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解圍(2)
2023-12-20 02:36:04 作者: 藍色獅
「丫頭,你盼他點好行不行?」丐叔邊綑紮醫包邊道,「我看他全須全尾的,睡得還挺香,挺好,沒事。」
「你懂什麼,他臉白像紙一樣,哪裡好!」今夏急了。
示意丐叔莫開口,沈夫人柔聲安慰今夏道:「胳膊上是被火銃所傷,好在彈片已經取出來了,傷口處理得也很妥當,並未化膿。只是估計他這兩日一直在馬背上,傷口難以癒合,只要接下來好好休養就沒事了。」
「可他怎麼會暈過去?」今夏仍是不安,「你替他處理傷口,那麼疼他也不醒。」
「累了當然要睡,等他養好精神,自然就醒了。」
「他,真的只是睡著了?」
沈夫人無奈笑道:「是,他睡著了,難道你還得非得把他喚起來才甘心。」
聽她言之鑿鑿,今夏這才稍稍安心,在床邊坐下:「我守著他,萬一有事,我就趕緊去喚您。」
雖說此舉著實多餘,但她橫豎也不會放心,倒不如就讓她守著。沈夫人點了點頭,與丐叔出了屋子。
「這孩子,對我這孫子也太上心了。」丐叔邊行邊搖頭嘆道。
沈夫人秀眉微蹙,思量道:「你也知曉陸繹的身份,原本我也不願她與他行得近,擔心陸繹對她不是用真心,但此番看來,他對今夏,還真是上心。否則也不會帶著傷趕這麼遠的路來,想必是聽說了倭寇攻打新河城一事,生怕她有危險。」
丐叔怔了下:「你不是不喜朝廷之人麼?」
「是,我是不喜歡,簡直是深惡痛絕。」沈夫人嘆了口氣,「但今夏與我不同,陸繹的身份正好能護著她,娶她為妻也好,納作妾室也罷……」
「等等等等,那丫頭哪裡是個當妾室的料。」
「是不是那塊料另說,她總得有個堅實些的靠山,便是他日東窗事發……」
「什麼東窗事發?」丐叔轉頭看她。
沈夫人搖搖頭,不肯再說下去了。
陸繹醒來時,看見暖暖的夕陽照在紗窗上,些許餘暉透進來,把今夏的髮絲綴得閃閃發亮……
她就伏在他的床邊,偏著頭,手握著他的手,動也不動,睡得比他還沉幾分。
這幕,陸繹靜靜地看著許久,直至夕陽西下,最後一抹餘暉也從屋中消失,他仍留戀地看著她難得沉靜的眉眼。
有人輕輕推開門進來,是楊岳。
「今夏,過來吃點東西。」他先將手中托盤放到桌上,又取了火石燃起油燈,看見陸繹時楞了楞,繼而笑道,「陸大人,您醒了!」
陸繹想撐起身子,無奈手被今夏握著,只得微微欠起身,示意楊岳莫要驚擾她。
「睡著了?」楊岳歪頭來看,見今夏果然睡著了,悄聲道,「陸大人,要不您吃點,您都躺了整整一日,該餓了吧?」
陸繹搖頭,輕聲問楊岳:「她是不是累著了?」
楊岳笑了笑,道:「倭寇到了之後她就沒睡過,您暈過去又把她嚇得不輕,一直守在這裡不肯動窩。岑大人幾番想替換她,叫她回去歇著,她就是不肯。沒想到,她自己倒睡著了,想是熬不住困勁兒了。」
隱隱聽見聲音,今夏不適地挪了挪身子,抬頭就先去看陸繹,見他也正睜著眼看自己,頓時清醒了一大半,喜道:「你醒了!身上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馬上把我姨叫來……」
「我很好,你不用忙。」
「真的沒事麼?」
今夏就著燈光細瞅他的臉色,相較之前已恢復了些許血色,仍是不放心地探探他額頭,又替他把了把脈。
「沒發燒,脈搏平穩……你把舌頭再伸出來給我瞧瞧吧。」
陸繹一直乖乖由著她擺布,聞言,就把舌頭伸給她看,稱得上是百依百順。
「我說夏爺,你別折騰了,讓陸大人趕緊吃點東西是正經。」楊岳在旁都有點看不下去。
今夏如夢初醒,跳起來道:「對,你肯定餓了吧,趕緊吃點東西……大楊,你煮了什麼?」
「魚粥。」
僅僅聽到一個魚字,今夏就頗痛苦地皺了皺眉頭:「那些魚還沒吃完?」
「早呢,醃了好幾條,回頭炸了吃。」
陸繹起身,接過楊岳遞來的外袍披上,趿了鞋下地,行到桌旁,笑問道:「怎得,我不在這陣子,你們發財了,天天大魚大肉?」
今夏替他盛了碗粥,邊吹邊抱怨道:「哪裡有肉,就只有魚。這些日子我們天天吃魚,走路上貓都盯著瞧。」
「這裡是何處?」
陸繹看著屋子收拾得頗為雅致,並不像官驛或是客棧。
「這是淳于家的別院,淳于老爺逃難去了,管事徐伯把這處別院讓我們先住著……此事說來話長,你先吃著,我慢慢告訴你。」
就這樣,陸繹邊吃著,邊聽今夏嘰嘰呱呱把這一路的事情統統都講了一遍。她原就聲音清脆,口齒又甚是伶俐,這些事情教她說得有聲有色,比茶樓裡頭說書的還要精彩幾分。
聽罷,陸繹想著她竟然經歷那麼多危險,心下不由暗暗後怕,皺眉道:「早知如此,我該和你們一道來新河城才對。」
「你呢?我聽說岑港一直攻不下,聖上下旨撤了俞將軍的職務。」今夏頓了頓,不滿道,「還有人在背後嚼舌根,說俞將軍被撤職,因為你去了,向聖上告了他的黑狀。」
旁人會這麼想,陸繹並不奇怪,澀然一笑道:「岑港已經大捷了,聖上應該很快就會恢復俞將軍的職務。」
「岑港大捷?太好了!」今夏想著,嘆口氣道,「汪直說,他死之後,兩浙必定大亂十年,看來一點不錯。現下原本在他麾下的倭寇分崩瓦解,變成十幾股,甚至幾十股倭寇勢力,在沿海各處鬧騰。那個渡口的難民……我還從未見過那種景象,總覺得兩浙亂得像一窩粥。若這時候撤換兩浙總督,恐怕是亂上加亂吧?」
陸繹嘆道:「不僅如此,胡宗憲手下頗有幾員大將,如俞大猷、戚繼光等人,都是抗倭多年經驗豐富的將軍。若他被撤換,恐怕連這幾位將軍也要調配走人。」
「這是為何?」今夏不解。
「一朝天子一朝臣,何況只是兩浙總督,被胡宗憲重用的人,必定是下一任兩浙總督忌諱的人。除非這些將軍在朝中有過硬的靠山,才能保住職位,繼續留在兩浙建功立業。」
陸繹終於想明白了,為何嚴世蕃如此肯定他會幫胡宗憲。只因保住胡宗憲,就是保住他手下這些抗倭將軍,保住了這些將軍,兩浙才不至於被倭寇侵擾,以致生靈塗炭。
眼下朝中,在嚴世蕃的操縱下,彈劾胡宗憲的摺子不計其數,何況兩浙倭亂有愈演愈烈之勢,處置胡宗憲只在聖上轉念之間。即便他上摺子為胡宗憲開脫,恐怕也抵不過那些潮水般彈劾的摺子,無法力挽狂瀾。
更不消說,只要替胡宗憲開脫,就會立即被嚴世蕃捉住把柄。
這樣的棋局究竟該如何應對?陸繹深顰起眉頭。
今夏支肘托腮,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懊惱道:「聖上若像看重嚴嵩那般,對胡宗憲也如此看重,任憑旁人說什麼,估摸也捨不得撤胡宗憲的職。」
聞言,陸繹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了什麼,緊握了她的手道:「你再說一遍。」
今夏渾然不覺自己的話有何用處,但還是重複道:「我是說,聖上若對胡宗憲就像對嚴嵩那般,愛都愛不過來就好了,哪裡會捨得撤他的職務。」
「對!就是這話。」陸繹喜道。
今夏莫名其妙道:「這話也只能說說,抵不上用處的。」
陸繹朝她笑道:「不,你說得很對,只要讓聖上對胡宗憲好感倍增,縱然彈劾再多些,也動不了胡宗憲兩浙總督的位置。」
長久以來,陸繹內心深處都以嚴世蕃為敵,而嚴世蕃最擅謀劃,設下的步驟如棋局般撲朔迷離,他只得步步為營,謹慎小心。今夏無意中的一句話,卻點醒了他,在此事上,他無須去想嚴世蕃究竟還有多少後招,因為能決定一切的只有一人,就是高高在上的聖上。
說起來,這是朝廷的悲哀,但聖上的個人喜好的的確確左右著大明朝。
嚴世蕃所布下的這盤棋,他不下了。撥開棋局的迷霧,直接擒住能夠決定一切的人,才是最好的法子。
今夏仍是不解:「聖上在京城,胡宗憲在兩浙,連見都見不著,朝中還儘是彈劾他的人,你怎麼讓聖上對他好感倍增?」
陸繹微微一笑:「聖上也只是個人,是人就有喜好。何況在他身上打主意,比起對付嚴世蕃,還是輕鬆些。」
「你有法子了?」
「會有的。」
在陸繹再三催促下,今夏才回房去歇息。她走後,岑壽方才進來,將離開杭州之後的事情對陸繹作了稟報,所說之事與今夏說的大概相同。
「卑職弄丟銀兩,也未照顧好淳于姑娘,請大公子責罰。」岑壽單膝跪地,向陸繹請罪。
「兩浙到處都是倭亂,怪不得你,但在渡口,未先將姑娘們送到安全所在,也未安排妥當的人照看,確是你的過錯。」
岑壽也不為自己辯駁,只愧疚道:「是卑職考慮不周,當時以為能夠速戰速決。」
陸繹淡淡道:「罷了,此事我也責任,你們幾個都是顧前不顧後的性子,楊岳倒是沉穩些,可你也未必肯聽他的勸。權且當做教訓,你先起來吧。」
岑壽這才起身,退了出去,在門口遇見端著藥碗的沈夫人。他想接過藥碗送進去,沈夫人卻不讓:「我還得替他把個脈,我來吧。」
不疑有他,岑壽有禮地退開。
見沈夫人端藥進屋,陸繹起身施禮道:「言淵不才,又給前輩添麻煩了。」
示意他坐下,沈夫人將藥碗端給他,微微一笑道:「你不必領我的情,上一遭我是看在陸大哥的面上;這遭我是看在今夏這孩子的面上。你要謝,只管去謝他們,謝不著我。」
陸繹垂目一笑,片刻後抬眼問道:「如此說來,前輩為阿銳療傷,也是看在今夏的面上?」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孩子既然喚我一聲姨,我自然得對她好一些。」沈夫人頓了頓,然後才問道,「陸大人,此番你帶傷趕路,也是因為記掛她的安危吧?」
陸繹自幼情感內斂,除了對今夏之外,在其他人面前並不願表露,當下只是輕輕巧巧打了個太極,笑道:「戚將軍帶兵出征,新河城內兵力空虛,城中百姓無力抵擋,確是叫人不放心。」
見他不肯正面回答,沈夫人倒也不惱,似閒話家常般地單刀直入道:「我看今夏對你著緊得很,所以有些事我不得不多問一句。以她的身份,想要嫁入陸家怕是不易吧?」
倒未想到沈夫人問得這般乾脆,陸繹笑道:「前輩的意思是?」
「你想沒想過要娶她?」沈夫人接著問。
陸繹微微一怔,繼而笑道:「今夏這聲果然不是白喚的,在杭州時,她就曾告訴我,您待她比親娘還上心幾分。怎得,現下連終身大事您都開始為她打算了!」
論起打太極,沈夫人雖然年長於陸繹,但卻比不得他久居官場,擅長此道。
沈夫人眉頭微微一皺,待要再開口,卻被陸繹搶先問了一句。
「對了,不知前輩可聽說過俞大猷俞將軍?」
聞言,沈夫人一怔,俞大猷是福建泉州人,在泉州也算是小有名氣,若說自己不認得,未免太假,但若說認得,又只怕……
「認不認得,前輩也要思量這麼久?未免太過謹慎了吧。」
「似略有耳聞,只是久遠了些,有點記不清了。」
「俞將軍拜在李良欽門下,我聽說李良欽一共收了兩名弟子,除了俞將軍之外,還有一人是他的關門弟子。」陸繹一直留意著她的神情,「聽說此人還是你們林家的遠房親戚,想必前輩也應該認得。」
沈夫人面上波瀾不驚,淡淡道:「想當年,我們林家在泉州也算是大戶人家,來認親的人多了,還有些遠房的親戚不過是偶然連的宗,我哪裡能都認得。」
她這話說的滴水不漏,但陸繹卻偏偏從中聽出了她的欲蓋彌彰。
「前輩連此人是誰都不問一句,怎得就說不認得呢。」陸繹道。
「……此人是誰?」
「他姓楊,單名一個立字,聽說後來進了京,把名也改了。」陸繹盯住她,緩聲道,前輩,您好好想想,可想得起此人來?」
沈夫人答得飛快:「我想不起來了。」
陸繹將她望著,並不隱藏目光中的探究,足足過了好半晌,才收回目光,輕鬆笑道:「我想起來了,在杭州時,今夏曾提過前輩說楊程萬這個名字很是熟悉,像一位故人的名字。」
已經被他逼至此處,沈夫人不知曉陸繹究竟查出了多少,若他只是在套自己的話,自己萬不能中了他的圈套。眼下就算是算是承認,也不能讓他抓到什麼把柄。
「是,只是聽著名字覺得有幾分耳熟。」
「那就巧了,楊立進京後所改的名字就是楊程萬,前輩既說是故人,又怎得會想不起他呢。」
沈夫人故作驚訝:「這麼巧,會不會是同名同姓?」
「那我就不知曉了。」陸繹嘆道,「可惜了,那時楊捕頭也在揚州,若您二人能見上一面就好了。」
「是啊,真可惜。」沈夫人故作鎮定,微微笑著,把藥碗推過去,「陸大人,藥快冷了,你還是先把藥喝了。你傷勢未愈,要多多靜心歇息才對,這些傷神的事少操心。」最後一句話顯然意有所指。
「多謝前輩關心,言淵記著就是。」
也不等他喝過藥,更別提把脈,沈夫人連托盤都未拿就出了門,徑直回到自己的屋內。
屋內,丐叔正拿著一束艾草到處熏蚊蟲,每個角落都熏了熏,連床底下都未放過。見沈夫人進門時臉色不對,他詫異問道:「怎麼了?」
「我方才去了你乖孫兒那裡,想問他有沒有娶今夏的打算。」想起與陸繹的對話,沈夫人長吐口氣,還覺得累得慌。
「然後呢?他說娶還是不娶?」
「他壓根就沒回答我的話,反過來還來套我的話。」沈夫人沒好氣道,「錦衣衛!真是沒有一個善茬。」
「他敢套你的話?!反了他!」丐叔義憤填膺,「論輩分,他還應該喚你一聲奶奶呢。我現下就去把他拎過來。」
沈夫人拿眼睇他,嗔怪道:「誰是他奶奶,我有那麼老么?」
「沒有沒有,當然沒有!」丐叔開始擼袖子。「說吧,要他負荊請罪,還是磕頭認錯?」
「你別鬧了,我正發愁呢。」沈夫人把他擼上去袖子又給撣下來,顰眉道,「沒想到這次他去岑港,居然歪打正著,叫他查出了楊程萬的底細。我真擔心,他再查下去,說不定就把當年的事翻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