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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1章 決斷

2023-12-20 23:12:12 作者: 空痕鬼徹
  世界變得安靜了。

  這是陷入沉寂的洛倫,最先有的感觸。

  事實上也只有徹底安靜下來時,才能深切的感受到隨著第一道閥門打開之後,那蓬勃而出再也不受任何限制和物質世界局限的虛空之力,究竟是何等的嘈雜吵鬧。

  原本還能被自己的意識,理智和冷靜所控制的虛空之力,當開啟閥門之後再也無法抑制;當自己使用超出了自己控制範圍的力量時,也同樣被這些「不受控制的力量」所牽引。

  虛空的本質是什麼?

  是因不存在而存在,完全由訊息和情感組成的,純粹而毫無理由的精神世界。

  訊息與情感組成,純粹而毫無理由的世界……

  不論當年那位「戴帽子的羅根」究竟達到了何等層次的境界,他的確是一語道穿了虛空最真實的樣貌。

  在這個純粹而毫無理由的世界中,一切都不再是「客觀存在」的,而是一個訊息,一個符號,一組數字,一個符文……當你給它命名,予以它意義之後,不論它存在或者不存在,它就都「存在」了。

  甚至…在你意識到它的那一刻,它便「存在」——你可以認為是因為你「意識到」所以才誕生了它,也可以理解為因為你意識到了,所以它便在你意識到之前就已經存在,直至此刻方才現身。

  它沒有時間或者空間概念,更不被客觀因素所局限。

  虛空…就是這麼不講道理,因為沒道理可講。

  一名巫師通過一生的不斷學習和研究,探索;便可以逐漸掌握和理解一定量的「訊息」,控制自我的情感;而當他有機會開啟第一道「閥門」後,他便可以突然間掌握和控制的訊息與情感,將再也不受到任何限制。

  開啟閥門意味著驟然間將不再受任何限制,並且可以掌握遠遠超出自己能力範圍十倍,百倍乃至千倍的力量……

  而後果就是被這可怕的力量反噬,付出代價。

  那龐大到無可言喻的訊息量,極端而又完全不可控制的情感;足以變成真正的力量,將妄圖掌控它的一切徹底毀滅。

  欲戴王冠,先承其重;

  殺人者,必須也要有被殺死的覺悟;

  一切行為都要付出代價……

  不論如何歸咎和形容,實質上都是掌握了遠遠超出自己能掌握範疇的力量,僅此而已。

  換而言之,想要真正掌握更上一層的力量,首先要做的不是一次次的去體驗,而是真正弄清自己要掌握的究竟是什麼,並且擁有與之匹配的智慧。

  若能擁有這樣的智慧與能力,那麼掌握與之對等的力量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如果不能,那麼就是不能;膨脹的欲望很容易超越能力的極限,就像野馬總是不受韁繩操控;它或許能因為短暫的掙脫束縛而在草原上縱橫馳騁,但當它想飛向藍天時……

  它一定,會從懸崖墜落——因為它不知道如何翱翔,更沒有翅膀,僅此而已。

  「啪……」

  滴落在眉心的水滴喚醒了洛倫的意識,漆黑的雙瞳漸漸睜開。

  漆黑、潮濕、幽暗…厚重的牆壁,堅固的鐵柵欄,身下冰冷刺骨的積水,還有頭頂不斷滴落的水滴。

  像是剛睡醒似的,盤坐在冰冷積水中的黑髮巫師環視四周,略微凝滯的思維,逐漸開始變得清晰。

  這裡他來過。

  印象中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古木森林…大樹牆…食人魔…精靈戰舞者…莉雅……

  阿斯瑞爾。

  手腕和腳腕帶著鐐銬,脖頸上市枷鎖,冰冷的鐵鏈沉入更加冰冷,漆黑的水中——洛倫·都靈就坐在那兒,靜靜的一動不動。

  明明被束縛著,被拘禁,被鎖在狹窄的一方天地中,卻好像依舊很舒適,很放鬆,很淡然;明明有那麼多拘束,卻感覺不到任何壓力和桎梏。

  洛倫知道為什麼。

  枷鎖、鐵鏈和鐐銬就是自身的限制,一方天地就是自己目力所及的極限,冰冷的水讓自己時刻清醒。

  而如果打破鐐銬、盪盡積水,摧毀囚牢…外面未知的黑暗,不是自己力所能及的——會遇到什麼,只有自己知道。

  那將付出無比沉重的代價,而且後果也許並沒有一開始想像的那麼美好。

  甚至…自己也許只是換了個更大,更嚴密,更加冰冷而且黑暗的囚牢而已;如果是那樣,那麼一開始打破一切,爭取自由的行動又有什麼意義?

  不,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一旦認識到了現實,自己下一次是否還有再打破囚籠的勇氣和決心?

  「你在猶豫?」

  牢籠外道爾頓·坎德負手而立,從身後冷漠的俯視著黑髮巫師。

  面無表情的洛倫盯著眼前漆黑的,沒有一絲波瀾的積水,點點頭。

  「你在猶豫,仿佛現在的你還能有第二種選擇。」道爾頓導師的話,永遠像長槍利刃般直接:「可會出現在這裡,就證明你已經沒有選擇。」

  「還是有的…吧?」

  聳聳肩,黑髮巫師開玩笑似的翹著嘴角:「大不了就是死而已,所以沒什麼不了的。」

  「真的?」

  道爾頓反問一句,仿佛是在嘲諷。

  「當然是真的,我說…這有什麼難的,任何人都會死,時間區別而已——而我現在最大的區別是我有的選,而大多數人絕大多數時候都沒得選。」

  洛倫眯起眼睛盯著水面,那漆黑的水讓他有些焦躁起來:「只不過…這份代價有可能太沉重了。」

  「如果你選擇去死,代價一樣會很沉重。」

  站在鐵窗外的道爾頓導師冷冷道:「而在許多人的眼裡,這樣的你也許只是在用死逃避責任。」

  「誰管啊!誰在意,我在意嗎?!」

  有些歇斯底里的反問聲,在水面捲起波瀾。

  停頓了片刻,道爾頓導師冷漠的聲音再次響起:

  「所以,你並不在意付出的代價是什麼。」

  黑髮巫師的內心越來越煩躁,他已經能猜到導師下一句話要說什麼了。

  「既然你不在意,又為什麼要在意…代價很沉重?」

  不出所料。

  洛倫的嘴角抽搐了下。

  「真正讓你猶豫的,不是代價。」道爾頓導師淡淡道:

  「真正的關鍵,是在踏出這一步之後,你就和這個世界真正產生聯繫,再也無法離開了。」

  「你將徹底變成現在的你,變成『洛倫·都靈』,變成屬於這個世界的『存在』——來事的痕跡,將被抹殺的一乾二淨!」

  「所以,現在是決定『你』是誰的時候了。」

  我是誰…黑髮巫師在心中默念。

  我是穿越者嗎?

  我是一個和這個世界其實沒有任何關聯的…異鄉人嗎?

  我是個和邪神做交易的,把這個世界當成遊樂場,當成一場遊戲一場刺激履行的「冒險者」嗎?

  在我眼中周圍的那些人,那些口中喊著各種口號,有著自我情感和意識,能夠理智判斷並且做出符合個人思考選擇的「個體」…只是特別智能的npc嗎?

  他們的存在,生命,身體和一切帶給自己的感受…只是十分複雜的數據,貼圖和模型嗎?

  甚至…只是幾行字嗎?

  這一切…只是上輩子的自己在死去之後,或者在臨死的那一剎那所做的夢嗎?

  黑髮巫師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焦躁的情緒讓周圍冰冷的積水仿佛都變得不再安定,開始「沸騰」起來。

  他死死咬著牙,不斷扯動著身上的鎖鏈。

  「不…是。」

  兩個聲音,一前一後,同時低聲道。

  他記得第一次相遇時,小個子巫師的表情,記得艾薩克的自以為是。

  他記得院長的顧慮,記得弗雷斯沃克的灑脫,記得科羅納的謀劃,記得阿斯瑞爾的「天真無邪」,記得布蘭登的毫無下限,記得艾克哈特的深謀遠慮,記得薩莉卡的奔放不羈……

  他也記得艾茵與夏洛特,碰觸時的觸感與溫度……

  那絕不是什麼符號,不是幾行字,甚至不是幾句話就能夠描述和形容的。

  「那麼,告訴我……」道爾頓導師再次低聲道:

  「你是誰?」

  黑髮巫師緩緩抬起頭,呼吸漸漸平息,表情也沒有那麼焦躁了。

  我是誰?

  我是個穿越者,是個被萊昂納多騎士撿回來的孤兒,是個流浪騎士也是個巫師,是布蘭登的巫師顧問,是個冒牌卻被共同推舉的拜恩公爵。

  我是很多存在的朋友,也是許多存在的敵人;我是他們的同伴,是死敵,是對手,是追隨者是臣屬,是他們的領導者與合作者,是他們眼中…獨一無二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我身上的一切聯繫,枷鎖和符號與標籤,都已經和這個世界密不可分,再也不是什麼「過客」或者「旁觀者」了。

  這個世界,已經深深的刻下了屬於我的痕跡。

  此刻正在做選擇的我,是在為和我不相干的世界而戰嗎?

  不,即便我不干預,這個世界也不會毀滅;我所保護的是我「熟悉」和「與我有關係」的世界;

  我是在為了我在這個世界的痕跡而戰,保護我所在意的存在而戰;

  我…是在為我而戰!

  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

  「……不可能?」

  一絲詭異的微笑掛在阿斯瑞爾的嘴角,猩紅的眸子閃爍著玩味的光澤:「我親愛的迪亞波,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嗎?」

  「還有你們…叛徒與膽小鬼們,你們又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金髮少年笑得很開心,特別開心,就像是看到了一場有趣的戲劇,一幕精彩的畫面,一個滑稽的偶然。

  「當然知道。」

  刻薄的「末影者」迪亞波冷冷道:「你…阿斯瑞爾,儘管你如此的厭惡我們,但正因你如此的厭惡,就證明你和我們根本沒有任何區別。」

  「你厭惡我們,是因為在我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你與洛倫·都靈的關係,也只是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罷了。」

  「因此這一次…你輸了。」

  「嗯,你說的沒錯。」金髮少年認真的點點頭:「我厭惡你們,是因為在你們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

  「或許準確的說…應該是『曾經』的影子。」

  曾經……

  意識到什麼的迪亞波,猛地望向阿斯瑞爾;而看向他的,是一雙無比戲謔的目光。

  「猜到了?」金髮少年笑的嘴角勾起半月。

  「你這個瘋子,你知道自己做什麼嗎?!」

  氣氛,一下子變了。

  「做了什麼,很簡單啊。」阿斯瑞爾咧開嘴,天真燦爛的笑了出來:「我只是把決定的權力,交給了我最信任的對象而已。」

  「所以抱歉啊,輸的…是卑鄙無恥,又自私自利的你們!」

  …………………………

  「啪!」

  水滴落下,在漆黑冰冷的水面掀起淡淡的波紋;順著波紋的痕跡,黑髮巫師緩緩將左手探入水底。

  「那麼…就這樣吧。」

  自言自語著,扭頭的洛倫·都靈將目光轉向身後的鐵窗。

  站在鐵窗外的道爾頓導師身影和面貌漸漸變化,變成了另一個「自己」。

  亂成一團的黑頭髮,破破爛爛的侍從衣服,背上還背著一柄陳舊的短劍…黑曜石般的瞳孔下,正微笑著看著自己。

  「轟……」

  牢籠中的積水突然間不可抑制的向鐵窗外噴涌而出,漆黑的水面漸漸下沉,直至乾涸暴露出水面下冰冷的地板,緊鎖著洛倫身體的鎖鏈……

  還有一個巨大的,複雜的魔法陣。

  黑髮巫師,就正坐在這魔法陣的中央。

  那扭曲的形狀,詭異的符文,說不清道不明的含義…幾乎每一個部分,都在傾訴它究竟是怎樣恐怖而令人心畏的力量。

  沒有半點猶豫,洛倫將左手徹底按在了魔法陣的中央;像扭動轉盤一樣,將掌心在魔法陣中央轉動。

  呼————

  突然冒出幽藍色的火焰,燃燒著束縛洛倫身體的鎖鏈和鐐銬;而除了鐐銬的部分,都被那火焰「巧妙」的避開了。

  「再見了。」

  低頭的洛倫凝視著身下的魔法陣,向身後輕聲道。

  「不。」

  牢房外的「黑髮巫師」微笑著搖搖頭:「我們…不會再見了。」

  黑髮巫師閉上雙眼。

  藍光閃爍的魔法陣先是將整個牢房照亮,緊接著,不可抑制的光線便吞噬一切,吞噬了所有的黑暗。

  「此刻,便是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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