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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3:24:27 作者: 江行雲
塵先生笑了一下,他已經沒有了瀑布邊上的憤怒。他用看晚輩的眼光瞧著滕錯,由於幾天沒有說過話而花了點時間找回聲音。他沙啞地說:「小錯啊。」
滕錯和他勢均力敵,冷冷地說:「塵先生。」
他們聲音平靜,仿佛還在海島上或者忠良寨里。塵先生笑容不改,晃了晃被銬著的雙手,緩緩地說:「你該殺了我。」
滕錯翹起腿,說:「死實在太便宜你了。」
「啊,」塵先生說,「我很驚訝你不想親自動手,你忘記滕勇安了嗎?」
「沒有,」滕錯身體微微前傾,「但我已經殺了姓龐的。咱們之間的私仇先放一放,我更想看你上法庭。」
「青出於藍,你非常狠。」塵先生嘆了口氣。
滕錯沉默了很久,然後隱晦地說:「我曾經的確很矛盾,但那是在我知道真相之前。」
「小錯,」塵先生和滕錯隔欄對視,「你不是老貓,你是化了形的貓妖,看著靈氣十足,可如果你想要在這個世界裡活......」
他曲指碰了碰桌案,腕上的手銬被牽動得嘩啦作響,然後他說:「就得永遠披著人皮。」
冷光讓滕錯看上去格外蒼白,他聳了聳肩,說:「我無所謂。」
「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畢竟,」塵先生微笑著說,「你已經在外面太久了。」
這個人的確知道滕錯的痛處在哪兒,滕錯聞言變了臉色,他覺得冷,傷口也疼。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塵先生對他的觀察細緻入微,作為長輩諄諄教導,「小錯,你在害怕什麼?」
他沒有得到回答,滕錯的手狠狠地按著桌面。塵先生對這個反應很滿意,他嘆了聲,說:「我有罪,我賣白藥給人,那是害人的玩意兒,是不是?」
滕錯說:「你不是都知道嗎?」
「可是......我錯了嗎?」塵先生像是誠心發問,「白藥我賣出去了,可我並沒有逼任何人吸\\毒。那些人做出選擇,我卻要被送上審判台。我所為罪惡,可我依然在做,為了錢也為了理想,小忠和小良生來低智,這已經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可你反覆地在黑白之間浮跳,你遇到滕勇安和蕭過,就想要到人間去,可我帶你上海島,你也展現出了驚人的嗜血和陰險,甚至由於感恩而對我生出愧疚。我看過你在井壁上摳出的東西,你是為了保持清醒,對不對?如果沒有蕭過,你也許會真正地成為花中藤蔓。」
滕錯覺得有點冷,他目視前方,說:「對。」
「你打敗了夜生,是我最偉大的實驗裡生出的那一個。」塵先生的手在桌上畫著無意義的同心圓,他說:「可你被蕭過蠱惑,非要去人間生活,否則你將是我接班人的最佳人選。」
「哇,」滕錯挑起眉梢,「我簡直受寵若驚。」
塵先生對他的諷刺一笑了之,說:「我早就說過,你像極了年輕時候的我。還有你的眼睛,」他抬起手,觸到自己的眼角,「你很像你的母親,但你比她還能顯露那種邪惡的靈氣。我第一次見到你,能看出你是夜見曦的兒子,也能看出你是只屬於自己的殺戮者。真正冷血的動物都擁有令人產生錯覺的雙眼,把危險藏在超乎一切的美麗下面,你很了不起。」
「罪惡流在你的血液里,」他最後說,「當你渾身是血地從井底出來的那一刻開始,你就不可能活在光里。你這個樣子,蕭過知道嗎?」
滕錯雙肩有細微的顫抖,塵先生看到了。他身體後靠,還想說什麼,被蕭過打斷了。
站在滕錯側後方的高大男人驟然罵出了一句髒話,低沉的聲音將死水撞出了漣漪。
「滕錯會在人世間活,在光里活,我要他平安喜樂,長命百歲。只是很可惜,你看不到了。」 蕭過一隻手覆捏住滕錯的後頸,居高臨下地對塵先生說:「他擁有飽受虐待的童年,在少年時被不斷地傷害和背叛,然而他天性嚮往光明。不幸的經歷會導致心理問題,再加上一點點的無知,是很多人犯罪的原因,但滕錯從來不會允許自己這麼做。這就是他和夜生的區別,他受了所有的苦難,還是拒絕把作惡變成一種情緒宣洩。至於他是不是披著人皮,只要他想,他隨時可以脫下來。」
他嗓音向來低沉,但這並不妨礙他話里的感情。禿鷲與星星一起划過天空,煥發光輝的天使踩在令人作嘔的血肉上,毀滅和創造相互成就,這世間的人心中永遠善惡並存。
蕭過低下頭,和滕錯四目相對。
他就這樣看著滕錯,說:「不止是光,人間四季海闊天空他都會有。我不會說話,但你明白我的意思。」
塵先生浮於表面的淡漠裡終於出現了兇狠,他看上去好像在極度飢餓里尋找獵物的鷹。他其實沒見過蕭過,但已經能猜出眼前這個警察的身份。
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說:「你就是蕭過。」
「是我,提前認識一下也好,總之會法庭見。」蕭過邊說邊輕輕地摸了一下滕錯的耳垂。然後他沒再看鐵窗里的人,俯首對滕錯說,「小灼,走吧。」
滕錯朦朧著妖靈的眼,因為從沒見過這樣的蕭過而神色怔怔,很順從地被蕭過牽起來。塵先生還在說著什麼,但他只看著蕭過,所以什麼也沒有聽清。
兩個人走出市局的時候正是日出,譚燕曉帶著警察們送出去。滕錯站在屋檐下的陰影里,抬頭看火燒雲燎遍天空。金光迸發時蕭過將摩托車開到了他面前,蕭過從車上下來,對他展開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