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草莽英雄

  五雙顏色各異的眼睛一齊看向這個剛剛跑出來，企圖阻止獵魔人殺死海妖的陌生青年。

  他有著非常典型的島民特徵：棕灰色頭髮，身材健碩，皮膚黢黑。

  要是說有什麼不同的話……

  他的臉很俊，濃眉大眼，又帶著一點小村青年獨有的純真——一眼純真的那種純真。

  與那些外貌粗獷、甚至是五官隨便長長的村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不過此時，他那張俊臉上面滿是血痕，雙頰皴裂而發灰，骯髒不堪，還有著濃重的黑眼圈。

  那一瞬間甚至讓蘭恩想起了布洛克伐家族的領主烏達瑞克，這又是一張好似麻藥粉磕多了臉。

  而在眾獵魔人的視線中，濃重的紅色煙霧圍繞在他的身旁，那是獵魔人感官視野中的信息素。

  他就是眾人一直尋找的死裡逃生的青年，與美人魚交往親密的勇士——

  「比爾？」蘭恩沒有把劍收回來，只是盯著青年的臉，朝他確定道。

  寇格林姆和格德對著比爾展現出了濃厚的興趣，他們上下打量著這個青年，卻發現他的狀態實在算不上好。

  除了那張顯得人格外虛弱的臉之外，他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爛爛的，甚至可以說只剩下布條裹住了私處一樣，上面滿是撕扯的痕跡，而且鮮血淋漓。

  但是比爾卻對自己的狀態置若罔聞。他大步跑上前來似乎想要阻止蘭恩等人殘殺海妖，但是又被獵魔人們身上的氣勢所懾。

  於是他只能在離著蘭恩不遠的地方停下來，手足無措。

  「不知道這位大人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但是我確實是比爾。」青年焦急地看著側躺在地上哀鳴的海妖，那溫柔和焦急的眼神就好像在看自己的妹妹。

  不過青年轉頭就看到了穿著克萊特家族紋章的古斯拉夫，立刻向著他拜了下來，希望他能夠下令解救饒過這些海妖。

  古斯拉夫還沉浸在蘭恩剛剛施展出來的暴風雪中，那是德魯伊之環中的強者才能夠媲美的能力。而且根據傳聞，辛特拉的雄獅更加擅長刀劍技藝。

  他板著臉朝著蘭恩的方向示意：「這位是辛特拉的公爵，蘭恩·蘭尼斯特·雷安倫大人，克拉茨大人的表親。」

  於是青年比爾再次朝著蘭恩的方向拜下，不住地求饒。

  「蘭尼斯特大人，這些海妖並沒有惡意的，它們只是想要保護我而已，它們只是由她拜託過來保護我的而已……」

  就在青年比爾說話的時候，眾獵魔人注意到，這些海妖似乎看到了什麼極其厭惡又極其懼怕的東西。

  為了遠離比爾，它們甚至都主動朝著獵魔人們的方向「逃竄」、掙扎。

  這很反常。

  「它們的反應可不像是要保護你啊。」

  蘭恩搖了搖頭，環顧四周說道：「我聽說過關於你的傳聞，關于美人魚的評價我不置可否，但是你看看四周……」

  蘭恩用手指了指天井的幾個方向：「這裡是海妖的巢穴，而這裡遍布著血跡。我不管伱是為了愛情還是什麼，但是身為人類，你的立場也必須是人類。它們是吃了人的魔物，那麼就必須要付出代價。」

  比爾還是拜在地上，頭也不抬：「不會的，這位大人。自從我來了之後，它們從來沒有外出捕獵過，甚至數量還越來越少了……它們沒有傷害別人，反而是人在傷害它們啊！」

  古斯拉夫的眉頭皺了起來，看向這個大言不慚的青年。

  而蘭恩也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這個青年的狀態有點過於亢奮了，但是語言的邏輯又十分混亂……難道真的是磕了麻藥粉？

  寇格林姆突然湊上前，在蘭恩耳邊隱晦地提道：「這些地上的血不是人血，而是……」

  蛇派獵魔人的視線朝著海妖的方向示意。

  蘭恩愣了一下，看著青年比爾，突然明白了什麼。

  「我們從弗爾哈拉村而來，在那裡見到了一名你的同伴。」

  聽到蘭恩的話，比爾的身體猛然抖了一下，那話語中的幾個關鍵詞似乎很刺激他。

  「你們見到了熊，對吧？或者我說的直接一點——你見到了維爾卡人，對吧？」

  比爾在地上，猶豫了半天，一動不動。

  蘭恩皺起眉頭，說道：「抬頭，看著我。」

  這回比爾沒有猶豫，依言抬起頭顱，入目的卻是一隻散發著白色光芒的左手。

  【亞克席法印·魅惑術】

  比爾的表情漸漸迷茫起來，而蘭恩的臉色卻開始變得嚴肅。

  「怎麼了？」傑洛特上前關切道。

  「這個人有點不對勁。」蘭恩皺眉，「催眠他消耗的魔力……跟催眠一頭魔物一樣。不，甚至更多一點，堪比催眠一個一般的術士。」

  傑洛特愣了一下。

  但是很快白狼就開始分析：「有沒有可能是因為美人魚的緣故？就好像這個青年說這些海妖是保護他的一樣，這種精神上的防護也是美人魚的魔法效果？」

  蘭恩目露思索：「可是這樣的手段連術士都辦不到吧？」

  傑洛特搖頭：「這不是強度的問題，或許只是體系的不同。我親眼見過美人魚把自己的魚尾變成雙腿，這是大部分術士都做不到的事情；但是若要說她有多麼高深的魔法造詣嗎？也不見得。」

  格德也適時地給出了自己的猜想：「我記得美人魚是可以用歌聲催眠水手的吧？說不定這個比爾就是聽美人魚的歌聽多了，產生了精神方面的抗性？亦或者就是他天賦異稟天生如此，因此才能夠吸引美人魚？」

  他們說的都有幾分道理。

  「或許吧。」蘭恩搖搖頭。

  看著比爾已經徹底陷入被催眠的狀態，蘭恩衝著他問道，「你的名字？」

  「比爾。」

  「你與美人魚相戀，是或者不是？」

  「是。」

  蘭恩點頭，問出了自己一行人到此的目的。

  他沒有想到，自己此次的收穫會比想像中還要多。

  ……

  世間雖然殘酷，世道雖然艱辛，但是童話永遠都是存在的。

  比爾就覺得自己是幸運兒，獲得了詩歌、傳說中的待遇——他遇見了美人魚，並且與這美麗的生物相愛了。

  雖然不是以刀劍和個人的武勇來實踐詩歌，但是對於年輕人來說，愛情往往比力量更加吸引人。

  更何況，美人魚給予比爾的不僅僅是愛情的滋潤，她還有著神奇的魔法，能夠讓比爾規避開近海的魔物，讓他每天都能夠滿載漁獲而歸，甚至連村子裡面其他的村民都能夠照拂到。

  可惜，之後的情況急轉而下，基本和蘭恩他們了解到的情報差不多：比爾與美人魚相戀的事情被村民發現，恐懼未知的村民認為美人魚是禍害，於是組織人手捕殺，最後被比爾用榮耀試煉的理由阻止。

  轉折點出現在弗爾哈拉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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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上山的時候，聽到了好似歌謠一般的聲音，仿佛我們向著聖母弗蕾雅禱告一樣的旋律。但是他們的聲音更加高亢……也更加地讓人不安。」

  「沒等我們靠近去探究，一頭史凱利格巨熊突然沖了出來。我發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熊，但是它的腳步卻好像獵豹一樣輕。我們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的時間……或者說我們哪怕反應過來也沒用。」

  「我一個照面就昏了過去，同伴們或許有人逃掉了，或許沒有。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昏過去還能夠醒過來……」

  寇格林姆挑了挑眉頭：「你醒過來就發現巨熊和同伴都不見了，所以你自己回村了？」

  這是非常經典的懸疑描寫。而如果是這樣的話，今天就不會有什麼收穫了。

  但是催眠中的比爾對於寇格林姆的發問置若罔聞，繼續說道：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被那頭巨熊叼在嘴裡，它咬著我的胳膊，卻保留了力道……似乎是想要帶我去什麼地方。」

  「我中間昏迷了好幾次，又醒了好幾次。等徹底清醒的時候，我們身邊圍了一圈人，他們都是戰士；而領頭的人拿著一根橡木法杖，我猜測他是德魯伊……」

  蘭恩的精神猛然一震，聽這自述，眼前的青年是被帶到了維爾卡人的聚集地裡面去了，甚至還親眼見到了維爾卡人？

  「那名德魯伊告訴我們，從今以後我也是維爾卡人了，同時要我舉行維爾卡人的儀式。」

  「他們給我的身上塗抹了一些動物的內臟、蜂蜜、還有其他東西，據說是吸引熊的東西。隨後又給我吃下一種顏色詭異的蘑菇，然後一邊對著一座巨熊的木雕高呼著『斯瓦勃洛』，一邊把我們丟進一個山洞裡面。」

  說到這裡的時候，哪怕依舊處於催眠狀態，比爾也開始不住地顫抖。

  「巨熊很快就被我們吸引過來了，我從來沒有在史凱利格一口氣見過這麼多的熊。」

  「我才發現除了我之外還有三個人一起被作為被獻給熊的祭品，他們都失去了理智。我在吃下了蘑菇之後也一直是恍惚的，但是我保有一點神智。」

  「我趁著巨熊狩獵另外幾個人的時候逃了出來，一路回到村子。但是村長還沒等我解釋就向我亮出了魚叉……」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去哪裡，只記得希娜姿以前跟我說過，如果哪天我遇到了危險就可以來這裡，這裡的海妖不會傷害我……」

  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

  蘭恩和獵魔人們交換了一下眼神，這個故事實在是離奇過了頭，但是裡面顯示出來的信息量卻大得驚人。

  古斯拉夫咽了一口唾沫：「『讓信徒喝下特殊的草藥，然後讓他們與巨熊搏鬥。最終勇士會被巨熊吞噬，但是站起來的卻會是真正的維爾卡戰士』——這是維爾卡狂戰士的誕生過程，以前只有他們部族裡面的最強者才能夠進行的儀式，現在怎麼……」

  蘭恩接過了他的話頭：「現在他們隨手從山間綁過來的村民都讓他們去進行這個儀式，這隻說明一個問題——維爾卡人，或者說斯瓦勃洛教派，他們在想方設法地增強自己的戰鬥力，他們想量產狂戰士！」

  古斯拉夫的眼神驚恐起來：「他們要捲土重來，報復史凱利格人嗎？必須要把這個消息儘快報告給克拉茨大人……不，要報告給布蘭陛下！」

  「我們回去之後就第一時間報告這個事情，恰好我們也是來尋找維爾卡人的。」蘭恩看向比爾，「而他能夠帶我們去到維爾卡人的聚集地。」

  蘭恩此刻已經停止了法印的魔力供給，而比爾也很快就從催眠的狀態中清醒過來，驚慌失措地看著周圍。

  這極快的恢復速度看得蘭恩又挑了挑眉。

  「你的美人魚呢？剛剛你似乎說了她的名字——是『希娜姿』，對吧？」

  比爾匍匐在地發著抖，似乎是在祈求：「自從我來到這裡之後，我就再沒見過希娜姿了，她一定是被嚇跑了……」

  「不要說謊，你知道我能夠讓你說出真相的，而且到時候你一定說得比我想要的還要多。」

  比爾顫抖地更加劇烈了：「我真的再沒見過她。」

  蘭恩嘆了一口氣，把地上還在掙扎的海妖踢到一邊。

  「既然你已經恢復了理智，那你一定知道自己遇到了什麼人。那是整個史凱利格島的敵人，也是我們此行的敵人，我來到艾格羅村找你就是為此。」

  蘭恩循循善誘道：「而你是唯一到達過他們藏身處的人，那你肯定也能夠原路返回去。而作為嚮導消滅掉了整個史凱利格的敵人，你覺得這會是多大的榮耀？以這樣的名聲加身，我相信再不會有有人去傷害你的希娜姿，甚至連布蘭王和我的表兄都會主動幫助你們。」

  比爾猛然抬頭，那雙眼袋濃重的渾濁眼睛裡面突然開始閃光：「您，您說真的？」

  古斯拉夫管家怒斥比爾：「你是覺得蘭尼斯特大人會屈尊欺騙你嗎！」

  比爾再次惶恐地低下頭。

  蘭恩朝著古斯拉夫擺擺手，朝著比爾放低了聲音：「我沒有必要騙你，而且我相信你也看到了我的能力，我可以強行讓你帶我們過去，甚至不需要你的同意。」

  「但是我覺得你是個人才，你有著天賦，所以我想要給你一個機會，一個變成聰明人、然後重拾榮耀的機會。」

  比爾的身體顫抖了兩下，似乎是回想起來最近發生的事情，十根手指狠狠扣進了腳下的被海水浸泡濕潤的土地中。

  最終他把整個身子都俯至地上，朝著蘭恩高聲效忠：「感謝您給予我的機會，蘭尼斯特大人。」

  蘭恩滿意地點點頭。

  在蘭恩的示意下，比爾站起身來，他猶豫了一下說道：「大人，我還是想讓您知道——回來的時候我神智半夢半醒，而且跑得很倉皇，所以具體的路線是記不清了，腦子裡面只有個大概。」

  蘭恩不甚在意地擺擺手，暗金色的獅瞳亮了一亮：「你走過的地方，一定會留下痕跡，而我們只需要痕跡，就能夠追溯到本體。」

  ……

  沒有再去艾格羅村子的必要，有了蘭恩的承諾之後，哪怕是比爾也不想要再見到那裡的人。

  一行人徑直回到了克拉茨和伊斯特等人所在的位置，向他們訴說了自己此行獲得的收穫。

  克拉茨和伊斯特的情緒可謂是大起大落了一番，因為蘭恩他們帶過來的故事實在是太過離奇，就好像有人在他們面前背誦兒童的睡前故事一樣——還只背了一半。

  「那麼我們現在怎麼辦？直接跟著這個幸運的小子摸到斯瓦勃洛教派的藏身之處。」

  面對這個問題，伊斯特堅定地搖了搖頭：「不，現在的情況跟我們預計的出入太大了。」

  「巔峰時期的斯瓦勃洛教派也沒有多少狂戰士，再加上我們在宴會上又殺死了幾個，我原本以為我們只是去剿滅教派的殘黨，但是現在看來遠非如此。」

  伊斯特分析道：「他們既然能夠這樣不計代價地製造狂戰士，就一定有能夠控制他們的方法。要知道一頭這麼大體型的巨熊正面是能夠衝散一個小隊的，如果這些巨熊成群作戰、那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說著，他回過頭來看向自己的士兵們：「他們追隨我是為了榮耀，而我要為他們的生命負責。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王位爭奪戰了，而是事關到整個史凱利格的大事件。」

  思忖片刻之後，伊斯特決定道：「我們需要兩名經驗豐富的獵魔人，跟著這個幸運的小子先摸清楚維爾卡人的藏身處。而克拉茨你回去調動家族內部儘可能多的士兵——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向其他家族求援！」

  克拉茨欲言又止。

  伊斯特知道自己的外甥想要說什麼，抬手堵住了他的話：「王位不算什麼了，史凱利格的安危最重要。我難以想像斯瓦勃洛教派以隱蔽的方式究竟製作了多少狂戰士，也不知道他們已經像這樣躲在陰影裡面計劃了多久的詭計。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我們都要謹慎行事。」

  克拉茨再沒有其他的話好說，只能面色嚴肅地朝著伊斯特點頭。

  「我回去的時候順便調查一下，附近的村莊在近段時間究竟有多少人像是艾格羅村一樣有人去弗爾哈拉尋找所謂的榮耀……或者直接一點，我調查一下最近有多少人失蹤。」

  以史凱利格的政體，這種調查是很難的事情。

  蘭恩看著嚴肅的伊斯特和克拉茨，寬慰道：「事情說不定沒有我們想像中這麼嚴峻呢？狂戰士的誕生除了人以外還需要熊。史凱利格雖然大，但是熊的數量就這麼些，那可是頂級的掠食者。」

  伊斯特的卻沒有被蘭恩寬慰到，反而面色更加沉重：「不，我反而希望維爾卡人抓走村民只是製作狂戰士，不然的話，情況只會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