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涉險(3)

2023-12-20 02:36:04 作者: 藍色獅
  「不要他們會用,能拿就行了!」戚夫人道。

  「拿著能頂什麼事!」謝霄連連搖頭,「不會使的,給他一把刀和給他一根棒槌沒什麼兩樣,到頭來還是白白送死。」

  岑壽亦是眉頭緊皺:「夫人,不如還是想想如何將人轉移出城?」

  「來不及!城中多是老弱婦孺,車馬也不夠,光靠徒步,根本逃不了多遠。」戚夫人道,「守城等待援軍,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守城?」滿地兵刃,甚至還有長霉生鏽的,今夏覺得此事著實過於艱難,「夫人,恕我直言,靠這些守城可不成。」

  戚夫人面上波瀾不驚:「我知道,兵力懸殊太大,所以只能擺一出空城計。」

  「空城計!」

  岑壽與謝霄同時一楞,今夏也怔住。

  戚夫人道:「眼下城中的倭寇已經被我們所抓,城外的倭寇對城中狀況並不清楚,城裡留了多少駐軍,兵力如何,他們根本不知情。只要有足夠多的兵士站在城牆之上,他們就會認為城中駐軍甚多,不敢輕易攻打。」

  「可是就靠這些兵刃……」今夏看那些兵刃直皺眉頭,「會露馬腳的,夫人。」

  戚夫人盯了地上的兵刃,片刻之後,果斷道:「上軍械庫拿兵刃!」

  軍械庫,是戚家軍存放兵器所在、除了刀槍劍戟之外,還有火器。此處是兵家重地,只有持有將軍令牌者才能命守衛開啟庫門。守軍械庫的守衛頭領老聶,在戚將軍麾下多年,做事一絲不苟,只認戚將軍一人,就算是胡宗憲來叫他開庫門,他都能面不改色地要求看戚將軍令牌。

  此時,面對戚夫人的要求,老聶先施了一禮,然後才公事公辦道:「夫人,開啟軍械庫,必須要持有將軍令牌,您是知曉的。」

  戚夫人自然知曉,當下好言好語道:「將軍走時匆忙,並未將令牌留下,況且他也未料到倭寇會來攻打新河城。眼下形勢危急,你且打開庫房,一切責任由我承擔。」

  老聶不急不緩,拱手有禮道:「夫人此言差異,將軍將軍械庫交給我,要我老聶嚴格看守,不容有失。無論任何人,若無令牌在手,老聶我就絕不能讓開半步。」

  在石階下聽著,今夏與謝霄耳語道:「都火燒眉毛了,這老傢伙怎得這麼迂?」

  謝霄皺眉頭道:「要我說,和他費什麼話,上前直接撂倒是正經。」

  老聶耳力甚好,聽見石階下謝霄的話,再看今夏、謝霄和岑壽等人皆眼生得很,冷哼道:「夫人,容老聶多說一句,這些人來路不明,又不是我戚家軍的人。夫人莫聽了他們的慫恿,就貿然行事。」

  戚夫人念在他是戚將軍跟前的老人,雖然滿心焦灼,但此前仍客客氣氣地與他說話,都是看在戚將軍的面子上,眼下見他倒還倚老賣老教訓起自己來,不由惱道:「我做事自然有我的分寸,什麼叫做聽他人慫恿。倭寇很快就要兵臨城下,你趕緊把庫房打開,我需要兵器迎敵。」

  老聶卻是分毫不讓,硬梆梆道:「沒有將軍令牌,恕難從命!」

  「你……」戚夫人向前邁了一步,秀目含怒,「你到底開是不開?!」

  「恕難從命!」

  下一刻,戚夫人已出手,掌法妙曼,如穿花燕子,老聶壓根還未看清就被重重地拍倒在地。其他守衛大驚失色,正欲衝上前來,便聽戚夫人大聲喝道:「我倒要看看,何人膽敢上前!何人膽敢上前?!」

  她站在庫房前,睥睨眾人,連問兩聲,一聲重似一聲,威儀天生,竟無人敢上前。

  老聶腿腳吃疼,扶著庫門,勉強站起來,指著戚夫人道:「你……你這個女人竟然……」

  戚夫人面如寒冰,打斷他的話:「倭寇即將兵臨城下,新河城危在旦夕,你算是個什麼東西,迂腐之極,膽敢阻攔我取軍械對敵!快些打開庫門!等戚繼光回來,讓他只管來找我!」

  沒想到她竟然敢對將軍直呼其名,老聶被她氣勢所懾,再不再多言,顫顫巍巍站起身,取出鑰匙,打開了軍械庫的大門。

  這一通熱鬧看下來,今夏對戚夫人那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讚嘆道:「夫人可真是條漢子!」

  這話聽著彆扭,謝霄瞥了她一眼:「是誇人麼?」

  今夏不理他,竄上前隨戚夫人進軍械庫。

  軍械庫中能用的軍械還真不少,從藤牌、刀、槍、劍、戟、弓箭再到各色火器都有。戚夫人命人將唯一的一門大銃拖上城牆,然後將剩下的二、三十把火銃分發給親兵,但凡領到火筒者,都得上城牆去。

  今夏用不慣火器,挑了弓箭,把箭筒也背上。

  謝霄和岑壽都用之前從董三處收繳的三眼火銃,沒忘記給楊岳也留一把。

  剩下的大刀、狼筅、長槍等等,戚夫人清點過後,命人盡數抬至東城門下。待子時,城中六十歲以下男子在城門下聚合,她再從中挑選年富力強者,發放軍械,當即就要他們盡數上城牆,嚴陣以待。

  今夏等人抽空回去了一趟,楊岳已經將其他人安置妥當,正在別院等著他們。

  「空城計!」聽到此計,楊岳也吃了一驚,「這可不是說書,她不是諸葛亮,倭寇也不是司馬懿呀。」

  「行不行也只能這樣了,倭寇已經在二十里外,估摸天沒亮就該到了。這滿城的老弱婦孺,你讓他們往哪逃。」

  今夏一點不浪費地把先前煮好的酒釀丸子撈出來,盛了四碗,分給他們。

  「你還吃得下?」謝霄雖這麼說,仍是接了過來。

  「哥哥,保不齊這就是最後一頓了。」今夏催促他快吃,把另一碗推給岑壽。

  聞言,岑壽楞了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今夏沒有說錯,若是倭寇看穿戚夫人的空城計,直接攻城,以城內的防禦狀況連天亮都撐不到,到時候……

  「袁姑娘,待會你去找淳于姑娘,照顧好她。」岑壽沉聲道,「在杭州城,大公子特地吩咐過,要我照顧好你們二人。」

  聽出他的意思,今夏抬眼瞥他,沒吭聲。

  楊岳也接話道:「今夏,眼下這狀況比不得往日,不是捉賊那種小打小鬧,你畢竟是個姑娘家,待會我領你去淳于家的地窖……」

  今夏皺眉打斷他:「大楊,怎得連你也說這等話,我就不愛聽什麼畢竟是個姑娘家。你看看現下城牆上站是誰?是戚夫人!」

  「戚夫人是總兵之女,正所謂虎父無犬女,你可莫拿自己跟人家比。」楊岳道,「你若有事,爹爹那裡我怎生交代。」

  「眼下狀況非比尋常,就算頭兒在這裡,也不會攔我。我若像淳于姑娘那般手無縛雞之力也就罷了,我也不給你們添麻煩,可我既然會些功夫,又是公中之人,你怎得能叫我在這當頭上做縮頭烏龜呢。」

  話說完,她三口兩口吃淨酒釀丸子,氣鼓鼓地把碗一撂,徑直走了。

  謝霄嘖嘖道:「這丫頭脾氣還挺大!」

  楊岳搖頭,嘆道:「脾氣大有什麼用,本事大才行。」

  岑壽吃完自己那碗,面不改色道:「好在她本事不大,等倭寇一攻城,就把她打暈了扛回去。」

  想不到這話竟是由他口中說出來,謝霄瞥了他一眼:「你把她扛回來?」

  「我打暈她,你扛。」

  子夜時分,新河城的城牆之上已經密密匝匝地站滿了人,數十支火把熊熊燃燒著,火光映著刀背上,映在火銃筒上,映在一張張繃得緊緊的臉上。

  除了喘氣聲,和火把燃燒時的烈烈聲,聽不見其他聲響。每個人的雙目都望向城前的沉沉夜色之中,恨不得能用目光將夜幕燃燒殆盡,好看清倭寇的行蹤。

  今夏抱著弓箭,背靠城牆而坐,合目休息,腦子卻是瘋狂地運轉著,倭寇兵臨城下後的種種可能性在她腦海中上演……

  最好的狀況自然是援軍在倭寇進攻之前趕到,那就皆大歡喜,可以回家睡覺去了。最壞的狀況是倭寇未被空城計所惑,強勢攻城,那麼也不用再多想,只剩下拼死一戰這條路而已。最後還剩下一種狀況——倭寇暫時被空城計所惑,但又不相信城中有如此多的守軍,守在城外尋找明軍破綻。

  破綻、破綻……今夏一下子想到青泊河,抱著弓箭跳起來,飛快衝下台階,去尋找戚夫人。

  戚夫人正命人將火器的彈藥盡數抬上城牆,以備倭寇攻城時,以火器震懾之。

  「夫人,青泊河……」今夏拉住她急急道,「倭寇善水性者多,肯定會派人從青泊河潛入城內,打探明軍底細。」

  戚夫人頷首道:「我早就料到,已經讓人在青泊河入城口下了兩道重閘,並且派親兵看守。」

  今夏急急解釋道:「夫人,您沒明白我的意思,他們若派人來查探明軍底細,咱們正好可以將計就計,讓他誤以為城中有大量守軍。」

  「……」戚夫人怔了下,「如何將計就計?」

  今夏附到她耳邊,如此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

  燈火闌珊的街上,人來人往。

  似是上元燈節,兩旁的店鋪里都張燈結彩,掛出各色燈籠。

  陸繹站在街心,環顧四周,直至在人群看見一個小小的女娃。她站在那裡,朝他甜甜地笑,然後轉身朝前走去。

  他身不由己地跟著她往前走,看著她一蹦一跳,輕盈如燕。

  小女娃走到一個大戶人家的門前,手腳並用地爬上門前的石獅子,起勁地用手撥弄著石獅子嘴裡頭叼的石珠……

  他緩緩抬頭,去看這府上的牌匾,赫然一個「夏」字撞入眼中。

  ……

  陸繹驟然睜開雙目,喘息著自夢中醒來。

  「你醒了。」

  藍道行湊過來,眯眼看他,自言自語地嘀咕道:「怎麼看著有點傻?腦袋沒炸出毛病來吧?……我是誰,認得麼?」後一句是在問陸繹。

  陸繹沒搭理他,勉強要撐起身子,藍道行忙幫他坐起來。

  「胳膊中了彈,好在沒傷筋動骨,趁你暈的時候,我已經幫你把彈片都取出來了。」藍道行輕鬆道,末了沒忘記接著問,「……你還認得我麼?」

  陸繹仍舊沒搭理,只問道:「岑港戰況如何?」

  「岑港——」藍道行微微一笑,「大捷了!」

  陸繹頓鬆了口氣,接著問道:「毛海峰呢?」

  「他與部分倭寇突圍逃向柯梅嶺,這岑港之上果然有條密道通向外面,俞將軍已派兵追擊,不足為患。」藍道行道,「倒是你,把俞將軍和王副將嚇得不輕,開始怎麼也找不著你,後來估摸著你被埋在軍火庫的石頭堆裡頭。俞將軍帶著人就去刨石頭堆……」

  正在說話間,俞大猷大步進屋來,看見陸繹已醒,頓時長長鬆了口氣道:「你總算是醒了,這一天一夜的,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對了,腦子沒問題吧?」

  「我很好,哥哥不必擔心。」陸繹道。

  聽他說話清晰,俞大猷這才放心道:「那就好,唉……此番總算是有驚無險,這回為了炸軍火庫,你差點饒上一條命。這份恩情,哥哥我銘記在心。」

  「哥哥若拿我當兄弟,就莫再說這等話。」陸繹笑道,「此番多虧銀絲綿甲,否則即便我避到石門之後,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當時狀況急迫,陸繹觀察軍火庫內,火藥彈藥一箱一箱皆堆放在左側,而大銃和火銃等槍械堆放在右側。所以他用大銃炸向左側的成堆火藥箱,人則避在右側石門之後,石門厚達五、六寸,正是最好的屏障。加上身上的銀絲綿甲,阻擋了飛濺的彈片碎石,故而他雖被聲浪掀暈過去,但並未受重傷。

  王崇古匆匆進屋來,看見陸繹已醒,面上也儘是歡喜:「陸大人,您醒了!」

  陸繹笑著點頭:「有勞掛心了。」

  「將軍這一日都沒怎麼用過吃食,現下陸大人醒了,您也該放心了,好好吃些東西才是。」王崇古朝俞大猷道,「對了,還有岑港一戰的捷報,將軍應快些把摺子寫了,讓人快馬送往京城是正經,多拖一刻又不知要生出什麼事來。」

  俞大猷心知王崇古說得有理,捷報須速速送往京城才是,又皺眉道:「只是跑了毛海峰,只怕聖上也沒甚好話。」

  王崇古嘆了口氣道:「好歹是攻下來了,毛海峰雖然逃走,也只是一隻喪家之犬,不足為患。」

  陸繹接過藍道行遞過來的水,飲了幾口,想到一事,遂道:「哥哥,岑港大捷的請功摺子莫要提我才是。」

  俞大猷不解道:「那怎麼能行,此番若非兄弟你帶人潛入岑港,又冒死炸了軍火庫,我又豈能拿得下岑港。此戰,你當居首功才是。」

  「哥哥此言差矣,此戰得勝,一則是毛海峰氣數已盡,二則是哥哥謀勇雙全,我何功之有。」陸繹笑道。

  「兄弟你……」

  「哥哥你聽我一句,此事我有我的道理,此時卻不便細說。也許來日待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有機會再向哥哥細說原委。」陸繹道。

  俞大猷知錦衣衛身份微妙,既然他如此說,遂不再堅持:「那我就聽兄弟一次。」

  王崇古本要出門去,忽想起一事來,朝俞大猷道:「對了,將軍,此前傳來軍報,說原先往台州匯集的倭寇不知怎得調頭往新河城方向急行去了,殺了戚將軍一個措手不及,也不知戚將軍回防是否還趕得及。」

  「新河城!」陸繹身子猛地往前一探,揪住王崇古的衣袍,急問道,「你方才說,倭寇往新河城方向去了?」

  王崇古不解他為何如此焦急,點頭道:「是,送來的軍報是如此說的。」

  「到底怎麼回事?」俞大猷問道。

  「本來倭寇一直朝寧海聚集,看勢頭是預備攻占台州。戚將軍數日前就已經調動大軍前往寧海,新河城裡只剩下老弱婦孺,等於是一座空城,沒想到倭寇會改道撲向新河城。」王崇古搖頭道,「這些倭寇忒得狡猾了。」

  他說話時,陸繹已經掙紮下地,因身體尚虛弱,險些摔倒,藍道行連忙上前扶住。

  「兄弟,你這是怎麼了?」俞大猷詫異道。

  「哥哥,請為我備一匹快馬!我要馬上趕往新河城。」陸繹順手扯過一旁外袍披上,因牽扯到左臂的傷口而皺了皺眉頭。

  俞大猷本能地拒絕道:「不行,你這個樣子哪裡還能騎馬,上去就得栽下來。是不是你有要緊的人在新河城?我派人替你去。」

  陸繹連連搖頭:「不行,我不放心,我一定得自己去!」說話間,他已經站了起來,雖然身子有點晃,但語氣卻是無比堅持。

  「陸大人,新河城中有甚多戚家軍的軍中家屬,戚家軍那怕是不吃不睡也會趕著回防,不會讓倭寇攻下新河城的。」王崇古也幫著勸道,「再說你一人回去,也抵不了什麼用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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