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提防(3)
2023-12-20 02:36:04 作者: 藍色獅
不出今夏所料,對於她去浙江一事,楊程萬很是不快,重重責備她為何不事先與自己商量就擅自答應陸繹。
「你娘接連來信,就是要你趕緊回去,那邊親事已經談妥當,你這樣讓我向你娘如何交代?」楊程萬道。
我就是不想成親才不願回去!今夏暗地裡吐吐舌頭,面上只做為難狀:「我都已經應承陸大人了,再說,咱們現在借調到北鎮撫司,陸大人現下就是咱們頂頭上司,他開了口哪裡還有我說不的餘地。」
「我明明和他說過,你親事已定,要回京成親,他怎麼……」楊程萬皺緊眉頭。
「他……肯定是公事為重,哪裡會考慮這些小事。」
今夏替陸繹辯解道。
「再說,浙江倭寇鬧得凶,萬一有個閃失……」楊程萬轉向楊岳,吩咐道,「你跟著夏兒去,把她看緊了!」
楊岳猶豫道:「可是爹爹你的腿……我怎麼能放心呢。」
「我都快好了,有什麼可不放心的。」楊程萬頗擔憂地看著今夏,「倒是她,你一定要把她盯牢了,別毛毛躁躁地出什麼事。」
今夏總覺得頭兒話裡有話,忍不住問道:「頭兒,之前我獨自出門辦差也是常有的事兒,怎得這回您這麼不放心?您到底在擔心什麼?」
楊岳也覺得他似有點小題大作:「是啊,爹爹,她跟著陸大人呢,又不是一個人辦差,不會有什麼事的。」
「正是因為……」楊程萬盯著他們的目光就像看著兩個二傻子,頓了一瞬,深吸口氣才接著道,「你們以為陸大人是什麼善茬,好伺候的麼!若是惹惱了他,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今夏沒敢接話,心裡默默地想:一桌子蘿蔔陸大人也照樣吃得津津有味,倒是挺好伺候的。頭兒這麼不待見陸繹,會不會和陸炳有關?莫非當年頭兒還是錦衣衛時,與陸炳有隙?
「孩兒明白了。」楊岳習慣性地點頭稱是。
今夏趕忙做恭順狀:「我也明白了。」
楊程萬扶了扶額頭,自言自語地低語道:「若真能明白就好了……夏兒,你回去吧,好好想想怎麼給你娘回信。」
「哦。」
今夏應著就朝外走,楊岳本也要出去,卻被爹爹喚住。
聽見外間今夏的腳步聲漸遠,楊程萬才對楊岳沉聲道:「知道為何我一定要你跟夏兒一塊兒去麼?」
楊岳點點頭,老實道:「看著她別闖禍,若有危險地兒也不讓她去。」
「不僅如此,」楊程萬道,「最要緊的是,莫讓她和陸繹太接近。」
楞了片刻之後,楊岳恍然大悟:「爹爹,您是擔心陸大人對她……不可能,陸大人是何等身份,怎麼可能對她用強。」
楊程萬干瞪著楊岳,覺得這兒子傻得像撿來的:「我是擔心夏兒口沒遮攔,還有你也是!對陸大人,要恭敬,除了恭敬還是恭敬,明白什麼意思麼?」
「……」楊岳覺得爹爹說話愈發雲山霧繞,「您到底想說什麼?」
「恭是恭而有禮,敬是敬而遠之。」楊程萬重重道,「牢牢記著這句話!看緊夏兒。」
楊岳點頭如雞啄米。
「對了,爹爹,謝家兄弟又提讓您去謝家養病的事,說是與謝叔一處作伴,彼此都不寂寞。」
楊程萬思量片刻,還是搖頭道:「我終是個外人,住別人家中多有打擾,算了吧。」
殊不料次日,謝家派來一頂大轎,幾名轎夫皆是彪形大漢,在謝霄吩咐下,徑直將楊程萬抬上轎子。楊程萬苦笑不得,拗不過他一番好意,便不再堅持。
過了一日,聖上的諭令就到了。
劉相左及其下屬皆有嘉獎,陸繹升為從五品鎮撫。
又過一日,又有諭令,將陸繹升為正四品僉事,前往浙江巡視。
短短兩日之內,他竟然連升三級,前來道賀的揚州大小官員差點把官驛的門檻都踩爛了,可惜只有驛卒招待茶水,壓根見不到陸繹。
今夏這幾日倒有大半功夫是在替陸繹退還大小官員所送禮品,在陸繹篩選過後,哪些人的禮品可以收哪些人的禮品不能收,一一地給人退回去,整個揚州城她趕著馬車繞來繞去,估摸著馬的腿肚子都快抽筋了。
剛過晌午,她緊趕慢趕,惦記著飯點趕回來,剛剛停好馬車,進官驛後院角門,就又被人復拉上馬車。
「大人?怎麼了?」她看著陸繹,奇道。
「上次沈夫人給你的藥,你帶著麼?」陸繹先進了馬車,放下車簾後才低聲問她。
今夏點點頭。
「出城西,我帶你去見一個人。」他道。
「誰?」
「到了你就知曉。」
今夏楞了楞,遂不再多問,駕車根據他的吩咐往城西駛去,最後停在了那片鬱鬱蔥蔥的竹林之外。
穿過這片竹林正是沈夫人的住所,她詫異地想:莫不是沈夫人她回來了?
跟著陸繹往竹林裡面行去,也不知沈夫人走時用了什麼法子,原先竹林中的那些蛇已少了許多,偶爾見到一兩條,也是意趣闌珊地盤在高處,壓根就不理會底下的行人。
直進到竹林深處,陸繹徑直進了沈夫人的屋子。
今夏跟在其後,見屋內仍是空蕩蕩的,顯然沈夫人並未回來,直行到裡間,才看見竹床上躺著一人,面目不清,待她近前細看,不禁吃了一驚。
「他、他……他是阿銳?」
陸繹面沉如水,點了點頭。
今夏不可置信道:「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眼前,躺在竹床上的阿銳蓋了件陸繹的外袍,光看面部便有多處傷痕,已經紅腫潰爛,若非今夏尚從細微處辨認,壓根看不出他是阿銳。
今夏稍稍掀起一點外袍,阿銳身上也有多處傷口,皆與面部傷口一樣潰爛,雖然已經清洗過,但仍甚是可怖,令人難以直視。她皺緊眉頭,蹲下身子仔細檢驗那些傷口,發現傷口都不深,沒有任何致命傷,最重要的是傷口處有毒。
傷他的人簡直是在故意戲弄他,在他身上劃滿刀口,卻無一刀取他性命,存心是要他慢慢傷口潰爛,受盡折磨而死。
「這是東洋人袖裡劍上的毒,和大人你前番時候所中的毒一樣,只是這麼多傷口……莫非他是遇上仇家了?」今夏費解,從懷中掏出沈夫人留下來的藥,正想給他上藥,卻被陸繹攔住。
「我來。」他接過藥去,「沈夫人是說這藥內服外敷,對吧?」
今夏點點頭:「對。」
「你去燒點水。」
陸繹將她打發出去,才掀開外袍,給阿銳上藥,其間阿銳一直處於昏迷之中。待今夏燒好水進來時,阿銳身上的傷已經盡數上過藥。今夏把藥丸在溫水中化了,用小木勺一點一點地餵他喝下去。
能做的都做完,今夏長呼口氣,問陸繹道:「大人,究竟是怎麼回事?」
陸繹眉間深皺:「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是這樣了。」
「莫非這附近還有東洋人?上次沒剿清?」今夏猜度,「可憑阿銳的功夫,若只有一兩名東洋人,不該被傷成這樣……大人,你說你找到他,你一直在找他麼?」
在某些事上她實在是非常敏銳,而在某些事上又遲鈍得驚人,陸繹望向她,實話實說道:「我和他談過一次,之後我以為他很快就會來找我,但他一直沒有來,然後我聽說上官曦也在找他……」
今夏望了眼阿銳,轉向陸繹:「和他談什麼?」
陸繹卻不願再多說:「我猜測,是嚴世蕃發覺了什麼,對他下了手。只是我不明白,嚴世蕃怎麼會有東洋人的毒?」
「他,和東洋人有勾結?」今夏駭然,「勾結倭寇,他的膽子也忒肥了吧!」
陸繹默然不語,盯著竹床上昏迷不醒的阿銳,一切都要等到他醒了才能有答案。
今夏支肘托腮,也看著阿銳,忽得想起一事:「大人,咱們明日就動身去浙江,他怎麼辦?」
「帶走。」
陸繹早已想過,雖說嚴世蕃已離開揚州,但揚州仍有他的耳目,阿銳斷然不能留在此地,只能帶他走。具體安排他也已考慮妥當:「明日你雇兩輛馬車,其中一輛專門裝那些禮品,命楊岳押車,到時候就讓阿銳藏在這輛車中。」
今夏頓時明白了,車中有眾多禮品,丟一件也是個麻煩事,閒雜人等為了避嫌是不會靠近馬車的,加上有楊岳押車,更加妥當。
「他……傷得這麼重,死了怎麼辦?」阿銳身上臉上密密匝匝足有上百道傷口,遠遠超出此前陸繹的傷,今夏擔心他熬不過去。
陸繹沉默了良久,才低低道:「他心裡有仇人,這樣的人,命總是要硬幾分。他的心裡還有意中人,惦記著她,他就捨不得去死。」
今夏聽著,看著陸繹的側面,突然很想問他:那麼,大人你的心裡有什麼?
這個問題在她唇舌間繞了繞,終是礙於身份有別,不敢造次,沒有問出口。
守著阿銳直到傍晚時分,也不見他有什麼起色,今夏心中有些焦急,因今夜謝百里專門為她和楊岳備下踐行宴,若是她不去,拂了謝百里的好意,著實不妥。今夏躊躇再三,不得不向陸繹說明緣故。
「他要替你踐行?」陸繹斜靠在竹椅上,微微挑眉,「怎得,真把你當兒媳婦了?」
「怎麼可能,他就是看在頭兒的面上。」今夏總覺得陸繹語氣怪怪的,又說不出到底哪裡古怪。
陸繹也不看她,自顧自繼續道:「說不定他放心不下,想讓謝霄陪著你走一趟,這才是他真正用意。楊前輩大概也求之不得吧。」
「怎麼可能……」
「未必不可能……」陸繹哼了一聲,瞥她,「這兩樁親事,你到底挑哪家?」
「哪家我也沒打算挑呀,謝霄這邊我都跟他說明白了。」今夏忙道。
「這種事,你能說得明白才怪。」他沒好氣道。
「真的,真的說明白了。」眼看天色暗沉下來,今夏估摸快趕不上開席,心裡著實急得很,「大人,我能去了麼?回頭我多帶點吃的給你,好吧?你愛吃什麼?」
「你看著辦吧。」
陸繹愛理不理,擺手讓她走。
這夜,謝府的情形是今夏始料未及的。
前幾日在醫館被今夏明確拒絕了親事,謝霄初始委實有點鬱悶。他原本覺得與今夏性情相投,後來今夏在船上為了讓他救走沙修竹還挨了一刀,使他大為感動,便覺得自己應該將她保護周全才對。被今夏回絕之後,面子上有些過不去,但轉念一想便是不當夫妻,便是把她當成自家妹妹一般,也可照樣地與她說說笑笑,也沒什麼不好,遂釋然。
原本,謝百里只是想設個家宴,算是給今夏和楊岳踐行,可沒想到晌午時分謝霄收到了一封信,一封來自師門的信。
謝霄與上官曦師出同門,是南少林寺俗家弟子。眼下浙江倭寇橫行,民不聊生,直浙總督胡宗憲上山拜見了少林寺方丈,方丈遣弟子下山保護百姓,俗稱少林僧兵。與此同時,方丈書信給眾位少林俗家弟子,請他們前來浙江相助,共抗倭寇。
此書信一到,謝霄一看就坐不住了,連忙喚來上官曦,把書信遞給她看。
上官曦看罷,什麼都不說,只問道:「老爺子知曉了麼?」
謝霄煩惱地皺皺眉頭:「我就是想先找你商量這事,我剛回來沒多久,老爺子肯定不答應;你又是堂主,幫務也放不下,老爺子更不會不答應了。」
「不管怎樣,去還是不去,都得讓老爺子知曉。」上官曦朝他道,「像三年前的不告而別,你以為老爺子還受得了第二次麼?」
「……我知道了。」謝霄明白她的意思,「我去找老爺子。」
謝百里看過信,一直沉著臉,未有任何表態,只吩咐家僕去將上官曦的爹爹上官元龍請到府中來。上官元龍一來便進了老爺子的內室,門關得緊緊的,不知在商量什麼。
兩個小輩不知長輩葫蘆里究竟賣什麼藥,只能在外間花廳中等候。上官曦倒罷了,謝霄卻是坐立難安。
「早知就不該聽你的,你瞧,把你爹爹也叫來了。」他煩惱道,「他們倆在一塊兒,肯定想著怎麼把咱們看得牢牢的,最好栓在他們褲腰帶上,哪裡也別去,這樣他們最省心。」
正巧楊岳扶著楊程萬也來到花廳,聽見謝霄抱怨,楊程萬問明緣故之後,長嘆口氣。
「楊叔,您為何嘆氣?」上官曦問道。
楊程萬看著他們,又看了眼楊岳,苦笑道:「可憐天下父母心,你們現下還年輕,又怎麼會懂,等將來,你們自己有了孩子,也就明白了。」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謝霄湊到楊程萬跟前,「楊叔,您跟我爹爹是多年的好兄弟,您倒是說說,我爹肯不肯讓我去浙江?」
「為人父母者,哪一個捨得讓讓自家孩子去涉險的,」楊程萬答道,「況且還是去那麼遠的地方。」
謝霄沮喪道:「那就是不會答應了。」
楊程萬輕嘆口氣,正要再說話,卻見謝百里與上官元龍走了出來。
「爹爹!」
「爹爹……」
謝霄與上官曦都趕忙迎上前。
謝百里並不理會謝霄,徑直走向楊程萬,笑道:「說好今夜替孩子們踐行,咱們老兄弟幾個也好好喝一盅。」
「爹、爹……」謝霄跟在謝百里身邊,「您倒是先給句話,別老讓我猜行不行?」
謝百里轉頭瞪了他一眼:「小兔崽子!急什麼,老子還偏不讓你去了!」
「您怎麼不講理!我這些日子……」
謝霄急了,話未說完就被上官曦拽住,沖他搖了搖頭,示意他莫再說下去。
上官元龍看在眼中,便將上官曦喚到身邊,問道:「曦兒,你怎麼想的?」
上官曦如實道:「師門有命,曦兒義不容辭,只是幫里事務無人接手,我擔心的是這點。」
謝百里聽在耳中,沒好氣地朝謝霄道:「你看看人家。」
「人家怎麼了……」謝霄不明白老爺子怎麼就是看自己不順眼,「我也擔心幫里,可這事情,總有分個輕重緩急吧……」
「你還是別說話了,你一說話我腦仁就疼。」謝百里打斷他的話,見酒席都已齊備了,獨獨不見今夏的蹤影,問楊程萬道,「今夏那孩子,怎得這麼忙?好歹是個姑娘家。」
「別等了她,咱們先吃。」楊程萬道。
「那怎麼行,今兒就是給他們踐行的,再等等。」
正說著,今夏趕了回來,一進門便被楊程萬薄責了幾句,她連忙向眾人陪不是。
一時眾人入席。
今夏以前從未見過上官元龍,未料到今日踐行小宴竟會將他請來,心中難免詫異。再看旁人,謝霄是個藏不住心思的人,雖未說什麼,但面上神情鬱郁顯而易見。謝百里強打精神,眉間溝壑卻有掩不住的愁緒。
「怎麼回事?」她低聲問楊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