笑了笑,說道:「凡涉及權勢,大多如此。當今夏皇室沒落,天下哪個沒有逐鹿之心?」
辰年聽了卻不禁惘然,睖睜了片刻,垂眼道:「大人物去爭天下,倒霉的卻是我們這些小人物,昨日清風寨家眷幾乎死絕,屍體填滿了山溝。」
封君揚瞧她這般,伸了手去輕撫了撫她的頭頂,嘆息道:「辰年,我知你替清風寨抱不平,也一心想要為同伴報仇。可你是否有想過此事的罪魁禍首是誰?不是那些殺人的冀州軍,不是楊貴,甚至不是楊成,而是清風寨的大當家張奎宿,是他把清風寨帶入了權勢之爭中。你們深處太行山內,實在不該介入這些軍鎮之爭的。」
辰年低頭沉默良久,才緩緩說道:「我實在想不透他為何要這樣做,楊成又許了他什麼好處。」
「走吧。」封君揚突然說道,「和我走,不要再去管清風寨的事情。你也說過你和義父已經脫離了清風寨,清風寨已和你沒了關係。你昨日捨命去救那些人的性命,已經還盡了清風寨的情分。」
辰年一時怔住,雖十分喜歡封君揚,卻還從未想過就這樣拋下清風寨和他走。她遲疑了一下,問道:「那我義父呢?我義父怎麼辦?」
封君揚不由得笑道:「女兒長大了要嫁人,就是親生父親也要離開的,你總不能跟著你義父過一輩子。」
辰年聞言沉默,她自小與穆展越兩人相依為命,穆展越於她亦師亦父,感情十分深厚,她簡直無法想像有一天她會離開義父,獨自生活。
封君揚也知她一時無法捨棄義父,想了想,便轉移話題問她道:「既說起你義父來,你可知你義父去了哪裡?這陸驍又是怎麼回事?他是受你義父之託來保護你的?」
辰年答道:「我也不知道義父現在身在哪裡,問陸驍他也不肯說,只說是答應了義父來保護我,直到義父回來。」
封君揚不由得微微皺眉:「陸驍像是北地鮮氏族人,你義父怎的會認識他?」
辰年點頭道:「不是像,他就是北地人。我想陸驍也不是他的真實姓名,我當時問他名字,他嘴裡答了一句,發音很怪,我一時沒聽清楚。」
封君揚那裡沉吟不語。辰年抬眼看了看他,猶豫了一下說道:「阿策,我不是瞞著你,而是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要問義父,卻不知他現在去了何處。」
封君揚向著她笑了笑,輕聲道:「我信你。」
雖這樣簡單的三個字,聽得辰年心裡卻滿是歡喜。她看封君揚片刻,說道:「阿策,我能猜得到你也是有大志的,心中定然也少不了有很多謀劃,這些只要你不說,我都不問。只是那些和我有關的,你不要瞞我,好嗎?我不喜歡這種被人蒙在鼓裡的感覺,更不想總是去猜人心思。猜別人的,那是無法,可是你的,我不想猜,我只想聽你說。」
封君揚靜靜地看了她許久,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好,我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