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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遭人暗算

2023-12-20 15:11:32 作者: 鮮橙
  辰年一怔,心道:他們來就來吧,大不了先在院子裡等著就是,用得著這麼催她嗎?她正要張口,心思一轉,頓時明白封君揚為何這般著急。

  邱三見過封君揚,是知道他的身份的!

  要說這個人還是辰年叫葉小七送到清風寨的,只是這幾天她只惦記著清風寨的安危,竟把此事給忘了個乾淨!此刻她雖不知文鳳鳴帶著邱三過來是何意思,不過卻知萬不能教邱三說破封君揚的身份。

  思及此,辰年毫不猶豫地從浴桶中跨出,扯了兩件衣袍胡亂套在身上,打開房門也不看門外的封君揚,口中只高喝了一聲「賊子莫走」,提氣展開輕功便向院門口掠去。

  因山中無平地,寨子裡房屋建得也是高低錯落。辰年的院子地勢頗高,文鳳鳴與邱三沿著青石小徑一路繞來,剛爬到院門外,就見辰年披頭散髮地從院內疾奔了出來。文鳳鳴一時躲閃不及,差點就被她撞飛出去,氣得大聲喝道:「辰年,你做什麼?」

  辰年臉上卻是急怒交加,叫道:「有賊子突來偷襲,鄭統領被打傷了!二當家快去看看他。邱三,你和我去追賊子。」

  說完不管不顧地扯著邱三就往外跑。

  文鳳鳴一愣,轉頭去看屋門口的封君揚,果然見他身子搖晃了一下,人就慢慢地委頓到了地上。

  邱三再反應過來,人已被辰年扯著跑進了山後密林。他是個極小心謹慎的人,膽子又小,一聽那賊子把武功高強的鄭統領都給傷了,心裡頓時又慌又怕,哪裡還敢和辰年去抓賊子。他眼珠轉了轉,突然「哎呀」了一聲,嚷道:「壞了,謝大俠,咱們中了賊子的調虎離山計了!」

  辰年聞聲腳下一頓,回身問他:「你說什麼?」

  邱三一臉慌張,說道:「謝大俠,咱們追了半天不見賊人影子,這是為什麼?明擺著是賊子要調虎離山啊!鄭統領身受重傷,若是再去了武功高強的賊子,二當家那裡如何抵擋?」

  辰年面容一肅,點頭道:「正是。」

  邱三瞧她上當心中頓時大喜,強按住喜色沒有上臉,口中只叫道:「那咱們趕快回去!」

  他說完便急忙轉過身來欲往回走,可腳才剛剛邁出去不及落地,肩膀就被辰年從後面一把摁住了,就聽得辰年不緊不慢地說道:「莫著急走,咱們先說兩句話。」

  邱三也是個機靈人,瞧著辰年這般做派不覺有些詫異,不露痕跡地往旁側邁了一步,試圖掙脫辰年的鉗制,口中小心說道:「謝大俠有事敬請吩咐。」

  誰知辰年的手勁極大,那隻手就如同鉗子一般緊緊地鉗住他的肩膀,紋絲不動。邱三心中頓時慌了,苦著臉央求辰年道:「謝大俠,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先把小的放開吧,不然小的這隻膀子就要被大俠給廢了。」

  辰年非但沒有鬆手,手上力道反而又加大了幾分,只把邱三痛得「哎喲哎喲」地叫起來,才笑著說道:「豈止是要廢了你一隻膀子,就憑你裡通外敵,為楊成臥底清風寨,我殺了你都不冤。」

  一個「裡通外敵」頓時就把邱三的魂魄都嚇飛了,忙叫屈道:「冤枉啊,小的是什麼人,大俠還不知道嗎?小的既沒那心也沒那膽啊!再說了,小的來清風寨還是大俠您給指的路呢,怎麼可能為楊成臥底啊!」

  辰年聽也不聽他的辯解,只是說道:「我說你是,你就是。你也別攀扯我,我識人不清自是有錯。待我先殺了你,然後再提著你的腦袋去向大當家請罪。」

  邱三一聽這話,雙腿頓時就軟了,全靠辰年半拎著才能站在地上。在青州城時他就知道這位小祖宗不是個講理的人物,可萬萬想不到她這次回來一見面就喊打喊殺地草菅人命。他哭喪著臉,連連告饒道:「大俠饒命,饒命,小的真是冤枉啊!」

  辰年怕後面有人追來,又擔心封君揚那裡,於是就不再和邱三兜圈子,只用手指虛虛捏住他的咽喉,低聲威脅道:「要想活命也還容易,全看你怎麼做了。」

  邱三半是疼半是嚇,額頭上滾滿了豆粒大的汗珠,聞言忙叫道:「謝大俠有事但請吩咐,小的定當萬死不辭!」

  「小聲點!」辰年低聲喝道,緩緩鬆了捏在邱三喉間的手,轉到他面前,先是看著他淡淡一笑,這才說道,「我也用不著你萬死,這事極容易,那就是一會兒等你看到鄭統領其人,不管他長成什麼模樣,他都是鄭統領!」

  邱三出身市井,算是混混中的混混,為人最是油滑機靈。他此刻腦子雖嚇得有些蒙,卻知道現在不管這位小祖宗說什麼都得應下來,當下就應道:「大俠放心,小的知道怎麼做!」

  「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分上,我先留下你的小命。你最好知道如何做,不然……」辰年微微眯了眼,低低地冷笑了一聲,說道,「只要我想殺了你,這寨子裡就沒人能護住你!」

  邱三嚇得忙連連點頭:「明白,小的明白。」

  辰年又交代他幾句,兩人正欲往回走,寨子裡卻又有人追了過來。當頭的那人高聲問辰年道:「小四爺,可追到賊子了?」

  辰年冷著臉搖了搖頭,吩咐道:「你們幾個帶著人將這後山好好搜查一遍,小心些,千萬莫要中了賊子的埋伏。」

  那人忙領命而去,辰年則帶著邱三往回走。剛到院子外,又碰到聞訊趕來的大當家張奎宿與三當家劉忠義。張奎宿一看辰年形容狼狽,眉頭頓時皺緊,問她道:「怎麼回事?哪裡來的賊子,竟然敢到我清風寨里傷人!」

  辰年在清風寨十幾年,張奎宿對她一直極好,辰年對其也是敬多於懼。她無法想像張奎宿可能就是清風寨的內奸,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又怕被他瞧出了異樣,只得垂下眼說道:「我也不太清楚,洗澡的時候就聽到院子裡的鄭統領悶哼了一聲。等我急急忙忙出來,鄭統領已是身受重傷,賊子也逃得遠了。我就帶著邱三追了出來,留二當家照顧鄭統領。」

  「可追到了?」張奎宿又問。

  辰年搖頭道:「沒,只遠遠地看到賊子逃入了後山,我已叫人去後山搜查。」

  張奎宿略一沉吟,吩咐劉忠義帶著人再去後山幫著搜山,自己大步向院內走了進去。辰年愣了一愣,一時顧不上邱三,緊跟在張奎宿後面追了上去。一進堂屋就見穆展越那邊屋子的門大開著,文鳳鳴神色凝重地從炕邊站起,說道:「鄭統領一直昏迷不醒,大當家快來看看吧。」

  辰年察覺不對,搶上前去細看。炕上的封君揚雙目緊閉,青白的臉色上隱隱罩著一層黑氣,呼吸已是極為微弱,竟似真的已經重傷昏迷。她心中忽地一緊,忙抓起他的手,急聲叫道:「鄭綸!鄭綸!」

  她想著若封君揚是假裝的,手上必然會給她暗示,誰知她一連喊了幾聲,他指尖動也不曾動過一下。她正惶急間,就聽得張奎宿在一旁沉聲吩咐道:「辰年,你先出去。二當家,咱們先把鄭統領的衣服脫了,看看他傷在哪裡。」

  「我不出去!」辰年叫道。她此刻已後悔把傷重的封君揚留給文鳳鳴,又見他現在生死不知,如何敢放心出去。

  張奎宿見辰年這般惶恐模樣,只當她是對封君揚鍾情而在意,不由得嘆了口氣,說道:「那就留下。」他說著上前扶起封君揚,伸手去解他身上的衣衫。一旁的文鳳鳴也過來幫忙,待露出裡面貼身的暗金色軟甲,張奎宿與文鳳鳴兩個不覺都是微微一愣。

  這金絲軟甲極為貴重,看似輕薄卻可以抵擋得住利箭,就是尋常刀劍也輕易刺不破它,歷來為皇室貴胄所用。眾人皆只聞其名,卻料想不到會穿在一個王府侍衛統領身上。

  辰年心中雖慌,腦子卻未亂,見他兩人這般反應便出言解釋道:「這軟甲本是世子爺的,因為鄭統領此行危險重重,這才賞給了他穿。」

  張奎宿略略點頭,又小心地將那金絲軟甲脫下,露出封君揚胸前的青黑掌印來。辰年知道那是他們初入太行山時被刺客打的,經過了這幾日顏色非但沒有絲毫變淡,掌印邊緣反而越加清晰,黑漆漆的一個掌印,就如同有人用手蘸了濃墨印上去一般。

  張奎宿細一打量,驚聲道:「奪魂印!」

  奪魂印又稱奪魂掌,是嶺南單家的絕技。江湖人稱單家有兩絕,一為索命,一為奪魂。「索命」指的是索命劍,七七四十九招劍法,招招索命。而「奪魂」指的就是這奪魂掌了,六六三十六掌,掌掌奪魂。這奪魂掌又有個奇特之處,就是掌印會隨著時間越來越深,到最後就如同被人用手蘸了墨汁印上去一般清晰。

  因著這兩種絕技,單家曾稱霸嶺南。許是因為這兩種武功太狠毒霸道,十幾年前單家慘遭滅門,一夜之間全家老少死了個乾淨。幾年之後,就在眾人皆以為單家武功失傳的時候,這索命劍與奪魂掌卻又重現江湖,其霸道狠毒更甚於之前,真正地成了「一劍索命,一掌奪魂」。

  張奎宿是武功高手,一眼就瞧出這掌印乃被奪魂掌打傷的痕跡,更是看出此是舊傷,看情形應是幾天前受的傷。他轉頭問辰年道:「這是你們被追殺時受的傷?」

  辰年點頭道:「是,他被人傷了心脈。」

  張奎宿詫異道:「他面罩黑氣,分明是中毒之狀,不該是這傷引起的。」

  辰年眼皮一跳,下意識地向文鳳鳴看去。她走時封君揚尚無事,從那後就是文鳳鳴與他在一起。封君揚突然中毒,必然和文鳳鳴脫不了干係,誰知卻聽文鳳鳴說道:「剛才賊子並非一人,辰年追著出去之後,我扶著受傷的鄭統領進屋,不承想又有一個蒙面人從房頂上翻落下來襲擊我們,我雖擋了兩招卻還是教他在鄭統領背上拍了一掌。那人一擊就走,我擔心鄭統領也沒敢去追。」

  「大概就是打在了這裡。」文鳳鳴指了封君揚背後說道。

  張奎宿聽了便低頭去細看封君揚的後背,片刻後叫道:「在這裡,這裡有個針眼。」

  辰年忙轉過去看,果然在張奎宿指的地方看到一個極為細小的針眼。只是那針眼不紅不腫,若不細看幾乎不能發現。張奎宿緊皺眉頭,略一沉吟後說道:「辰年,你去準備盆清水,再叫人去把老三找過來。我與他們倆幫鄭統領運功逼毒。」

  辰年再不敢把封君揚留給別人,聽張奎宿這樣吩咐,口中雖應了一聲,腳下卻沒動地方。她轉頭看了看門口,正好看到邱三往裡面探頭,立刻就叫他出去打水。邱三哪裡敢不聽她的吩咐,一邊暗罵著自己多事,一邊又手腳麻利地端了一盆清水進來。

  過不一會兒,劉忠義被人找了回來。張奎宿叫邱三將水盆端到封君揚身前,又叫辰年找了鋼針出來,把封君揚指尖的少商、少沖、中沖等穴一一刺破,置於水盆之中。最後,張奎宿向著劉忠義說道:「老三,你運功幫我護住鄭統領的心脈,我來逼毒。」

  劉忠義不多想,抬腳就要往炕上邁,卻被文鳳鳴一把拽住了。文鳳鳴看一眼辰年,與張奎宿說道:「大當家,此事還需再仔細考慮一下。」

  此言一出屋內眾人齊齊向他看了過去。文鳳鳴只是抬眼看向張奎宿,說道:「大當家,此事太過於蹊蹺。鄭統領來咱們這裡之前就中了奪魂掌,以他傷勢之重,只要再稍稍補上一掌便可要了他的性命,何須故意要用毒針傷他?賊子這樣留下鄭統領一線生息,莫不是故意引大當家用內力替他逼毒療傷?此舉何意?」

  他話只說一半,可屋內幾人都已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真如他所料,此舉分明就是故意要耗損張奎宿等人的內力。清風寨與冀州軍的大戰在即,張奎宿若是有個好歹,清風寨怕是要亂的。

  劉忠義不覺也遲疑了,轉頭看向張奎宿,問道:「大哥,你說怎麼辦?」

  辰年卻是氣極,她有心說出封君揚的身份,說剛才其實並無賊子,這毒針定是文鳳鳴所施。可是她一怕封君揚身份泄露後反而更加危險,二也怕眾人不肯信她的話,說了也是無用,於是也只能強壓下怒火,冷聲說道:「鄭統領是為了咱們清風寨才受的傷,難道咱們就要見死不救嗎?莫說對不對得起鄭統領,就是信義堂前那面大旗也可以扯下來,不用掛了,免得教江湖上的人笑話!」她說著又轉頭看向劉忠義,似笑非笑地說道,「大當家還好,不過三當家的名字卻是得改上一改了。忠不忠的暫且不論,這『義』字就得去了!」

  劉忠義是個火暴脾氣,最受不得人激,臉上頓時漲得又紫又紅,當下就邁到炕上,盤膝坐好。文鳳鳴有意再攔,不等開口就被劉忠義搶先說道:「二哥,你心思深,考慮得也多。可咱是個粗人,一輩子混的就是個『義』字,絕不能見死不救。大哥,我來替這小子運功逼毒,你護住他的心脈便是。」

  張奎宿說道:「還是我來吧,我內力還深厚些。」

  劉忠義不與他客氣,點頭道:「也成。」

  劉忠義運功護住封君揚受損的心脈,張奎宿則將真氣灌入封君揚的經脈,以己之內力催動封君揚氣血運行,將毒血沿太陰、少陰、厥陰三條經脈逼向指端。很快就有黑血從封君揚的指尖緩緩滲出,不一會兒工夫就將銅盆內的清水染得漆黑。

  辰年不等他們吩咐,動作迅速地換了另一盆乾淨的清水來。如此這般,直換到第四盆水的時候,封君揚指尖冒出的血絲才成了鮮紅色,他面上罩的那層黑氣也已消失不見,只露出紙一般的蒼白來。

  張奎宿與劉忠義內力耗損極大,尤其是張奎宿那裡,全靠著他深厚的內力才能強行催動封君揚的真氣運轉,將毒逼出體外。待張奎宿撤掌,幾次調息之後才勉強壓下胸口翻滾的氣血,又緩了好一會兒才由人扶起身來。

  文鳳鳴便叫人扶張奎宿回去休息。張奎宿臨走時把辰年獨自叫到一旁,低聲與她說道:「鄭統領本就身受重傷,剛才又強行逼毒,經脈損傷極大,日後若無大機緣,怕是再難以修復了。」

  辰年微微低著頭,紅著眼圈抿唇不語。

  張奎宿瞧她這般不由得輕輕地嘆了口氣,又與她說道:「院外我會多派人手把守,你放心就是。可需我多派幾人過來照顧鄭統領?」

  辰年想想,搖頭道:「不用了,大當家把邱三留給我跑腿就好。」她停了停,又壓低聲音提醒他道,「大當家要當心些,有些人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說完還特意看了文鳳鳴所在的方向一眼。

  張奎宿頗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見她沒有說透的意思,便只點了點頭。

  辰年叫邱三送了眾人出去,自己則搬了一張矮凳貼著炕邊坐下,怔怔地望著尚在昏迷的封君揚出神。若說他身上中的奪魂掌怨不到她身上,可後面這毒卻全是因著她的大意才中的。

  如果不是她濫做好人把邱三送到清風寨,就不會有今天這事。又或是她行事能謹慎些,不把毫無自保之力的封君揚獨自留下,他也不會受此磨難。而且聽張奎宿那話,封君揚此後就算傷好也將內力全失,如同廢人。

  辰年越想越覺得對不起封君揚,心中既是愧疚又是自責,雜亂至極。一時想若是封君揚真的失了內力,她就去求義父教他刀法。義父的刀法天下無雙,就算是以後他沒有內力也可憑刀法自保。一時又想封君揚貴為雲西王世子,一旦脫離了眼下的困境,身邊自是有武功高手護衛,哪裡用得著他去學刀法自保了!

  邱三送走了人回來,在門口小心地往裡探頭,問辰年道:「謝大俠可還有什麼吩咐?」

  辰年這才回過神來,抬眼看了看邱三,把他叫進屋來問道:「二當家可曾私下裡和你說過什麼?」

  邱三忙搖頭道:「沒有。」

  辰年想了想,又將他進寨之後的事情細細地問了一遍,尤其是他與張奎宿、文鳳鳴等人見面時的情形。

  邱三老實答道:「小的就在剛進寨子那天見過幾位當家一面,大概說了說小的與謝大俠還有葉大俠兩人的相識經過。大當家就問謝大俠的下落,小的說謝大俠和一個什麼世子爺走了,大當家後來也就沒再問。今天文二當家突然把小的招來,也沒說別的,就是說謝大俠回來了,帶小的過來見見您。」

  辰年見再問不出什麼來,乾脆就叫他去院子裡待著,沒她的命令不得隨意出去。

  第二日清晨封君揚才醒過來,一醒來就覺察到自己的手腕正被人松松握著。他緩緩側頭,看到辰年趴在炕沿上睡得正是香甜。從他的角度看過去,能看見她飽滿白皙的額頭與挺秀的鼻樑,眼下有著淡淡的青色,顯得人有些憔悴,唯有微微嘟起的唇瓣依舊粉嫩,泛著淡淡的水澤。

  封君揚看著看著,竟鬼使神差地想反手去握她的手。他的手指剛剛一動,她就立刻驚醒過來,眼神迷濛地向他看過來,怔了一怔之後才意識到他是醒了,一下子從凳子上蹦了起來,湊過來驚喜地問道:「你醒了?可要喝水?」

  封君揚緩緩地垂下了眼帘,低低地應了一聲,輕聲說道:「你扶我坐起來吧。」

  辰年忙上前將他慢慢扶起,又在他身後塞了被卷讓他倚靠,這才端了溫水一口口地餵給他喝,柔聲說道:「你先喝些水,我外面鍋里熬的還有熱粥,一會兒餵你吃些。」

  她突然這般溫柔體貼,倒是教封君揚很不習慣。他想了一想,抬眼看向她,輕聲說道:「謝姑娘,你不必如此自責。我落到如此境地全是自己大意所致,與你無關,更無須你這般小心對我。」

  他雖這樣說,辰年卻不這樣認為,更知他這樣不過是為了安慰自己。她沉默了下,忽地低聲問他道:「可是文鳳鳴害你?」

  封君揚搖頭,苦笑道:「不是他。你將邱三引開後,他倒是過來探過我的脈象。我知他是試探我的傷勢,故意將脈象逼得雜亂無序,裝作昏迷不醒。他猶豫了一下就扶著我往屋裡走,誰知又跑出個蒙面人來,一掌拍到了我的後背。也虧得我身上穿有軟甲,那針尖刺入不深,又稍稍偏了少許未進入穴道,否則若是被他將整根毒針都拍進去,縱使大羅金仙也救不了我了。」

  辰年聽了不覺愣住,詫異道:「竟不是文鳳鳴?我還猜就是他背地裡下的黑手呢,這麼說竟是我冤枉了他?不過,當時我喊有賊子也是慌亂之下胡亂找的藉口,怎的真的就冒出來一個蒙面人?」

  「一切都還說不準,那蒙面人可能與文鳳鳴無關,也有可能就是他帶來的。」封君揚身體還極為虛弱,一口氣說了這許多的話便有些喘息,停了好一會兒氣息才漸漸平緩下來,面上卻是難掩疲睏,像是又要昏睡一般。

  辰年見他這樣,忙又說道:「我去盛些熱粥來,你多少吃一些再睡。」

  封君揚點點頭,強忍著困意等著她端了熱粥過來,吃了幾口後便不吃了,臨睡前又叮囑她道:「飲食上要小心,莫要隨意信人,莫要離開這院子。」

  他這一覺睡得比之前安穩了許多,再醒來時天色已是擦黑。因為沒有點燈,屋子裡極為昏暗。辰年並不在屋內。一門之隔的堂屋裡有人在低聲說話,其中一個聲音稍清亮些,那是辰年的聲音,另外一個聲音則低柔許多,就聽得這個陌生的女聲問道:「這樣說來他受傷很重?」

  堂屋內,辰年就坐在灶台邊的矮凳上,面上神色既是悲戚又是激憤,低聲說道:「直到現在還昏迷不醒,早上我還能強行餵些水給他,現在連水都餵不下去了。大當家私下裡和我說他經脈盡斷,又被毒傷了內臟。若是有名醫診治,還可能有幾分生機,可眼下寨子自顧不暇,哪裡能為他去請名醫。只能挨著等死了。」

  坐在對面的少女年齡尚幼,看著比辰年還要小一兩歲,容貌生得卻是極為妍麗。一張細膩白淨的瓜子臉上修眉俊目、秀鼻櫻唇,自有一股風流婉轉。她伸手輕輕按上辰年的膝頭,柔聲勸慰道:「人常講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咱們已是盡力了,就算他有個三長兩短也是他命不好,怨不得旁人。」

  辰年搖頭道:「小柳你不懂,鄭統領是我求來的,一來就遇到了這樣的事情,豈不是我對不起他。」

  那少女也不知該如何再勸,沉默片刻後又細聲問道:「可有什麼需要我做的?」

  辰年想了想,說道:「你爹藏的可還有老山參?若是有的話你就偷些出來給我,我聽人說那東西可以續命的。」

  那少女點頭應下了:「好,回頭我就偷出來給你。」

  兩人又低聲說了幾句話,辰年便送了她出去。過不一會兒,封君揚就又聽得辰年返了回來,端著油燈輕手輕腳地進了他的屋子。他便低低地咳了一聲,輕聲道:「謝姑娘。」

  辰年見他醒了,說道:「你等著,我去端雞湯來給你喝。」

  她說著就去堂屋端了雞湯進來,與早上一樣坐在炕沿上餵他。那雞湯熬得算不得美味,與他以往吃的差了許多,可這樣被她一勺勺地吹涼餵入口中,他第一次嘗到了些異樣的滋味。屋子裡靜謐無聲,他不由得微微抬了眼看向她。昏暗的燈光下,她臉上的神色柔和了不少,曾經的倔強與不遜都已模糊不清,只留下少女特有的溫柔來。

  封君揚心弦一動,似有什麼東西從心底悄悄萌芽,試圖穿破他早已冷硬堅厚的心房掙脫出來,輕輕的癢,又帶著絲絲的疼。這種陌生的感覺令他忽地打了個激靈,一下子警醒起來。

  辰年並未察覺到封君揚的異樣,她眉眼微微低垂著,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封君揚喝了小半碗雞湯就不肯再喝了,問她道:「剛才來的人是誰?」

  「是文鳳鳴的女兒,文若柳。」辰年答道,垂下眼帘,慢慢說道,「我、小柳還有葉小七,我們三個年歲差不多,又都是從小沒娘的孩子,就總是在一起,向來親近。小柳心眼雖小些,事也多些,人卻不差。義父管我很嚴,可我總是愛闖禍。一旦闖禍,不是葉小七替我頂缸,就是小柳幫我遮掩,總之少不了他們幫我。」

  封君揚默了一默,說道:「順平還在青州城裡,只要葉小七安分守己就不會有性命之憂。」

  辰年卻緩緩搖頭:「不是擔心他,而是覺得……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說。剛才小柳拿了東西過來看我,我心裡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文鳳鳴的女兒,她會不會是來替她爹打探消息……不是感激,卻是猜疑。我和她滿口瞎話,生怕被她探了什麼真相過去。」

  她抬起眼來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有著淡淡的悲傷與迷茫:「其實我以前也經常說謊誑人,葉小七說我是糊弄死人不償命,可我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說話的時候都不敢看小柳。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卻在猜疑她、提防她。」

  封君揚暗暗地嘆了口氣,她雖然聰慧機靈,可畢竟是個未經風雨的小姑娘,以前的撒謊誑人不過是為了取笑玩樂,從未真正地見識過人心的險惡。他想伸手去撫她的額發,手到半路卻又收回來不露痕跡地放在自己身前,硬起心腸冷聲說道:「謝姑娘,防人之心不可無的。人笨點沒關係,但是最不能蠢,否則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辰年愣了一愣,面上一下子漲得通紅。若是往日有人這樣說她,她早就翻臉了,定要報復回去的。可此刻封君揚功力全廢皆因她的疏忽,她心中一直覺得愧疚,自是不能再和他計較。她低了頭,牙齒把唇瓣咬出了深深的痕跡,這才把心中的憤怒與委屈強壓了下去,說道:「抱歉,若不是我自作聰明,你也不會遭了別人的毒手。總之是我對不住你。你放心,只要是我欠的,我早晚會還的。」

  封君揚默默看她片刻,說道:「謝姑娘,我早前已經說過,我落到如此境地全是自己大意所致,與你無關。你不欠我什麼,也無須還我什麼。這件事情里你最大的錯不是自作聰明,而是心太軟。」

  辰年不解地看他,問道:「心太軟?」

  封君揚微微眯了眼,淡淡說道:「你根本無須扯著邱三去追什麼賊子,只需一個照面擊殺了他。文鳳鳴武功低弱,自是攔不住你。而一旦邱三身死,怎麼說就全在你一張嘴。他本是你介紹來的,誰還能替他出頭不成?」

  辰年一時愣住,雖然她對邱三百般威脅,卻從未想過真的殺了他。因為在她心中,他並沒什麼大的罪過,實在夠不上死。可正是她的一時心軟,才讓壞人有了可乘之機,若是她能如封君揚所言,在院子裡直接將邱三擊殺,那他們也就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境地。

  她睖睜了一會兒,才輕聲說道:「我下不去手。」

  封君揚卻是彎彎嘴角,說道:「所以說你不是一個稱職的山匪,你只是一個嘴硬心軟的小姑娘。」

  辰年剛要反駁他的話,抬眼間卻見他正揚眉看她,似是就等著她的嘴硬。她立時就忍下了口中的話,暗道:我才不上你的當,受你的激。這樣一想,她反而也笑了,歪著頭調皮地說道:「我才十六歲,本來就是個小姑娘!你等著,等我再大些,看我能不能做成個心狠手辣名震江北的女山匪!」

  封君揚點點頭,笑道:「好的,我等著你做名震江北的女山匪!」

  此刻,他們都還只把這句話當做玩笑話,不由得都笑了。可笑過之後又想到眼下的處境,就又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辰年想了想,低聲問封君揚道:「你可有什麼打算?」

  封君揚生性灑脫,失了武功雖覺缺憾,卻不至於就此消沉下去。他笑笑,說道:「打算?還是打算想著不讓薛盛英折在這太行山里。不過眼下看來是難了。」

  辰年瞧他一眼,忍不住把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你家在雲西,離這裡十萬八千里呢。朝廷都不管的事情,你何必要這樣操心?」

  封君揚答道:「朝廷不是不想管,而是有心無力。楊成想占冀州,不過是想學其先人,以太行為屏障,據青、冀兩州以窺整個江北。等他真的養成氣候,與我雲西結盟的泰興就會受其威脅,更別說……」

  更別說他雲西也有心問鼎中原,奪取天下,那就更不能眼看著楊成坐大。封君揚沒有把話說完就停了下來,但笑不語。

  所幸辰年的注意力並未放在他這句話上,而是問道:「楊成想學其先人?」

  封君揚就耐心與她解釋道:「楊成祖上並不姓楊,而是姓麥。其祖輩是成祖時候率軍抗擊北漠,名震江北的麥帥。在戰時曾有一個楊姓的軍人替麥帥而死,麥帥為了報其恩義,就將自己的長子過繼到了那楊姓軍人的名下,這才有了楊成的祖輩楊豫。」

  辰年心中忽地一動,問道:「那你可聽說過一個叫做張士強的人?」

  封君揚想想,笑道:「《盛元紀事》里像是提過這個人,還是江北七壯士之一,其實也是那麥帥身邊的人,後來成祖即位後封賞功臣,麥帥拒絕入朝解甲歸田,這張士強便也沒受什麼封賞,不知落在何處。」

  辰年猶豫了一下,與他說道:「這張士強十有八九就是張大當家的祖輩。」

  她就將那日張奎宿叫葉小七送這張士強的軍牌給穆展越,叫他憑此出飛龍陘關口的事情與封君揚簡單地說了說,說道:「大當家還叫我義父問楊成一句話,說是問他是否還記得祖輩們的同袍之誼。」

  封君揚沉默良久,低聲說道:「這樣看來楊成與張奎宿早就有聯繫,關係匪淺,殺薛直奪冀州就是他們謀劃好了的。」

  辰年卻是不解道:「既然這樣,我義父拿了張奎宿的信物,為何那楊成還是不肯放我義父出關,反而要擊殺他?他們既然是同夥,怎會連信物都不認?」

  封君揚聞言笑笑,答道:「楊成與張奎宿合謀殺薛直奪冀州之事本該是極隱秘之事,莫說是在成事之前萬萬不能泄露了消息,即便是成事後眾人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為了名聲,楊成怕是也不肯認下此事的。因此,他最怕讓人知曉他與你們清風寨有關係,更不會授人以柄。可張奎宿山匪出身,太過於看重一個『義』字,竟讓你義父拿著信物去叫楊成放人,你說楊成能不能認這個信物?」

  於感情上辰年雖然百般不情願,理智卻令她不得不承認封君揚說得不錯。一想拿整個清風寨去冒險的竟是眾人最為敬重的大當家,辰年心裡就百般不是滋味。她怔怔地問道:「難道就要把大夥都蒙在鼓裡,用大夥的命去做誘餌嗎?寨子裡還有許多家眷老幼,上上下下幾千人的命,就這樣不值錢嗎?那個『義』字呢?」

  封君揚靜靜看她片刻,說道:「幾千人的性命,於志在天下的人的眼裡,實在是算不得什麼。」

  辰年的眼圈忽地紅了,她咬緊了牙關,強忍著不讓淚珠從眼中滾落出來。過了一會兒,她忽地站起身來,發狠地說道:「我去給薛盛英送信,不能讓楊成和張奎宿的奸計得逞!」

  封君揚緩緩搖頭,說道:「你可知我為何不直接去尋薛盛英,而是先來這清風寨?因為必然還會有人在路上劫殺我們,憑我們現在的情形,根本無法活著見到薛盛英。」

  辰年瞪大了眼,奇怪地問道:「你不是說刺殺你的人不是楊成派來的嗎?」

  封君揚微微斂眉,答道:「這也是我一時想不透的地方。除了楊成,像是另有一股勢力欲置我於死地,而那些人,又不想殺你,又或是不想殺芸生。正因為這個,那兩個刺客才沒有在崖壁上施放袖箭。也許,昨日傷我的那蒙面人和他們是同一伙人。」

  辰年被他繞得頭暈,問道:「到底是誰還要殺你?」

  封君揚面上帶了些許苦笑,「許就是雲西的人,可能是我的兄弟,也可能是我的叔伯。人心都隔著肚皮,誰又知道呢!」

  辰年聽得驚住,無法想像他自家裡的人竟也會這般心狠手辣。

  封君揚倒是笑了,說道:「你看,一旦涉及權力爭鬥,即便是父子兄弟都會自相殘殺,所以張奎宿為了權勢用清風寨做餌也就不算什麼了。」

  辰年瞧他這般想得開,倒不用自己去勸,便說道:「那我們兩個怎麼辦?什麼都不能做了嗎?」

  封君揚點點頭,輕笑道:「咱們首先要做的就是保住小命,你不是也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嗎?我想了又想,眼下最安全的地方竟就是這清風寨,尤其是現在張奎宿又專門派了高手在外面保護咱們。只要你義父活著,他們就有所顧忌,不敢將你怎樣。而我的性命現在全要指望著你,希望你能護得住我。」

  辰年鄭重應道:「你放心,有我謝辰年在,就會護你周全。」

  封君揚本有一多半是調笑,見她答應得這樣鄭重其事,卻不覺有些動容。他默默看了她兩眼,又笑著問道:「對了,你和你義父怎麼會落在這清風寨里?我還從未見過你義父那樣的殺手,竟然獨自一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把薛直給殺了。這要在戰場上,必然是一員勇不可擋的猛將。」

  辰年眼中不禁露出自豪之色,問封君揚道:「怎麼,你也覺得我義父勇猛無敵?」見封君揚笑著微微點頭,她就又笑道,「我義父雖然沒入清風寨的伙,也從不管寨子裡的事務,可誰也不敢小瞧他,都稱呼他一聲四爺。」

  「四爺?你義父行四?」封君揚饒有趣味地問道。

  辰年道:「不是,寨子裡不是有三位當家嘛,除了他們三個,寨子裡第四個要緊人物就要數我義父了。」

  「哦。」封君揚瞧她一臉得色,不由得輕笑,又故意出言問她道,「那你這位小四爺呢?怎麼論的?」

  辰年呵呵乾笑了兩聲,答道:「這都是葉小七他們亂叫著玩的。為著行走方便,我在外常穿男裝,大夥不過都是看我義父面子,這才跟著葉小七叫了起來。」

  封君揚瞧出她岔開話題不願提及自己的出身,便也不再問,兩人又閒聊了幾句清風寨里的事情,就聽得邱三在院外用既響亮又不失熱情的聲音喊道:「大當家,您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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