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4頁
2023-09-05 13:24:23 作者: 怪誕的表哥
「涼州?」李昭成道:「未免太遠了。」
「遠嗎?」孫德彧道:「你可知往後十年,天下間最能立功的地方在何處?出將入相者又是何人?我師兄能到廉相公麾下……」
李昭成懶得聽他賣關子,又問道:「江蒼呢?怎也不來?」
「被江知府關在家裡,準備科考呢。」孫德彧搖了搖頭,道:「你說,江荻都任禮部侍郎了。江知府這麼多年還是江知府。」
「京畿重地嘛。」
「我也忙,吃完這個便要回去了。」孫德彧吮著手指道:「再與你說樁大事,左相與楊參政都辭仕了。江荻來信說,想助戶部嚴相公進中樞,哪怕是同簽書樞密院事,哦,官制可能也有變動,總之是這樣的一個位置。不過我看啊,只怕難。」
「因她是女人?」
「那倒不是,韓相公若是任相了,如今形勢與戰時不同了,兄妹俱在中樞不太妥當,該是要避嫌的。」
李昭成再聽說嚴云云的事,已沒有了當年的悸動,感到佩服,也有些唏噓。
他覺得當年最早從龍的一批人,武勛就不說了,連他這種功勞不大的近屬都有封賞,文官中唯有嚴云云升遷最難。
「咕。」
孫德彧卻已將桌上的湯喝完了,拍了拍肚子。
「長安城唯有李大郎君這裡能吃到正宗的炒菜吧?真想哪天能去臨安豐樂樓。啊,我走了,過幾日陛下回來又要催我。」
「……」
半個月後,李昭成便一直在關注著朝中換相一事。
他本以為如孫德彧所預料的,嚴云云不太可能入中樞。
但結果出來,卻是史俊、李冶任相;韓祈安出任了兩浙安撫制置使一職,前往臨安。
其餘的,如聶仲由鎮兩廣、劉金鎖鎮福建之類的消息,李昭成顧不得聽,因為,嚴云云真就進了中樞。
他著實驚訝。
此事,史俊作為他岳丈也一個字都沒曾與他事先提過,只在結果出來之後笑呵呵解釋了一句。
「你也不看我與李公多大年歲了,再不任相,豈還有機會?」
李昭成聽後啞然失笑。
他心想道:「也好,父親到了江南,還能與韓相公小酌一番……」
不論如何,隨著韓承緒、楊果致仕,這新王朝又進入了新的時代。
……
數日之後。
李瑕親自送楊果離開長安。
行到灞橋,楊果道:「陛下請回吧,老臣終得歸鄉了。」
「韓老要致仕時偏要送朕到洛陽。楊老致仕,朕無論如何也要送遠些,且在路上多聽聽楊老的教誨。」
楊果願意與李瑕多聊些,笑呵呵道:「這次換相,老臣才發現,朝堂上英傑還是很多的。南方與北方還有許多名臣盼著得到陛下信任後能任一任宰相,老臣該早些把位置讓出來。」
「楊老到歸鄉了,還想著幫別人說好話。」李瑕道:「這數百年天下,缺的不是英傑名臣……是明君。朕常怕自己當不好這個明君。」
「陛下有敬畏便好,老臣與郝經雖總說宋室錯處,然平心而論,趙匡胤有敬畏,其得天下時權柄不重,故而不敢以兵威施遠掠;威望不隆,故而不敢以刀斧殺功勳;學術不精,故而不敢以智慧輕儒生;恩澤不洽,故而不敢以苛法督吏民,遂平五亂之禍。陛下英資蓋世,驅強虜、復中原而後取天下,兼繼唐之正統,無可詆毀,唯不可失了敬畏。往後老臣等人不在君側,請陛下行事多加思量,以謹慎待此得來不易之太平。僻如,遷都之事,北平路遠,錢糧轉運不便,老臣雖是北人也請陛下三思。」
「楊老臨別之言懇切,朕必銘記於心。」李瑕道:「凡事謀定而後動。」
楊果上了船,回過頭,又向李瑕行了一禮。
「陛下請勿再送了,老臣這便告別了。」
「朕北巡之際,到祈州探望楊老。」
「那老臣在家中恭候聖駕。」
「……」
小船沿灞水而下,行進渭水。
關中雖未大興土木建造宮闕,水利河渠卻是修過,十分便捷。
入夜時,楊果在船頭回望,已望不見長安。
「一杯聊為送征鞍,落葉滿長安。」
他喃喃著與李瑕初見時寫下的詞句,心頭忽生感慨。
誰曾想這一世人,少年時還與元好問同是金國士子,聽其填詞,「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到年老時,卻已是開國功臣,聽一句「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六十餘年天下興亡,俱是戰亂不休,白骨遺野,蒼生何其悲苦?
以往忙得沒工夫想這些。如今忽然閒下來了,楊果不免有了萬千思緒,於是老淚縱橫。
這本該是富貴好還鄉的一夜,老者卻在船艙中無法入眠。
……
黎明時分。
岸邊能聽到雞鳴。
船隻由渭水駛入黃河。
眼前就是「峰巒如聚,波濤如怒」的潼關,楊果遂想到了那首《山坡羊·潼關懷古》,心念著「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忽然,只見一輪白日於黃河中升起。
河口豁然開朗。
他愣了愣,想起的是那夜在開封城中李瑕給他的一句許諾,讓國強而民不受辱的許諾。
時隔十餘年,他依舊記得那少年堅定的眼神,且慶幸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