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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偷得浮生半日閒(1)

2023-12-20 03:40:00 作者: 猗蘭霓裳
  (回憶部分完,不明者請看本文開頭)

  沈羲遙收回回憶,輕輕嘆了口氣。窗外月色皎潔,清涼如水,手邊是那封已擬好的謄黃,他伸手取過,又細細看了一遍已由禮部寫好的詔詞,揮了揮手,張德海進來:「皇上。」

  「取筆墨來,這詔書,朕要親自寫。」

  張德海一驚,悄悄抬頭看了看上面的皇帝,只見沈羲遙神色放鬆如常,方才緊皺的眉也緩和下來,唇邊的那抹淡笑漸漸散去,只是如海般深邃的眼眸中還留了一絲溫暖。

  張德海躬身退下,他服侍皇帝這麼多年,很多時候皇帝的心思他都能揣摩出個七八分。可是今夜,張德海卻是完全失了主意。

  若按皇帝的情感,自然是一萬個願意讓凌相之女伴在身邊。可是,若摻了皇帝與凌相、凌黨、皇權之間的紛爭,那麼,凌家任何一個女子,哪怕是旁支,皇帝都不會允許進宮的吧,更何況是成為六宮之主呢。

  張德海能感受到沈羲遙的兩難,也明白太后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恐怕是想成全皇帝與凌家小姐,同時也緩和朝堂上的不和吧。皇帝,真的會接受嗎?檐下看來,似乎是不得不接受了。

  想到此,張德海在心底吁了一口氣。其實這樣也好,不是嗎。皇帝那般喜愛凌雪薇,此時雖說是迫於壓力娶她入宮,但是,怎麼說也是讓這凌家小姐在自己身邊了。這不正是皇帝心中一直的夙願麼。就不會在乎是怎麼得到了的吧。

  取了未開封的徽墨,上用的鵝黃簽紙還未拆下。張德海一邊小心地研磨,一邊偷偷看沈羲遙。他閉了眼靠在明黃萬壽無疆團紋的椅搭上,睫毛微微地顫,面色雖然看不出端倪,但是周身散出幾許無奈的模樣。

  約摸一炷香的功夫,沈羲遙緩緩睜開眼,取過硃筆在空白的詔書上緩緩書寫起來。

  這日進宮早朝的官員三三兩兩走進中書省等待,天色尚早,值班室里還燃著燈火。柳妃的父親這幾日裡春風得意,皇帝早先下詔將自己庶出的女兒許給了吏部尚書張洪昇的長子,那張昊天在朝中是極傑出的人才,更何況又是皇帝親自賜婚,榮耀非常。凌相稱病在家已有月余,皇帝一改往常沒有去「探望」,朝臣們紛紛私下謠傳皇帝已與凌相成水火之勢了。而自己,憑著柳妃的得寵與未來女婿的家世,自然成了新的「領袖」人物,一時間風頭正勁。

  此時他與同僚詹事府詹士殷瑞松閒話著走進中書省,還未進門便察覺到裡面氣氛異於往日。沒有說說笑笑的熱鬧,反而十分安靜,可是窗戶上明明映出不少人影,皆站著。他與殷瑞松對望一眼,走了進去。

  凌相閒適地坐在首座,端了一杯香茗慢慢品著,不說話,他周圍椅子都空著,眾人皆在兩邊屏息而立,一臉的惶恐與恭敬。

  柳大人一見這陣仗,心裡一緊,凌相毫無預兆地還朝,一定不簡單。他想了想,帶了笑臉上前:「凌相身體恢復了?」

  凌相沒有答話,只是氣定神閒地飲著杯中茶,眼睛也沒有看柳大人一下,半晌才緩緩將茶杯擱在手邊小几上,也帶了溫和的笑道:「這麼久不見,柳大人諸多喜事老朽還沒有當面賀喜啊。」

  柳大人一驚,他知道之前張家是向凌家提了親,若不是皇帝的賜婚,此時估計就是張凌兩家聯姻了。凌相該是為了這個不快,也可能是因為這個,怕自己在朝中地位下降,才還朝的吧。

  柳大人這樣想著,自然又有些得意起來,如果真是這樣,凌氏一門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下降就是必然了,而自己,很明顯就是得勢的一個。如此想來,他坐在凌相身邊的椅子上,也伸手取了茶盞,品了一口道:「您是說皇上賜婚一事吧,我是倍感惶恐啊。天恩浩蕩,我還真怕承受不起。」這話略帶了挑釁的意味,柳大人悄悄看凌相,只見其微微一笑,仿佛毫不在意道:「柳大人此話差矣,柳妃在宮中風頭正勁,皇帝賜婚也屬平常,如何說到惶恐呢。」說罷起身,柳大人自然忙跟著站起,只見凌相微微伸展了下,看了看牆邊的漏刻道:「是時候進殿了。」

  這日的早朝沒有什麼十分要緊的國事,沈羲遙聽完眾臣的一些匯報後並未向往日那樣讓張德海宣布退朝。眾臣們垂首而立,一時間整個金鑾殿上現出異樣的寂靜。

  「眾卿可還有奏報?」沈羲遙問道。

  底下官員們互相看了看,沒有人站出來。

  沈羲遙點點頭,似乎猶豫了一下,目光掃向今日早朝一直一言不發的凌相身上,深深吸了一口氣,示意張德海上前。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凌相之女凌氏雪薇,誕鍾粹美,含璋秀出,肅雍德茂,溫懿恭淑,有徽柔之質,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靜正垂儀,今授允礽以冊寶,立為皇后,正位中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繁四海之心。皇后之尊,與朕同體,承宗廟,母天下。欽此。」

  張德海並不十分尖細的聲音響徹大殿,除凌相與禮部極個別官員外,在「凌相之女凌氏雪薇」念出之時便已是一副震驚的表情,隨著張德海後面的聲音響起,尤其是到了「立為皇后,正位中宮」時,眾臣都似懵了一般,面面相覷。甚至凌相,在聽完詔書的內容之後,臉上也顯出吃驚的表情。

  「欽此」聲久久迴蕩在大殿之上。這立後事關國體,但之前卻幾乎沒有人得到消息,甚至皇帝也未流露出任何立後的意向。如此一來,不啻一顆巨石投進平靜的湖面,激起的不僅僅是淺淺的漣漪。

  「皇上,這······」有大臣說著要站出來想說什麼,只見凌相快步上前叩拜下去:「臣等一家,叩謝皇上天恩。」

  凌雪薇接到聖旨時,正是清晨剛起身沒多久,她與盧幽姌用了早飯便坐在小池塘邊共繡一架湖光春色,此時已開了春,雖草木還不繁茂,但遠遠近近的鵝黃嫩綠倒更讓人感到春的氣息。這幅圖是要送予盧幽姌做賀禮的,雖不值幾個錢,但心意卻是不菲。

  凌雪薇正眯著眼繡湖上細小的漣漪,一根生絲辟出八支,陽光下反出銀光,極考驗繡者的功底。因天氣尚涼,她蓮青色柳葉紋的家常棉裙外罩了件狐毛鑲邊的豆綠比甲,此時因專注出了一身薄汗。盧幽姌繡著湖邊一株碧柳的枝葉,手上纏著深淺不一的綠色絲線,神情也是專注。

  前幾日太后駕臨凌家,凌雪薇意外得沒有得到召見,那時她已走到正廳廊下,卻被出來的大哥送回了閨閣之中。那正廳里發生了什麼家中沒有一個人告訴她,母親見了她眼眶就微紅起來,父親第二天也還了朝,她內心深處隱隱覺得,似乎有事瞞著她,而這事,一定是大事,一定和她有關。

  「妹妹,你看我這片葉子繡得如何?總覺得有些生硬。」盧幽姌笑盈盈看著凌雪薇問道。

  凌雪薇偏了頭看過來,一對壁璽金釵輕輕顫動,思索了下道:「姐姐這片與上面緊鄰的那片繡得太像了。」說著拿過盧幽姌手中的針線,改動了幾針,那葉子便鮮活起來。

  盧幽姌眼裡滿是讚嘆的笑意:「這屏風繡好了,我到時可要一整年都擺在臥房裡。」

  凌雪薇梳理著手中的絲,淡淡著揶揄道:「姐姐是這樣想,可是不知你那夫君願不願意呢。」

  「他啊······」盧幽姌眼中盛滿了幸福,半月前她借了個機會看過了趙元嶔,心下十分滿意,此時想到未來夫君,自然滿面嬌羞:「我想他會願意的。」

  「姐姐可是找到了好夫君了,妹妹相信那趙公子一定是個用情至深之人。」凌雪薇道。

  「妹妹也該早早籌謀了,你說的那人相信凌相爺也找過了只是無果而已。這世間男子能與妹妹琴瑟和鳴的,一定還有。」盧幽姌怕自己的幸福刺激了凌雪薇心頭之傷,忙寬慰道。

  「姐姐不必擔心,上次與張府的聯姻沒成,想必父親不會這麼快為我找夫君的。」凌雪薇一副不在意的神情:「剛好也樂得自在。」

  盧幽姌笑著搖搖頭,內心卻在惋惜,像凌雪薇這般的女子,能配得上的男子,能有幾人啊。

  「小姐,小姐······」遠遠聽見皓月急匆匆的呼喊聲,凌雪薇抬頭,只見皓月一臉的驚慌與緊張,一路奔跑過來。

  「何事如此慌張?」凌雪薇遞了杯茶過去:「喝點水慢慢說。看你急的。」

  皓月接過茶杯又擱在一邊,擺擺手道:「小姐,不好了,宮裡來人了。要······要你······」她滿頭大汗,氣喘吁吁說不出話來。

  「要我什麼?」凌雪薇突然緊張起來,之前在江南大哥托人帶的話立即浮在耳邊,難道······

  「要你入宮······」皓月好容易緩了些。

  「入宮······入宮做什麼?」凌雪薇還沒有說話,一旁的盧幽姌一把抓住皓月的胳膊:「難道入宮為妃?」

  皓月點點頭,她一口氣還沒有上來,所以只有先點頭。

  凌雪薇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入宮,這是她最不願面對的。

  「可知位份是?」盧幽姌想了想問道,凌相之女,給的位份應該不低。

  「是······」皓月踟躕起來,不知該不該說,畢竟這是天大的事。

  「說啊。」盧幽姌已經著急起來,難道是最低等位份。「選侍?常在?答應?怎麼說也得是貴人啊。」她脫口問道。

  皓月搖搖頭,看著凌雪薇,只見她一雙漆黑的眸子盯著自己,這才深吸了一口氣道:「小姐,那公公帶了禮部的人來,聘您為後。」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凌相之女凌氏雪薇,誕鍾粹美,含璋秀出,肅雍德茂,溫懿恭淑,有徽柔之質,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靜正垂儀,今授允礽以冊寶,立為皇后,正位中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繁四海之心。皇后之尊,與朕同體,承宗廟,母天下。欽此。」

  凌雪薇手捧著明黃的詔書,一臉的漠然,叩謝皇恩之後,一行清淚在沒人注意時悄悄滑落絕美的容顏。

  「娘娘快請起。」傳詔的是慈寧宮總管王德福,此時伸出手來虛扶一把,眼前的女子就是未來的皇后,雖說皇帝是被強迫,想來不會得到寵幸,但皇后一位畢竟不容小覷,更何況又是凌家女,禮數上自然要周全細緻。

  「多謝公公了,凌雪薇尚未入宮,公公無需稱呼我為娘娘。」抬起頭,一雙如夜般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欣喜或哀傷。王德福一震,這凌家小姐生得如此傾城絕色,他在宮中侍奉兩朝都沒有見過如此佳人,也許皇帝會因為這個皇后放下與凌家的前嫌也說不定。

  凌雪薇半垂著臉,手上的詔書已被身邊的侍女小心地接去。片刻後她臉上淡淡的落寂換成了溫和的淺笑:「王公公,用杯茶吧。」

  「老奴多謝娘娘恩典,只是還要趕回去復命,就不多留了。禮教嬤嬤稍後便到,吉期已定在三月後,望娘娘好好準備。」王德福一臉的恭敬。

  「多謝公公。」凌雪薇說著從皓月手上拿過一隻貢緞錦囊遞到王德福面前:「公公辛苦了。」

  因是已得到的消息,王德福回宮的車馬剛啟,凌府便響起鼓樂聲和鞭炮噼里啪啦作響的聲音,又掛出大紅色燈籠,映得滿府煌煌如在夢中。

  凌雪薇走出門去,只見闔家大小全立在門前,凌相與其他人面上看不出悲喜,雖笑若春風,但眼中卻分明閃著淚花見她出來,所有人齊齊地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喊:「臣連同家眷參見娘娘。」

  凌雪薇眼前一熱,淚又止不住掉落。

  「爹爹······」她上前去扶起凌相:「爹爹······」便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因是立為皇后,自然十分尊貴。下詔之日起凌雪薇所居「冬雪霏萋」便被宮中派來的護軍守衛起來,除幾個禮教嬤嬤外,宮裡並沒有派其他太監宮女來服侍,倒也有些出乎意料。後皇帝恩典又下,凌雪薇可帶侍女一人進宮侍奉,這自然是天大的特例,一時讓人摸不清皇帝真實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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