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穿越•重生 >十國帝王 > 章六十一 江淮掩有十四州 南北相爭今何姓(

章六十一 江淮掩有十四州 南北相爭今何姓(

2023-12-18 01:59:48 作者: 我是蓬蒿人
  「常州局勢難料,實是錢元瓘自陷危境。他與常州劉金暗中勾結,先是假意相助,而後臨陣反戈相擊,想要出其不意,實則是為取巧,此乃小道,如今弄巧成拙,怨不得別人。倘若他一開始便走大道,堂堂正正出兵,怎會陷入這等局面?」王朴分析錢元瓘的得失。

  莫離卻是輕輕搖頭,「錢元瓘之所為,趨利避害,人之常情。有機會輕易謀得的東西,何必要大費周章,徒耗錢糧?便是堂堂正正進兵,也難言取勝。若說敗筆之所在,是錢元瓘沒能及時發現常州異常,歸根結底,這是才能的不足。」

  王朴面色凝重,沉吟道:「若是錢元瓘果真兵敗常州,我等何以應對?」

  莫離想了想,起身來到沙盤前,「且容你我先推演一番戰局。」

  常州。

  吳越大軍全力攻打常州城,已經半日,錢元瓘親臨陣前,督導將士力戰。

  錢鏵跟在錢元瓘身旁,一面評估戰局,一面暗作計較。

  錢元瓘調集重兵猛攻常州,不僅使得吳越軍對吳國的防備力減弱,也使得吳越軍對常州、蒯鰲部的防備減弱,便是留守水師樓船附近,保障大軍退路的兵力,也已經很是單薄。

  錢鏵心頭不安,忍不住又勸了錢元瓘半響,卻沒能讓對方採納自己的意見。錢元瓘已經打定主意先破常州城,這不能說錯,因為一旦攻下常州城,則大事定矣,然則錢鏵輔佐錢謬多年,之所以深得錢謬看重,憑的就是滴水不漏的性子,他見在錢元瓘這裡討不到軍令,便離開陣前,來到營中做些力所能及的安排。

  「傳陳將軍來。」錢鏵以行軍長史的身份,在大帳中傳下命令。

  他能做的有限,所以沒有大布局,只有一條:集結有限精兵,保證大軍退路,以備不時之需。

  此時,城外吳軍大營中。

  蒯鰲得到密報,「伏兵已經抵達約定之地,現正加緊登岸,預計入夜後便能趕到,實施夜襲之策!」

  聞聽此訊,蒯鰲大為振奮,不禁屈指成拳,「還有半日,只要渡過這半日,大事可成!」

  尋思片刻,蒯鰲找來心腹,傳下命令:「去聯絡盧公,讓他入夜之後,務必尋機逃脫!」

  盧絳被錢元瓘扣在營中,監視嚴密,值此關鍵時期,錢元瓘也不會有婦人之仁,跟盧絳「客氣」。

  今夜吳軍伏兵襲擊吳越軍,到時錢元瓘知道中計,必定不會放過盧絳,為免在兵荒馬亂之中折了盧絳,蒯鰲故而有此安排。

  做完這些布置,蒯鰲趕去陣前,與錢元瓘一同督戰。他出現在錢元瓘面前,一方面可以繼續麻痹錢元瓘,讓對方沒有戒備,另一方面也有監視錢元瓘,避免錢元瓘有其它舉動而自身不知的用意。

  城牆內外,激戰正酣,雙方將士在各自將帥的嚴令下,都已殺紅了眼。

  劉金照例辱罵了錢元瓘半天,口乾舌燥之後來到城下休息片刻,他屁股還沒做牢靠,就有將領急匆匆趕來稟報,「將軍,賊人拼命了,攻勢太狠,僅憑城頭上的兵力,只怕抵擋不住,斷難堅持到日落,請將軍速作決斷!」

  錢元瓘聚集重兵全力攻城,軍令又嚴,那吳軍將士也不是紙糊的,常州城豈能真箇穩如泰山,沒有陷落的危險?

  劉金深思半響,見城頭上人影晃動,箭矢橫飛,廝殺正緊,流血就跟流水一樣,快要浸透了城牆,心頭已經意識到局面的緊迫性。

  「一定要堅持到日落,我已看見城外軍營中打出了旗號,事情成敗就在今夜,萬不容有失!」劉金站起身,「傳我將令,奇兵盡出,上城參戰!」

  將領聞言大喜,連忙去安排。

  劉金之所以能在吳越軍的猛攻下苦戰數日,保得城池不失,焉能果真只有錢元瓘以為的那點兵力?

  事實上,吳國在城中格外藏有精兵三千!

  這三千將士,劉金每日只是往城頭用上數百,循序遞增,以求不露馬腳。一開始他也沒打算都用上,畢竟增兵太多,哪怕有多種掩護,也不能保證錢元瓘瞧不出端倪來。

  如是,激戰到黃昏。

  揚州城外,唐軍營中。

  推演戰局到一半,莫離忽然丟下手中小旗,「不對!」

  王朴不明所以,「哪裡不對?」

  「常州不對!」莫離回到將案後,拿起錢元瓘送來的幾份常州軍報,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而後他閉上雙目,靜靜凝思。

  王朴的政才強於軍略,在軍事上的造詣沒有莫離高,此時也不便打擾,只能靜靜等待。

  須臾後,莫離睜開雙眼,眸底亮光乍現,「憑藉常州原本兵馬,常州城斷然無法堅守這些時日!」

  想到這裡,莫離心中豁然開朗,對王朴解釋道:「錢元瓘雖然一開始並沒有投入全部兵力,但也將吳越將士拉上陣大半,加之他克城心切,軍令不可謂不嚴,賞罰不可謂不重,又且吳越軍新出,兵鋒正銳,豈會五日不能攻克一座常州城?」

  王朴眼前一亮,「軍師之意,是說常州城中藏有兵馬?」

  莫離頷首,「必然如此。」

  王朴目光炯炯,「凡是陰謀,必有蛛絲馬跡可尋,越是事到臨頭,便約會露出馬腳,希望錢元瓘能及時發現!」

  莫離忽而笑道:「錢元瓘者,越地人傑也,只怕他早有懷疑了。」

  常州。

  酉時,錢元瓘下令收兵。

  蒯鰲見錢元瓘面色不忿,心頭暗自計較一陣,向對方進言:「某觀常州之賊,已近力竭也,若是今日不停下攻勢,連夜猛攻,說不定能一舉攻下城池。」

  錢元瓘回頭瞪了蒯鰲一眼,不悅道:「連日激戰,某觀蒯公部曲,傷亡頗少,難道是沒有竭盡全力的緣故嗎?」

  蒯鰲也不樂意了,佯怒道:「錢公何出此言?我軍將士連日力戰,數度攻上城頭,傷亡近千,錢公若是懷疑,何不去營中一觀?」

  他和劉金做戲做全套,攻城時也將戰事表現的很激烈,數度「攻」上城頭也不是虛言,不僅如此,每日戰罷,他都讓士卒相互攙扶回營,然後讓一部分將士佯裝成傷員。

  但戰事激烈程度能作幾分假,傷員卻是做不得假的,若是錢元瓘果真起疑,跑到他營中去解開傷員的包紮,只怕會看到令人驚喜的東西——但若是事情果真到了那一步,蒯鰲拼了性命,也要將錢元瓘誅殺在他營中。

  錢元瓘冷哼一聲,與蒯鰲不歡而散,各自回營。

  到了帳中,錢元瓘解下甲冑,讓人將盧絳找來。

  盧絳進了帳中,立即關切的詢問戰事細節,他在營中只能看到大概,故而表現得很急切也無可厚非。

  「明日必定克城!」錢元瓘敷衍了盧絳一通,而後如此總結。接下來,錢元瓘跟盧絳訴苦,說吳越軍為幫助吳國平亂,付出了極大的代價,請吳國事後萬萬不能有負盟約,對此盧絳自然拍著胸脯保證。

  如是半響,錢元瓘接下來的話便顯得順理成章,「戰事到了如今地步,盧公留在我營中也是無用,現在可以回營去,只盼明日盧公也能出戰,與我一道合力破賊!」

  盧絳心頭大喜,他已然得到蒯鰲暗示,知道伏兵進擊就在今夜,正想著法子出逃,不曾想錢元瓘就給了機會,這真是上天眷顧,「如今兩軍戮力同心,將士血戰,盧某久坐營中,也日夜感到有愧,正想披甲執銳,與將士們一道出戰.」

  話說到此處,盧絳心頭忽然咯噔一聲,一個不好的念頭不可遏制的冒起來:錢元瓘該不會是起疑了?

  再看錢元瓘的神色,仍是沒有破綻,但盧絳不敢掉以輕心,電光火石之間咬緊牙關,下定了決心,隨即話鋒一轉,「然則盧某身為使臣,自有使命,眼下攻打常州城自有大軍驍勇出力,盧某雖然恨不得立即攀上城頭,卻也不能擅離職守」

  一面看著錢元瓘的面色,盧絳一面道:「但若錢公意欲盧某出力,盧某也不推辭,明日願隨錢公左右,與吳越將士一道,上陣殺敵!」表明了不離開的態度。

  「哦?」錢元瓘頗感意外,「想不到盧公竟是這般念頭,也好,那就請盧公且先休息,明日與某一道臨陣。」

  盧絳拜謝告退。

  盧絳走後,錢元瓘面色陰沉下來。

  錢鏵目光閃爍,若有所思,詢問道:「莫非公已起疑?」

  錢元瓘沉聲道:「連日來,我一再增添兵力,一再嚴明軍令,將士一再奮力向前,然常州始終不能攻克,難道真是我吳越將士不中用?我吳越將士戰力如何,多年來我還是有幾分把握的.又且我觀常州城頭,每逢激戰,竟似有賊人愈多之象,雖然戰後賊人仍差幾是原本數目,但我還不至於完全是眼花,這裡面,似有蹊蹺!」

  錢鏵恍然,「故而公才試探盧絳?」

  錢元瓘點點頭,「但盧絳並無脫身之意,實在令我捉摸不透,若是吳軍果然有詐,他該趁機逃脫才對。」

  錢鏵遲疑道:「會否是吳軍使詐的時機還沒到,故而盧絳不急著走?」

  錢元瓘沉思半響,忽而站起身,「傳令下去,全軍夜不解甲,枕戈待旦!再令陳思容,調集本部將士,在營中列陣以待!」

  錢鏵驚道:「將士連日鏖戰,這般折騰,是否太狠了些?」他的性子的確是滴水不漏,但也顯得優柔寡斷。

  錢元瓘則不缺魄力,「破城在即,苦這兩日怕甚麼,想要放鬆,克城之後再說!」

  卻說盧絳告別錢元瓘之後,並沒有立即回帳,軍帳內外遍是錢元瓘耳目,還不如在營中尋個空曠之地來得自在。

  空地駐足,負手抬頭,頭頂月明星稀,盧絳微微一嘆。

  心腹不解道:「方才錢元瓘讓公離去,公為何不走?」

  盧絳冷笑道:「好端端的,錢元瓘為何要放我走?我又不是呂布秦瓊,還能以一人當千軍萬馬不成?」

  心腹訝然道:「如此說來,錢元瓘是對公起疑了?」

  盧絳眼神陰沉,「即便沒有起疑,也是試探。」

  心腹遲疑道:「然則今夜事發,公若不走,勢必被錢元瓘遷怒,屆時如何自保?」

  盧絳奮然道:「大丈夫謀國事君,焉能因懼死而壞了大事?!」

  心腹怔了怔,肅然起敬,「公真乃當世奇人也,一片忠心,日月可鑑!某願隨公左右,與公同生共死!」

  盧絳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以示讚賞,而後他又恢復負手望月的姿勢。

  清輝下,他身姿偉岸,身影修長,此時他位處敵營,遠近皆是敵軍甲士,而他臨事不亂、臨危不懼,心懷家國,一片赤子之心,令人動容。此情此景,說不出的悲壯豪烈,說不出的風流倜讜。

  然則,盧絳心頭清楚,他並不是因為要盡忠吳國,才不願在此時出逃。

  在他心頭,有另一個響亮的聲音,「大爭之世,正大丈夫揚名立萬、謀取富貴之時也,我盧絳不懼一死,唯懼死而無名!總有一日,我盧絳要衣錦還鄉,要讓世人知曉,我不是白鹿洞之害,而是白鹿洞之傑!」

  當夜,丑時。

  常州城頭,劉金披掛齊整,肅然而立。

  城門之內,數千甲士,嚴陣以待,只等劉金一聲令下,便殺出城去。

  清風拂面,劉金心頭卻一片火熱。

  不時,城北有火光亮起。

  劉金精神一振,一把拔出橫刀,奮然大喝:「王師已至,眾將士聽我將令,打開城門,出城擊賊!」

  遠觀吳越軍營地,劉金心頭一片暢快,「賊子錢元瓘,膽敢謀我大吳之地,實為不知死活也!先前你欺我辱我,今夜,我便要讓你知曉,到底是誰欺了誰,是誰辱了誰!」

  眾將士衝殺城門,氣勢如虹,「殺!」

  常州城外,吳軍營地,蒯鰲同樣高舉橫刀,向整裝待發的將士下令,「錢賊犯我疆土,殺我同袍,何其可恨!如今王師已至,眾將士隨我殺出,滅盡錢賊,報效家國!」

  吳越軍營中,錢元瓘聞報奔出大帳,登上角樓,望見黑夜裡四面八方看不到盡頭的燈火海洋,又見常州城門大開,吳軍殺將出來,頓時氣得捶胸頓足,指著蒯鰲的營地罵道:「豎子安敢欺我至此!豎子安敢辱我至此!楊溥,徐知誥,爾等膽敢謀我錢塘,不得好死!」

  從角樓上奔下來,錢元瓘跨上戰馬,舉刀振臂大吼:「吳越兒郎聽著,賊人前來送死,速速隨我上陣殺敵,誅盡賊人!此戰勝,常州入我囊中,本帥許爾等劫掠三日,城中財貨女子,任爾等取用,本帥不取分毫!」

  吳越將士火速奔出軍帳,在各自將校喝令下列陣,聞言無不大聲高呼。

  是夜,兩軍激戰於常州城外。

  吳軍遣將士萬餘,自常州北部登岸,先擊吳越水師,縱火大燒水師樓船,斷吳越軍後路。當是時,火勢連綿過十里,河水如沸,火光沖天,映亮常州城。

  劉金、蒯鰲率部,衝擊吳越軍大營,不料吳越軍早有防備,數度被吳越軍弓箭射退,甚至遭到陳思容反撲,死傷無數。

  及至吳越水師潰,吳軍援軍趕到,劉金、蒯鰲率部奮力反擊,吳越軍由是漸亂,錢元瓘率部苦戰,奮力支撐局面。

  天明後,吳越軍退往無錫,遂止敗勢。

  是役,吳越軍折損將士超過五千。

  幸賴錢鏵、錢元瓘兩度有所布置,大軍才不至於被徹底擊潰,水師雖折損過半,好歹還留有三四分力。

  夜裡盧絳趁亂奔逃,隨從皆戰死,唯其一人脫身。

  兩日後,兩軍始戰於無錫。

  激戰數日,勝負未分。

  此役之後,吳越軍不退,常有反攻之意。

  有鑑於此,吳軍亦不能退。

  常州之局遂陷入僵持,吳越軍與吳軍兩相對峙,時有交戰,卻誰也奈何誰不得。

  吳越未能得到常州,反而損兵折將。

  吳國亦未能完成常州之策,反而因常州之策丟了無錫、損兵亦是不少。

  兩地多位英才,各出計策,耗盡萬般心思,明爭暗鬥良久,兩地數萬將士,再起讎隙,相互廝殺不休,最終換來的,卻是雙方都不能接受的平局。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