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時光如初

  義大利東北部的威尼斯，傳說是上帝在這裡流下的眼淚，蜿蜒曲折的水域，給了這座城市最美好的柔情和浪漫。

  顧西辭靠在窗邊，迎面刮來的風有些腥咸，吹亂了他的頭髮以及身上穿著的白色襯衣，領口處的鎖骨在襯衣翻動中若隱若現。

  明也急急忙忙地拿著演出服走了進來，他低下頭將手中的煙掐滅。

  「快換衣服，」明也將演出服遞給他，不忘警告，「你最近抽菸的頻率可是有點高了啊。」

  「不礙事。」他伸手將襯衣的扣子解開，脫下，身形好像比以往更瘦削了。

  明也白他一眼，自顧自咕噥：「好在是最後一站，再待下去，我這中國胃可真的要鬧意見了。」

  顧西辭套上了演出服，坐到鏡子前面開始畫臉譜。

  明也湊過去：「哎，昨天接待咱們的那個小姐姐，好像對你有意思，一會兒演出完畢，要不要去跟她喝上一杯啊？」

  「要去也是我去，有你什麼事，你激動什麼？」顧西辭眉眼不動，手上的動作不曾停頓。

  明也不甘：「知道什麼叫雨露均沾嗎？她對你有意思，保不齊她的小姐妹就對我有意思了呢？」

  「她的小姐妹，也是我的。」

  「我去！」明也不敢相信，「你這情商進步的速度真是快啊，看來當初揮別喬家姑娘真是明智之舉，至少讓你找到了作為男人的樂趣。」

  顧西辭手一抖，畫在左臉上的線條歪了幾個度。

  明也趕緊找來紙巾幫他擦掉，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識趣地退出了房間站在門外，望著天感嘆一聲：「唉，還以為放下了呢！」

  顧西辭手抖得有點厲害，暫時畫不下去了，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抬眼眺望窗外，除了東西方建築的差異，這裡真是像極了莫愁巷。

  頂著臉上的半面妝，他又點燃了一根煙，吐出的煙霧繚繞在臉前，讓他看起來有一絲絕艷的美。

  不敢回憶太久，想的時間長了，心就變得空蕩蕩的。

  匆匆抽完那根煙，他調整了狀態，重新拿起筆勾畫臉譜。

  總之在離開之後，時不時還會想起莫愁那個地方的人，何其多。

  喬遇坐在C市古城的牆頭上，手裡拿著甜筒認真地吃著。

  剪短了的頭髮在風中亂飛，飛得一點型都沒有。

  她在等她轉到C高后認識的同學曲優優。

  在這段時間裡，她吃了三個甜筒。

  就在她猶豫要不要吃第四個的時候，那傢伙抱著書包終於朝她奔了過來。

  曲優優跑了過來，一下就翻上了牆頭，坐到她身邊，氣喘吁吁地問：「你怎麼找了這麼個破地兒？」

  她一口將剩下的甜筒塞進嘴巴里，含混不清地說：「因為離火車站近啊。」

  「咦，我說喬遇，你吃東西一點都不顧及形象，以後怎麼嫁得出去？」她嫌棄地幫喬遇把粘在臉上的奶油擦掉，「話說，我真是沒有想到你這麼有眼光，居然跟我一起報N大的戲劇學院京劇系。」

  「因為分數低啊，而且還不要學費。」喬遇不經意地笑。

  「嘿嘿……」曲優優吃吃一笑，「那是理由之一，但是一想到以後可能會從事跟顧男神無限接近的職業，渾身就充滿了幹勁呢！」

  喬遇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你也別老是沉浸在小說那種虛擬的世界裡了，誰知道現實中的顧西辭是不是煙三月筆下的那個樣子。」

  曲優優聽她這麼說，立馬翻臉：「你說我可以，但你不能說我的煙大，還有我的顧男神。」

  「嘁！」喬遇背起書包跳下城牆，「你要是因為這個而去學京劇的話，我擔保你以後會後悔的。」

  曲優優立馬辯解：「才不會，我雖然是因為看了煙三月寫的《巧遇顧西辭》而決定報考京劇系，但也不僅僅只是因為想接近顧男神，我是真的喜歡京劇才想著去報考的。」

  「不是我打擊你，你以前沒有學過京劇，一點底子都沒有，再加上這尷尬的年齡，這時候去學京劇你不會覺得晚了嗎？姑娘，冷靜點，趁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說得像是你有底子一樣。」

  喬遇邪邪一笑：「被你說對了，我以前可是有個很厲害的師父的。再說了，我不報表演，我報的是京劇文化研究與傳播方向。」

  「沒關係，我跟你一樣。」她邊說邊將胳膊架到喬遇脖子上，「但是喬遇啊，很早之前我就想問了，你不覺得煙大專欄上那首她說她很喜歡的詩有問題嗎？」

  「你覺得有問題，那可能是你文化水平還不夠吧。」

  「你說得有點道理哈。」

  兩人沿著城牆根一直往外走，西沉的太陽將她們的影子拉得老長，懷揣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她們上路了。

  一年前的春節前後，流量最大的社交網站上橫空出世了一個叫煙三月的人，她在網站上發帖，用很別致的視角說了一段故事，是關於當代京劇名伶顧西辭的。筆墨大肆渲染了顧西辭在京劇文化上的造詣，以及他對這門藝術的固執堅守背後的辛酸。她幾乎是用自述的方式言辭懇切地說出了一些關於顧西辭不為人知的事跡，堵住了當時網上萬千抨擊和抹黑他的人的嘴。

  她說，他迎向世界的姿態里毫無攻擊性，只會在你看不見的地方舉重若輕地扛下一切。正如這璀璨於世的京劇，在各種思想急劇碰撞的今天，並不需要很多人知道或者從深處去了解他，他從來無須與生活達成一種嶄新的和解，他能繼續存在這件事的本身便是對傳統文化最好的堅守和致敬。

  而且，我們有理由去相信，他雖然走得慢，但終會跟上時代。

  ……

  帖子被幾個大V點讚轉發後，煙三月一夜爆紅，順帶在網上也颳起了一股京劇熱，相繼出現了很多與之相關的文化作品。

  煙三月也從一個社交網站上的發帖人成為某文學網站的簽約作者，寫了一部小說叫《時光好又暖》。

  專欄介紹是一首詩，她說她很喜歡。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

  「不對，」要過安檢的時候，曲優優突然回頭對喬遇說，「『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的後兩句應該是『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煙大寫錯了。」

  「哦。」喬遇低頭吃吃地笑了一下，背起包進了候車室。

  喬遇靠窗而坐，曲優優在煙三月的社交帳號下面不停地刷留言糾正詩句錯誤。

  「哎，我說，你手機怎麼老是不停地響啊？」曲優優皺著眉頭問。

  喬遇白了她一眼，將手機從口袋裡拿出來，齊刷刷的幾十條消息通知全部是來自一個叫「我愛吃曲奇」的人給她的留言通知。

  「煙大，煙大，快點看到我，你專欄上的詩句後兩句寫錯了。」

  ……

  真是有夠執著。

  N大是一所國內比較有名氣的藝術類專業院校，從這裡畢業的名人明星多得數不過來。

  比如上一屆就出過一個曾紅透了的流行歌手——楊滴。

  「這個楊滴也是夠作的。」曲優優拿著學校的宣傳單頁指著上面的優秀學長說，「好好的為什麼要假唱，還是在春晚那種地方。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見喬遇不作聲，她又自顧自地說：「不過娛樂圈好像從來也不缺這種鮮肉吧，沒啥好可惜的。」

  「你要是吐槽完了，就趕緊找找看教8是在哪一棟，我們要趕過去了。」

  曲優優撇了撇嘴，將宣傳單頁折起來四處張望尋找教8。

  又是一年寒冬將至的季節，南方濕冷的空氣里總是夾雜著一種讓人不安的氣味，喬遇說不上來是什麼，只是那味道讓她難過。

  招生辦的老師對今天來學校共同參與面試的嘉賓鞠躬又鞠躬，生怕有一丁點招待不周的地方。

  「梁主任，隨意一點就行，我們也是柳院長派過來的。」一個乾淨醇厚的聲音響起。

  「那怎麼成呢？您在過去的一年裡奔波了二十個國家，又是演出又是文化交流，聽說取得了很大的成果吧。這種貢獻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您現在啊，擱在古代那就叫功臣，我們可不能怠慢了您。」

  「這是我的職責。」

  「那也得有能力才行啊！」梁主任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忽然轉了話題，「這話可能有點冒昧了，但是這個問題我好奇很久了，請問顧先生您認不認識煙三月？」

  顧西辭搖頭。

  梁主任略微思考了一下說：「還以為您認識呢。如果不認識的話，那可就奇怪了，素不相識的她怎麼把您的形象描繪得和您本人一般無二呢？」

  明也打斷了梁主任：「梁主任啊，我們下午還要趕回B市，那邊也有學校等著咱們，要不我們現在就開始？」

  「哦哦，對，哈哈……」梁主任老臉一僵，「您看我這嘴，上了年紀就停不下來，那咱們現在去教8。」

  教8是一棟綜合教學樓，與教學區的其他教學樓並不在一個地方，藏在一大片竹林後面，有些難找。

  大冬天的，喬遇為了找這個教室竟然跑出了一身汗，她對曲優優說：「你去前面，我去後面，咱倆誰先找到就電話聯繫。」

  曲優優鑽進竹林後，喬遇回頭走向另一棟教學樓下面的小賣部，守店子的人在打盹，她用手敲了敲冰櫃門，問老闆：「有冰鎮的可樂嗎？」

  老闆抬起頭，喬遇看著他睡得跟個二五八一樣的臉忍不住笑了：「劉清源，你這樣做生意，不怕破產啊？」

  聽到這個聲音，劉清源原本還困頓不堪的腦子立馬清醒，他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撞翻了面前裝辣條的盒子，激動又驚訝地扯住喬遇：「我的媽，真的是你啊？你這一年死哪兒去了？你知不知我們找你們都快找瘋了？」

  「朋友，你媽沒我這麼年輕。」喬遇從口袋裡掏零錢，莞爾一笑，「不過，你找我找瘋了，這我還真沒看出來，回頭見。」

  不顧劉清源一邊喊她一邊七手八腳忙著關店門，她頭也不回扭身向教學區走去。

  能在這裡遇到他們，真好，她笑了。

  剛擰松可樂蓋子，曲優優便打來了電話，不等她開口，對方就激動得語無倫次。

  「天哪，你知道我遇見誰了嗎？我現在已經快不能呼吸了，我覺得我就要死了，不對，是我覺得我的人生就要圓滿了……」

  「你找到教8了？」

  「何止是找到教8了，你猜今天面試我們的人都有誰？」

  「不就學校里的老師嗎？」

  「錯！我現在已經對煙大佩服得五體投地了，你說她怎麼能把顧男神的氣質寫得跟真人一模一樣，她說顧男神有時候看起來就像一縷青煙，一直以為她是為了小說人物構造的需要隨便亂寫的。我跟你講哦喬遇，我現在已經開始懷疑煙大跟顧西辭是不是很早就認識了……」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喬遇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渴望，她握緊冰涼的可樂瓶強裝鎮定。

  「你笨啊，今天面試我們的人裡面就有咱們顧男神啊！」

  那句話似乎能穿透千年的石壁，震碎的不僅有時光城牆，還有喬遇一顆好不容易偽裝平靜的心。

  而她用來鎮壓狂躁不安情緒的可樂也在一瞬間從她手中溜走，砸在水泥地面上，蓋子被沖開，冒著氣泡的可樂同她心底的各種情緒一樣一股腦兒地往外涌。

  手機里，曲優優還在嘰里呱啦抒發她的激動，喬遇卻掛了電話轉身朝校門外跑去。

  「搞什麼啊？」曲優優掛掉電話，看了一下名單，還有兩個就輪到喬遇了，趕緊又將電話撥出去。

  面試現場。

  明也坐在顧西辭身後，翻著已經面試完的學生資料，在等待下一個進來之前對顧西辭抱怨道：「看來今年的生源質量不咋的啊。」

  「你的質量標準是建立在顏值分數上的嗎？」顧西辭低頭看下一個同學的資料。

  「話不是這麼說的，咱們唱京劇的，天賦最重要我當然懂，但顏值在當今這個社會的重要程度完全不亞於你吃飯時菜里有沒有放鹽啊。」

  「下一位。」顧西辭自動忽略掉他的狡辯，指尖在後面兩份資料上滑動，最終還是沒有忍住朝後翻了一下。如果都是資質平平的人，他想自己大概應該不會接受N大授課的邀請。

  只是他沒想到，隨手翻開的那一頁，上面那個清秀的面容，會讓他一瞬間震顫起來。

  她剪了短髮，臉也沒有以前圓潤，那雙眼睛仍像迷失在森林裡的小鹿一樣，眼底一片水潤，純潔美麗。

  他抓了抓腿上穿著的西裝褲，手臂上的青筋隨著動作跳了幾下。

  他終於控制不住在面試者進來之前，推開門，喊那個一直不敢提的名字：「喬遇。」

  教室里的明也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了，隨即那個熟悉的久違的名字讓他再次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不是吧！」明也趕緊翻手上的資料，果然看到喬遇的那份，仿佛徹底死心般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伸手拍了拍額頭，「這下可真的是完了。」

  「你們誰認識喬遇？」顧西辭走到排隊的學生當中問，聲音發顫。

  曲優優打了無數個電話對方都不接，她正心煩意亂的時候聽到有人在問喬遇，趕緊關掉手機轉身，一看是她的顧男神，激動得嘴都合不上，立刻從隊伍中跳出來舉著手喊道：「我認識，我是跟她一起來的，剛還打電話跟她說您來著，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就掛掉了電話，你不知道我和她都超級喜歡您……」

  「她現在在哪兒？」顧西辭幾步跨過來，一把抓住曲優優的胳膊。

  感受到從手臂上傳來的激動震顫，曲優優被嚇得不輕，她眨了眨眼指了指另外一棟教學樓的方向結結巴巴地回：「我跟她，是、是在那裡分開的，現在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兒。」

  下一秒，她的男神就像風一樣沖了出去。

  曲優優：這……我是錯過了喬遇的什麼大戲嗎……

  穿過竹林來到了前面的空地上，但這裡一個人都沒有。

  空前的疲倦和絕望向他襲來。

  顧西辭只覺得胃裡一陣灼燒，燒得他五臟六腑都開始痙攣。他們，要再一次錯過了嗎？

  「請問，教8怎麼走？」

  他一回頭，喬遇便站在他的身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