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結束跟黎芝芝的晚餐，溫媃回到自己的廉價套房，將準備好的過夜包包背上，就出門騎著機車前往療養院。

  三年前的某個清晨，從小將她撫養長大的外婆，在前往菜市場擺攤賣菜的路上發生車禍，肇事的車輛逃逸無蹤，外婆傷勢嚴重，雖然在急救之後挽回性命，但因為大腦遭受嚴重撞擊，命雖保住了，卻成為植物人。

  外婆在住院三個月後，溫媃將她轉院到近郊的療養院，以便讓外婆得到更良好的照顧。

  為了龐大的醫葯及看護費用，她辦理休學拼命打工賺錢，但還是應付不了每個月所必須支出的費用。

  在沮喪且走投無路之際，她甚至做出最壞的打算──到酒店上班。

  即使要因此出賣自己的rou體，她都不會放棄外婆的。

  她從一出生便被親身父親給拋棄，母親則是在她三歲那年將她丟給外婆，然後跟別的男人跑了，自此不再有任何消息。

  無父無母的她要不是外婆含辛茹苦的賣菜養大她，她現在的下場不知會如何？

  外婆雖然年事已高，但為了讓她受完善的教育，每天依舊外出工作賣菜，她則是在課餘時間打工賺錢，她總期盼著，再一年就可以了，等她大學畢業工作賺錢，外婆就不用再出去賣菜，可以在家頤養天年，無奈命運似乎不打算放過她們祖孫倆……

  就在她休學拼命賺錢卻還是不足時，她看見黎芝芝在報紙上刊登應徵專業清潔人員的分類廣告，廣告很強烈的訴求是：高鐘點薪資。

  就衝著這五個字她前往應徵，再辛苦的工作她都不怕，如果這份工作可以讓她賺足所有費用，又不用踏入酒店以墮落的方式賺錢……

  時光飛逝，一轉眼她在「妙主婦」也待了三年。

  一開始公司的確不怎麽賺錢，但芝芝姐在薪資上從來不虧待她，尤其在知道她的身世背景後，芝芝姐更是在物質和精神上給予鼓勵跟支持。

  對於芝芝姐，溫媃只有永遠都還不完的感謝跟感激。

  也因此就算現在「妙主婦」已經步上軌道，芝芝姐也希望她轉入內勤無須外出擔任外派人員，她卻仍堅持維持外派的身分，只要外派的工作人員不足她即刻會補上。

  騎了將近半小時的車程，溫媃終於抵達療養院。

  這家療養院是經由同學父親的介紹，她一再的觀察後才決定將外婆轉入這裡養病。

  雖然每個月需付出的費用比一般的療養院高出許多，但她卻覺得很值得。

  她無法接受自己親愛的外婆在那種環境骯髒，且護理人員一點都不專業的療養院裡接受治療。

  除此之外，這家療養院有一個非常人性化的規定，那就是病人家屬可以在周末過來療養院陪伴病人，直到假日結束。

  所以每到假日，她都會儘可能的排開外派工作到療養院陪伴外婆。

  雖然外婆已經全身癱瘓不能動，但她仍是有意識的。溫媃每次過來都會跟外婆講講話，聊聊往事，或是說些這禮拜來她在職場發生的點滴。

  只要她在療養院，她都會親自幫外婆擦澡洗臉，不假外人之手。

  在停車場停好機車，溫媃坐電梯上到五樓。

  「晚安。」她笑著跟今晚值班的護理人員打招呼。

  「溫小姐，你來啦。」護理人員當然認得長相乾淨秀氣的溫媃。

  其實每個周末來療養院住宿的人並不多，儘管療養院有這樣的規定，可是澹薄的世風下，很多為人子女把父母一丟在療養院後，除了固定每個月匯錢外，人幾乎是不會出現在療養院的。

  像溫媃這般孝順的子孫實在少見，也因此療養院裡的護理人員對她印象都非常好。

  「我外婆這禮拜的狀況如何？」

  「還不錯，沒有特別的狀況。」

  「嗯，真的非常謝謝你們。」

  「說什麽謝謝，這是我們該做的。」護理人員笑了笑，「對了，溫小姐，現在一樓的診療室白醫生正在義診，你要不要順

  ..

  便過去看看，不用錢的，不過得排隊喔。」

  溫媃準備離去的腳步停了下來，「義診？」

  說到義診，護理人員雙眼發亮。「是啊，白醫生的醫術很好，要不是因為我得值班的話，我也想過去讓他瞧瞧。」

  聰慧的溫媃一下子就聽懂了。

  重點不在於不用錢的義診，而是那個前來療養院義診的「白醫生」。

  想必那位白醫生一定是位帥哥，要不然護理人員不會一臉惋惜。

  「謝謝，我最近身體狀況還好，應該不用。」

  「是嗎？好可惜，白醫生的醫術真的很好喔！」

  溫媃竊笑在心頭。

  白醫生的醫術好不好她不知道，不過她可以肯定，他一定長得很帥，而且應該還是單身。

  長得很帥且醫術又好的帥哥醫生，在周末夜晚竟然沒有跟美女去約會，反倒來療養院義診………

  光是這行徑，溫媃就打從心裡對他感到佩服與欣賞，這年頭大家都為私利汲汲營營，有這樣的行為實屬難得！

  ※※※

  偏偏同樣是義診行為，在別人眼中看來卻是浪費時間。

  私立維善綜合醫院位於高雄市區，是一家風評不錯的中型醫院。

  醫院建築是ㄇ型設計，包含地下室，整棟建築總共有九層樓。

  地下室跟所有的醫院一樣，是小型的販賣中心，有餐廳、咖啡店、麵包店、葯房、便利商店等。

  中午午休時間，地下室來來去去的人變多，有的是病人家屬下來用餐購物，有的則是可以行動的病人，穿著醫院統一淺藍色病人服走來走去。

  這些人當中也不乏中午下樓來覓食的醫護人員。

  當高挑美艷的唐允珊跟頎長俊逸的白郅胤，身穿白袍聯袂出現在地下室的咖啡廳，在醫院號稱「金童玉女」的兩人便受到旁人熱烈的注目。

  唐允珊是維善綜合醫院的皮膚科醫生，整個人就如同她的專業領域般，五官精緻美麗，肌膚吹彈可破，身高一六八公分，體重四十八公斤的她永遠維持著穠纖合度的完美身材，大波浪微染的捲髮性感嫵媚，總是蹬著高跟鞋的小腿白皙迷人。

  這樣的女人，兼具美麗跟專業，讓大部份的男人望塵莫及，就算有些自認優秀的男人想要垂涎她這朵牡丹，也得先秤秤斤兩，看看她一旁的男人是──

  白郅胤，今年三十二歲，是維善綜合醫院外科的第一把「美刀好手」，年輕有為，醫術受到外科醫界的肯定跟推崇。

  他斯文有禮，容貌清俊，沒有身為名醫的傲氣，對病人永遠都是溫柔客氣的態度。

  這樣的一個男人，醫院裡不知有多少單身女人「肖想」他，舉凡護理人員、行政人員跟病人的家屬，甚至是病人本身……當大家看見他出現時，雙眸都會綻放出饑渴的光彩。

  只是對他的「肖想」只能永遠放在心裡，因為溫柔俊朗的白醫生早已經「名草有主」。

  他跟他醫學院的學妹唐允珊從大學交往至今，兩人相差兩歲，唐允珊在畢業後也跟隨白郅胤的腳步，進入「維善」工作，夫唱婦隨的意味濃厚。

  他們之間應該就等著步入禮堂的日子，多年的交往下來，唐允珊不免慶幸當初在大學時對一見鍾情的學長先下手為強告白成功，要不然像白郅胤這等的好男人，恐怕一進入醫院馬上會被俏護士給蠶食鯨吞。

  白郅胤的個性溫柔體貼，對她這位女友真是好到沒話說，她的個性倔強又帶著傲氣，再加上外型優越，想追求她的男人哪一個不對她低聲下氣。

  只是，白郅胤對她的態度跟其他男人不一樣，他不會低聲下氣，卻很體貼溫柔，非常順從她的意見，交往以來處處讓著她，但又不會讓她感到他是軟弱無用，或刻意逢迎諂媚。

  有這樣的男友，她周遭的親朋好友都羨慕她，唐允珊原本不該再有埋怨，但她最近卻感到煩躁，甚至不滿。

  「你禮拜六晚上又去療養院義診了？」待服務生送上

  餐點後，唐允珊冷著一張俏臉，不是很開心的問道。

  「嗯。」工作之餘到療養院或是孤兒院義診，向來是他生活的習性之一，唐允珊從以前就知道，但最近的她卻對他的這項行徑不是很能諒解。

  為了避免讓她不開心或造成爭執，白郅胤已經儘量的低調，但唐允珊最近卻變本加厲，在此事件上咄咄逼人。

  唐允珊一張美麗的臉龐，在白郅胤承認後垮了下來，她悶悶的吃著她的午餐，不發一語。

  白郅胤暗地深深一嘆，對此感到無奈，自從「那件事情」他們兩人意見不合之後，唐允珊便處處挑他的毛病跟麻煩，最近類似的情況加重，讓他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於是白郅胤也跟著沉默著。

  兩人之間的氛圍越來越凝重，直到唐允珊耐不住性子終於發聲。

  「我並不是要阻止你義診的行為，只是我希望你能多花點時間，想想自己的未來，而不是一休假就跑去義診。」

  自己的男友仁心仁術很好，可是對事業跟未來一點企圖心都沒有，這點讓她感到很挫敗，一再地溝通都無用後，她有時候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挑錯對象。

  白郅胤一切的條件都很好，就是企圖心稍嫌不足，眼前就有個大好的前途等他點頭答應，他卻遲遲不肯答應，讓她又氣又惱。

  白郅胤儘量放軟音調，唐允珊是為他的前途設想，這點她沒錯。

  「允珊，我很謝謝你為我著想，只是我真的不想離開『維善』，在這裡工作很好，我很滿意。」

  唐允珊為之氣結，該怎麽說他才會懂啊？

  「『維善』是不錯，但對方所提供的那個環境更加優渥，你為什麽不願意去看看呢？包括年收入、前途等等，都是『維善』不能給你的啊。」

  白郅胤下意識揉揉發疼的太陽穴。

  要不是去年底發生的那件意外，也不至於兩人間的溝通越來越困難。

  就在去年，某位到南部巡視產業的富豪，因為心臟病發被緊急送到最鄰近的「維善」開刀急救。

  富豪的親人跟手下都不相信在這種中型醫院會有多優秀的外科醫生，他們要富豪在台北專屬的醫療團隊緊急南下，但畢竟遠水救不了近火，富豪的身體狀況緊急，等不了他的醫療團隊南下來開刀。

  後來整場手術都是由白郅胤率領醫院的兩位外科醫生共同完成，他精湛的醫術挽回富豪的性命，事後富豪數度送上紅包想感謝白郅胤的救命之恩，但都被他給婉拒。

  原因無他，白郅胤認為身為醫生，不管當時送進手術室的人是誰，他都會一視同仁，儘自己所能去救活病人，不管那位病人是尊貴或是貧窮，所以他不會收對方送上的大紅包，也沒有理由收。

  原本以為事情過後就算了，哪知就在三個月前，富豪透過手下親信聯絡上他，提到富豪即將在台北北投開設一家頂級的健檢會館，既然是富豪旗下集團投資，程度可不是一般醫院所能比擬，接收的病患當然非富即貴。

  富豪對他的醫術甚是滿意，決定聘請他為健檢會館的外科主任，開出年薪千萬及分紅等優渥條件，以白郅胤目前的身分跟資歷，這份新工作絕對會讓醫界同行眼紅。

  但，白郅胤拒絕了。

  原因有幾個：「維善」的院長是他父母的好友，也是從小看他長大的世伯，對他疼愛有加，若他因為高薪的誘惑而跳槽，那麽遠在非洲行醫的雙親絕對不會原諒他的。

  另外，他喜歡「維善」提供的工作環境，雖然只是中型的綜合醫院，但跟裡頭的工作人員都已合作多年，默契十足，在每天冗長的開刀時間外，就屬跟這些同事相處最為愉快了。

  可能受到同為醫生的雙親影響，父母在退休之後，攜手參加國際醫療救助組織前往第三世界行醫義診。

  他從小被雙親灌輸：醫術是自己的專長，也是自己的工作沒錯，但千萬不可以此來當作賺大錢的工具。

  原本他以為拒絕後便沒事，誰

  知對方不肯放棄，轉而向唐允珊遊說，只要稍稍調查一下他的背景資料，都會知道唐允珊是他交往多年且論及婚嫁的女友，對方料准未來枕邊人的影響，積極從唐允珊下手。

  於是他跟唐允珊的意見分歧，爭執也從此開始。

  唐允珊見白郅胤始終沒有回應，就知道這一回的溝通又失敗，她懊惱的放下手中的咖啡，憤然起身。

  「今天晚上我有事，我就不過去你那兒，晚餐你自己吃吧。」唐允珊生氣且任性的離席。

  望著她猶然冒著火的窈窕背影，白郅胤除了嘆氣還是嘆氣。

  這問題若不解決，恐怕兩人間的僵局會越來越嚴重。

  但該如何解決呢？答桉無解。

  先前他一直住在爸媽留下的老家，為了討好唐允珊，他才會買新居，藉此讓唐允珊忘懷兩人之間的不愉快。

  誰知新居都裝潢好，他也搬進去半個月了，唐允珊卻連一次都沒有踏進過，本來說好今晚兩人難得都休假，要好好慶祝一番，但中午這麽一吵，晚上的計畫連帶泡湯。

  唉，不想了，現在就讓他先當鴕鳥吧！

  ※※※

  溫媃才剛進入辦公室，負責外派人員工作分配的小青便滑著辦公椅來到她跟前。

  「溫媃、溫媃，有個外派管家的工作給你好不好？」

  「好啊，時間呢？」她向來樂於配合。

  小青看看手中的排班表，「禮拜一到禮拜六，除了負責整理家務之外，對方還要求煮兩餐。」

  溫媃點點頭，這時間她可以。

  「OK，謝了，要不然我還真找不到適當人選。」小青又坐著辦公椅滑走，但聲音卻再度飄來，「下禮拜一正式上工，詳細地址資料我晚點給你。」

  「好，麻煩你了。」

  「哪兒的話，是我該謝謝你才對。」小青從OA辦公隔板中伸出手揮了揮。

  溫媃嘴角嵌著淺笑。

  雖然賺錢很辛苦，雖然外婆的健康狀況仍沒有起色，而她成長的過程一路過來也不如一般人的平順，但她不想怨天尤人，環境造就她現在的性格：不會想太多，也不會多妄想奢求什麽。

  奢求跟慾望是生活平順的人才可以擁有，而她，目前沒有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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