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九 孟平塗山擊劉信 潞王三戰李德誠(6)
2023-12-18 01:59:48 作者: 我是蓬蒿人
前日大軍已經暫停了對壽春城的圍攻,故而這兩日處於休戰期。雖是休戰,眾人卻也都知曉,那不過是緩一口氣,稍後還會有更大的暴風雨降臨。因是之故,壽春城內外,這兩日的氣氛依舊肅殺。
李從璟在營帳中與莫離對弈,如今他已越發會忙中偷閒,凡事不再親力親為,尋常時候將諸事安排下去,幕僚屬官們也都能做得很好,他只不過定期接收匯報。
「殿下棋藝,愈發精湛了,可喜可賀。」莫離輕輕落下一字,將棋局絕殺,然後滿意的打開摺扇,眉目含笑。
李從璟將手中棋子丟進棋盒,索然無味道:「我認棋,棋不認我,如之奈何。」
桑維翰在一旁笑道:「眾人中軍師棋藝最高,若是殿下與我等對弈,怕是誰都招架不住了。」
李從璟接過董小宛送上的瓊漿飲了一口,「若不能與絕頂之人爭鋒,便是贏了,也不過仍是群峰之中的尋常一個,有何用處。」
桑維翰不失時機拍馬屁道:「殿下壯志凌雲,自然不是我等尋常之輩能夠理解的。」
「溜須拍馬,哼!」第五姑娘剛好進帳,聞言立即報以嗅之以鼻的嘴臉,她手裡拿著幾束桂花,湊到李從璟面前,笑嘻嘻的在他面前晃了兩下,「香不香?」一邊問,一邊將桂花的香味扇了李從璟一臉。
花草薰香,雅士之好。李從璟雖然不特別喜歡這些,不過昔年寒窗苦讀時,窗外也的確有移栽數株桂樹。低頭識詩書,抬首聞桂香,書生舊事莫過於此。
當然,昔年也曾有位喜著白裙的小娘子,常在桂樹下遠遠相望,桂花落在她發上、身上,是真正的靜若處子。李從璟偶爾抬頭,四目相交,那女子便高興的墊腳與他揮手,並不避諱甚麼。每當李從璟報以一笑,那不捨得打擾他的女子,便心滿意足的含笑離去。
早年尋常事,回首若隔世。
第五姑娘見李從璟神思恍惚,小手在他眼前揮了揮,臉上寫滿疑惑,又低頭使勁兒嗅了嗅那幾枝桂花,像是想看看這桂花是不是有問題。
只是須臾間,李從璟站起身來,接過桂花看了一眼,含笑對第五道:「很香。」望見第五小腦袋上有幾顆小黃花,隨手幫她捻去,動作輕柔。
第五姑娘眼如月芽,笑得很開心,在李從璟幫他摘花的時候,雙頰飛紅略低頭。
「桂花開得正好呢,還有荷花,相映成趣,殿下要不要去看看?」第五姑娘總算沒忘記「正事」,忙問李從璟。
「好,就去看看。」李從璟將桂花交給董小宛去擺放,由第五姑娘拉著出帳。
莫離站起身,順順衣袍,悠然道:「即是如此,我等也隨去賞玩一番。」
見李從璟與第五出帳,桑維翰湊過來,低聲對莫離道:「軍師,這第五統領之所為,難道就不是溜須拍馬?」
莫離瞧了他一眼,揮扇出帳,世外高人一般道:「男女間的事,如何能叫溜須拍馬?」
桑維翰轉念想了想,很認真的點頭,而後也跟了出去。
高山流水,樹蔭成雲花如雨,李從璟等人下馬在河邊行走。笑臉觀花花不語。第五姑娘如同一隻火狐狸,又折了一支桂花在手,在眾人前面蹦蹦跳跳。
「年少時心比天高,總想著他日覓封侯,心裡便無其它事物,山水花草都不曾看在眼裡。不曾想轉眼之間,卻已到了驅馬尋秋去的時候。樂山水者誰人?不獨是老翁啊!」莫離縱情入景,從腰間摘下酒囊,仰脖灌了一口,大感快意。
李從璟偏頭避過一根樹枝,「江山如畫,的確當浮一大白。」
他們在江畔停步,河水長流,煙波浩瀚。
第五姑娘到河邊撿蓮子去了,莫離酒過半囊,詩興大發,在那吟詩作賦,指點江山。
不時有快馬馳來,斥候回報:「塗山激戰!」
來回報的斥候,並不是去到塗山的斥候,而只是大軍遠放作巡視的斥候,最遠的一批在壽春五十里外,聽到了塗山激戰聲。
「激戰聲遠傳五十里,這仗聲勢不小,孟將軍塗山擊劉信,結合先前戰報,百戰軍應該在攻打山營,這劉信智勇雙全,孟將軍這仗怕是不會輕鬆。」桑維翰聞言,低聲對李從璟道。
李從璟接過第五姑娘遞來的蓮子,掰了一顆丟進嘴裡,細細咀嚼,「劉信固然智勇雙全,不過卻已老了。」
他目光悠遠而沉靜,「兵老失鋒銳,人老失鋒芒,劉信如何能跟孟平相爭?老了便該守著榮華富貴,安度晚年,沙場太兇險,它屬於年青人。孤王,相信孟平。」
大軍進擊壽春,而後意圖向揚州挺近,首先必須要保證兩翼安全。
如今,大軍右翼在光州、盛唐一帶,此處並無吳國重兵,大軍分兵攻之,快速拿下的可能性非常大;反觀左翼,則有淮水四鎮,劉信此番從濠州(鍾離)而來,擁兵兩萬,便是集中了淮水四鎮可以機動的兵力,若是孟平能將劉信擊潰,大軍左翼將再無大的威脅。
在兩翼皆無大憂的情況下,大軍直向東南、進逼揚州,則必高歌猛進、勢如破竹,吳國就將再無可以掣肘大軍的依仗。
除卻地方防備兵力,吳國本不至於只能調動劉信、李德誠,共計五萬的將士,但吳國軍力此時大部分都去了楚地,故而江淮一線,除卻本身戍衛部曲,金陵能給予的支援實在不多。
塗山。
沙場之上戰機瞬息萬變,不到最後一刻,所有的應變都不能說是對的。
在劉信將塗山兩翼伏兵都調遣出來後,孟平仍舊高居望樓,面色平靜,哪怕各處激戰正酣,交戰之聲已經遠傳數十里,他也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排陣使全神貫注盯著戰場,雖然不至於緊張侷促,但也全身血脈噴張,他偶然回頭,看到孟平從容的模樣,心中便有觸動,暗道:「將軍愈發有大帥之風!」
從望樓看過去,可見塗山上安重誨、趙弘殷所部,正在吳軍山營前與吳軍激戰,塗山下,百戰軍在山前兩翼列陣,與趕來的吳軍伏兵廝殺——望樓就在大陣中央。
左右兩翼與吳軍交戰的百戰軍將士,主體仍是步軍,馬軍則在陣外,與吳軍馬軍廝殺,爭奪對兩翼的控制權。
到底因為吳軍兵多,若是步軍不能擊潰對方軍隊,精騎也不能殺散對方馬軍,安重誨、趙弘殷又不能迅速攻下山營,戰事一直拖延下去,最終百戰軍肯定體力不支——兵少,則士卒輪番上陣太過頻繁。
然而這只不過是一種可能罷了。
論及弓弩、甲冑等軍備,百戰軍在大唐便是獨領風騷,劉信所部焉能與之抗衡?
兩軍在步軍近戰之前,前者的強攻勁弩就讓吳軍吃夠了苦頭,一度讓吳軍根本無法靠近——這倒是頗像唐軍攻打普安時,兩川勁弩最先讓李從珂、石敬瑭所損傷慘重,而又無法寸進。
在吳軍付出很大代價,終於與百戰軍步軍結陣後,後者嫻熟的戰陣廝殺技藝與冷鍛甲,更是讓他們舉步維艱。
另一方面,百戰軍精騎兀一與吳軍碰面,就將對方壓著打,吳軍馬軍雖然與百戰軍精騎數量相當,甚至略勝一籌,卻根本無法舉得優勢。
隨著戰事進行,不僅塗山吳軍吳軍岌岌可危,便是連塗山下的吳軍將士,作戰也分外艱辛。好在吳軍步軍人數占優,彼此相互呼喝激勵,敗象沒有立即顯現出來。
最先有突破的,是百戰軍精騎。
統領百戰軍精騎的都指揮使陳青林,最先將吳軍左翼馬軍殺散,而後精騎便開始威脅、打擊吳軍步軍大陣。
精兵對戰步軍,大體有兩種作戰方式。其一,依仗衝鋒之勢,直接衝進步軍大陣,將軍陣衝殺潰散;其二,依仗自身機動性,在步軍周圍游弋,以弓箭殺敵,敵進我走,敵停我擊。
能發揮這兩種優勢,騎兵對戰步軍便能勝,而若是不能發揮這兩種優勢,騎兵對陣步軍便不能勝。
吳軍步軍大陣,在這時處於相對靜止狀態,失去馬軍保護後,除非本身弓箭之力能夠壓倒百戰軍精騎,否則就成了任人宰割的對象。
很明顯,吳軍弓箭並不具備這樣的能力。百戰軍精騎在吳軍側翼,不停來回奔走,以弓弩射殺吳軍步卒。吳軍步卒以盾牌護身,用弓箭還擊,但仍舊抵擋不住百戰軍精騎之襲擾,陣腳漸漸不穩。
這些被劉信寄予厚望的伏兵,莫說沖潰百戰軍軍陣,在戰鬥持續的情況下,連繼續戰鬥都顯得倍加艱難。劉信所希望的百戰軍主陣,弓弩、甲冑、盾牌不足的情況,並沒有出現。
無論是軍備還是作戰能力,百戰軍顯然都高出了這批吳軍不止一個層次。
望樓上,孟平將戰場局勢收在眼底,面上仍是沒有甚麼神色變化。排陣使這時已然喜道:「將軍,我軍勝之不遠矣!」
孟平看向塗山,目光平靜,「利用我軍急於求戰的心理,劉信山上立營,以三千之眾採取守勢,誘使我軍攻山,而埋伏以重兵在塗山兩翼,伺機而出,期望將我軍拖入泥潭之中,再圍而殲之。這個算盤倒是打得不錯,可惜,他犯下了大錯。」
排陣使頗為得意的笑道:「劉信當然低估了我軍戰力!」
話說完,見孟平不置可否,知道對方心裡有話,便問道:「莫非劉信還犯下了其它大錯?」
孟平淡淡道:「劉信所部兵馬兩萬,他以為我不知,故而先行埋伏,殊不知彼部虛實,軍情處早已探明。其次,他的戰法布置,太過取巧,失之於堂堂之陣。」
前一句話排陣使理解,後一句卻不解其意。
孟平繼續道:「若是我軍來此,他便靠山布陣,兩萬之眾陳兵山前,擺下堂堂大陣,我百戰軍要擊潰其陣,不會很容易。但他如今這般布陣,看似是利用地利且成圍攻之勢,實則也是分散了自身兵力,予了我等各個擊破、直搗黃龍的機會。」
「更重要的,從一開始劉信就想取巧,以優勢兵力而不敢正面迎戰,這就失去了將士銳氣。沙場對陣,大勢為重,士氣為先,他有實力而不敢正面爭雄,這仗還如何打?反觀我軍,南面而來,到此便布陣,布陣完便進擊,是為一鼓作氣,兵鋒正銳。兩相比較,吳軍如何能與我爭鋒?」
排陣使若有所悟,沉思不語。
就在這時,塗山上爆發出一陣猛烈聲潮。