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八 旦為私利百般斗 暮見禁軍萬事休(
2023-12-18 01:59:48 作者: 我是蓬蒿人
藥羅葛阿咄欲在甘州回鶻中地位非常,此番所率本部兵馬三千之眾,亦是盡數精銳,近半將士身披甲冑,尤其數百親衛,更是鐵甲在身,刀弓之外,還有長矛在側。
但也僅此而已。
轟隆隆的雷聲中,藥羅葛阿咄欲平望矮山旁,但見一支精騎轟然奔出,是為大唐禁軍精騎。
藥羅葛阿咄欲之所以知道那是精騎,是因為他們正狂奔而來。除此之外,藥羅葛阿咄欲心裡,便只剩下那句仰天嚎問:這是甚麼鬼東西?!
人著甲馬覆鎧,黑甲騎士,兜鍪照面,不見五官,雙目似電,如潭如淵,如火如塗,頸甲環立,如刺如城,周身無隙,甲片如鱗,胸甲如鏡,手端長槊,一丈八尺,如林如雨如寒風,戰馬甲堅,面有突刺,前有甲簾,但露馬蹄而已,人壯馬雄,異於尋常精騎,放眼而望,一騎便是一山,千騎便是洪浪,無破綻,而有毀天滅地之能,奔馳間,煙塵滾滾,地動山搖,山河失色,落葉回卷,秋風迴轉,艷陽下,甲閃寒光,槊溢煞氣,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此數千人,是為大唐重騎。
藥羅葛阿咄欲自付久經戰陣,殺人無數,見多識廣,常逞血氣之勇,敗軍於艱難之境,揚名於屍山之上,然眼前重騎,動若雷霆,其疾如風,侵略如火,全無人間血肉之軀,鐵甲鐵兵山林海嘯,混若黃泉九霄天兵鬼將,實乃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此刻四肢僵硬,雙目發直,呆立當場,神思不屬。
天地間不余它物,未見重騎自山後襲來。
曠野中不余它音,唯剩重騎奔馳之雷吼。
回鶻精騎在前側,定難步卒在陣中,大地哀鳴四野震動之際,千百利箭自陣中攢射而出,於當空匯聚如雨簾,向奔來之重騎迎頭罩下。
桌球之聲此起彼伏,連接成串,串連成章,不絕於耳。箭矢落地,入地數寸,箭尾顫如蟬翼,箭矢落於重騎之上,如撞南山,悉數零落,不見利箭射入人體,帶飛將士,唯見飛奔之重騎,將利箭反向撞飛,如洪流摧毀林木,颶風席捲落葉,那入甲者,寥寥無幾。
重騎軍陣,絲毫無損,來勢不減半分,此景落入藥羅葛阿咄欲眼中,再看大唐重騎,直覺來勢更加洶洶,世間萬物,大風海嘯,江河浪濤,也不能撼動其一根汗毛,所謂排山倒海之勢,風捲殘雲之能,不外乎如此。
「放箭!」
「放箭!」
「放箭!」
定難軍將校的呼喝聲,悽厲至極,惶恐至極,不安至極。
又是一陣箭幕當頭罩下,密集如雨,聲呼如蝗,飛入奔馳間的重騎大陣中。
雨落大海,消弭無形,雨打浪潮,不生波瀾。
定難軍中,不乏強弓勁弩,然藩鎮之強弓勁弩,比之禁軍如何?大唐打造重騎,平素訓練,乃以禁軍弓弩相磨礪,今既面世,當能破禁軍弓弩大陣,眼前以藩鎮軍之箭雨應對,於重騎而言,何異於隔衣擾癢?
所不同處,唯重騎更近,而其衝破箭幕之威武狀,更加清晰入目而已,箭幕之疲軟無能狀,更觸目心驚而已。
「放箭,快放箭!」藥羅葛阿咄欲在馬背上弓身大呼,其狀也瘋狂,其神也驚慌。在他身後,回鶻三千馬軍,將士驚駭,坐立不安,戰馬嘶鳴,馬蹄起落。所謂縱橫河西,悍不畏死之軍,於此刻間,目睹大唐重騎步步逼近,以席捲天地、摧毀萬物之勢,寸寸臨近眼前,只覺自身弱小如螻蟻,當不得對方一輪踐踏,輕則粉身碎骨,重則血肉無存,是時無不惴惴不安,神色慌亂。
其人也,見雄武遠勝於己者,則心生愜意,其獸也,見強壯遠勝於己者,則有退避之心,世間生靈,遇弱而欺,遇強則避,豈非常理?
回鶻、吐蕃、党項兵馬之不安噪雜,與重騎奔馳間之人馬無聲,形成鮮明對比。
終了,三矢之後,重騎壓近。
巨浪當頭,雪山崩塌,浪走千步,雪卷百里,千帆俱進,萬人爭發,若論摧城拔寨,移山填海,唯我重騎鐵甲,洗淨鉛華。
定難聯軍前陣,大盾如牆,長矛如林,防備不可謂不嚴密,軍陣不可謂不堅固,然重騎奔馳而至,其勢早已攀至頂峰,數千精甲轟隆碾壓,根本無需變更戰法,也無需將士格外拼殺,將士所為,不過躬身坐穩,屈身馬脖之後,握緊平端之長槊而已。
重騎入陣。
楊光遠大汗淋漓,張目傾身,緊望陣前。
藥羅葛阿咄欲渾身冰涼,握緊韁繩,嗔目結舌。
當頭的大唐重騎,面對搶林盾牆,馬蹄踏大盾,合身入槍間。
相撞間,馬上騎兵只覺如被大錘猛擊,馬身一頓,身軀抖顫,差幾飛離出去,全身肌肉都在剎那間收縮,五臟六腑如給大手揪住,在一瞬間給狠狠往外一拽,扯得人頭暈目眩、目不視物、直欲嘔吐,嘶吼聲如電流般沖至咽喉衝破牙關,從嘴中炸響,電光火石間的難受與痛苦,撕心裂肺到直讓人求死不能,仿佛身軀已經爆炸開來,化為萬千碎肉血沫灑在當空,每個毛孔如有血液激射,每根汗毛如針刺入骨。
轟的一聲,盾倒槍歪,重騎如瘋牛,衝撞入陣。
柳暗花明撥雲見日只是眨眼之間,極度的艱澀到極度的順暢,極度的痛苦到極度的舒爽,如同一腳踏入地獄即已升入天堂,從惡鬼屍海血火深淵,到月明千裏白雲拂面,人間所有極樂男女一應高潮,都不及此番體驗之酣暢淋漓。重騎將士眼見盾開人倒,身下馬前的敵軍將士倒飛出去,吐血慘叫,撞入人群之中,再無可以阻擾自己的本錢,那一剎那間滅殺擋路者所有戰鬥力與戰鬥可能的成就感,如登金鑾殿親眼見君顏,而自己就是世間最勇猛最無敵的戰士,屹立在絕世頂峰。
寬過百步的定難軍步卒大陣,原本盾牆槍林密不透風,每一面盾牌後面,皆是數人前後以腳相抵、肩手相連,為的就是穩住盾牆,其後還有一根根長槍斜插地面,槍鋒斜指前方,以阻塞騎兵沖陣,再後才是步卒應戰、反擊力量,這番布置並無奇特之處,貴在細節完美沒有破綻,乃對敵之良策,而此時,卻毫無作用。
禁軍數千重騎前後相繼,以雷霆之速衝撞而上,破牆而入之時,人仰盾翻、槍矛四散,雖也不乏有重騎跌倒陣前,就此飲恨的,但絕大部分成功沖入陣中,他們氣勢千鈞,速度不減,就如河水決堤,洪流衝破河堤湧入田舍,盾後的定難軍步卒難以抵擋,或被長槊刺倒,就此重傷、殞命,或被戰馬撞飛,在空中便吐血不停,跌落之後更是全無動靜。
至於所謂長槍陣,更是難有建樹,那長槍兵刃刺中重騎將士,雖有零星收穫,但重騎甲冑堅固,在其急速奔馳的雷霆之勢下,不是滑過甲冑偏離方向,就是搶折矛斷,在此期間,定難軍將士手摺人跪,亦是常事,再被重騎撞到碾壓,變成死屍肉餅,有那氣運不好的,被長槊貫穿身軀,掛在長槊上,隨著重騎奔馳,慘不忍睹,一片人仰馬翻中,重騎如狼入羊群、豬踏菜園,風捲殘雲般,直將軍陣衝殺的面目全非,那嚴整的步卒軍陣,在重騎奔殺而過後,如同被收割了的莊稼地,留出整片的空白,隨著重騎兵甲染血,他們身後的路便是黃泉路,各種兵刃散落在屍體碎肉與血潭中,野草一般毫無生機,濃烈的殺戮氣息與血腥味,瀰漫了整個戰場,讓人肝膽欲裂雙股震顫,如處十八層地獄。
沖陣中,重騎速度雖有減緩,但仍舊維持在水準線上,雷霆之勢讓定難軍無法應對,便是斬馬蹄都做不到,眼間禁軍重騎呼嘯而至,如移動之山巒,聯軍漸失鬥志,大呼小叫,驚慌後撤,丟盔棄甲,爭相後逃。
楊光遠僵硬的望著海水絕提般席捲了軍陣的禁軍重騎,已是好半響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站得位置高看得遠,所以能見到重騎之後,已有禁軍步騎從矮山後趕來,頓時手足都不聽使喚一般,不能有任何動作,他早先就料到禁軍戰力非凡,這一仗恐怕不好打,但卻不曾想到,禁軍竟然如此悍勇,僅是一輪沖陣,直接就破了他的軍陣,並且大肆屠殺如神如魔,近萬將士連抵擋一陣都做不到,那數千重騎他從未見過,只是聽過前人舊事,知道這種存在,他怎麼都無法料想,朝廷已經組建了這樣一支武裝到牙齒的重騎,作為良將,他深知重騎一旦起勢,沖入陣中,若無特別應對,根本毫無破綻,斷然不是尋常軍隊能夠抵擋的。
「完了,全完了.」這時間,楊光遠想到,他的部曲今日沒救了,同時,他更加知道,他沒有能搶先一步趕到溫池、安樂構築防線,讓這樣的禁軍進了靈州,那靈州城的戰事只怕也凶多吉少。
藥羅葛阿咄欲在步卒大陣兩翼,位置靠前,原本他激將楊光遠,領部曲至此,打的是先行沖陣,給在他眼中戰力疲弱的唐軍迎頭痛擊,將他們一舉殺敗的主意,但來到陣前,做好準備,正欲大展身手之時,卻發現從矮山後衝出的唐軍精甲,根本不是他部所能應對,當時他便僵住,完全不知該怎麼辦,他好歹不傻,沒有率部衝上去硬碰硬,作為自視甚高的將領,他也無法臨戰脫逃,背負戰敗的罪名,所以只能採取防禦姿態。
然則,孰料唐軍根本不講道理,鋒矢陣當頭衝進步卒大陣後,兩翼就分出兩個小的鋒矢陣,直奔他的部曲而來,一番交戰之下,藥羅葛阿咄欲所部被衝撞的找不到北,時間不長的交鋒中,他布置在兩翼的部曲,經歷了一遭徹頭徹尾的血洗,藥羅葛阿咄欲記得最清楚的感覺,也是最讓他遍體生寒的場景,便是唐軍那人高馬大周身披甲的重騎,從他兩側呼嘯而過,而血腥味就鑽進他的鼻孔里,讓他聞之欲嘔,耳畔響起的金戈聲與部曲的慘叫聲,則讓他來不及擔心部曲的處境,唯獨恐懼自己也會死於陣中。
唐軍重騎已經衝殺而過,藥羅葛阿咄欲回身看向戰場,眼見自家部曲只剩下零星的游騎,死傷大半,遍地的屍體與血流,到處都是無主戰馬,不禁心如死灰,再見主陣被重騎衝殺的毫無還手之力,已經開始崩潰,頓時打了個冷顫,他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忽然間,他舉目四望,覺得四野都危機重重,山巒村舍與一草一木,都顯得面目駭人,這時候,藥羅葛阿咄欲猛然反應過來,他現在是身在大唐境內!
這裡沒有他的同伴,只有他的敵人,聽說大唐禁軍有二十萬,此番正在進入靈州,他越想越驚駭,在這無邊無際的國土中,到處都是唐軍,都是眼前這些殺穿他軍陣如履平地的精甲,他怕了,他感到了孤獨,他感到了無助,他感到了被窺探,也感到了殺機與危機正從四面八方向他湧來,要將他包裹吞噬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矮山後奔來的唐軍後續兵馬。
「跑!跑!快跑!」藥羅葛阿咄欲發出悽厲的嚎叫,此刻他顧不得還未完成的交戰,也完全遺忘了他的美好幻想,他只知道,唐軍不是綿羊,而是能在片刻間讓他身首異處的悍勇,他再也不想呆在這裡,面對更多的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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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身狗祝大家情人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