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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3:24:23 作者: 怪誕的表哥
「自比唐太宗,李瑕太狂妄了……但,輸給這樣的人,也是情有可原。」
這念頭一出,近日來壓在劉元振腦子裡的重擔仿佛被卸下了大半,讓他終於能長舒一口氣。
且不談李瑕有無這個資格,總之是在以前人自比。
那他劉元振又該自比於誰?
隋唐亂世,突厥可遠沒有如今蒙古之勢,也沒有如他劉元振這般卓然不凡的世侯……
思來想去,一個名字躍進腦海,劉元振不由搖了搖頭,感到有些羞愧。
但愈想,愈覺得有些相似。
屈突通。
屈突通出身東胡,與契丹同族異部,擅騎射,好武略,有勇有謀,可謂與他相類。
且其人有仁心,曾在隋文帝面前諫言「臣一身如死,望免千人性命」,正如劉家所為。
經歷也相似,兵敗被擒。
不過,屈突通之後追隨秦王,平定薛舉、王世充……
劉元振更加羞愧,罵自己不已。
如何能這般便開始考慮投降之事?
偏腦子裡又有個聲音在說著。
「一心純誠,遇明主,寧限於兩國爾?屈突通守節,求仁得仁,故圖形於凌煙閣,配列太宗廟庭……汝之志向,堪比千古名將否?」
劉元振遂想道:「我雖有比肩千古名將之志,而李瑕微末,豈可稱明主?」
「汝敗於其手,三矣;束手就擒,二矣。若李瑕不可稱明主,汝三敗二擒之人,猶自比於名將?豈不可笑?」
劉元振不由覺得自己太可笑了。
明知道比不了屈突通。
「圖形於凌煙閣,配列太宗廟庭。」
「會取安西將報國,凌煙閣上大書名。」
「……」
腦海中這些話語越來越密,劉元振突然發現自己的心思,已經是想要投順李瑕了。
不想承認,但確實想。
他目光向劉黑馬看去,夜色中看不清劉黑馬的眼神,只感受得到劉黑馬依舊不悅。
「父親。」
劉元振終於開了口。
當先轉過頭來的卻是李瑕,看了劉元振一眼,像是看穿了其人心思。
李瑕遂點點頭,道:「也好,讓你們父子先商量。」
說罷,他徑直往邊上走了幾步,竟根本不在意劉黑馬是否會解下劉元振、劉元禮身上的繩索,試圖逃脫。
劉元振並未急於解脫捆縛,而是向劉黑馬道:「前些日子,陛下加李璮為江淮大都督,賜金、銀符共六十餘枚,褒賞獎諭再三。然而,孩兒得到京中消息,在這之前,粘合南合、張宏等人,曾向陛下進言,稱李璮必反。」
「我知道,安撫、姑息之策罷了。」劉黑馬嘆息一聲,「陛下正與漠北交戰,山東事態又不妙,這也是我肯與李瑕談條件的因由之一。」
劉元振卻還有另一層意思,又道:「若旁人不知李璮之反心,只當陛下待諸世侯一般寬厚。」
他雖還被捆著,卻終於在消沉了一段時間之後,重新有了評點江山的氣概。
「如今陛下待李璮優渥,是姑息之策、是虛情假意。那,安知待父親之優渥與器重便是真的?有朝一日四海歸一、休兵晏民,又有誰真箇能容忍世侯裂土分疆,手握兵權?
父親豈不見史天澤每每推辭、轉授都元帥之職,窩闊台、蒙哥不溢讚美之詞?由此觀之,蒙古可汗,並非真氣量恢宏。不奪世侯之兵權,非不願矣,實不能矣。而陛下天威難測……」
劉黑馬嘆息一聲。
他比長子更明白,無論如何,忽必烈待世侯更寬鬆,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李瑕方才說的意思,是要奪劉家的兵權,比蒙古嚴、但不會像趙宋那般猜忌制衡。
劉元振所言,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但眼下形勢所迫,聽聽這些話,有個台階下罷了。
「孩兒以為,李瑕為人,坦誠可信。」劉元振又道:「他將條件擺明,而非先欺騙父親,待往後再行反悔之事,是帶誠意而來。」
在他眼裡,李瑕的誠信確實是好的。
且是在「兵不厭詐」與「坦誠相待」這方面把握得極好。
兩者的區別在何處?
比如,忽必烈與阿里不哥的使者商談,答應回哈拉和林商議,卻在暗中準備,最後斬殺使者,搶先登基稱帝。沒有人會說他奸詐,因為傻子才會去哈拉和林送死。這叫兵不厭詐,對敵人不擇手段。
再比如,忽必烈為籠絡北人,平時口口聲聲「行漢法」,北人聽其言、見其行,因此而付諸努力,真心擁戴他。如今他確實登基、改年號,詔告天下實行漢法。這叫言行如一,對自己人坦誠相待。
兩者區別在於,雙方都是出於真心許下的承諾,才是真正有效的承諾。
李瑕對敵,比忽必烈更不擇手段,刺殺、偷襲、欺騙、威脅,各種下作伎倆層出不窮;
而李瑕待人,卻比忽必烈更坦誠,條件先擺出來,既然不能容忍劉家再裂地養兵,也不會虛與委蛇,先作欺瞞,一是一、二是二,稱得上「直率」。
弱者太直率,只會被輕視,故而一開始所有人都對他愛搭不理。
唯有當李瑕擺出實力,睥睨關隴,這份直率才能成為氣魄。
再反觀古來多少豪傑,起勢前少了這份直率,輕許諾言,欺瞞哄騙,最後毀言踐行,再難贖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