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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3:24:23 作者: 怪誕的表哥
有常來吃麵的老者就形容他鍘的面「長如線而柔韌、細如絲而不斷」。
如此,才能與臊子和湯入味。
一邊煮麵,一邊唱,唱的是秦腔。
「煮在鍋里蓮花轉,挑在筷子打鞦韆,撈在碗裡一條線……」
食客們系了馬,坐在那默默聽著,好一會,老胡回頭瞥了一眼,見這隊人都披麻戴孝,不由一驚。
再定眼一看,卻是偶爾有來吃麵的主顧,雖不算認識,但也面熟。
「小郎君家中……節哀順變。」
吳澤應道:「家祖……壽終正寢了。」
「那是喜喪,喜喪。」
老胡其實不知那位吳老是多大年歲,一直以為有八旬,擦了擦手,又問道:「那小郎君守孝,可還吃肉?臊子還放……嗎?」
吳澤閉上眼,道:「放。吃飽了還有許多事。」
「好,好。」
老胡是個木訥寡言的,不再多說,只是盛面時給他們每人多加了些臊子……
吳澤從藍關歸來也是餓慘了,風捲殘雲般吃過面,便讓親隨去會帳。
卻聽那攤主老胡推了錢,道:「今日這面,額請諸位客官。」
一句話,這邊一行人都愣了愣,以為這攤主是看他們戴著孝、可憐他們,反倒有些不悅。
老胡連忙道:「額是看諸位客官好像是軍爺吧?前陣子不是說長安要打仗了嗎?那個……」
他撓了撓鬢角,實在是拙於口舌。
「長安城能平平安安,額請客官們吃碗麵,應該的。」
吳澤上前,親手把錢推到老胡手裡,道:「多謝你,今日回長安,聽到你這番話……值了。但面錢得給,這是軍法。」
說完,他轉頭又回看了這麵攤一眼,吸了吸鼻子,走了出去。
他本是兩浙湖州人,這夜回到長安,聞著這裡麵湯和臊子的氣味,想到祖父臨終前「守住了關中」的遺言……這一切讓他也變成了長安人。
一路回到府邸,只見門前掛著大白燈籠。
進門不久,家中管事便迎上來,低聲稟報著。
「郡王回長安了,剛進城便來祭拜了相公……」
吳澤抬頭看了看天色,到靈堂磕了頭,見過妻兒之後顧不得坐下,換了身衣服便向衙署走去。
衙役都認得他,遠遠見到他便上前寬慰。
吳澤一一謝了,行禮道:「我想求見郡王,還請通傳……」
……
寒暄之後,吳澤發現李瑕很懂吳潛,當聽到李瑕說要宋廷為吳潛平反時,他才明白吳潛當時那又遺憾又欣喜的神情是何意。
之後是漫長的沉默。
沉默之後,吳澤很自然便加入了對局勢的商議。
「祖父說,這一戰若能擋住蒙虜攻勢,基業便算立住了,立業,當先立志……」
隨吳潛赴援藍關這一趟,吳澤聽了很多,但直到最後才明白那些慢吞吞的語句其實指點了許多往後的形勢。
詩云「好收吾骨瘴江邊」,吳澤收的不是吳潛的屍骸,而是政治理念。
如楊果所言,南邊的士大夫對政戰更擅長。吳澤雖很年輕,但談論起來很有條理。
「不論是『伐無道,誅暴秦』,還是『歲在甲子,天下大吉』,哪怕是一句『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都是教天下人知道,我們要做什麼。」
李瑕沒有猶豫,道:「掃蕩胡塵,天下一統。」
再想了想,他又加了八個字。
「治世安民,振興華夏。」
十六個字。
之前不論怎麼想怎麼做,李瑕這次是明確、正式地提出了他的政治主張。
吳澤眼神激盪起來。
楊果則起身,提筆寫下了這句話,之後道:「還是那個問題,該以何名義宣揚?」
「秦王。」
吳澤徑直應道。
他是有備而來,整理了衣冠,雙手一合,向李瑕長揖一禮到地。
「請王上自封為秦王。」
李瑕沒馬上答應,坦然受了這一禮。
林子原本聽楊果分析了良久,都有些迷糊了,被吳澤帶著振奮起來,也跟著行了一禮。
不同於老成持重的楊果考慮問題時處處周全,年輕的吳澤一來,提出建議便是乾脆果決。
或者說,這是勸進。
「再答楊公疑問,便以秦王之名諭告天下。」
楊果撫須問道:「為何是秦王?」
「一國之君稱王,王上據秦國,自該稱秦王。」
吳澤語速很快,又道:「待掃蕩胡塵、一統天下,則天下之君稱帝,豈非名正言順?稱帝之後,治世安民、振興華夏,豈非天下士庶之盼?如此,簡明了當,世人皆可知王上之志向。」
「治下宋臣如何處置?」
「正是顧忌治下宋臣,故而請王上稱國,而非稱帝。」吳澤道:「既留有這一份體面,不信宋廷敢撕破臉。」
他的態度與吳潛大不相同,這口口聲聲的「宋廷」,以及堅決表露出的隨李瑕造反的態度,讓堂上其他人都有些不習慣。
楊果又看了李瑕一眼,撫須沉吟道:「這次,宋廷一定敢趁機開戰。」
「開戰也未必就是撕破臉。」
吳澤剛才並非鎮定,而是有些太激動,此時才意識到楊果是長輩,聲音小了許多。
他向楊果行了一禮,這才繼續提出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