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淘寶獻禮
2023-12-20 14:02:48 作者: 酒小七
田七一聽到「謀害皇嗣」這四個字,心臟瞬間沉到了底兒。
最近一段時間死過的皇嗣只有宋昭儀的孩子,如果皇上查到淑妃謀害了宋昭儀之子,自然也能查到淑妃所用的方法和過程。
皇上他知道了,他什麼都知道了。
田七再也無法保持鎮定,嚇得面如土灰。
紀衡把她的表情盡收眼底,他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有什麼話要說?」
「沒沒沒……」
紀衡便輕輕揮了揮手,讓田七下去辦事了。
看著田七的背影,他略有些失望,臉上籠了一層陰霾。
田七走出去的時候腳步虛浮,腦袋飄忽,滿腦子都是「死定了死定了這下我要死定了」。出了門透了口氣,她又一想,皇上暫時沒殺她,還讓她去監督淑妃自殺,是不是就意味著皇上知道她是無辜的,想再給她個機會?
想到這裡,她立刻掉頭回去了。
這邊紀衡坐下剛抬筆,就看到田七去而復返,一進來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放聲哭道:「皇上,奴才錯了!」
紀衡面色稍霽,放下筆挑眉看她:「哦?你哪裡錯了?」
田七知道皇上知道了全部,但還是給他說了一遍整個事件的過程:「奴才該早早向您回稟,不該自行處理罪證。」
紀衡問道:「那麼你為何不向朕回稟?」
田七這會兒也領教了皇上的厲害了,人家不聲不響地把事情查明白,然後給你當頭一棒,讓你反應不及。她不敢在這個時候耍花腔,因此答得十分坦白:「奴才一時貪生怕死,誤了皇上為昭儀主子申冤,求皇上降罪。」說著,微微抬頭偷看了紀衡一眼,悄悄觀察他的臉色,見他似乎並沒有很生氣,她又開始打感情牌,「自從知道了昭儀主子之亡實是因為奴才,奴才天天寢食難安,生不如死,要不皇上您就把我賜死了吧,這樣我就能下去繼續伺候昭儀主子了,嗚嗚嗚……」
紀衡被她哭得有點心煩:「朕要怎麼處置,輪得到你來拿主意?」
田七脖子一縮,抽抽搭搭道:「皇上聖明,奴才知錯。」
紀衡看著地上跪著的人,身形纖細,小小地縮成一團,像是一隻無家可歸的小動物,配上他哭得紅紅的鼻子和水蒙蒙的眼睛,讓人看了就容易心軟。
他嘆了口氣。田七雖然沒有主動去害人,但他是皇嗣之死的直接原因,這樣的奴才怎麼弄死都不為過。可紀衡就是硬不下心腸來料理他。這奴才其實本性不壞,對主子也忠心。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最能表現真實的一面,他那天在宋昭儀靈前哭得那樣傷心,實在難得。
說白了,田七他也是受害者。
罷了罷了,就饒過他這一次吧,紀衡心想,這麼多天了也沒想要怎麼樣他,其實自己心裡早就把他給赦了。只是剛才田七的不誠實才讓他又有點火大,現在這小子老老實實地認了錯,這一頁就這麼揭過吧。
想到這裡,紀衡說道:「你先去辦差吧,這筆帳朕先記著,再有下次,一併來算。」
田七大喜:「奴才謝皇上不殺之恩!」
紀衡不耐煩地揮手:「快滾,朕不想看到你。」
於是田七麻溜兒地滾了。
田七帶領著兩個小太監,端著白綾和毒酒來到淑妃面前時,淑妃表現得比田七想像中淡定。因為她早有預感事情要壞,把人敲暈綁起來扔進湖裡都沒弄死他,那小太監的運氣得好到什麼樣?他運氣有多好,她的運氣就有多差。現在露出馬腳被皇上查出來,也就不出所料了。
其實淑妃這一著棋走差了。田七在御前待了那麼多時日,皇上都沒動靜,說明他根本沒查出來。一動不如一靜,淑妃若是乖乖地按兵不動,不至於心虛地急著料理田七,或許這事兒就這麼沉下去了。
當然,淑妃不這麼認為。她覺得自己失敗的終極原因是那該死的小太監命太大。
抱著不甘的心態,淑妃緬懷了一下自己在後宮中的生活,表達了一下自己對皇帝的痴念,終於選了毒酒,飲鴆而去。
田七木著個臉,心裡一點也不同情這位淑妃。對於在紫禁城混成油條的人,同情心是奢侈品,她只會留給極少數值得的人。田七什麼人命官司沒見過,她現在對人命的態度也就那麼回事。反正大家都要死,你壞事做得太多早死早超生,慢走不送啊您!
辦完了差,田七謹記著皇上不想看到她,所以沒去養心殿給紀衡添堵。反正回乾清宮也無事可做,她乾脆去膳房找了點豬雜羊雜,去太液池邊投餵戴三山。
戴三山看到田七很高興,停在岸邊美滋滋地吃著它的最愛。
湖岸上鋪著青石磚,水面與磚面的距離不到一尺。戴三山停在岸邊時,大龜殼高出水面近兩尺,因此也就比磚面還要高出許多,活像是靠在岸邊的一艘船。
田七賊兮兮地左右張望一番,心裡痒痒的。最後,她終於鼓足勇氣,抱著食筐向前一縱,接著便落在了戴三山的背上。
仿佛心有靈犀一般,田七剛剛坐好,戴三山便馱著她游進湖心。烏龜雖然在陸上爬得慢,但在水中游起泳來很快,田七坐在龜背上乘風破浪,玩得不亦樂乎。
走過路過的宮女太監看到田七在騎烏龜玩,一個個既害怕又莫名其妙地激動,站在岸邊遠遠地看,捨不得離開。
如意小朋友正好路過,看到田七,便抱著柳樹不走了:「田七,我也要玩!」
田七聽不到如意的呼喚。奶娘無法,只好高聲把田七叫過來。
田七通過向前方扔食物的方法控制戴三山的遊行方向,坐著大烏龜靠了岸。但是她膽子再大,也不敢讓如意坐著烏龜下水,於是隔空和如意聊著天。
如意不依,非要騎烏龜,聽到田七的拒絕,他也不哭鬧,就委屈地瞪著一雙眼睛,不說話。
田七就心軟了:「沒事兒沒事兒,殿下不能下水,但是烏龜可以上岸。」說著,驅使著戴三山從一個有斜坡的地方爬上岸。
奶娘抱著如意放到烏龜背上,田七趕緊摟緊他。
於是如意終於開心了,踢著小短腿一個勁兒地喊「駕」。當然了,別說駕了,就算把它架起來烤,它也快不了。
此時田七帶的龜食已經所剩無幾,他們沒辦法控制烏龜的方向,所以由著它亂爬。田七讓所有人跟緊密切關注烏龜的動態,一旦發現它要下水,就立刻把小殿下抱下來。
戴三山沒有下水,而是繞著太液池轉悠了一會兒,看到一個門,它直接鑽進門裡了。
這門是西華門。過了西華門,它沿著大路一直爬,看到南天門,果斷拐進去,爬啊爬,爬過長信門,到了慈寧門前。
慈寧門裡頭是慈寧宮。
紀征今兒是來給太后請安了。太后雖不喜歡他,卻也沒刻薄過他,所以面上大家還維持著母慈子孝的和諧氛圍,他搬出皇宮之後也時常進宮來看望太后。
這次,他在太后那兒坐了一會兒,出來時,便看到一幅神奇的畫面。
一個小太監,抱著一個小孩兒,坐在一個大烏龜的殼上。
大烏龜吃力地向前爬行著,它身旁身後跟著不少人,因為它爬得吃力,那些人走得也十分緩慢,像是一個個遲緩的木偶。
紀征估摸著等著他們挪到近前,日頭都得偏西,於是他主動走過去,負手打量龜殼上的兩人。小傢伙是他的侄子,不陌生;小太監也不陌生,他前不久才見過。
紀征也不是誰的臉都能記住,對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小太監印象深刻,完全是因為那天他被壓時,十分近距離地看過這小太監的臉。
然後就記住了。
田七看到紀征,想要抱著如意下來請安,但是紀征制止了她:「你們別下來,就這樣挺好。」
兩人只好又坐回去了。
田七:「見過王爺。」
如意:「見過皇叔。」
紀征托著下巴,笑道:「本王見過玩蛐蛐,玩鬥雞,玩貓,玩狗,玩鳥的,今天是第一次見識玩烏龜的。」
大烏龜很不給面子,往右掉了個頭,又慢吞吞地爬起來。
如意聽到紀征如此說,驕傲地向他介紹:「皇叔,這是戴三山。」說著,小手拍了拍龜殼。
「戴三山?這名字有意思,誰給起的?」
如意抓著田七的手揚了揚:「田七。」
紀征看向田七:「原來你叫田七?你頭上的傷好了嗎?」
「謝王爺關懷,奴才早就好了。」都已經受了第二茬兒傷了……
「你是怎樣馴服這大烏龜的?我前幾天想看一看它,它卻縮在水裡不願見我。」紀征覺得很是新奇,眼看著大烏龜快要爬開了,他也加入了忽快忽慢的隨行隊伍,而且站得離烏龜最近。
「回王爺的話,奴才就是偶爾給它點吃的。」
紀征覺得這個小太監挺有趣,又斯文又會玩。因此他一邊走一邊和田七聊起來,什麼時候入的宮,在哪裡當值,喜歡玩什麼。聊著聊著,發現彼此還挺有共同語言。
倆人聊著聊著也沒在意戴三山的前進方向,不知不覺就到了隆宗門前。
巧了,紀衡要去慈寧宮,也打這裡路過。離得挺遠,他就看到田七和如意坐在龜背上,紀征站在一旁,像是專為他們引道。三人還一邊聊著天,其樂融融的,倆大人偶爾相視一笑。
簡直像是一家三口。
紀衡被這個想法雷得不輕。他臉一黑,快步走近一些,斷喝道:「還不下來!」
田七和如意都沒注意到紀衡,被這一聲突然的斷喝嚇了一跳。奶娘連忙上前把如意抱下來。田七踩著大鬼殼的邊緣往下蹭,不想那龜殼邊緣太滑,她的腳直接滑出去。
她還以為自己要摔個結實,沒想到卻被紀征接住了。
紀征再次被田七投懷送抱,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怎麼還是那麼軟。
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太奇怪,他有點不好意思,鬆開田七,微微側開臉,耳垂卻染上一層不易察覺的淡紅。
紀衡的怒氣沒有減退,卻有越來越火大的趨勢:「在皇宮大內騎烏龜,成何體統!」
一群人紛紛低頭不敢置一詞,一時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到。
戴三山竟然也停下不再前進,還縮進殼裡。於是地上就只剩下一個巨大的龜殼,看起來更加詭異。
田七默默嘆息,不愧是皇上啊,連神龜都怕您!
如意不知道皇宮大內為什麼不能騎烏龜,但是他知道父皇生氣了,於是低頭老實承認錯誤:「父皇請息怒,兒臣知錯。」
能知錯才怪!紀衡懶得理他,又瞪向紀征:「你還杵在這裡幹什麼?也想騎烏龜?」
「臣弟不敢,臣弟告退。」紀征說著,領著人腳底抹油了。
田七挺抱歉的。這事兒跟小王爺沒關係,他純粹是倒霉撞上了。
生了一通氣,紀衡讓盛安懷帶著幾個人把烏龜抬走,扔回太液池。
然後他扭頭往慈寧宮的方向走,走出幾步,一回頭,田七沒跟上,於是他又呵斥她:「怎麼還不跟上?想等主子來請你?」
田七心想,你不是不想看到我嗎。想歸想,可不敢說出來,於是抬腳要跟上。
如意卻拽住了她,不讓她走。
父皇生氣了,父皇會打田七,所以他不能讓父皇打田七。如意小朋友很講義氣地想要保護田七,於是他拽著田七的衣角,勇敢地抬頭跟他父皇對視。
小屁孩,反了天了!紀衡既生氣,又有一種很囧的感覺,這么小個孩子,就敢拂逆聖意,真是……好極了!
如意的勇氣沒有堅持太久。終於,他哭了。
紀衡:「……」
說實話,他不怕如意鬧,但怕他哭。因為如意一哭,太后知道了說不好也要跟著哭。太后的眼淚是對付皇帝的利器,他招架不住。
其實如意不常哭。而且這小毛孩子就算哭,也未必是真心難過,有時候就是為了講條件——我一哭,你就什麼都聽我的了。
紀衡很想仰天長嘆,朕到底作了什麼孽,生出這麼個東西來!
「別哭了!」紀衡黑著臉甩下這麼一句話,轉身走向慈寧宮。
如意覺得自己勝利了。
田七覺得自己小命要玩完了。
因為紫禁城裡沒有明確的規定說不許騎烏龜(當初制定規則的人沒那麼有想像力),所以她才奓著膽子任戴三山前行,反正不管怎樣上頭還坐著個小皇子呢,就算被制止,罪過也不會太大。
可是萬萬沒想到,能不能、好不好、可以不可以,也就是萬歲爺一句話的事兒。
現在人家不喜歡了,你的罪過就大了!
好嗎,前頭沒有因為宋昭儀的案子送命,難道這次要因為騎一下烏龜而把命搭進去?
這也太扯了吧……
由於事情發展得太過曲折,田七無法預料到接下來皇上會唱哪一出。她自問察言觀色揣摩主子心意的能力也不差,可是她越來越搞不懂皇上了。
她有點憂心忡忡。
如意已經不哭了——紀衡一轉身,他就停止了哭聲。但是他也有點擔心,還疑惑,便問田七道:「田七,父皇為什麼不喜歡我們騎烏龜?」
我哪兒知道啊……田七憂傷地望著慈寧宮的方向。
田七心想,如意年紀小,不能讓他那么小年紀就發現自己的父皇是個陰晴不定的怪胎,這會影響他的成長。於是她哄他道:「你父皇吧,他生氣,是因為他也想騎烏龜,可是他太重,烏龜載不動他。」
如意對這個理由深信不疑。烏龜誰不想騎呢?可也不是誰人都能騎的。於是他對父皇就有點同情了。
田七見如意心情好了些,便把他哄回去了。如意照例要索要一個「明天陪你玩」的承諾。
目送走了如意,田七立在隆宗門前,不知該何去何從。
這邊紀衡雖已進了慈寧宮,但是擔心兒子,所以留了個太監出來看動靜。那太監看到皇子殿下離開,便回來把所見所聞一字不差地說給紀衡。
紀衡當場失手打碎了一隻茶碗。
從來克己有禮的皇帝陛下在內心爆了回粗口。
誰想騎烏龜呀!
田七最終覺得,皇上之所以發那麼大火,很可能是本來心情就不好,正好她撞在他眼睛裡,成了出氣筒。
現在皇上還在氣頭上,最好不去他面前找不痛快。於是她回了乾清宮,悶在屋裡思考怎麼避禍。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討好皇上。可是怎麼討好,田七有點犯難。
除了批摺子,皇上自己似乎沒什麼愛好。從小被當作皇位繼承人來培養,別的小孩兒玩鬥蛐蛐的時候,他得聽那些一把鬍子的先生講大道理。長大一點,又被貴妃娘娘堵得焦頭爛額,他也沒機會長成一個膏粱子弟。
好像除了聽說他當太子的時候蹴鞠和捶丸都玩得不錯,田七還真不知道這位皇帝喜歡什麼。
再說了,就算他喜歡什麼,也輪不到她張羅。御前的人分工明確,把皇上當玉皇大帝伺候,她也摸不著機會做什麼。
想到這裡她難免有些灰心。之前她伺候的幾位短命主子都是低級嬪妃,規矩就沒那麼嚴明,讓人很有發揮的餘地。可是遇到皇上這尊大佛,田七就有點施展不開手腳了。
悶在屋子裡想不通,田七乾脆出門轉悠,去了寶和店。
寶和店是個很神奇的地方。這是太監們自營的店,一開始主要就是倒賣一些皇宮裡淘汰不要的東西。
要知道,御庫雖然大,但也不可能無限地裝東西。主子們不喜歡看不上的,或是不那麼名貴的,以及年代久了沒用處的,都可以扔進寶和店裡讓太監們賣出去。太監們得了錢,一部分上交給主子,剩下的就自己留下了。當然了,不合規制、普通人不能用的除外,比如龍袍,那是萬萬不能賣的。
為了防止有人拿著贓物來換錢,凡是內宮流向外的東西,都要有各宮主子的首肯,寶和店才接受。雖然這些東西在皇宮裡受嫌棄,但在外頭銷路很好。
後來,寶和店就不只經營皇宮中的東西,南來的北往的,有什麼稀奇玩意兒,你都可以放在這裡,讓他們給你賣出去。這就有點像當鋪了。
有的太監不厚道,賣東西的時候撒謊說是宮裡的,有些買主眼力好,不會上當,有些就會多花幾成的錢,就為了圖這物件的來頭。
寶和店的門臉兒在外邊,但是庫房在紫禁城裡頭。內宮的主子奴才們也可以來寶和店買東西,只不過由於裡頭的東西都不好,所以鮮有人來。田七也是沒辦法了,想淘換個討巧的物件兒博皇上一樂,也不指望一定能找到,反正無事可做,先翻翻看吧。
你還別說,這一翻,還真讓她翻出好東西來了。
紀衡在慈寧宮陪太后用過晚飯,才回的乾清宮。
出來的時候,他的氣早就消了。之前因為點小事就搓火,他也有點意外,想了想,大概是因為皇宮本來是莊嚴而肅靜的,田七一攪騰,就顯得格格不入,把個皇宮弄得像雜耍班子,他發發威又沒什麼。
幸好如意只是哭了那麼一下,沒讓太后發現,紀衡想到這裡,頗覺慶幸。他這個母后,有一手絕技。大概是從先帝那兒練來的,她的眼淚收放自如,想哭就哭,想止就止。有的時候先帝被貴妃攛掇幾句,想來尋她的不是,她總是默默垂淚,鮮有辯解。男人,對待這樣的女人總是沒脾氣的。這位又是髮妻,給他生了兒子,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何必呢,於是找碴兒行動就此作罷。
雖然哭這種行為看起來有些懦弱,但對待先帝確實行之有效。紀衡覺得,自己的母親其實並不懦弱,相反,她有一種柔中帶剛的堅強。她很能拿捏人的心理,知道怎樣用恰當的方式保護自己和孩子,也知道怎樣規避寵妃的挑釁甚至陷害。她理智而冷靜,雖然流了很多淚水,卻從不自怨自艾或是顧影自憐,她也不會把負面的和壓抑的情緒傳遞給兒子,反而是經常鼓勵他。
所以她才能笑到最後。
回到乾清宮,紀衡去了書房。他想清靜一會兒,便揮退了盛安懷。誰知盛安懷剛一走,田七滿臉堆笑地進來了。
她雙手捧著個細長的黃花梨木盒,腳步輕快,兩眼放光。她在室內站定,目光灼灼地看著紀衡。
紀衡一看到田七,又想起他那個「皇上也想騎烏龜」的怪論來,於是不悅地看向他:「你不是下值了嗎,又在這裡做什麼?」
「回皇上,奴才不是來上值的。奴才今兒是得了好東西,趕著來孝敬您!」
紀衡把手中的書放在案上,扯了扯嘴角,挖苦道:「是嗎,得了什麼狗尿苔,弄得失心瘋一樣。」
田七抱著盒子傻樂。
「不是說要給朕看嗎?還不呈上來。」
田七趕緊顛兒過去,把盒子放在案上,翻開了盒蓋。
盒內鋪著一層緞子,緞子上躺著一把摺扇。紀衡取出那摺扇,扇骨是普通的玉竹,並不名貴,且有些變形,不過表面已經老成褐色,說明這摺扇似乎有些年頭了。
他把摺扇打開,紙張泛黃,周圍已泛起了毛邊兒。
扇面上畫著一幅寫意人物,一個小廝在玩蹴鞠。小廝神色有些凌厲,從揚起的衣角可以看出他行動如風。他屈起一隻腳,將蹴鞠踢向前方,皮球越飛越遠,只化作一團紅影,立時就會消失不見。
寫意畫的精髓就是以形寫神,這幅畫寥寥幾筆,形神俱妙,畫者堪為大家。紀衡抬頭掃了一眼田七,看到他目光炯炯,像是一隻等待表揚的小動物,身後要是有條尾巴,這時候一準能搖起來。
紀衡勾了勾嘴角,有些好笑。他低下頭,繼續看那扇面的落款,這一看,頓時驚得神情肅穆起來。
扇面上沒有題字,只有一方朱印,印跡如拇指肚般形狀,拇指肚般大小,兩個小篆字是:牧溪。
紀衡再次抬起頭,一臉的意味深長,他打量著田七,問道:「你知不知道這是誰畫的?」
「回皇上,奴才不知道。不過奴才看那扇骨,應該是有幾百年了,扇面畫得又有趣,所以就想給您看看。」
「這是南宋時候的法常和尚,」紀衡指著那方小篆,「法常的俗號是牧溪,擅繪花鳥寫意,也畫人物,但從未聽說過他畫蹴鞠。」
「難道這幅畫是假的?」
紀衡搖搖頭:「不,從印跡和筆意上來看,這確是法常真跡。法常生平事跡本就神秘不可考,他喜歡蹴鞠或是畫蹴鞠,也不是什麼難以置信的事。這把扇子你到底是從哪兒得的?」
「奴才是從寶和店買的。」
說到這裡田七無比慶幸,寶和店裡的太監們由於其自身文化水平的限制,挑別的古玩還好,在字畫方面並不擅長。法常又是個神秘的人物,存世的畫作也不多,畫蹴鞠就更沒聽說過。那小篆字他們也認不出來。以上這些原因導致這把無價之寶直接被歸攏到雜物裡頭,要賣也只是賣個年頭。
田七當時問過那裡的太監,這扇子到底是從哪兒得來的,回答說是有個喜歡賭錢的敗家子賣給寶和店的,東西太多,這扇子是當贈品送的。
就這麼著,讓田七給撿了個漏。
這會兒紀衡聽說扇子是從寶和店買的,也覺得新鮮:「寶和店裡還有這等好東西?你花了多少錢?」
田七伸出四個手指比了比。
「四千兩?」
「四十。」
「……」
見紀衡無語,田七又指了指那黃梨木盒子:「這盒子還六十兩呢,講了半天價他也不給我鬆口。」
這是赤裸裸的買櫝還珠。真是……有眼無珠,暴殄天物。紀衡扶額,為自己宮中有這麼一群蠢貨而感到不幸。
田七試探著問道:「皇上,您喜歡這把扇子嗎?」
紀衡沒有回答,他輕輕地把扇子放進盒子中,蓋好蓋子,說道:「你買這兩樣東西花了一百兩?」
「是。」
「自己去庫中領二百兩。」
「遵旨。」田七心想,錢不重要,喜歡就好。
「金子。」
「……」她呆愣地看著他。
「去領二百兩金子,聽不懂朕的話?」紀衡看著她一臉痴呆相,忍了忍,終於還是翹起嘴角。
田七趕緊謝主隆恩,心想錢真是太重要了。剛要退下,她又想起一個問題:「皇上,明兒下了值我能不能請個假,出宮一趟?」
「你出宮做什麼?」
「存錢。」二百兩金子藏在哪兒都不安全。
果然眼裡只有錢。紀衡心情好,不與田七計較這些,只是說道:「去吧。」
田七走後,紀衡復又把那木盒打開,取出摺扇把玩。
這臭小子,今兒被他斥責了幾句,就專門跑去寶和店淘換東西,真是……朕有那麼可怕嗎?
再一看眼前,不愧是他喜歡的奴才,找的東西也能如此對他胃口,實在難得。
放下扇子,再看看那黃花梨木盒,澄金光滑,暗紅色的鬼面紋流暢可愛,蓋上雕著一藤葫蘆,也算精緻了。
紀衡不由得有些感嘆。田七竟然專為了一把四十兩的扇子而再花六十兩買個盒子,太監們賺錢不容易,他還真是認真花心思了。
紀衡摩挲著盒蓋上的小葫蘆,腦中浮現出方才田七狗搖尾巴的殷勤樣,傻得可以。
想著想著,他禁不住搖頭低笑,自言自語道:「小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